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贺兰居然探听过‘我’的身份背景?

“本王没问你,你无须多言。”充耳不闻贺兰芮之的禀奏,平原君正阴沉脸色,言简意赅命令我,“快回答。”

眨眼提醒——

怀王,能不能先解开穴道?

“不敢回答?抑或是无言以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平原君,突然站起身,眉宇隐藏的愤怒愈发深刻,“你分明是擅闯深宫禁苑、藐视皇族贵戚的匪贼!”

匪贼就匪贼,你干嘛用吼的? 我诧愕。

“本王记得清清楚楚,宣和二十一年正月,你与窃贼同伴私潜永和宫,盗走本王母妃—— 容成贵妃最珍贵的钗环。” 羞恼斥责,劈头盖脸而来,“钗环遗失之事,导致后宫蜚言四起,直指本王并非圣上所出、乃容成贵妃与宫外男子珠胎暗结… ”

“同年四月,你与窃贼同伴闯入景阳宫,盗走韶王母妃—— 温慧妃贴身肚兜一件! 本王与韶王,原本兄弟情谊颇深,却因为此次丑闻结下宿怨。”

啊,还有这档子陈年旧事?

就在我瞠目结舌之际,贺兰芮之依然镇静,“殿下… 宣和二十一年,您才十三岁。会不会看走眼、认错了人?”

“认错?!”剑眉倒竖,“宣和二十五年,她险些被承乾殿禁军扑杀… 那时,她衣衫破损,露出左胸处火焰痕记,本王岂会认错?”

“承乾殿?” 贺兰芮之怔神。

被平原君吼得一愣一愣,我不禁庐山瀑布汗。

倒霉姝儿偷东西,皆撞见平原君?

“那年九月,她突然现身于承乾殿、意图对本王无礼,不料…”忿怨,蓦地止歇。平原君眸底若隐若现的愠怒,似乎转为一抹难堪。

(⊙_⊙)嗯?

“暂且不论你姓谁名谁、究竟是何身份、总而言之,本王数次目睹你的偷窃恶行。”负手而立,拓跋平原叱责道,“若不严惩,试问皇室威仪何存?”

话虽如此,他的口吻不似先前雷霆震怒。 缓和之余,亦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少有踌躇。

瞥眼望向贺兰芮之,他竟也薄唇微抿、若在沉思。

拧眉提醒——

怀王,盖棺论定前,可否允许自我辩驳?

“你… 你还敢露出不屑表情?”若非我脑后有伤,沉浸在峥嵘往昔的平原君,早就不顾忌形象一巴掌呼来,“以往,你惯偷惯窃、侮辱宗室;如今,居然毫无廉耻之心,勾引本王的左膀右臂?”

勾引?!

我在心底,哗然抗议。

“无须狡辩。”斜睨了我一眼,平原君清亮眸子里尽是鄙夷。道出口的话,亦锵铿有力,“有几个守身如玉的正经女子,会懂得阳 精之事?会在未出阁之前,脱 光衣衫、爬上男人的床??”

轰然,气血上涌,我顿感脸颊热烫。

“错了,不是爬上男人的床,是户外苟 合。”平原君唇边的讥诮,愈发荡漾开来,“若非本王亲眼目睹,真不知天下有此不知羞耻的奇女子。”

“殿下,您… ”贺兰芮之似要为我辩驳,却又不知如何驳斥。

不屑,“本王说错了么?她分明寡廉鲜耻。”

是是是,我淫 荡。

反正今晚被羞辱、被诋毁的事情多了去,不在乎再添一桩。

蹙起眉,拓跋平原缓和脸色道,“杨延光与杨延风既为本王左膀右臂,也是生死挚友… 既然他们同时倾心于你,本王便赏他们几分薄面,过去之事,暂不追究。”

同时倾心你个屁==# 你哪只眼睛看见杨延风喜欢我?

“然则,从现在开始,本王不愿看见杨府二兄弟为女人起任何争执!”话锋一转,平原君凛然道,“不管你是颜招娣还是杨排风,总之谨记本王教诲—— 不能再发生类似今夜招蜂引蝶之事。否则,流血的,不仅仅是脑袋,还有你的脖颈。”

一席警告,令贺兰芮之也沉默。

“事已至此… 本王绝不允许第二个叶静芸出现。”拂袖,平原君坐回椅,云淡风轻道,“为避免祸端,你不如尽早出家,削发为尼。”

削、削发为尼?!

闻言,我呆若木鸡。

“颜招娣,既然你不出声反对,本王便认定你默许。” 侧过脸,拓跋平原眸光流转,瞥望于表情僵硬的贺兰芮之,“廷尉监,你意下如何?”

“微臣…”

“五弟,七夕刚过,天下情侣皆成双,何故急于送我义妹出家?”冷冽责问,连同突如其来的噪杂推门声,倏地岔入。

四十五章 女人如肋,似有若无II

“韶王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刻现身。”冷眼直视不请自来的拓跋信陵,平原君反讽道,“义妹?杨排风何时成了韶王义妹?”

“四哥我忙于政务,难得清闲。今夜偶得空闲,特来怀王府走动走动,也好增进我俩手足情谊。”身穿青黑色袍衫的丘陵君,悠然自若迈入议事厅。不咸不淡的口吻,他掷出一句销魂语录,“宣和二十四年,益王拓跋孟尝曾赠予潜入文华殿的女飞贼… 一条贴身亵裤。” (笔者注:二十八章 《欲女心惊》

阿噗~

居然有这等雷事?!

“当时,益王见女窃贼年岁虽小、脾性却古灵精怪,兴头上便收她为义妹—— 此事,我亦在场亲眼目睹… 我与益王交情颇深,益王的义妹,便是我韶王的义妹。”丘陵君扫视狼狈不堪的我,淡然道,“昨夜耳目众多,为避嫌,不宜相认。”

浓厚乌云,即刻飞扬平原君头顶。

“尔今正值闷热夏季,你何故以披风覆身?”质疑,透出一抹讶异。拓跋信陵大手探来,便要揭我披风。

“韶王…”贺兰芮之疾呼,欲阻止。

披风,刚被掀开狭窄微缝,下一秒,又遮捂得严严实实。而沉鸷问询,如魔音穿耳般,猝然迫临于我,“是谁?是谁对你无礼?”

谢天谢地!

总算有位正常男人,愿意帮扶弱势群体。

眨眼示意—— 提醒拓跋信陵,我无法开口答话的囧境。

“廷尉监,本王以为聪慧如你,定能裁决公允,不想竟也如此愚笨!”拓跋信陵的薄唇,勾出嘲讽弧度,“她身上余有深紫掐痕,不哭不闹、不言不语呆坐半晌… 你居然看不出她被人封住穴道?!”

叱责,让我微感尴尬的同时,亦令贺兰芮之惊愕了脸色。

“本王险些忘了… 廷尉监乃区区文官,并不懂得武功心法。看不出倒也罢,实属无心之失。”不待贺兰芮之回话,拓跋信陵轻蔑叹笑。

嘴唇翕动,贺兰芮之欲言又止。而蕴藏复杂深意的眸光,始终在我面容久久逡巡,似歉意,似尴尬,似无言以对。

“丫头,你何故被人封住穴道?口吻凛然,丘陵君凝视于我,气势咄咄逼人,“本王在此,若有任何委屈忿怨之事,大可禀明。”

话音刚落,我胸口几处大穴顿感轻松。呼吸顺畅的同时,身体亦不复沉重。

疲倦地朝椅背靠去,我有气无力答,“是杨延光… 他、他企图… ”

控诉,如骾在喉,羞恼得不愿把龌龊事实挑明。

“长乐郡主刚刚离世,他便耐不住寂寞?” 讥诮。丘陵君侧过脸,视线掠过怔神的贺兰芮之,停落在平原君,“五弟… 你方才叱责她水性杨花、欲逼她削发为尼,莫不是故意为杨府开脱?”

“本王…”微怔,平原君语气艰涩。

“发妻尸骨未寒,杨延光不但不服丧守孝,反而放浪形骸、试图淫辱清白女子?!”冷漠叹笑,丘陵君若借题发挥般斥责道,“试问廷尉监,按照本朝律法,居丧□之罪,如何惩处?”

薄唇微抿,贺兰芮之面有难色,“杖一百七。”

杖刑一百七?!

想当初挨了几十笞刑,我险些魂飞魄散。一百七十大板,莫不是把人往死里殴?

丘陵君唇边笑靥,愈发荡漾开来,“既知此刑典,何不速速捉拿杨延光?!”

“且慢!”平原君疾声阻止,“韶王,岂可凭片面之词,便草率定罪?”

“被封住穴道的柔弱女子,难道有本事淫 辱八尺男儿?五弟,你我皆为男儿郎,岂能不知晓床榻之事?”丘陵君气定神闲,淡淡反讽。

憋屈平原君,被哽得无话可说。

“当然,我能体会你身为杨家女婿、恨铁不成钢的悒郁心结。” 戏谑之余,丘陵君肃穆神情庄重道,“然则,本朝律法严正声明,贵亲之间,亲亲互相庇者,官降二级… 五弟,你方才命令义妹她削发为尼,是草率枉判?抑或包庇杨府、包庇光侍郎??”

好惊人的口才,好快速的思维能力==#

不动声色瞥望于贺兰芮之,丘陵君视若无睹廷尉监眉宇间的犹豫踟蹰,沉声逼迫,“贺兰大人,何故呆愣原地?还不速速提人、行刑?!”

庐山瀑布汗==|||

愚钝如我,此刻也恍然顿悟—— 丘陵君看似为我平息冤屈,实则小题大做、借机除去平原君所剩无几的支撑力量。

寂静。

议事厅,陷入前所未有的窒闷气氛。

沉默良久,迎着拓跋信陵眸瞳里愈发寒冽神采,贺兰芮之轻启唇,语气从未彷徨迟疑、从未优柔寡断,“怀王、韶王有所不知… 杨排风,先于长乐郡主过门,早已是光侍郎发妻。”

瞠目结舌。

第一次,他唤我为杨排风。

平原君面露诧愕的同时,丘陵君亦拧眉,“此话何解?”

“光侍郎待他表妹,可谓情真意切、生死相随… ”不假思索,贺兰芮之从容道来,“三年前,他误认为杨排风葬身崖底,却痴心不悔、以灵牌暂代喜轿,完成六礼大婚。”

“是么?”拓跋信陵处变不惊,“照你所述,义妹她已为人妻?”

“确切说来,杨排风当是正妻,长乐郡主仅为续弦。”

贺兰芮之的言辞,在我听来,竟如此淡漠薄凉,“如今杨排风死而复生,光侍郎才难捺喜悦之情,忘记遵从礼训、做出逾归越矩之事… 夫妻床榻交 欢,并非奸 淫 侮 辱。 亦因此,微臣裁断,自本月起,扣除光侍郎半年俸禄、且官降一级。”

“至于杨排风—— ”贺兰芮之的视线,仍旧未停落在我身上。他仅依法陈述,“既为人妻,却不懂得遵守妇德,理应暂收廷尉女狱司… 须闭门思过、抄写《妇诫》三年,待到光侍郎服丧期满,方可正式过门。”

每逢月初,当颜老爹把工资全部上缴给颜妈、裤兜仅余30元早饭钱时,憋屈如他,嘴里叼根烟,强作宽慰,“老子不是妻管严。上帝用男人身上一根肋骨创造出女人—— 钱交老婆,等于交自己。”

迟钝如我,此刻恍然大悟,

上帝,拿走距离男人心脏最近的一根肋骨,只因它(肋骨),可有可无。

四十六章 似水流年匆匆过

砰然一声揪心裂响,缘于茶杯撞至门扉、继而跌落在地时所发出,在阒寮寂静的囚房,显得格外刺耳。

熟视无睹狱卒瞳底惶恐,我言简意赅,“滚。”

“可、可是…”端举托盘的狱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小心翼翼凑近脸,他讨好道,“颜姑娘,你好几天没进食,多少吃些米饭?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继续生闷气。”

瞪视,拿起桌上茶盅,“还不滚?!”

“是是是…”落荒而逃的关门声,渐行渐远的匆忙步履。

愣神凝视未完全闭阖的屋门缝隙,脾性火爆的我,没有了剑拔弩张的跋扈气场,没有了居高临下的骄纵态度,仅仅倦怠地,轻叹。

幽闭于廷尉司,已是第三天。

脑后伤痛,八百年前便无法感受。 除了食欲不振、呼吸憋闷,我亢奋得犹如注射5000CC鸡血,不吃不喝不睡之余,更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从未预料,远离黑色高考的我,还会拥有阴霾暴躁的情绪。

似乎,随时伸长脖子,我都能嗷嗷嚎几嗓子。

门缝,正悄无声息的拉开、扩大,直至一双厚底皂靴倏然出现在我视野。

“哟,是贺兰大人?您又来探望民女??一天三次,您不嫌烦,我都觉得闹心。”轻佻挑眉,我冷嘲热讽道,“对了,民女不在杨府打搅的日子,光侍郎还舒坦么?”

长身玉立,贺兰芮之静静倚在门边。四目对视良久,他突然轻启唇,嗓音低沉,“招娣… 你有伤在身,想吃些什么?我吩咐伙夫为你准备。”

关怀,不言而喻。

“不必,本姑娘天生命贱,无福消受。”嬉笑回答,我毫无形象翘起两腿、搁置于书桌,“怎么着?怕我活活饿死,没法向拓跋信陵交待?”

沈静如水的眼眸,快速闪过一抹难堪。

“别,千万别露出沉鸷表情。民女知错,民女不敢得罪廷尉大人。”恣意摇晃两腿,我无奈感慨,“《女诫》尚未抄完,民女不想再临摹《北秦刑律》。”

“招娣… 我知道你怨恨我、怨恨我为杨延光开脱。” 寥寥数语,蕴含无数歉疚。

三天了,聆听最多的,依然是他虔诚道歉。

“怨恨你?”摇头,我无怨无尤,“民女岂会怨恨你?大人,你未免太抬举自己。”

贺兰芮之怔住。

“民女只是偶然唏嘘,感慨自己有眼无珠、不懂得是非曲直、不懂得人心难辨。”

斜倚身体,右手食指好玩地在桌面轻叩,我淡笑,“大人您相貌堂堂、气度尔雅,民女原以为你胆识非凡、秉性正直… 不料,竟是官官相护、亲亲互隐之俗人。”

我满意瞧见,贺兰芮之的澄净瞳眸,徒添几分幽暗。

“何故瞪视民女?若是说错,您大可否认。”我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嘲讽问,“对了,杨府财大气粗、目中无人的光少可曾打赏您?”

喉节快速翻滚了几下,贺兰芮之薄唇翕动,醇和声线忽然变为干涩、嘶哑,“招娣… 你对于我,有所误会。”

“并非误会,而是清醒认识。”无关痛痒的驳斥,彷佛整件事,与我无任何瓜葛,“我始终以为,人生在世不称意,必有所坚持、有所偏执—— 坚持者,遵从自家理念;偏执者,枉顾他人意愿。试问贺兰大人,您属于坚持,抑或偏执??”

“我… ”

辩解,尚未开始,已突然窒歇。

“不论是招娣你削发为尼、抑或杨延光命丧杖刑,皆为我不愿见到的结局…” 迈近几步,贺兰芮之深深凝视于我,一字一顿道,“如今,你们二者皆平安,实属无奈抉择中的上上良策。”

“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必再费唇舌。”

不耐烦挥手,示意贺兰芮之有多远滚多远,我淡漠回答,“大人,无论您是对是错,我只知道一件事—— 那晚,若非杨延风偶然闯入钟隐轩,我早已没有‘清白之身、早已没有精神劲儿,与你大谈‘无奈抉择’、大谈‘上上良策’。”

慌忙步至我面前,他蹙迫道,“我、我知道你委屈…”

“不委屈,仅仅可笑。”蓦然袭上心头的怅然感,险些令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而让眼泪夺眶而出,“大人… 我与杨延光不过是床 榻 交 欢,何谈奸 淫 侮 辱?”

“别哭…”眉头紧拧,贺兰芮之欲伸出手拭去我眼角余泪,然而修长手指,在离我仅余一寸距离,仓然顿止。

稀奇,他难得手足无措。

想安抚,却害怕招致我的冷漠对待。

清晰瞥望他眸底的疲倦神采,我仰起脸,难以自持叹息,“大人,您这辈子,或许还未曾经历真心实意的爱情… ”

讶异皱眉。

因为真心实意的爱情,是舍不得对方,遭受半分委屈。

“没什么,您走罢… 我很累,我想歇息。”逼自己把视线从他面容挪移,我揉揉眉心,轻叹,“从明天开始,您不必再来探望我… 我会老老实实用膳、吃药、抄写《女诫》,只求尽早离开此地。”

青春年少的激昂冲动,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颓势,缓慢抽离。 而埋藏太久时间的爱慕,也在无声无息的凋零,枯萎。

爱情,尚未花开,已跌落尘埃。

“我… 我明天再来探望你。” 似承诺,似歉疚。

探望?

我静静嗤笑,轻唤,“曾几何时,我救过你的命,也为你受过冤屈苦刑;如今,还因为你的片面辩词,而遭受不公对待… 你扪心自问,此生此世,用什么来弥补我?”

门扉转动声,猝然停歇。

尴尬沉闷。

无边无际怅然,慢慢消散。 最终换来,是无任何情绪起伏的笃定答复。似承诺,似歉疚,似默默抚慰——

“招娣,我明天再来见你。”

我轻叩桌面的右手食指,悄然颤动。

人走茶便凉。

轻轻地,我拭去不知不觉间洒落眼角的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