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会儿才深深体会到了他的悲恸,敛眉道:“那就把它给抢回来。
银魅方才露出笑意,“所想正是我所想。”
难得被他夸一次,我话也有些多了,“馒头虽能温饱,但也不至于离便心不安,连觉也困不着,难不成被你抢去的东西,竟比吃的还精贵?”
他没做声,只是斜睨着望着我。
我被他盯得莫名的有些心慌,这会儿被他抱在怀里,脚悬着踏不着实地,只觉得心抖得很。唔,不妙。这家伙的掌心捂得我后背很热。唔,似乎更是不妙。
银魅缓缓笑了,一双凤眸灼灼,“难得小妹般好奇,你再往深层次想便成了。”
其实我不大愿意为无关紧要的事伤脑子。
可又怕他没收了我的吃食。
我盯着他手里头的馒头,咽噎口水,“馒头,乃助人温饱之物。再往深处想…保暖思淫啊欲的。淫…欲?!”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是了。眼尾弯弯,笑得美是美,可令人…
“您能不能放我下来?”我声音有些抖。
银魅殿下挑眉,心情相当的好,依言办了。不仅放了我还赦免了我的干粮。不仅赦免了我的干粮,还重新放入我怀里,撸顺了我的前襟,摸了两三把。
我赶紧儿把它捂好了,才继续说:“你别嫌我多事,抢东西的人阶位比你高么?”
银魅眼皮抽了抽。
“倘若高的话,你也就任命了吧,方才你拿东西,我屁都不敢放,更别提抢了。抱怨归抱怨做不得数。女人么有去有来,犯不着为了她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男人也有去有来,何不放眼看看其他。依你之言就算是认定的人了,也能改的对不对?”他紧跟着说了一句,脸上莫名地露出几分紧张之意。
我脑袋一缩。
着实分不清他这句算是宽慰劝解还是用言语威胁,只得硬生生地岔开话题,“你的脸色似有些不大好。”
银魅一怔,嘴唇勾着,一双眼直视着我,“原来你也会关心我。”
这话说得真诡异,像是偶尔吃一次醋溜果子的人,还被醋得牙根疼。
“我是三殿的人。”在他毫不掩饰地眼神下,我被盯得头皮一阵发麻,淡定地说了句令任何人听了都不能保持淡定的话,“您…您的身体可谓是与我密不可分啊,所以请您爱惜。”
诚然这密不可分,可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他身子弱了,我们这些下人就得提心吊胆了,将来谁伺候了他谁就倒霉。而殿内一贯有敬爱师长关照子弟的风气,所以这伺候的活儿没准儿又会落在我身上。此番他身子虚下来,我就该胆战心惊。
我埋着头,不敢再多言。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我,“你说得可都是心里话?”还未等我表明肝胆忠心,他便掐断了我的话,自顾自地说,“就算不是,我也爱听。”
我简直是诚惶诚恐。
柔和的日光照在他银发上,隐隐迭迭,那双凤眸也柔和了一些。
破天荒的,他竟真与解释了身虚弱的由来,“其实我的身子无大碍。只是近日听不惯某处传来的萧声,所以便施法稍微玩了玩,与其对抗了一阵。”他低下头,手抚在胸口处,悲戚戚地说了一句,“只怪我一时意气用事,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气有些不太稳了。”
萧声?!
我内心被触动了。
他若有似无地望了我一眼,“玉华的萧吹得可好?”
末又悠悠地补了一句,“听闻他吹了一下午,夜里你就病了?”
我瞪大眼盯着他,心头像是被一记重锤敲打过,茅塞顿开。
话说回来,那一日的颠鸾倒凤着实来得忒地突然与无措。
我一直还疑心是苗女的香配得不地道,怎就忘了玉华殿下那一曲令神鬼动容的引魂箫声。
如此想来定是玉华殿下的功力甚于强大,把我这无辜游荡的小魂魂也勾了去…
我这一厢眉头紧蹙又松了松。
银魅殿下目光闪动了下,极为专心地望着我,言辞恳切关怀之意不予言表,“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还能不坦白告之。”
我别开视线,手扯了扯袍子,硬着头皮说道:“世上的传闻不可尽信。殿下日理万机,无需为小的多多劳心。再者我这一场病,病得很是寻常,这日常小事絮叨起来,难免也惹您心烦。”
银魅浑身上下尽褪了往日的懒散与闲适,气势上隐有一股不探究个所以然来誓不罢休的德行,“听一听也无妨。”
他不经意间又我一瞅眼,眉峰一陡,复补了一句:“你言语间如此支支吾吾,莫不是有何难言之隐?”
我不免忧心忡忡。
诚然,难言之隐是有的。
难言之隐的源头和他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自认来上界也有不少时日了,对一些事物看透了些。上界的族人没有仙家那么清心寡欲,平日少了凡间俗世的那些乐子,日子久了就慢慢培养出了八卦的好习性,因此流言蜚语一向不比凡间的少,但在这众多消息中最令人振奋的无非是玉华殿下与银魅殿下的不和传闻。
很不幸的是,那时的我显然对这些个小道消息还没有如此高深的掌控能力与理解包容力。只依稀记得有一日,我正在亭内纳凉,无聊地扇风之余,却不巧撞见处在传闻风口浪尖处的二人在一独桥上相遇,两个风流倜傥的人遥遥相望。
这本来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但,说时迟那时快,向来以行事专横、个性孤僻不讨喜而闻名上界的银魅竟破荒对着玉华微微一笑,徐徐让了一出条道。
于是,这事情便闹大了…
一只蛊虫
独木桥为何有“独”字?
因为它只能行一人。
私以为,银魅殿下会儿让道让得大费周章乐些,只见已迈步踏于桥之上的他笑得颇为涵养,潇洒地纵身一跃翻过桥,身形宛若惊鸿,轻飘飘立于池面。
那时波光粼粼的碧水上波澜不惊地倒影着他悠然自得,傲然霸气的一袭墨色高大身影。他就么踏着满池欲开含羞的莲花,徒步朝岸边走去,这一气呵成,漂亮得令人称绝的动作是我始料未及的。
而另一厢,比神仙还要脱俗几倍的玉华在桥上走得是一派优哉游哉,眉宇间有的是一股沉稳与忧虑,步伐轻盈,端地是小心翼翼。
事实证明,他步伐轻盈,迈得小心翼翼是正确的。
因为当玉华欲上岸还未上岸,脚才刚点地的那一霎那,好端端的独桥竟然轰然倒塌,沉于碧水之中,水溅千里莲花,惊起游鱼一两只,岸上观戏的众人无数。
那件事给我幼嫩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冲撞。如今想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乃是世间最靠谱的真理。
当时一同在亭内纳凉并观此景的白袍者曾执着扇子一派好心地与我详细分析道:“玉华殿下果真是一名稳重的主公,调理气息也般的不露声色。”
他说,“你们别看玉华主公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实则他的脚一直都没敢落于桥面上。纵观全局,微微一推测便不难猜出,是银魅殿下在桥上动了手脚。方才别说是承载一人的重量了,就算一根头发丝儿都能让独桥尽毁。庆幸的是玉华主公够稳重够有气度,过桥时施展了独门轻功,不然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啊。观望上界,谁不知玉华殿下惧水,居然还被人下这种阴招子。银魅君啊银魅君真是忒地阴险。”
当时的我经验还尚浅,不了解所谓的八卦是非与勾心斗角,只觉得位穿白袍子,白靴子的人虽是一脸的义愤填膺,但说的也在理,不免对他慎密的思维报以一笑。
可端坐于另一厢的人自是不满了,那打抱不平者一袭墨色袍,拿手卷着黑袖,伸指嚷嚷着让人评理,无非就的是,银魅殿下品德多么的贤良,贞操多么的高洁,留独桥给不熟水性的玉华走,自己屈身踏水,还未上岸便遭袭,衣衫被沾湿了不说,还被坍塌的独桥断木给打了脑袋。你说以好好的玉华殿下,自己过桥就算了,凭地过了桥还毁桥,毁了桥还不算还要暗袭银魅,真是没天理啊没天理。
此事故以讹传讹,不同版本、不同受害者在人们无限的夸大与慰藉中不胫而走,一时间流言纷纷而起。
就连碧尘也,那日甄选之际,他被夹坐在玉华与银魅之间,一整日里都觉如坐针毡,寒意四起,浑身都不自在。传闻中的二人和和善善地坐着,偶尔为了粉饰太平而不得以冒出一两句皮笑肉不笑的言语彼此调戏,令他浑身冷汗,只恨没能中途退场。
如今看来流言也不仅仅只是流言。银魅的功力如今又更胜一筹了,想必定是有人在他耳旁稍微说了点玉华的话坏,吹了点儿风声,他便不辞辛劳跑来试探我,可见那二人确实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倘若让他知道,我一堂堂三殿的入门弟子,不仅被他的宿敌拿一破萧勾了魂,还上了别人的床。
只怕不仅前途堪忧,还性命堪忧。
忧来忧去我便胸口积郁过甚,然后便淡定了。
我望着这位站定于我面前,似笑非笑的银魅殿下,强定下心来,“这病是寻常的病,起因也很是寻常,是我一时稍不慎,误吸食了苗女新炼制的香。苗家姑娘慌乱着急得过了头,所以言语间将我的病况夸大了些许。不过说起玉华殿下的箫声…”我低头,作势顿了顿。
银魅那望向远方的眼神,蓦然朝我扫来,注意力全集聚在我这一张厚脸皮上。
我斜觑了他一眼,笑了笑,“玉华主公的箫声虽被夸得是只因上有人见难得回闻,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真真是令人昏昏欲睡。说起这乐曲造诣,还是殿下的更甚一筹。”
他像是未料到我会倒戈投向他,一脸诧异地望向我。我很恳切忠贞不二地与他对视。
银魅殿下嘴唇勾起,似是像是想到什么,笑了,“我的更胜一筹?”
“是。”
“只怕是更催人入睡吧?”
“您的琴声么悠扬,振奋人心。谁会那般无趣不懂欣赏。”
“不知是谁在洞内听我弹琴,听着听着,趴着我的腿照样睡着了么。”
我讪讪地陪着笑,脸红了红。
银魅笑了,抬眼揣摩着他的脸色,见他眉上扬,神色渐缓了,我也不由全身松懈下来,放宽了心,抬手抹着汗。
想来此番我是逃过一劫。
“你能这么想也好。你要记住,我自是每处都比他强。”
“是是是。”我垂目敷衍。
银魅伸手将我拉近了些,目光灼灼,有着复杂到我无法辨识的情绪,放低声音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倒是不争气,体质弱倒不说,稍不留神还让人钻了空子。看来对你,我还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别介,该放松时还是得适当放松的。”我会儿被他摸得发怵,头皮一麻,抬头望他目光澄澄,便顶了一句。
银魅眼上挑,眼角微弯,似是在笑。
我一怔,噤声。
“你的脸平平常常的,看多了却也还过得去。”
他的眼神轻柔了些,手指摩挲着我脸颊上的肌肤,指腹蹭得酥麻麻地,我脸上顿觉热。
此番…
他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我观摩着他的神色,岂料此人表面功夫做得着实出众,一张脸俊是俊,却是滴水不漏,泄不出半儿神色与情绪。
我一时间不由得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料此番他不仅语出惊人,动作还格外的风骚,他的手顺理成章地抚摸上了我的唇。
声音也柔和了不少,轻言细语道:“从今儿起,我教你法术可好?”
“殿下亲自教?”
银魅眯眼笑了,眼角弯弯的。
“是”一字飘飘悠悠地荡到我耳边,激起我浑身疙瘩掉地。
“我何德何能,倍感诚惶诚恐。”
他享受了我这番诚惶诚恐之后,心满意足地端起架子道:“你可知那苗家姑娘的银镯子为何会个一劲儿的抖且响个不停?”
我敛眉思索了半刻,“兴许是她的银镯子坏了呗,问这个干嘛,您不是说要教我法术的么?”
“方才谁说何德何能,才一会儿功夫就又迫不及待想学了?”
我着实有些汗颜,低头又诚惶诚恐了一阵子。
“你只管答便是了。问你的自与要教的有着莫大的关系。”银魅嘴扬起,笑得讳莫如深。
“苗女银镯子里养的是蛊毒,倘若附近有它的天敌的话,蛊毒定会蜷缩着寄于镯内不敢乱动。可如今银镯子响个没停,定是因为旁边有个令他,它们俯首称臣的蛊毒。能引起如此之大的轩然大动,想必也是个毒得不能再毒的玩意儿。”
“你倒不傻。说对了大半。”
我一脸敬畏地望着他。
他负手于身后,遥望着远处,斑驳的疏影倒映在身上,也有些别样的触动,“想当年,我可是玩弄蛊毒术的老祖宗,你那苗家姑娘的那小伎俩压根就入不了我的眼。今儿我也带了一个好宝贝,让你傍身。”
“小的受不起。”
他一双美目扫向我,端地是若有所思,却也没再说什么。
我被盯得心一惧,往后缩了缩,温温吞吞不确定地问:
“您亲自要教我的难不成是蛊毒术?”
银魅微微笑,“你果真聪慧得一点就通。这上界啊,会法术的人多了去了,我也观摩了你许久,发现你也不是学法术的料。绞尽脑汁去学那难懂的东西还不如让我教你些实用的。”
我一脸动容。
“正所谓暗箭难防,而所有暗箭中最最难防的莫过于蛊毒。”。
我略微有些些心动。
但忆起苗女那一身诡怪的毒,和那连吃饭睡觉都戴着银镯圈,一派蛊毒不离身的架势,我便硬生生地压住了内心的欲望,痛定思痛地说:“殿下待我真真是好,可惜小的天生愚钝,炼不出毒,也没苗女那般勤勉,能天天与蛊毒培养感情。”
“是以,我也有想到这层。”他失笑着摇头,“对于你这种懒骨头也有懒人的教法”
我眼前一亮,“不炼制蛊毒,不携带于身,不费力修行,也能学到大好本事?”
“错不了。”
银魅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来。
我眼一眯,唯唯诺诺地靠近了。他眼梢上扬,一手悄然搭在的肩上,微一用力将我揽入怀。我一惊,还未惊过头,便见他腾出另一只手,纤长优美的手指从右边袖袍里伸出来,指头无暇如玉,却苍白得有些过头。
我微一怔,
只看得他食指突然一颤,一粒血冒了出来,鲜艳欲滴。
“咦,受伤了?!”
“小声点。”他修长的眉毛扬入发鬓,双眸专注。
我身子也微微向后抖了抖。只见那血慢慢凝结成一条细长的虫子,浑身暗红透明,颚齿极为锋利,还有两道须在风中微抖。
“神物神物…长得真是…呃…”我盯着它那双尖牙,浑身毛骨悚然,纠结万分,真不晓得该怎样形容。
银魅一双眼望向我,
那掌心上那条令人浑身发憷的虫子,也似乎能听懂人话般的,微昂起上半个身子,直立着望着我。
神情基本上和他主人平日里看人时上样。
清高中带着不屑,不屑中又有点自傲。
我头皮又一阵发麻,捋直了舌头,继续赞道,“这神物神武…又讨…喜。”
“你也觉得它讨喜?”
是啊,讨得我浑身发抖,欢喜得只想拔腿就跑。
银魅眼微微一眯,“你若一样欢喜,那太好了。”
不知为何,他眼一眯,平添了不少魅惑之意。
而每当他如此魅惑众生的时候,我便从内心由衷地感到不安。
果不其然,在我抗拒的眼神里,那血虫子也懒洋洋地,着实不屑地望了我一眼,慢吞吞地朝我爬来。
我脚一软,就像扭身跑开,无奈银魅殿下像是早有所察觉,将我的手一拧,毫不怜香惜玉地揽着我,将我困于他的怀中。指头拎着那虫子,按在我的脖颈上。
一时间我惊惶地乱扭了起来,眼角余光瞄到那虫子也在扭,似乎和我一样极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