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儿他住着的地方窗户关得很死,门也闩住了。
此番来看,他八成是睡了。
我心里头大喜,反射性地转身,拎着灯笼准备回自己的厢房,结果才走至步廊,黑暗里突然就这么窜出了一个人影儿出来,我被吓得不清,手也被人拉住揪紧不放。
“你总算是回来了。”
我眼皮一跳,心一惊,举起纸灯照了照他。
一袭黑袍,浓眉剑目,昏黄的光线照得他面庞轮廓分明,相貌算是中等,长得有些熟悉,约莫打过几次照面。我细想过后,便悟了。他可不就是第一次引我入殿的那位大人么,听说这位大人来头可大了,比贴身伺候银魅君的亲侍还大呢。
不过,这么晚了他找我有何事?
莫不是追债?
我第一反应便是凝眉,很认真地思考,我有没有欠他银子。
比亲侍还大的大人,一手拧紧了我的腕子,仔细瞅了会儿我的神情,抿嘴话也不多说,转身便就要把我往一旁带。
“怎么了?”我慌了。
可四周安静得出奇,我又不敢大声声张。
“你没去学法术。”他用的是极为肯定的语气。
“…去了。”只是没课上,先生早退。
“三殿下差人打听了,”他站定,挑眉,回了我一种你赖不掉的眼神,“殿下用晚膳的时候突发奇想,居然说要找你来伺候他。”
那还真是突发奇想。
这位仁兄,用词真妙。
我抖着眉,拧着他的手,想抽出爪子,望了他一眼。
殊不料,这位大人一点也不给我面子,眉一抖,继续疏落道,“结果我们搜遍了整间大殿都不见你。直到现在,殿下都还没进食。”
我不得不说,我和银魅君的交情好像没好到他见不着我就吃不下饭的地步吧。
可这位大人显然也懒得和我瞎磨叽,一把揪住我的衣袍子,一边锲而不舍地往前冲。
我踉跄地跟着,不情不愿。
我算是发现了,他找到我后的那一霎那脸上写满了如释重负,表情也堪称为愉悦,脚步很轻松不少。
…我却正巧相反。
我想,我与他的不同在于,他把他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上面。
殿门越来越近了。
我突然觉得窒息得很。
大人突然顿住了,当我以为他良心发现地时候,他却突然凑过来冒出了很小声地一句话,“等会儿,殿下无论是骂你或是做出了啥事儿,你都承受着,别把我们拉下水。”
“会很吓人么?”我惊了,扭头问。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为嘛要骂我对我做啥事儿啊,我不就晚归了些么,没天理啊没天理。
我赶紧儿趴着柱子,再也不肯往前踏一步了,势有他不回答,我就宁死不去的意思。
“做下人的不敢妄自揣摩主子的心思。”他望了我一眼,叹息声,也不知道施展了什么法术,轻而易举地就把我揪了下来,“每年这月的这一日,殿下心情都极度不好,你切记要忍着。”
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啥法子?
只怨我等级法术都不如他,总归是只有吃闷亏的份儿。
我被他连拖带拉揪到了三殿居门前。
他跑去传信。
我立着,整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他推了我一把,板着脸冰冰冷冷地叫我进去,然后自己缓缓悠悠地朝外走着,最后撒丫子跑得比谁还快。
我总算是见识了,
如今啊,这人心黑着呢。
我在门口心绪不定,左顾右盼,惶急莫名。
“难不成还要让我亲自请你进来么。”一道慵懒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瘙痒极了,直刺入我耳膜。
“小人不敢。”
我忙疾急跨门槛而入。
屋内燃着一盏灯,银魅君大半部分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一旁的桌上大张旗鼓地摆放了好些吃食,一双箸就这么搁在箸架上,没人动。
…显得有些寂寞。
我本抱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来的,瞄见屋里这副模样,心里边突然一紧,莫名的没底气了起来。
“给殿下请安。”我垂首作福,很难得给了个很标准的姿势。
“还请安呢,有这个时辰请安的么?”银魅君身子舒展,抬袖为自己添了盅酒,薄唇抿着,只是斜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脸庞隐约显露出一丝冷笑。
我头皮一麻,“殿下传召我,不知所为何事?”
“你说呢?”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话又兜转到我这儿来了。
我真要知道就不会问了,大半夜还要出在这儿挨训。
桌上的奇珍佳肴我到是不敢伸着脖子看,只觉得那箸啊,真是漂亮。无一丝瑕纹的翠玉镶嵌在象牙箸上,在灯光下发着诱人的光。
“莫不是,让我陪吃?”我委实老实。
他望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悟了,生生将这种可能掐死在萌芽中。
箸只有一双。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垂头不敢瞎望了。
四周安静得颇为诡异,空气里飘着股淡淡的酒香,银魅君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那银发格外的醒目,似水流年,一张脸透出点冷艳来。
也让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我呆杵着,憋闷得慌,敢怒不敢言。
这个人不会就这么要我站一夜吧,我这会儿饿得慌,偏守着一桌东西不能吃,还得看他独酌。
我手捏着衣襟,有些不安分起来了,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
银魅那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觞酌饮之,银发散乱,整个人别有种凌乱慵懒之态,不望我,只缓缓地吐出两个字:“跪下。”
他话刚落,我就直唰唰地跪杵在地上。
待跪完才反应过来,我干嘛那么听话。
“知道那儿错了么?”他的手撑在脑侧,修长白皙的手指下的发丝隐约约地透出一点银色的亮泽,看起来柔软似水。他醉醺醺地朝我瞅来。
我摇头,有些茫然。
“那你跪什么。”他挑眉反问,手持着觞,问得慢条斯理。
汗,奴性呗。
“回殿下,我自骨子里透出的乖巧,是从小到大为数不多引以为傲的优点之一。”我垂首蹙眉,也低声音,“而且,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你倒是灵牙利嘴,更甚以往。”
以往?
哪儿啊…乱说,以往我连个屁也不敢放。
他弃了手中的觞,摇摇晃晃地起身,修长的指抚在桌子上,撑起了身子,朝我走来,缓缓单膝蹲下,手碰上了我的脸。
一时间,酒气迎面扑来,
那清冷凉薄的袍子贴在我的脸颊旁。
我心提紧,望向他时有些惊惶了。
他贴得我很近,一双凤眸近似迷离,像是想极力从我脸上看出辨别点啥。手指拂在我的唇边,暧昧的气息在二人的呼吸间流淌,他的脸上隐有酒醉后的迷乱,睫毛遮住眸里的情绪,脸庞离我那么近,近到炙热呼吸拂上我的耳侧发梢,就要灼伤我了,他单手环住我的后脑勺,一股很强势的气魄从他身上袭来,我睁大眼,一怔,眼神迷离,也忘了反抗。
他身上有股令人入迷的妖艳。
俗语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身子软软地倚上去,作势盼望着他。他想做什么…让我侍寝么,我绝对一推二拒三拖延四就立马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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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着小脸,浑身施着无辜的气息,软着小身子骨儿倚在他的怀里,挪了挪屁股还未调整好姿势。
“你倒是能屈能伸又放得开。”银魅君的声音传入我耳的同时,一个硬家伙却口是心非地违背了主人的意愿抵住了我。
我大喜。
可秀眉一蹙,转念想着这玩意儿的位置有些不对劲儿,冰冰凉凉又有些蠢蠢欲动,还抵在我胸襟处,滑腻极了。
我琢磨着,稍抬眼往下一瞅,金蛇那小脑袋正软趴趴地搁在我胸前,瞪着眼望着我,嘶嘶地吐着信子。
我身子踉跄一软,被唬得不轻,“这圆溜溜金灿灿滑润润的东西打哪儿蹦出来的?”
“本君金蛇鞭碍你眼了?”
“模样儿委实神武。”
银魅君眼睛眯起来,语气那阴柔不定的感觉又出来了,“知道么,我不喜欢你这么油腔滑调与我说话。还有别试着惹我不高兴。”
他真真是醉得不清,缓缓逼迫而来俯身压在我上方,银发顿时倾泻了一身,剑眉入鬓,醉眼微醺地望着我。
原本那么亲密的气息,一瞬间就全部化为虚有,有的只剩下强硬与君霸天下的气势。
突然,我有些怅然所失。
他捏着皮鞭轻微碰了碰我的脸颊,动作中警告的意味颇为浓烈,“你要牢牢记住,这千年来想爬上我榻的肮脏女人多了去了,无论是谁,都不能是你。”
像是响应着主人的号召,金蛇游移着,小眼轻蔑地望我一眼后,离开了我的前襟,奔向了主人,蛇尾缠上了银魅殿下雪白的皓腕,格外诱惑人。他单手将我压得很紧,委实有几分魄力,那握紧金蛇鞭的修长的手还很有闲情地替我捋了捋发,但那架势…我毫不怀疑他会突然想刷地一下就赏我一鞭子。
“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乖巧了?”
“因为我无话可说。这年头连玩笑都不许开,生活也太无趣了些。”
他狭长的眼一眯,顷刻间,笑得开怀,我的下巴被他拧住了,“看来,你还不是十分的乖巧。”
当下手一扬,金蛇鞭挥起,只见金光一闪,风声猎猎划过空气,凉意渐起,我躲身忙用手遮脸,暗叫叹声苦,结果预料中的疼痛没来,鞭子也没抽在我身上。反倒是桌上传来碎瓷的声响,一壶酒便卷着入了他的手。
咦…
原来,不是要抽我啊。
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眼神里隐有受伤,手撑地,拎着酒壶踉跄着席地起身。我想要扶他,却被他一下子推开了,他望着我微笑了一下,“俗话说得好,女人还不如酒来得暖心窝。”
他何时又得出这一番新结论?
果然酒醉的人的行为举止与言行,不是常人所能猜得透的,深奥,真是深奥。
想必他定是曾被一个女人伤过。
不过这么漂亮的男子,有谁会恨得下心舍得伤他。
烛火下,他仰嘴喝着,酒浸衣襟,豪气十足,那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帅得一塌糊涂。
屋内,酒香四溢…
我最只觉得喉咙干渴,肚子也饿得发慌,瞧着他醉得也有七八成了,便瞟一眼,犹犹豫豫想起身。
却不料,他拎起酒潇洒地翻身上桌,守着那些吃的,修长的食指扣了扣桌子,轻声道:“这儿的残羹冷炙你随便吃。”
谢您呐。
但您有必要强调,赏我的是剩菜么。
我手揣在袖子里,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桌上摆了七八碟菜,虽然我也曾在皇宫呆过一阵子,但这些个菜名我却说不出来,想必食材很是珍贵稀有,而且这一碟碟的佳肴都完好无损想必也没被人动过。
搁在上头的翠玉箸我是不敢用,只是很小心翼翼地用手捻了些尝。
他很安静,只是不动声色地望着我。屋内烛火晃动,光线昏黄,气氛好了起来,没有平日的那般紧张。
我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银魅殿下瞥了我一眼,像是闲话家常般开了口,“你去了二殿?”
“嗯。”
这像是鸡爪的东西却又没了鸡味,莫不是凤凰爪,腌制得刚刚好,有劲道又入味,冷是冷了些,但好吃哇。
我叼入嘴里,唆了唆骨头里的汁。我腾出了油手准备捉别的。
“你在二殿那儿干了什么?”他俯下身望着我,一股浓烈香醇的气息迎面而来,“一直呆到这个时辰?”
我爪子腾到半空,便犹豫了。
不知道他这么问我是何意?
然后他冷着脸,从一桌菜里面挑出了菜色最好的一盘递给了我。
我大受感动,老实禀报,“因为在二殿那儿学法术之后遇到了些事儿。”
他长眉一抬,望着我。
我埋头,眼观菜,鼻嗅味。
“隐瞒不报,鞭笞三十。与主子同吃,没规没矩责罚七十鞭。”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传来。不!错了,是带了点威逼的成份。
我被他这么一吓唬,忙放下手里的凤爪子,手收了回去,声音立马降了八度,“是殿下赏我吃的。”
他瞪我。
我缩了下脖子,与醉酒的人辩理是最不明智的。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又不是去偷人,犯不着藏着掖着,于是我老老实实地擦着袍子,立马招了,“小的中途在道上遇到了主公,结果他犯傻认不得路了,于是小的便送入他二殿,才弄到这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