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林棉手上的地址,男生恍然:“学妹你找不到路吗?怪不得我刚刚看你在这转了好几回了。”他指了指百米开外的一幢楼,“就是那栋,那栋是研究生的老楼,楼牌擦漆了,不太能看得出来。”

  也是凑巧,林棉目光跟着看过去,隔着近百米的雨幕,楼里三三两两出来几个学生,接着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阙清言撑着伞走出来,在三两的人中显眼异常。

  林棉压住不自觉翘起来的唇角,转过头看男生,突然郑重道:“学长。”

  “你在这里躲雨,是不是没有伞?”她收了伞给他,关切之心拳拳,“我的伞借给你吧。”

  “…”转折来得太突然,男生有点懵比:“什么?”

  林棉把手上的伞递了过来。隔着两级台阶,男生看着眼前五官精致的学妹,接过伞,红着脸讷讷:“学妹,上次你睡着了没问,就是,可以加一下微——”信吗。

  林棉看着阙清言越走越远,忙大方道:“不用还了。”

  “不是…”

  “谢谢你。”

  谢什么?谁谢谁??“哎不是,等——”

  男生借了把伞,还平白收一句谢谢,眼看着林棉转身进了雨里,拦也拦不住。

  另一边,一学生正边走边向阙清言汇报课题进度,眼角瞥见雨里有个没撑伞的人,疑惑地“咦”了声。

  阙清言也注意到了淋着雨的林棉,目光微顿,眸色深下来:“课题进程今晚发到我邮箱里,附上之前要求的文献综述。”

  这句话是对学生讲的,看的却是雨里的林棉。

  学生忙应下,恭敬地打了声招呼,先一步离开了。

  目所能及的范围里没有其他人,林棉看阙清言撑着伞径直走过来,距离她一步距离时站定了,把伞撑在两人头顶。

  雨下得不大,跑一段路不至于淋得湿透。

  刚才他有学生在,林棉没好打招呼,现在只剩下了两个人,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多少淋了点雨,林棉估摸着自己肯定狼狈惨了,没好意思看他,小声道:“…阙教授。”

  阙清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问:“出门没有带伞?”

  林棉含混:“嗯…”

  “她想跟他撑一把伞所以就算冒雨也要跑过来”这种话,是打死也不能说的…

  她想了想,抬头问:“阙教授,您等一下还是回公寓吗?”

  他盯着她没说话,应该是默认了。

  “那我可不可以…”林棉脸也不要了,眼眸亮得惊人,像是汪着一泓水,“可不可以借您的伞一起回去?”为表诚心,她紧接着补了一句保证,殷切道,“我可以帮您撑伞的。”

  林棉接过阙清言的伞,长柄的黑伞,撑在手里有一点沉。

  他要比她高出很多,林棉要顾及他的身高,撑着伞的时候就不得已地大幅度抬高手臂,才能够到他自己撑伞时的位置。

  阙清言停在原地没有走,林棉抬眼看男人,见他正好也在看她。

  他眉目深邃,眼窝很深,平时不笑的时候带着矜敛的沉稳,现在却神色微动,眼底似笑非笑的。

  林棉看着心里一颤,有种小心思瞬间被摸透的感觉。

  林棉淋了雨,乌黑的额发贴附在脸庞,有种可怜兮兮的乖巧感。阙清言垂眸盯着她半晌,抬手握住了伞柄的上端。

  林棉本来正努力撑高着伞,突然感觉雨伞连带着撑伞的手一起被他拉了下去。

  男人微俯下身,将视线与她齐平。

  头顶阴影渐深,雨伞慢慢罩下来,像道遮掩的屏障,隔绝嘈杂雨声,将两人拢在一起。

  “许彤。”雨逐渐下得大起来,阙清言与她面对面,不过一拳之隔。他问她,“你是觉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所以才敢这么得寸进尺?”

  “在公然场合搭讪自己的教授,哪一条法条上是这么教的?”顿了顿,“说说看?”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低下来反倒有种勾人的温柔。

  猝不及防离这么近…简直杀伤力巨大。林棉完全愣怔住了。

  她无法克制地红了耳朵,抓重点问:“那,那不是公然场合可以吗…”

  “…”阙清言眯了眯眼,林棉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神色不虞,好像真的生气了。

  林棉心里微沉,连忙改口补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您别…”她懊悔得红了眼,小声商量,“您别生气,好不好?”

  阙清言看着面前红着眼眸的林棉,脸色放缓了,撑过她手里的伞。

  他很少拿高姿态的身份威压来施加学生,这是破天荒头一回。她毕竟没有坏心思,他的话也就点到为止,语气再重反而适得其反。

  “哎哟,我还在你办公室等半天。”一道声音远远地传来,“每次下了庭跑得比谁都快,请你吃顿饭跟要命一样,有这么忙?”

  林棉闻言偏过头去,迅速地擦了下眼睛,才看向来人。

  走过来的男人西装笔挺,西装上衣口袋处别着枚蓝白的律师徽章,是之前林棉在公寓电梯里碰到的那个香槟色领带。

  阙清言神色淡然,问:“今晚的聚餐我不是早就推掉了?”

  “阙少你给点面子行不行?”香槟领带崩溃,“也没别人,就律所的几个人,你再不去我就要赌得只剩裤头了。”

  这话不荤不素,阙清言扫他一眼,香槟领带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林棉。

  香槟领带找到了突破口,热情道:“这是你的学生啊?来来一起啊。”

  “…”刚被训过,林棉很知趣,道:“我不来了。”

  对方忙劝:“我不劝动你,你的老师就更不会来了,小姑娘你就当帮我一个忙了。”

  香槟领带每天和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无限拔高问题的能力早就运用得炉火纯青,一顶帽子直接就给林棉戴上了。

  林棉心说,她就算去了阙清言也不会去啊…

  她没有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第一反应就是回头找阙清言,巴巴地看他,杏眸里写满了求助。

  香槟领带逗小姑娘逗得好玩儿,被阙清言一个眼神瞥了过来,噤了声。

  林棉等在那里,听见阙清言顿了顿,问:“想去吗?”

  “…”她愣愣:“啊?”

  他在问她的意见,也是给她台阶下。林棉本来想摇头,看着他的脸就成了:“您去吗?”

  阙清言侧过脸看向她。

  林棉也没意识,一句话就这么顺着出来了:“您去我就去。”

  话音一落。

  林棉:“………”

  前几分钟还在保证着承认错误,没过多久就又再犯了。林棉反应过来,简直想摇着自己肩膀哭,你现在在他眼里就是前科累累的惯犯啊啊到底能不能靠谱一点啊啊啊——

  她对天发誓,这句真的是无心的。

  “…”林棉欲哭无泪,“要是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信吗?”

  真是…

  香槟领带见阙清言撑着伞,空出的手指捏了捏眉心。

  气笑了。

  香槟领带低着头发简讯,十指飞快:【晚上七点,京兆尹聚餐,速来。】

  群发。

  【干什么?是不是又没请到人?输了请吃饭啊?】

  【我约了我当事人吃饭,干嘛?】

  …

  香槟领带打字:【围观一小姑娘勇攀法界高岭,用生命采花。】

第11章

  餐厅坐落在地段金贵的市中心,进了门廊是清幽别致的四合院落,香槟领带提前订了包间,西装革履的男侍者一路将人引进了内院。

  林棉亦步亦趋地跟在阙清言身旁,不时偷摸看他一眼,在脑补的小剧场里早就悔了千八百遍。

  刚才他明显就是替她解围,本来她顺着说一句不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也不至于现在被热情得过了头的香槟领带一路撺掇过来。

  对方多年来靠辩护律师练就了一副好口才,她在来餐厅的中途提了几次要离开,都被不经意地绕开了话题。

  不了了之的结果就是,她现在真的没脸没皮地介入了阙清言的私人聚餐。

  她羞惭地想,真的…太没礼貌了。

  香槟领带已经进了包间。包间门口,林棉思虑一瞬,壮着胆拉住了阙清言的衬衫衣角。

  男人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她。

  “阙教授…”林棉神色满是歉意,声音低得可怜,“对不起…我给您添麻烦了。”她抿唇,“我等下和您的朋友去道个歉,就说我有事要先走,不会打扰你们聚餐的。”

  林棉知道她给他惹了麻烦,在脑袋里放空了那些旖旎的小心思,满脸的小心翼翼,攥了一下他的衣角就立即放开了。

  阙清言垂眸,扫过她还未干的发梢,顿了顿,开口:“不过是吃顿饭,不至于麻烦。”

  一码事归一码。她是他教的学生,又是主修的法学,等下来吃饭的也都是业内各诉讼领域的律师,吃这顿饭对她没什么坏处。

  当然,这些都是基于他把她当自己学生的基础上,但她——

  林棉还在歉疚着,就听阙清言的声音又响起,继续问她:

  “下午出门带伞了吗?”

  “…”林棉戚戚然抬头,不敢再瞒他,乖顺地坦白,“带了的。”

  阙清言淡然问:“伞呢?”

  她支吾:“借,借给别人了…”

  说完耳朵微微泛红,他果然知道她是故意不打伞…

  至于为什么故意有伞不打,反倒淋着雨去找他…再不明白的都明白了,何况对方还是阙清言。

  林棉观察着阙清言的神色,一颗心紧张地揪起来,直觉得他下一句话就是“我没有你这样胆大包天敢觊觎教授的学生”,然后再补上一句“从今以后我开的课你都不用来了”。

  许小彤回国以后可能会哭昏在她公寓门口。

  她神情太过忐忑,阙清言收回目光,平静道:“这件事先欠着,等吃过饭我们再谈。”

  之前他觉得在不伤及自尊的前提下,有些事点到即可,不直接点破也无妨。

  但对她…似乎没什么用。

  阙清言走进包间,偏头跟侍者说了两句话,没过多久侍者面带微笑地向林棉走来,躬身问:“小姐需要换一身衣服吗?请跟我来。”

  .

  等林棉换好衣服回来时,包间里已经坐了六七个人,她环视一圈,果然,除了阙清言,其他的人她一概都不认识。

  几乎是侍者开门的同一时间,几道目光齐齐地向门口投了过来。

  “这边!”香槟领带热络地招呼,示意旁边的空座,“正好人齐了,今天买单的人不是我,小姑娘你随便点啊,不用跟我客气。”

  在场的大多数人在来之前就被八卦过了,不动声色地瞻仰打量了一番眼前“勇追高岭之花”的林棉。有人明知故问,打趣道:“齐进你简直太不要脸了,说说,你怎么把人家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姑娘骗到这里来的?”

  “哪能啊,”香槟领带真名叫齐进,他看了眼阙清言,确认对方神色无恙才回,“这是清言带的学生,正好也在,就顺带着捎过来了。”

  单从外表看,林棉的长相其实十分具有欺骗性。

  她一直都长得脸嫩,小脸杏眸,从小被林母捧在手心里养尊处优惯了,看起来就要比同龄人娇巧,也怪不得别人总下意识地把她往小看。

  唯一剩下的空座靠在阙清言的旁边,林棉和众人打完招呼以后,就乖乖地挪了过去。

  接下来,从点餐到装盘上菜的整个过程中,林棉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了位置上,难得一句话没开口,也忍着没去注意坐得近在咫尺的阙清言,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在场的都是同一律所的熟人,彼此都已经熟络,等菜上席的间隙间聊起了天。林棉边喝椰奶边听,耳旁不断地有陌生名词蹦出来,从离婚案聊到入室抢劫案,最终话题维持在了最近的一起经济诉讼案上。

  侍者端上了酒,推杯换盏间,众人多多少少喝了点,谈论得兴致高昂。

  完全听不懂。

  林棉咽下椰奶,暗忖,果然保持沉默还是明智的,真要让她加入这样的话题…恐怕接一句就露馅了。

  谈话间,齐进留意了下林棉。他本来拉人过来就是看八卦的,没想到小姑娘态度拘谨,没有半点之前在学校里亲近阙清言的样子。

  他奇了怪了,这个样子,不像是跟着教授来吃饭的,倒像是来自我忏悔的。

  另一边,林棉默默地听着谈话内容,心想,今晚本来就是朋友间私底下的聚餐,她来这里已经是给阙清言添了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再出个什么差错,这叫什么事?

  她可以在他面前丢人,但不想…不想给他丢人。

  “你是我带过来的学生,不用那么拘谨。”

  林棉正想着,从旁就递过来了一本菜单。

  阙清言侧过脸看她,一眼就明白了,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点完了跟服务员说一声,或者可以告诉我。”思忖一瞬,补了句,“有什么忌口吗?”

  林棉冷不防被他拉回了思绪,眨巴着眼看向男人。

  他在顾及她的感受。

  要换平时,林棉早就脸热心跳脑内跑了五十圈了,但现在…

  “我不吃了。”林棉摇头,一脸的忏悔,“您和朋友聊天就好,不用管我的。”她神色坚定,悄悄道,“您就…您就当我不存在好了,你们聊什么我保证都不会听的,真的。”

  “…”

  阙清言的视线落在她抿着杯沿的唇上。

  从开餐开始,她没有动过桌上的公筷,椰奶倒是已经喝完了三杯,殷红的唇边还沾了奶沫,说话的语气压得很低。

  不安,局促,甚至带了微软的讨好。

  “小姑娘喝不喝酒?”侍者又端了酒上来,齐进笑着插话,让人给林棉倒了杯,“试试看这里的清酒,度数不高,肯定喝不醉。”

  林棉推过酒杯,道了谢,笃定道:“谢谢…但我不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