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玉华甚能入你眼。本君活到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般被吃了豆腐还一脸捡了便宜的样儿。我都为你感到羞耻。”碧尘愤懑不平。
“非也,非也。”我认真地想了想,摇头。
碧尘的眼觑我。
“请问我与主公谁美?”
“我拒绝回答。这问题简单得太伤自尊了。”
“也罢,我便换一个问题来问。请问殿下,我乃何性别?”
“这还用问吗?”碧尘下意识地扫了眼我的胸脯。
我眉头蹙起,朝他握紧拳头,他败于我的威胁警告之下,昧着良心说:“女。”
“南纳人体质特殊。别看玉华外表是男实则却也可为女。”
“那就是不男不女喽。我南纳族得罪你了不成。”
“我想说的是,共浴之时,我可以把他当成女的,他就算摸我也占不了便宜,而我可以把他当男的使,总归是我占了大便宜。”
“这什么逻辑。”碧尘嗤之以鼻。
我淡淡笑着,瞧着他说:“我想知道那一年梨花林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碧尘扳着下巴发愣:“你醒来便怪怪的。我还在想你打算怎么开口,你终是忍不住了。可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告诉你?”
“既然你问,我也不瞒你。我只是附在这个躯壳里的一抹魂儿。我是卿言。”我坦荡荡地望着碧尘,“若你觉得欠缺一个理由,那么这个够不够。”
他一直不说话,只是很认真地注视着我。
眼渐渐眯起,弯弯笑了。
“我不知你竟是这么爽快。看在你没拿话诓我的分上,三生镜借你照一照。”
这下换我愣了。
他,他竟早就知道?
“我见银魅亲自下凡把你带人上界,便觉着不对劲。他自以为是地将你魄中的记忆抽一些压在镇墓兽之下,岂不料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前些日子去司命星君那儿 讨这三生镜时,本想问一问。司明君虽未明说,但我却依稀猜到了些。”
“佩服佩服。”
“他能把你的记忆封压在镇墓兽底下,我也能把镇墓兽放人苦无涯。”碧尘觑我一眼,满眼皆是笑意,“那一场浩劫疑团不少,你放心我不会再与第三人说起你的身世。”
“多谢。”我拱手。
他意气风发,关门,领首离开。留下我一人在殿内。
三生镜已被他用法术催动。
茫茫的星光撒了一身,几缕光线相互辉照,一行金字投射在墙上:玉华于紫震年间,于子时,施魂怀之术,魂聚仙元,形存于体,以芳华木束小已歇血,弃仙籍得胎体。
“主公您的身子现在不能魂怀,求您… … 求… … ”从三生镜里传出的哀求一声又一声。
我略微有些诧异,向它望去。
只见那镜子竟是旋转着愈变愈大,悬在半空之后突然稳住,光芒陡然亮得直叫人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三生镜里浮现的景物竟就出现在我脚底下,我是悬浮在空中的,而殿里的地上已趴着皇小妹的躯壳。
我怔愣之余,不由得叹了口气,仙物果然是仙物。
居然把我吸了进去,等会儿不知该如何出去。突然一瓣花悄无声息地落在我的肩上,然后就是两三瓣,四五瓣,纷纷坠落。
梨花林内一时间花落如雨。
古池中,无力地趴着玉华,修长的手臂聋拉在池崖边,黑玉般光泽的发丝一缕缕缠绕在光滑有弹性的裸胸前,浮在洒着月光的池水中。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湿湿的泪痕浸染了眼角下荧荧发着蓝光的蝴蝶印,更使那张白哲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显现出无尽的哀伤。我直愣愣地望着他。
他半卧着身子浮在水面上,精致如玉的脸上全无表情,只是手轻轻滑下水中,无声无息地探到腹部上,修长的手指缓缓摩节着,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神情。
四周一阵抽气声。
他斜卧在池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诧异地望替我所在的方向,一双妖媚的眸子转眼间美如清泉,含着朦胧的湿意。
他飞扬的两条修眉缓缓舒展开来,浸泡在古池中的白哲光泽的胸急促地上下起伏着,眼角下的蝶印散出妖艳的光,令人心惊,他拾着下巴朝我眯眼笑着。
我一震,恍神起来。
他,能看到我吗… …
我愣愣地望着他。
他气息不稳地在水池中划动着手臂,踉跄地朝我挪来,那双迷人的眼睛就这么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似乎一闭上我就会消失似的,突然他朝池崖上倾斜身子颤了颤,壁着眉似乎忍着痛,咬着唇,手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小腹。
“主公,您小心。”角落里跪趴的那一团,似乎是个老头儿。
他只是不理,仰着头,眼眸深深地锁着我:“卿儿… … ”
卿儿,是来看我的吗?
卿儿,你看,我为你找着了寄魂的身体。
卿儿,我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泪眼婆婆,浮在空中伸着手想去触摸那个在池中的泛着红晕的清风如玉般的脸庞,可是,手却穿透而去…
他偏着头,脸颊轻轻摩掌着我那悬在空中的烟雾般的手。
那一刻,他轻勾嘴唇,笑了。
寒风中,散乱飞舞的黑发与周围弥漫的血雾缠绵厮磨。
卿儿,他们说我现在这个样子自身难保,不能救你,可是我想救。卿儿,我不后悔,就算救不了我也能和你一道去,没有你,纵使永生也没多大意思。
“卿儿,知道吗,每次想你我的心都很痛,似乎马上就要死了一样,可是我不怕,因为我知道在这个地方,”他低眼,趴在池边低喘,喃喃道,“我的元神能孕育你的魂。”
梨花林之中充沛的灵气正会聚成一股气,冲入玉华的身体内,他难受地眯了起来,清秀的面庞上满是痛楚。
他却还说:“莫哭…卿儿莫哭。我们的孩子保住了。一家三口永不分离。”
他仰着头,微翘着下巴,抚在小腹上的指缓缓移到胸口 ,修长的手指握紧深
插在胸前的木簪,努力睁大着眼眸一遍又一遍贪婪地望着我的脸,眼中雾气渐起,他半眯着眼,蹙着眉头。五指收拢,拔得那般决绝。
“不!”我的泪夺眶而出。
血从胸口处磅礴而出,如墨般喷溅了我一脸,笼在我身上的光艺越发的耀眼,耀眼中夹杂着妖艳的红光…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轻…我保持最后的清醒,忍不住抬眼再次向那殷红的占池中望去。
只见,那池中孤寂站着神仙般的男子。
他望向我的脸,模糊中但见中眉如远山,目如秋水,脉脉浅盈,哀伤凄凉。
原来,那不仅仅是传说。
那一年,玉华抱着妻子来到了这片梨花林,一住便是许多年。
传闻有块地方用尽了灵气,一夜之间,梨花全数落败。
我趴在殿里,手撑在胸口握紧,五指紧攥,蜷缩成一团。痛得无法呼吸。
耳边响起的便是那一句,我愿用余下的时光来等候你。一千年,一万年。哪怕梨花尽数开,尽数败。
从碧尘那处出来后,我有些心绪不宁,无措到了极点,恍惚间竟来到了玉华殿,大门处黑漆漆的,两盏红灯笼将石狮子映照得有些吓人。
守门的说玉华已经牵了少殿下房,说什么也不放人进。
我央求了几声,却在拉扯之下摔倒在地,门隐隐有开动的迹象,我一喜却见夭十八闪身出来了,把大门合住,她站定了望着我:“姑娘在我们一众弟子中,混得最出挑的。主公有些癫傻才会缠着你,但姑娘好好的,而且就要是三殿的娘娘了,凡事点到为止,莫再惹人闲话才好。”
然后竟是将门关得紧紧的,无论怎么拍都不开了。
我的心渐渐凉了,不知不觉竟到了昔日住的平房,从院外往里头望,但见灯火通明,纸窗上倒映着人影,我在门外立着怔了征。一个人从屋内走出来,行云流水地端着盆水一泼。
“呀… … ”
我躲在树后跳了几跳。赞了句好眼力,一丁儿不剩地全泼在我鞋面上。
许是听到了动静,一个人绕过矮树荫,明亮的眼睛望着我,笑得露出尖牙:“我倒说泼了谁,声音疹得慌,原来是你,真真是稀客。”
“什么稀客,我不也住这儿的嘛。”
桃少笑了:“稀奇就稀奇在,同样是住在这儿,我们这些同门却很少见您老人家在这儿睡过。”
我穿着湿撬谁的鞋子,呆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他瞅了我一眼,勾着我的肩膀很诚心地道,“没关系,我这也是洗脚水。进屋去吧。”
方关上门,就扯着嗓子朝屋内嚷开了,昔日的同门弟子全围了过来,一时间热热闹闹的。
“我们这儿最有出息的人回来了。
“所以说,修道修得好,不如嫁得好。”
我就是个典范。
“闯了苦无涯还能活着回来,在三殿住得可习惯?"
“凑合。”
桃少不知在哪儿找了双手工绣花鞋,扔给我。我坐在自个儿的榻上,比了比发现稍微有些大,但还凑合。摸了摸,发现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
“这是苗女的。”
我惊了惊,脸一黑,顿时便想脱下来。
“你鞋子还要放在火上烘一烘,一时半会儿干不了。”
“我倒宁愿不穿。”
四周静了静之后,突然一个同门叹道:“苗女当初对你做的是委实过分了些,其实我们这几个被关入牢内还好,反正有吃有喝,幸好你能熬过那苦无涯。她那天被赶出上界的时候,竟没一个人送她。”
我呆了呆:“她被赶出上界?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不知为何牢内戒备森严了不少,我们就再也没见着她了。”
我望着那张空荡荡的床,总觉得不太对劲。
被贬回凡间是何等大事,这书斋算是碧尘管辖范围内,当初他能把玉慕卿偷偷放人苦无涯来帮我,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可却没听他提过把谁赶出上界这件事。
我拎起被褥,一边想一边默默地躺下。
“你做什么啊?”桃少推了推我。
“睡觉啊。”我歪着脑袋,望了他一眼,“这还需问吗?"
桃少默默地与众位同门对视了一眼,然后他们一个激灵,把我从被褥里扯了出来,拎鞋的拎鞋,折被褥的折被褥,恨不能把我整个儿抛丢出去。我被吓得不轻。
“小妹啊。”桃少坐在我榻边,作势安抚地摸了摸被褥,“今日,三殿那边的下人已出门寻了你找好几次呢。说是殿下吃了饭后就突然发了心疾,然后脸色便发青。这殿里的人大半都被他差出去寻你。”
“当务之急找大夫啊,寻我能有何用。”
“心病还需心来医,保不齐殿下是犯了相思病。虽说娶亲嫁娶之前,男女不宜见面,但这也只是凡间的风俗不是。如今诞子事大,也不必计较这些小细节。”
我嘴角抽了抽,有了想走人的念头,他却按住了我的肩膀。语气里略微有些幸灾乐祸:“你前脚一到,小七后脚便踏出门,去通知三殿下了,想必立马会派人来接你。”
那么躲已经来不及了。
我脸又黑了一黑。
“还有一事。”桃少看了我一眼,复又悠悠地说,“此前我没说,现在不得不说了。你如今人住三殿,也别惦记这张床了,它已经是我的了。如果三殿对气味敏感的话,你回头还得洗个澡,毕竟你一黄花大闺女为人妻之前沾上我的气味也不大好。"
周围璞的一声全笑了。
桃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怒!
正当我抡起袖子,准备干他一场架的时候。
窗外响起童子的声音:“娘娘,您的未来夫君,让您活动筋骨后,记得回殿。倘若娘娘正在兴头也可以宽点时间,为了缩短时间,我们还可以帮忙。”
“准了!”我一边笑得放荡,一边卷袖子。
一时间哀声四起后,我理理发鬓,容光焕发地回了殿。
银魅一向身子很好,我与他相处时从未听过他有心疾。身为一殿之主也是可以犯病的,我白日里不是也犯了一遭嘛。如今他像没事人儿似的坐在桌旁.执起笔批阅着什么,见了我也没说什么。
我看了看那张大床。
再望望屏风后面的小榻,在心里边过了一遭,便坐在榻边和衣躺下。想着等明日天一亮,便在殿内挑一间房,收拾收拾,找个理由暂时搬出。至于这嫁娶之事,银魅他脾气眼,认定了就不容易改,逼急了还会硬来,得找个好时机慢慢劝他才是。算一算,离迎娶还有些日子,我定能想个万全之策。
我微微有些宽心,方才闭目。
隐隐有脚步声,榻一旁软了下来。我翻了个身,那人缓缓贴了上来,一股凉气袭来,他的手摸索着钻入我的被褥里。
我浑身一颤,朝墙那边挨了去。
他慢慢挪了挪,翻了个身抱住我,气息越发地灼热了起来。
“你去那边睡。”我拿手时顶他的胸腹。
银魅沉默不语,结果抱着我一起挪到了那张大床。
“换了张床,果然活动范围大了很多。”他轻笑。
我觉得此遭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又去陪那个傻子了?"
“他不傻,他还是我孩子的爹。”
“现在不是了。”银魅的呼吸平稳,手将我搂紧了些,“你若想要,我们往后还能生很多,想必一也是聪明伶俐的。”
“我困了。”我知晓他的脾性,由他抱着,手枕着脑袋,慢慢合了眼。
他细细地看了我一眼。
“你现在尽管陪他,你愈陪他,往后他便会愈伤心。”
他说得愤愤的。
我闭目隐隐含笑,却没答理他,迷迷糊糊他还说了什么,我却睡了。
银魅曾问我,倘若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该如何是好?
我当时说“让给他,如果万分不舍得让,便再抢回来。”是因为这只是站在抢与被抢的施力者立场上。
而在我看来,作为一件被抢之物,譬如一件如我一般高尚体面又聪明伶俐的被抢之物,万不能落了下乘。所以,被抢时也该矜持又体面地反抗一下。
如若抢我的是我中意之人,那就略微矜持一下。
如若是失而复得之物,譬如玉慕卿;失而复得之人又如玉华,那就一起来抢。那我连矜持也决不做,少不得把自己打包袱,送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