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今夕何夕,见此邂逅?(下)

一辆绣锦饰罗的辇车,在竖砖铺砌的灰色御道上行驶着。还是这样的早晨,还是这辆辇车,还是这对挽夫,但今日,辇车中却多了一人。

一身盛装的梅清音坐在辇车里,悄悄地将后帷掀开一条小缝,见文武群臣左右两列,前面则是女官率领着几宫妃嫔。

铜香炉里升起的凫凫青烟缭绕着单项飞檐,宏伟壮观的太极殿,钟磐鼓钹,笙弦瑟箫欢快地奏鸣着。

“皇上,会不会太隆重了?”梅清音转过头看着一直含笑不语的萧钧。他今日也是一身簇新的龙袍,更显威严俊伟。

“不会,这只是钦娶皇后大典,朕不过把新婚之夜提前一日,但仪式还是要补上的。”怜惜地细吻着她的柔夷,真是爱不够哦!

“可是几年前,臣妾不是已嫁过了吗?”

“但朕与皇后刚洞房,朕当音儿是新娶,任何礼数都不可少,朕要天下人都看到朕有了新皇后了,好啦,不要嘟着小脸,听朕的便是。音儿,朕有没有告诉你,你比刚进宫时美了许多,多了一种女子的风韵。”萧钧两眼含情脉脉。

梅清音清丽的面容一下胀得通红,“臣妾发现皇上比臣妾进宫时贫嘴多了。”

“哈哈,有吗?”萧钧开心地大笑,要是刘公公听到这话,一定会吓掉两颗眼珠。

“皇上,这种礼仪就到此为止,臣妾想低调地和皇上过日,不想让臣子们觉得皇上为了臣妾奢侈浪费,天下还有许多吃苦的百姓,这宫中的日子已经很享乐了。臣妾不求这些的,只有皇上的江山国泰民安,皇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臣妾就满足了。”梅清音郑重地说。

“知道啦!朕的贤皇后,朕想自私地宠你一点都不可。”嗔怪地佯装瞪她一眼,心中却是暖得很,也只有音儿会如此识得大体。

她忽然一脸娇羞,俯耳结结巴巴地说:“皇上多爱我一点,就当是宠啦!”

这大概是她最大胆的直白了,看着她满目春光,萧钧不禁心旌神游,“象昨夜那样吗?”

她慌忙捂住他的嘴,低声说:“皇上,不要大声好不,这个问题以后再谈。”

“好,好!”萧钧喜欢她的真情流露,毫不做作的表情不知有多么的令人暇想,他庆幸这样子的音儿,只有他一个人独占。

辇车走过玉带桥,停了下来。

萧钧牵手梅清音,步下辇车,众臣与妃嫔跪倒在地,齐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萧钧微笑地抬起手臂,“众卿请起!”

人群齐唰唰起身,其中一位老者满脸涕泪,正是梅太傅。想想爹爹年岁并不老,却满头花发,一定是因她的遇难而如此,梅清音不禁也是满眼泪光。萧钧侧身,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她端庄地点点头。

“今日,朕谢上天赐得一位贤明聪慧的皇后陪朕共创大业,特举行此大礼,与众臣共谢天意!”萧钧朗声说着,然后拱手朝天,众人相随,一起对天三叩首。

那就是皇后?阿乐微抬艳目,打量着皇上身边的梅清音,姿色一般,一张小脸只能算清秀,神情淡淡的,凭哪一点能取得皇上的注意?她真有些纳闷了,宫中有些宫女都比她出众,才情?她是杭州才女,才情只会在她之上,也许是皇上先入为主吧,没有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风情万种吧!她轻轻地转过身,忽然看到臣子中一个英武的将军一脸悲痛地紧盯着皇后,眼中还隐含着泪水,好象是燕妃的弟弟,她有次偶遇过,虽没有结识,但那身英气她是有印象的,他这是怎么了?阿乐兴趣盎然起来,有什么事她还不知道,再转过去,哇,又来一位,状元公卫识文则是又是欢喜又是忧的,有必要吗,皇后回来,他开心什么?这个皇后真的不简单,拥护的人不少哦,阿乐两眼凌厉地盯着梅清音,看来是个强敌了,她需要严阵以待了。

仪式结束,群臣回府,妃嫔回宫,萧钧让刘公公叫上向斌一同去下御书房。

刘公公不敢怠慢,忙过去,一抬头,这向王爷才几日不见,怎么清瘦了许多,温和的眸子象蒙上了尘埃。

“王爷,你身子没有不适吧?”他看着皇上和王爷一起长大,讲话很是直接。

向斌摇头,有点无神,“还好啦,公公,皇上找我吗?”

“是,让王爷去下御书房。今日,王爷不要回府了,老奴让御厨给王爷炖点什么送到向王妃宫中,王爷好好补补。”刘公公关心地说。

“不啦,我还是回府,不碍事的,操心的事多。”向斌幽然地看着天,他的慕云走了近一个月了,没有一点消息,这日思夜想,怎会不伤神呢?

两人说说走走,便到了御书房,萧钧在里面看折,梅清音则在翻书,看见向斌,梅清音欢喜地上前,“王弟,你好吗?”

向斌也有些激动,刚才大礼上虽见过,但此刻这样犹如家人般,“皇嫂,臣弟很好。你能站在这儿,真的是很开心很开心。”

“嗯,这几年多谢臣弟对皇上的体贴和帮助,幸好有臣弟,我和皇上才能撞过那一关。”梅清音真挚地说。

“皇嫂太见外了,我们本就是家人,做那些是应该的。”

“好啦,不要客气来客气去的,都坐下吧!”萧钧放下折子,含笑说。

“皇上,臣妾好象要去中宫看看了,你们聊吧!”梅清音知他们要聊国事,她忙要离开。

“好的,对了,梅珍已被安庆王抢走了,你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想要谁,朕给你。”萧钧说。

梅清音想了一下,“长公主府那个穿异族服装的使女很好玩,臣妾想要可以吗?”

萧钧想起那女子护卫音儿的神情,点点头,“一会让刘公公去下长公主府。”

“那王弟,我先走啦!”梅清音冲向斌笑笑,推门出去了。

二人含笑看着她离去。”皇上,你从现在起要展开颜了吧!”

“呵,是呀,比当年登基都开心,没想到能有今日,真象梦一般。”萧钧笑着摇头,“老天怜我,让她安然回来,朕象年轻了几岁,处处都是活力。”

向斌受不了的白他一眼,“你本来就不老,以前是你心冷罢了。”

“也是,也是。王弟,朕今日请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下卫识文和燕宇的升迁一事。一个平叛有功,一个救皇后有绩,朕总要表示一下吧!”

向斌温和地一笑,“皇上的意思是?”

“朕想让卫识文为甘凉知府,统管甘肃、西安、河北三省,至于燕将军,就任西南大元帅吧,仍去云南任职。”萧钧不紧不慢地说。

向斌微微一笑,这不明摆着明升外迁吗,离京城远远的。”皇上,臣弟建议你效仿楚王弃缨的风范,那才是真正的明君所为。”

萧钧抬起眉头,“何为楚王弃缨?”他书读得少,不知那些史记故事。

“春秋时,楚襄王有一次夜宴群将,庆功封赏,他命爱妃为将领们斟酒,突然一阵风刮来,将帐内蜡烛吹灭。有一员武将趁机在这位妃子身上乱摸一阵,这位妃子一怒之下扯下那员武将头盔上的帽缨,哭喊着要襄王点灯,杀掉这员武将,并说她有帽缨可为凭证。夜宴的气氛瞬刻就紧张了,那位将领认为自已必死无疑了。谁知道楚襄王却出人意料地命令所有武将摘掉各自帽盔上的红缨,然后才点起蜡烛,若无其事地与诸将继续饮酒。武将们极受感动,那位调戏楚襄王爱妃的武将更是刻骨铭心,发誓以死报效楚襄王。不久,在一次战役中,楚襄王大败,被敌军重重围困,正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员武将拼死杀入生围攻,舍生忘死救出了襄王。这员武将正是当年受襄王弃绝缨之罪免除一死者。”向斌娓娓道来。

萧钧不禁颔首,“真的是位大度明君,令人敬佩。”

“皇上,卫大人只不过欣慕皇嫂的才气,有丝仰慕,文人多情,不会过于拘礼,才会那么外露,但不逾距,更何况他现在都有妻有子的人了,一下到那边远地带任职,皇上你可要掂量几番哦。”

“哦,卫大人成亲了?”

向斌叹息,“唉,是位青楼烈女,也是性情中人,可惜朝中明文规定,大臣不可迎娶妓籍,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两人很是苦恼啊!”

“她是真心爱他吗?”

向斌点头,“如飞蛾扑火般。”

“那朕赐她良籍吧,让他们改日成亲。至于他就留在户部任职吧!”

向斌喜出望外,“那臣弟代识文谢谢皇上啦!”

“不必,举手之劳能成人之美,朕何乐而不为呢?”

“对啊,对啊,想那燕将军忠孝二全,舍命救皇后,长公主、燕国公都年老了,早盼着将军能娶妻生子呢,皇上?”

萧钧重重叹息,“臣弟,你是胳膊肘子往外拐呀,朕想存点私心都不可以。知道啦,燕将军到兵部任职,以后,有合适的女子,朕赐婚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向斌连声说,“皇上最是英明了。皇上,你这样做,也能讨皇嫂开心哦,她是善良女子,最怕别人受她牵涉,现在,她一定会比往昔更亲皇上的。”

“臣弟,你是不是很闲,这些八卦从哪里知道的?”萧钧笑着说。

“看出来的,不是听来的,好了,皇上,你久别新婚,臣弟不打扰了。告辞!”向斌忍住笑,忙闪人。那皇上快脸红了哦,他看皇后那幅情意绵绵的样,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还敢问别人怎么知道。

世上第一专情皇上,哈哈!向斌笑着,又蓦地想起那个如一树梨花的窈窕女子,何时他也能有这份福气,在这寒冬与她夜夜共对一院梅啊。

他不禁抬头苍天,祈盼着老天能早早降福于已。

四十八,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上)

“玉奴,你还是不肯吗?”卫识文沉痛地说,她愿为他生下儿子,却不愿嫁他为妻,宁可做个低微的侍妾。

玉奴恍如未闻,自顾绣着他的一件披风,不时还抬眼看着一边正走得歪歪斜斜的孩子。小孩子刚走了几步,马上骄傲地看向娘亲,不提防没站稳,身子往前一仆,玉奴惊呼一声,卫识文长臂一伸,把孩子把到膝上,亲了几口,溺爱之情浮于脸上。

“大人,你现在在户部任职,往来的都是皇亲国戚,多少名门闺阁想与大人联姻。玉奴只是一青楼女子,日后同仁相娶,会让大人脸面无光的。”玉奴细声地说。

“唉,玉奴,你想太多了。会那样想的人,我也不会与之为伍。你好歹也识字会文,有些见识,为何要认死理呢?”他抚着她的痛,爱惜地凝视着。

玉奴抬起眼,眼神茫然,“我只是好没自信,以前只觉得爱你就够了,可现在一想到要面对那些达官贵人,我就很害怕,说不定有些以前还到过杏花楼,我陪他们喝过酒呢。想起这些,我就好羞愧。”

卫识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玉奴,你要明白,我是你夫君,我不在意,别人讲什么有何用?何况你守身如玉,如污泥中的莲花,这就令人敬仰了。你知道吗?皇上赐你良籍时的理由是什么,就是因为你真心爱我啊!”

她胸口一窒,痴愣地望着他,“真的吗?”

他微笑点头,“当然啦,如果你再不答应,我就为你辞官了。反正这辈子我没有再娶他人的想法。”

她无法言语,只是感动地看着他,好一会,她又羞怯地低下了头,“她回来了,是不是?”大街小巷都在传说着皇后死而复生的奇闻,她听了后,心就被堵得紧紧的,无法好好呼吸了,他有多爱那位高贵的女子,她是清清楚楚的。现在,他又是如何想的呢,她一点也不确定,怕有一日他对她会冷,还不如现在两人疏离些,日后不会那么痛了。

卫识文坦诚地看着,不回避她的疑问。”是,她回来了,我很开心,但我现在不会再象从前那般了,因为我有的责任和义务,在我的生命中,已有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你和孩子,”怕她乱想,他特地点明,“我承认,她在我心中仍如星星,我终生都会仰慕她,关注她,但那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懂吗,玉奴?”

没有比这再明了的说辞了,她含着泪扑进他的怀中,“相公,不要再说了,只要你不嫌我出身不好,不嫌我丑,我就嫁,嫁几次都可以。”

“娘子,你相公很穷,只能娶一回哦!”他遮上孩子的眼睛,密密地细吻着她,心中一块大石终于搬离,接下来,他该想想婚礼的事了。

年过韶华,不希望时光游移飞逝,然而再捱磨,它也一股劲地走到年底。长公主府中的腊梅比往年开得早,但还没到满枝满树的地步,有些开得很饱满,洁净柔软,香气暗拂人。长公主深深地嗅了口清香,浅浅地笑着,这梅比当年宫中的梅香多了,宫中楼阁太多,花树也多,随意一看,分不出谁次谁深,反到在空落落地院中,只几棵梅树,香气就显出清雅来了。

“公主,赏梅吗?”燕国公温柔地为夫人披上一件外衣。

“嗯,驸马,宇儿回来了吗?”

“回啦,好象呆在书房里。”燕国公回头看看书房,确实有灯光。

长公主把头倚在燕国公肩上,“昨儿,齐大人的千金过来,他瞧都没瞧一眼。算算,这已是第十家了,也不知宇儿何时能动个凡心,让我们抱上孙子。”

“不要急,会有那么一天的,宇儿他现在心里还装着天儿呀!”燕国公说。

“可那天儿是……”长公主急了,燕国公忙捂住她的嘴,看看四下无人,才放下心来,“终归相处两年,一时半时忘不了的,公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们就不要逼他了。缘份天注定,他命中的红鸾未动,我们急死有何用。何不这样想,属于宇儿的女子还在路上,我们等候就行了。”

“驸马,你可真乐观哦!”长公主无奈地点点头。

“乐观一点好呀,当初公主下嫁燕府,我害怕无法给你更好的生活,但后来想想说不定公主觉得我人好,生活好不好不在意呢,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燕国公意味深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