周诺言一直板着脸,不太搭理我。吃晚饭的时候,何碧希趁他去厨房,悄声问我:“又吵架了?大过年也真是…”
我夹了一只鸡腿放进她碗里,“别理他,过会儿就好。”
何碧希仍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碧玺,不是我说你,像诺言那么好的男人,遇到了就要牢牢抓住,你们这样三天两头闹别扭,别把感情给折腾没了。”
我正要说话,周诺言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白瓷杯,走进自己的书房。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色比下午还糟。
何碧希捅了我一下,小声说:“他还没吃饭呢,你去请?”
“他在气头上呢,我去正好成箭靶。”
她无奈地摇摇头,吃了几口饭,又说:“对了,我打算后天回家。”
我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怕家里人知道么?怎么现在又要回去了?”
她叹了口气,说:“我想过了,我跟他断了之后,家里迟早会知道,与其将来七弯八拐地传到他们耳朵里,不如我现在就坦白。”
“也是,家里人总是会向着你的,不用担心。”
“还有,我回去就不过来了。”她冲我笑了笑,“今天,我给我老板打了个电话,跟他正式提出辞职,他同意了。”
“你要在家那边找工作?”
“嗯,我也不小了,在外头混了这么些年也累了,不如回父母身边尽孝。”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也颇觉惆怅。吃过饭,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里消磨时光。何碧希拿出礼物送我,是一条很漂亮的毛衣链。然后又递给我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盒子,说:“诺言的那份,帮我转交给他。”
我不干,说:“你还没走呢,自己给。”
“你!”她瞪我的眼神简直恨铁不成钢,“我这礼物难道他还希罕啦?是不是我亲手给他的有什么关系?不过一份心意,临走前就让我当一次和事佬吧。”
我接过来,不忘问一句:“里面是什么?”
“让诺言打开给你看。”她故意卖关子,笑着把我推到房门口,还顺便敲了两下门。
“进来。”隔了片刻,周诺言的声音才传出来。
我推门进去,径直走到他跟前,把盒子放在他书桌上,“碧希送你的礼物,她过两天就回家去了。”
电脑开着,他对着显示器说:“知道了,替我谢谢她的礼物。”
我皱眉,瞥见他水杯旁放着的一个小药瓶,“你有胃病?”
他不置一词,面无表情地说:“没别的事就出去吧。”
我注意到他的手一直捂着胃,又问:“你晚上都没吃饭怎么可以吃药?”
“我没吃药,你出去吧。”他显得有些倦。
我不依不饶地说:“那你胃痛,不吃药怎么行?”
“我没胃痛,你出去好不好?”这人就是死鸭子硬嘴巴,他若真没病没痛,又怎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烦起来恐怕早就冲我大吼了。
我不理他,就是站着不走。他实在没精力管我,也不再跟我说话,眼睛还是盯着显示器的某一点,眉头却微微地皱了起来。
我有些不忍,跑出去给他重新倒了杯热水进来,“别死撑了,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他终于回头看我,眼底带着来不及掩饰的隐痛。
我与他对视良久,到底还是败下阵来,轻声说:“下午,我是故意说给何琥珀听的,其实…不是本意。”
06 原来不过是替身
那次赴约,让我损失惨重。着了何琥珀的道不说,还在周诺言跟前大丢面子,这还不够,第二天早上找手机看时间时,才突然意识到我的包不见了。
回上岛咖啡馆去找,侍者说与我同行的那位小姐带走了。打电话给何琥珀,她回答得够干脆,说没瞧见。我气得摔座机,搞不懂这人的心态,明明有求于我,还这么拽。
何碧希走了之后,我感觉整个屋子安静了许多,好像回到春节前。但每次与周诺言的目光不经意碰上,我心里清楚跟他之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我的堡垒在一块块崩塌,防线一寸寸断裂。
我始终没跟周诺言提何琥珀的事,除了确实不想帮她这个忙,还因为不想再欠他一个人情。我欠的已经够多,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还清,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压根不喜欢的人去求他。抱着这个心思,直到何琥珀再次找上门。
“碧玺,开门见山的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
我正准备带去墨尔本的东西,漫不经心地说:“托你的福,周诺言也把我当熟悉的陌生人了,我就是说了也白说。”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何琥珀急了,腾地在我身边坐下,沙发重重往下陷,“我那天不拦着你,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如果他不在乎你,他生什么气啊,是不是?”
我回头看她,嘴角噙着一缕笑,“你说得很对,何琥珀,我不明白,你不是一向跟周诺言走得很近么?我记得你还追求过他,照说这种说几句好话的小事,你自己跟他说不就行了,你明知我不想帮你,为什么还偏要来碰我的砖头?”
何琥珀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说:“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还拿出来提做什么!我充其量不过是他不怎么合得来的弟弟老婆,你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我忍不住笑起来:“这样吧,我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的回答让我满意,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何琥珀两只眼睛顿时一亮,迫不及待地催我:“你说!”
我见她一口应承下来,心中冷笑,把手里的东西搁放一边,“当年,你是怎么把我卖给周诺言的?告诉我你们交易的条件,还有来龙去脉。”
何琥珀脸色一变,说:“你问这个干什么?都过去的事了,再说干嘛非要讲那么难听,什么叫把你卖给他?你跟他在一起吃好穿好住好,哪里值得你记恨到现在?”
“我只想知道真相,”我想我记恨我在意的事物永远也无法跟何琥珀产生共鸣,干脆放弃解释,“你可以不说,我迟早会从周诺言那里得到答案,但你别再指望我会帮你做任何事。”
她沉默不语,似乎在衡量利弊。我不着急,拉开旅行包的拉链,继续整理。周诺言早上就出门了,中午前打电话回来,说他有应酬,晚上也不必等他吃饭。我有点纳闷,他居然也会有应酬,真是奇闻一件。
“好,我告诉你,但有个条件。”
我轻笑:“你有求于我,我为什么还要受制你的条件?”
“你听我说完,这个条件你非答应不可,否则我不能告诉你。”
“你说。”我冷眼看她。
“当年我答应周诺言,绝不跟你说这事,现在我违背承诺,你知道后放心里就好,不要妄想找他证实什么,维持现状对谁都好。”
我想了想,说:“这点你放心,就算我跟他翻脸,也不会牵扯上你,我向你保证。”
何琥珀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渐渐流露出回忆的神色,“爸妈出车祸那天,我匆匆赶去医院,遇到了当年还是住院医生的周诺言,当时我哭得一塌糊涂,他特意过来安慰我,还问了我家里的一些情况。爸妈说走就走了,我除了难过,不能不考虑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感觉周诺言对我有意接近,以为他喜欢我,所以…”
“所以你就投怀送抱了。”
何琥珀点点头,“我本来对他就有好感,当时我在学校又不是没男朋友,男欢女爱的事有什么见不得人?我见他迟迟不表白,就主动出击。”
我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她自嘲一笑,说:“碧玺,你不知道,周诺言拒绝人的方式直接得叫人无地自容,想我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可他一句话扔下来,我真是颜面尽失。”
我微微打了个寒颤,心里说怎会不知道,当年我岂止颜面尽失,嘴上若无其事地问:“然后呢?你被他拒绝,怎么又跟周守信搭上了?”
“周守信其实很早就认识,他从我上高中就开始追求我,后来我知道他是周诺言的弟弟,对他便不如最初那般排斥。被周诺言拒绝,我一口气顺不下,于是正式和他交往。”
“据我所知,周诺言一开始是反对你们在一起的。”
“他反对也没用,周守信当年就爱我入骨,遭他哥哥阻拦,干脆用割脉自杀来抗议,哈哈,这事我也是跟他结婚后从我婆婆那得知。”
我听她说得轻松,不由替周守信惋惜。如果他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哥哥妥协才下的苦肉计,那我不同情他,但如果,他真的可以为爱牺牲到这份上,那我可怜他。
“所以,周诺言同意了?”
“当然不,”何琥珀白了我一眼,“你跟他相处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他把周守信放在心上,他…”
“对不起,”我打断她的话,“你这话我不能苟同,也许周诺言为人冷漠自私不可一世,但他对周守信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碧玺,”何琥珀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你是在为他辩解么?你就是喜欢上他了,别口是心非,我看这个不会错。”
“是,你目光如炬,”我懒得跟她在无谓的话题上多绕圈子,“请继续说下去。”
她脸上摆出一副了然的模样,忽然变得言简意赅起来,“不久他找上我,问了一些你的事,然后就提出要抚养你。”
我皱眉:“为什么?我记得当时我就见过他几面。”
“几面已经够了,他对你一见钟情。”何琥珀摊手,“这是我的理解,你不知道我听完后有多恨他,我明明比你漂亮讨巧,可他偏偏看上你。”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怎么我觉得你最重要的话还没说,别卖关子了。”
她面露愉悦,连翘起二郎腿的动作都显得优雅高贵。我的心被一股阴霾慢慢笼罩,不太好的预感在脑中挥之不去。
“我费尽心思追问原因,他终于说了实话。”
“什么?”我的脸瞬间白了下去。何琥珀抓住我的心理,故作为难地要说不说,可她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勾起来。
她凑近我的身畔,每次她要奚落我,总会摆出这样的姿态,“原因只有一个。”
我不由向后缩了缩,竟涌出一股想要制止她说下去的冲动。到底没这么做,并非理智战胜情感,而是何琥珀已经收不住嘴。
“因为,你长得很像他的初恋情人。”
我的眼睛募地瞪大,何琥珀骤然发出一阵尖锐的笑,激得我头皮发麻。
“碧玺,你要想开点,其实我真的羡慕你——这张脸,”她拉长了声音,绽放着恶毒的笑脸,“长得再漂亮有什么用,人家看上的不过是一张故人的脸皮而已。”
我脸色泛青,喃喃自语:“真的像么?”
“有几分相似吧,以前无意中在他的皮夹子上看到过照片。”如果她用嚣张放肆的目光打量我,我想我不会这样在意,但是何琥珀的眼中却带着怜悯,哪怕只有一丝,也足以令我抓狂。
这是又一个清楚如何打击我的人,她用我最无法接受的方式嘲笑我不过是一个替身。
一个完全没有自觉的替身。
何琥珀走了之后,我在沙发上坐了良久,直到完全置身在一片黑暗中才起身去把灯打开。
茫茫然走到周诺言的书房门口,待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他的大班椅上。拉开他书桌右侧第二个抽屉,周诺言现在用的皮夹子是我前几天送的,当时我亲眼看他把银行卡跟钞票放进去,旧的那个皮夹则被他丢进了这里。
我将手慢慢伸向它,在碰触的那一霎那,不再犹豫。我不过是要一个真相,如果这个皮夹子里空无一物,那我就努力忘掉何琥珀说过的话,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如果这里面真的躺着一张和我容貌相似的女人照片,那我该怎么办?
看到蒋恩婕的学生照时,我一颗心从悬在半空垂直下落,跌入谷底。
她叫蒋恩婕,方寸大小的照片后面,有周诺言的黑色钢笔字,甚至注明了摄于某年某月某日。我从那寥寥几字上,依稀看到收藏者的用心良苦。
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我旋开台灯,让光线更明亮些。我仔细端详再端详,也找不出与她所谓的相似之处,也许是我潜在的自卑心作祟,但更可能是我不愿面对现实。
伏在桌案上,极力回想与周诺言的第一次见面,但很可惜,我的间歇失忆症不允许我对那么久远的过去留有记忆。我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当何琥珀让我跟他走时的错愕与困惑。
不知过了多久,周诺言回来,见客厅的灯亮着还唤了两声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坐着,等他进来。
其实很想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但实在做不到。
“你在干什么?”周诺言脱去外套,在门口停下脚步,“很晚了,还不去睡么?”
“在等你。”我缓缓抬头,望向他。
“有事?”他投来询问的目光,快步走进来,在瞥见那张相片后脸色变得沉郁复杂。
“你翻我的东西?”他居然先发制人。
我无畏地面对他阴沉不定的目光,“你欠我一个解释。”
“没有必要。”他干脆利落地回绝我,从桌上拾起相片,放进那个旧皮夹子里,他的动作和神态透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几乎灼伤我的眼睛。
压住心头翻涌的酸意,我故作轻松地说:“既然这么喜欢她,怎么不去找她。”
“与你无关。”
我好不容易压制的怒火腾地就被点燃了,猛地跳起来,说:“与我无关?哈,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倒给我说说看,哪里无关了!七年前,你拿何琥珀的幸福换走我的自由,我说我喜欢你,你二话没说就拒绝了我,好不容易我自己想开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了?你又逼我签什么同居协议,我不知道你到底想怎样,就算我跟你的关系名不副实,但请你也尊重一下我的感受,我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你摆布的笨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你这样算什么?彻头彻尾好像是我一个人在表错情,也好,今天痛痛快快给我一个说法,我何碧玺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要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够了!”周诺言吼住我,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抽屉,“我们都在气头上,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有什么话明天再谈。”
我确实被气昏了头脑,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说了出来。如果是往常,我会觉察到周诺言此刻是强压着恼怒在跟我说话,但现在,我却觉得他是心虚,有意回避。
“周诺言,你给我一颗死心丸吃吧,再这么下去我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抬头凝视我,周身弥漫着一股悲哀,浓烈得掩盖住了先前的愤怒。我忽然全身发冷,犹坠冰窟。勉强勾了勾唇角,说:“放了我吧,既然不能爱我,请你放了我。”
转身逃似的跑向客厅,泪水汹涌而出,视线一片模糊,就在我抓住防盗门的把手,即将推门出去的时候,身后那个人追上来,一把搂住了我的腰。
“放开我,让我走!”我极力挣扎,眼泪一时乱飞,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又糗又丑,也许他会后悔怎么会找这样的人来当自己心中女神的替身。
“何碧玺,你冷静点!”他的呼吸也粗重起来,将我推倒在沙发上,随即按住我的双肩。
我失控起来就是个疯子,混乱中朝他肚子上重重踢了一脚。他闷哼一声,捂住腹部伏倒在我身边。他的脸刷地变得惨白,我吓了一大跳,这才清醒过来,赶紧去扶他,“你怎么样?”
他疼得张不开口,我抓起话筒叫救护车,正颤巍巍地拨号,他的手伸过来,覆在我的手背上,冷津津的。我忙问:“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他摇摇头,一脸疲惫,“别打了,过会儿就好。”
我搁下电话,扶他仰躺在沙发上。
周围一片狼籍,靠垫在刚才的混战中扔了一地。我随手捡起一个,垫在他的头下面。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说:“我是欠你一个解释,刚才气你翻那些东西,所以不想说。”
“你真的没事么?”我见他说话还有气无力,不由担心,“我还是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他虚弱一笑,说:“我就是医生,你怎么总不相信我?”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不确定他这话是不是另有所指。
谁也没再开口,不约而同陷入沉寂。然后,我趴在他身旁睡着了,醒来已经天明。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没见到他的身影,想起昨晚闹的那一出,心中不免忐忑。
我给他打电话,等了许久都没人接听。一个人坐着干等只会胡思乱想,我跑去打开电脑,刚上OICQ,方文琳的对话框就突地跳出来。
“碧玺,你手机怎么回事?打了几百次,永远是关机状态!”
“何碧玺,上线了就找我。”
“沈苏去找你了,你知不知道?”
“沈苏找不到你,电话又打不通,你到底死哪去了!”
“碧玺,…”
那一条条留言触目惊心,看得我眼皮直跳。马上给方文琳打过去,她听到我的声音,正要一顿臭骂,我及时制止她:“你以后再骂,先告诉我沈苏在哪?”
方文琳被我噎了一下,随即报给我一家宾馆的名字。
我丢掉话筒,抓了件外套就冲出门去。今天是初六,新春的喜庆还未褪去,到处是一片祥和的景观。十万火急赶到悦丰宾馆,刚下车,扭头就看到门口台阶上站着的人,他正冲我微笑。想必方文琳已经跟他通过气。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我看着他走过来,百感交集,竟迈不开脚步。
沈苏穿着那件以前我帮他挑的黑色绒皮外套,里面是浅色低领毛衣,露出修长的脖颈。凝视我片刻,把我用力揽进怀里,“玺玺,我来了,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我鼻子一酸,用力眨了眨眼睛,生怕又掉泪,心中乱成一团麻。
“玺玺,”他放开我,清澈的目光望着我,“我不想跟你分手。”
我咬唇不语,隔了好一会儿,问:“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我回来前给你打过无数次电话,为什么不接?”当时走得还算潇洒,可现在提起来仍觉委屈。
沈苏的眼中满是无奈,“对不起,玺玺,那时候我正跟我妈摊牌,我知道你毕业后不会为我留下,那时我已准备跟你走,但我妈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烈,不但没收了我的手机,还禁止我出门,也不允许我跟学校的人联系。”
我瞪他:“所以你就乖乖就范,让我这个傻瓜等你到离校最后一天,不,等到上机前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