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无边,无人能与之匹敌。

他纵有柔情万千,得到的仍旧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他闭上眼,凑了过去,贴上女子的耳朵,睫毛微抖,温柔得抬手搂住她,浑身都止不住颤抖了起来,那么悲伤绝望。

抱萧抑制不住,无声地哭了。

风吹过,

草萋萋,万柳春残。

许是太动人了,

藏身于草丛里的我心脏已负荷不了,泪湿了满脸。

玉华有些无措起来,慌忙拿袖子为心爱之人擦溅落在脸颊上的泪,“对不起,把你弄脏了。”

此刻的他像个孩子,仿若我初次见他时,那般的无助,浑身雪白纯洁,眼眸清澈悠远。

对于他的娘子,他终究是这般。

这会儿似乎是越擦越脏了,玉华把萧别在腰间,小心翼翼地将她缓慢放入草丛里,体贴道:“娘子,你要乖,我去帮你弄些水。”

他站着,又微笑着补了一句,“不准瞎跑。”

望了下四周,

目光凛烈清冷。

我心一悬起,躲入草丛内。

他徐徐转身,迈着大步隐入树荫。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我才胡乱的扯一把草,丢弃,拿衣袖抹脸,茫然地从草里走了出来。

至今还还不知自己为何而哭,

又是什么样的哀伤。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但我着实忍不住,想看一下玉华殿下的娘子长何样,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她这么惦记着上千年,永生难忘。

美人如斯。

海棠红晕润初妍,娇弱身躯卧于草中,这般的安详。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碧尘曾说过我与主公的娘子并不相像,因为那位娘子是个极为传奇且极美丽的女人。我当时以为他这么说只是想让我离玉华远一些,并未深究过他所用的两个“极”字,我甚至一度以为他说的美丽只是抱着打击压制的心态而故意说的。

正所谓眼见为实,从今儿看来。只怕将我揉碎了装入神女的肚子里投胎转世个几轮回,我也长不了她这样的…真是美啊美。

任何赞美之词用于她身上,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我一走近儿这美人儿,就觉得周身有些凉,而且这感觉愈来愈明显,就像转瞬间从春天倒回了寒冬。

一股寒气从她身上散发了出来,

而且她躺着的那块地不太一样,草上结了层薄薄的霜。

千年了,还能让尸身保持得如此完好,想必玉华殿下一直将她放在寒冷有冰的地方。

真真是用心良苦。

我蹲下身子,望着她。

莫说玉华不信她死了。

其实,连我也不太相信,她的气色看起来很好,眼阖着,像是在午憩,没准儿一盏茶的功夫就能醒。

那皮肤,白里透红。

除了身上发发寒气,简直和普通人没啥两样…

这样的人,真的是千年死尸么。

太虚梦境

好奇如一只不安分的百足虫,在我心里挠啊挠。

我忍不住,往前挪了几步,执袖探手,凑近千年寒尸的脸,二指并拢抚上她的鼻息,不经意间触上了她的肌肤,顷刻像是触电一般。

草丛里隐隐有动静,似乎脚步声。

我心发慌,想撤。手却被吸牢在她肌肤上,撤不得分毫,手臂被一股儿劲气震得发麻,身体内传来尖锐的疼痛。

我呆了,只觉得有些怪,说不出来怪在哪儿。

她浑身冰冰凉凉的,冻人得慌,没有气息,

可就这么一具原本已死去千年的寒尸,身上却有一股无形的力气,她怎就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一时怔在原地。

眼神复杂地望着千年美人儿,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只觉得此刻体内酥酥麻麻地一股劲气往上冲,心脏骤然紧缩,背脊上竟冒出了股冷汗。

“你在干什么。”

突然一阵厉喝在我后边响起。

我身子一震,慌忙转头。

玉华站着,修长白净的手捧着用宽大的叶子盛来的水,衣衫上隐有水渍,似是走得很匆忙。

此刻他蹙着眉宇,一脸不悦地望着我。嘴抿着。

“我…碰巧路过。”

“碰巧路过?劳烦拿开你的手。”温和的声音伴着春风草声慢慢响起,温和得令人胆寒。

我也想拿,可拿不开。

玉华一双清眸怒而不宣地瞅向我,急促上前,袖一挥。

一股莫名的力气,冲了上前,将我震开。他立马上前抱住千年寒尸,头也不抬,“瞧你这一身黑袍装束,想必是三殿的人。”

“是。”

玉华清冷着脸,徐徐单膝跪地,捏起袖子擦着美人儿发上的脏污,“既然是三殿的人就该离她远一些。”

嘿,这人明摆着,穿白袍儿的看不起穿黑袍儿的。

“不是我想摸,而是美人儿吸…”吸着我的手。

一双寒目唰地望向我,直望得我脊梁骨发毛,话滑入了喉咙,噤声了。

好吧…

如此看来,我怎么着也脱不了关系,解释能顶个屁用。

我怎这么巧被他抓个正着,真真是邪儿门。

我光想着便有些愤懑不平,径自握着被弄疼的手,望了会儿他,然后再将视线投射到那寒尸上,小步小步地挪开,尽量离他们远一些,脸上挂着心有余悸的神情。

玉华小心翼翼地抱住那美丽的女子,起身,走了几步浑身满是肃穆杀气,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声音很冷,“先不管你是怎么闯过结界来到这儿的,但凡南纳人都知晓,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碰触她,下一次你可没这般好运了。”

“你这人好不讲理儿。”我憋闷了,瞪着他的身影,恨不能追着骂,“但凡南纳人都知晓。呸,我又不是南纳人,哪知道这么多规矩。”

等等,他口里的结界是啥玩意…

这一路上,我压根就没碰到过啊。

再望向他时,他浑身便散发着月辉般的光芒,身影朦胧,一晃儿便不见了。

我讪讪地,挠头准备回去。

结果走了还不到七步,便觉额上生疼,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见了鬼了,我还真的碰上了传说中的结界。”

惨兮,惨兮。

我傻了眼,嘴一歪,真真是欲哭无泪。眼前这透明的气膜,无形无色像是一堵墙,竟把我困在了草丛里…

我试了十八般方式终无果。

耸肩,气馁了。

直到日落下山,法力才失效。

我就琢磨着,

这啥结界啊,为何进去容易,就这么难出来啊?

我拖着疲惫的身心,三步一叹息地回了平房,然后把这怪事儿说与苗女听。当然,省略了玉华与寒尸的事儿,毕竟在天子脚下说天子的八卦,着实有些不人道。

只单单挑了那结界与其探讨,我并没说是我,只说是一同门遇到的。

“不太可能啊。”苗女认真仔细地听完后,眨巴眼望了我半晌,得出结论。

“不可能我…”我吐快了些,怔了怔,又硬生生将话给转成,“的那个同门在草丛里瞎晃悠了好久也出不来了,熬到现在结界才消失。”

“熬到和你同一个时辰才回来的?”苗女贼亮贼亮地望着我,这表情让我忆起了那只丢失的狐狸。

“嗯。”我给了个千真万确的眼神。

“若像你方才所说,一位仙者不想被打扰而施展出了法术,那么这结界理应只有施法者与其他内心所允之人才能入,并且是进去难,出去易。”苗女看着我这郁闷难当的表情,噗嗤一下止住笑了,也跟着纠结了一阵,“就算是有人闯破结界,进去了也应该能出去啊。能闯入结界的人,想必是位高人啊。我们同门中法力有这般高的么?”

高人?

我怔了怔,当下望了眼自己。

…觉得愧不敢当。

我想应该是玉华错将法术给施反了。

我受挫万分,脱了鞋子,大大咧咧地横倒在床上,歪着脖子瞅了一眼,斜坐在床头的苗女,突然脑子里一激灵,想起了一件事儿。

“对了,帮我从你那书里翻一翻。”我琢磨回忆了一下道,“何为引魂曲?”

“你莫不是偷偷出去进修了,这么高深的名词儿都懂啊。”苗女颇有些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一脸钦佩,起身在她床底下摸索了半天,然后独自掏出书,翻了几页。

“嘿,简直是神了,这书里头还真有记载。”

苗女眼一亮,琢磨着,学着先生的模样摇头晃脑,很欠揍般地念了几行,“引魂曲就是运用修炼的法力,配以宫、商、角、徵、羽,予以灵性千变万化而奏出的曲子,奏曲之人法术修为越高,吹出的法力就越大。传闻此曲一吹,许能招来亡人的七魂六魄。”

原来,还真有这么牛逼的法术。

我睡在榻上,手枕在脑袋下,凝思半晌,“你说玉华殿下的法术怎么样?”

“我想定是南纳里头最高的。你没看白老儿老成这样,见着玉华殿下也毕恭毕敬的,今儿甄试时哼也不敢哼一声。”

我也颇为赞同。

高成这样…

引魂曲吹了三千多年都没能招回魂儿,想必他娘子早已投胎做人了。

这么简单的事儿,他怎就不明白。

情,怎叫一个伤人。

我翻了个身,手撑在左侧脑袋,摆好姿势,斜一眼苗女,“你在做甚?”

这丫头自方才摇头晃脑念得身子一趔趄,手便撑着桌子,藏了书后,就背着我,立在案上瞎捣鼓,也不知道在折腾个啥。

总之,让我好些不安。

苗女此刻身子明显一僵,贼兮兮地捧着香炉,笑嘻嘻地说,“我今儿遇到了在三殿里头当差的侍者大哥。”

“所以呢?”我耐心地等待。

“他给我弄了些曼珠沙华,这次我定能炼制成绝佳的香。要不,我燃来试试?”

我心有余悸地望向她 ,眉蹙得不是单凭纠结二字可以形容,“你还没折腾够啊,又想把我们一伙人弄昏迷了不成。”

“反正咱明儿又不要甄试,再说了这么难寻的花我才舍不得这般浪费呢。”苗女瞪我,“闭上眼睡你的,别嚷嚷得人尽皆知。”

我打了个呵欠,失笑。

她像是下定决心般,半底气不足地说,“等瞧着吧,这一次我铁定成功。”

好,信你。

香是好香。

闻起来劲道儿足,甜腻得发慌,这气味儿绵绵悠长,闻着忒好,令人发困。

可是我万分也没想到,信谁也不能信苗女。

虚幻浮华,尘劳梦趣,

往事纷沓而至,引来梦一场…

寒冷之风吹入骨。

一点儿凉意落到了鼻翼间,一瞬间便化了。

许是下雪。

我,呆愣地仰头,便被那随风乱窜的大雪晃了眼,竟看到了一缕飘浮在宫殿上方的红绫绸,沉沉迭迭娇媚万分,一抹红色在空中浮荡。我不觉痴了,被那醉人的脂粉香气牵引着,漫无目的地走,也不知会到达何处。

大雪纷飞覆盖上了茫茫大地,顺势也遮掩了脚印。

冷…

我用小手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手所触之地,毛绒绒的,一片柔软温暖。雪粘在上面纷纷洒落,滴水不沾。这身皮毛大衣也不知道是何料子,竟如此之好。

走上阶,有一殿,大门虚掩着,并未合紧。隐忍的呻吟从里头传来。

帐飘动,从紫红的帐子里露出一双皓腕。

光洁如霜的胳膊腕子未着寸缕,竟被一根红绳绑在床头柱子上,隐隐有青紫血瘀,帐子虽透薄却只闻呻吟,仍看不清女人的脸容,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压下,带着轻佻戏谑的笑意。

大床摇荡着,发出吱吱声响。

哭声求饶声与轻快兴奋的笑声杂交掺揉成一片。

我瞪大了眼,几欲惊呼。

万分紧急时刻,一双手适时地捂住了我的嘴,我顿时觉得腰上传来一股热力,那人便将我带离。那位高人的身手简直是快很准,西侧大街摆摊的屠夫都不见得有这般好眼力。

我憋得难受,使出一顿自创的绣花拳脚,“奉开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