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贺兰芮之。”不待思索,杨延光脱口而出道,“他的骑射技术,如果谦虚自称为第二,北秦上下没有人敢称第一。当今圣上,亦称赞他‘武艺精熟,射放娴习,无人能及’。”

(⊙o⊙)哦?!

想不到一介文官,竟也深藏不露,我暗自惊讶。

迎着贺兰芮之询问意蕴的目光,虽然周围皆是火海,他幽幽黑眸里全无半分恐惧神采,只有镇定自若。不知道,是他强作镇定以安抚人心,还是对我所宣称的‘破解方案’深信不疑。在他静谧如水的注视下,我心中的恐惧也消褪了大半,随之而来的,是沉着、是勇气。一字一顿,我庄重说出口,“大人,请带招娣去廷尉司库房。”

“贺兰芮之,既然你们诚心想变成焦炭,本将便成全你们!”弥漫在空气里的烟雾,越来越浓厚,而长时间的等待,也让宇文庆脾性愈发焦躁。倏然,他从身旁兵士手里夺过火把,“今夜,我送佛送上西天。”

宇文庆的意图,彷佛要二度引燃火弩流星箭火筒。

见此举动,狱官焦急的推挡贺兰芮之,继而大声吼叫道,“宇文庆,你要找的春申君,在西北四所,第五间囚房内。”

引燃火筒的动作,倏然迟缓。

“二少,有劳你。”拜托性质的话语在耳畔响起的同时,我整个人,已然从杨延光身旁拉离,蓦然陷入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贺兰芮之抱起我,暗哑了嗓音淡淡道,“颜姑娘,下官多有得罪。”

步疾如风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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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库房,其实就是处于西南方位、离火势区域较远的两层阁楼==|||

我诧异地发现,贺兰芮之抱着我一路疾奔,居然面不改色气不喘,神情依然不改最初。

似乎,他的体能耐力,并非普通文官所能相比。只是,在赴往库房的路途,我左肩处的伤口,好像愈来愈裂开。血水,顺着破裂处不断汨汨涌出,染红了我的衣衫,更沾染没入左肩肉里的弩箭箭柄。刺眼殷红,甚至也弄污了他的紫色袍襟。

时隐时现的莫大疼痛,让我两处太阳穴涨痛不已,就连胸口,也甚觉憋闷。我强打起精神问贺兰芮之,“大人,还有多远?”

“数步之遥。”贺兰芮之沉声回复道。并不曾低头看向我,然而他的语气里,竟也多了一抹淡淡的起伏,“颜姑娘,你现在感觉可好?”

“无大碍… 些许、些许觉得困乏。”庆幸此时此刻是贺兰芮之抱着我前行,倘若是我自己拔腿便跑,在心跳加速、血液流速猛增的情况下,毒性发作时间更短。轻咳,我稍感疲惫的开了口,“大人,狱官方才提及,库房有少量火药弹筒… 大约有多少?”

“不足十支。”

“很好… 足够了…”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我半是调侃半是叹息,“只要锄头舞得好,没有墙头挖不倒,所谓四两拨千斤,正有异曲同工之妙。”

“颜姑娘的意思是?”

“大人,火药术,乃源于帝王追求长生不老仙丹所意外创衍而生的秘技… 从先朝大唐帝国传延至今,民女以为,火药中硫、硝的含量相同,仅仅是1比1。这般配方,虽然爆炸威力甚好,却不是至威至猛。”身体,猝然觉得寒冷,我下意识地往贺兰芮之怀里瑟缩,“效能最佳配比,应该是1比3… 我把它,称之为‘黑火药’,皆因由于爆炸时有许多固体颗粒产生,同时伴有浓烟冒出。” (作者注:现代黑火药中,硝占总成分的四分之三。)

“姑娘的意思是… 让下官把火药弹筒拆开、重新混合配比,继而装盛至弩箭箭尾尚且残存的引盒内?”

“聪明。”点头,我轻轻笑了,“方才我问你,引线还剩多长,目的便是借助未完全烧烬的火引线,重新引爆黑火药,从而炸毁火弩流星箭筒身… ” 差不多每4g黑火药着火燃烧时,可以产生280L气体,体积可膨胀近万倍。而古代,即使是正规军火炮,从威力到射程都很低。例如18世纪的火炮,其有效射程也不到200米。

“纯度,直接影响品质… ”笑笑,话语停顿了会儿,蹙起眉,我竭力忽略胸口沉闷窒息感,继续往下说,“大人,民女不敢保证黑火药能彻底炸毁铁质火筒,至少可以摧毁内部机械构造。如此一来,没有漫天乱射的飞弓、强弩作庇佑,宇文庆率领的五六十人,自然战斗能力锐减。他们… 断然敌不过增援亲军,必定自动撤离廷尉。”

“但是,此招看似周全,亦是兵入险境、不得已而为之的险招。因为…”话不曾说完,我倏然剧烈的闷咳起来。当下袭卷而来的痛楚,比任何时刻都要来得强烈。我无奈地以手捂住唇,尽量忍受从两胁传来的刺痛。

暗红色的血液,从手指缝隙间溢淌而出,无声无息地滚落滑下,沾染了我胸前衣襟。浓郁的血腥气味即刻扑面而来,更闷窒了我的呼吸。

轻轻地,我颤栗了身子。

温暖的手,避开了我肩患处,悄然覆上了我的脊背,轻轻拍抚。而男性掌心特有的热度,连同贺兰芮之此刻倾诉出声的低哑话语,适时安慰了我惶恐不安的心绪。

“别怕。”

我闷咳着,艰难地回应他,“嗯。”

下一瞬,洁净的丝质娟帕,亦递过来。

霜叶红于二月花?

犹豫地看着贺兰芮之递过来的手帕,丝绢左下角不仅仅绣有他的名讳,还刺绘了一行字体韶秀的诗句。这诗句,不是蕴藏爱情涵义么??然而,沉重连续的咳嗽不允我多作拒绝,紧皱眉头赶紧接过娟帕,我继续捂住自己的嘴——

暗红的血,洒落在白绢上,宛若深秋时节的红枫,诡谲。

“颜姑娘,请你务必保存体力,暂时别开口说话…”此时,贺兰芮之的言语,少了惯常的平静无涟,多了不常有的蹙迫,“我们到了。”

库房,如今近在眼前。

以脚踢开微阖的木门,贺兰芮之抱着我进入阁楼底层。越过正厅,左拐,步行至顺数第三间阁屋,便是存放弓弩、火药的地方。阁屋里的布局非常简单,木桌、木椅,还有几个长方形匮柜。把我放置于凳椅,贺兰芮之以钥匙打开闭封的铜锁,从匮柜中取出全部的‘火霹雳’—— 具备火攻性能的简单飞弹。

“大人,您把它们全部拆开、重新混合。黑色的是硝、炭,淡黄色粉末则是硫。切记,硫硝配比是1比3。”

按照我的提示,贺兰芮之颔首,混合药粉的动作有条不紊,分毫不差。

阵阵交替的麻痛与闷窒感,不知道是我习惯了,还是此刻骤然清减,我努力振作精神出声提醒贺兰芮之,“切莫忘记,弩箭本身承载不了过多重量… 四钱,已然足够… 否则药粉分量过多,箭矢尾部重于箭头,亦会影响弩箭射行路径。”(作者注:一钱,3克。)

“下官明白。”

“还有…”低低的,我叹息,“刚刚民女言及,此举实属不得已为之的险招,皆因炸毁火弩流星箭火筒的同时,也会招来自伤… 因为民女担心,宇文庆遍寻春申君不得,发现你我二人躲避于此库房,必会再次用火油相胁,逼迫廷尉监大人您交出废王。 而你,将在宇文庆围攻之际,以‘神机箭’退敌。”

“待到神机箭尾火引线全部燃烧殆尽、火药引爆,其余威必将促使火油迅猛燃烧。届时,我们所处的库房,极有可能被火海包围。”无奈的笑笑,我不禁戏谑了语气,“方才,当着兵部侍郎杨延光的面,民女半开玩笑问大人,逆贼退却之后能否不予追究‘敌国暗探’… 戏言冒犯,皆为安抚杨家二少,意图镇定他的心智。”

“民女以为,大人您乃是兵部侍郎的至交好友,倘若在明知你毫无半点取胜的情况下,逼迫侍郎先行离去… 于情于理,二少断然不会答应。惟有让他深信不疑我们有本事以少胜多,才可以命他速去速回,引领救兵前来增援… ”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太阳穴的涨痛,猝然倍增,我深深呼吸了一跳,努力适应愈发急促的心跳,“大人,火攻当前,您要做好变成焦炭的最坏打算。”

“下官从不畏惧死亡… 只不过牵连颜姑娘,多内心略有愧疚。”释然平淡的回答,贺兰芮之已然把火药粉混合、重装回一个体积甚小的药筒。

“愧疚?”我不禁疑惑。

“颜姑娘…” 眉宇间的神情,倏然有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尴尬,并未就我的疑问给予解释,贺兰芮之步至我跟前,目光停落于我的左肩,“下官,不得不再次冒犯你。”

( ⊙ o ⊙ )啊?不就是拔下弩箭,把药筒封存于箭矢尾部残余药囊、再埋布好未燃尽的火引线。此举甚简单,何来冒犯?

楞愣神,不曾犹豫,我即刻点头道,“请拔箭。”

话闭,我的身子被贺兰芮之抱离,下一瞬,自己俯趴在了宽大的木桌。

心弦蓦地惊颤,“大人?!”

“颜姑娘,待会儿强行拔箭,不仅会增加痛苦,还会扩大伤口。且弩箭箭头对你造成的发肤缺损,亦会导致急性出血。下官恳请你,务必隐忍半刻…”

蹙迫的言语,止歇于布料撕裂所发出的清亮声响。

我的后背肌肤,须臾已曝露大半。

“你…”

惊呼,尚未来得及唤出口,随着没入于左肩的箭柄,正一寸一寸地迟慢抽离我的身体,我的双耳,嗡的丧失了全部听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低嘎嗡鸣,在脑海中荡漾回旋、反复演绎。痛苦且难耐地低喘着,我的身躯,无法自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痛…”身体,开始潜意识的挣扎。

“抱歉!”温热的手掌,沉实有力地抵在我的右肩,强迫似地不允许我有任何细微反抗。同时,左肩处拔箭力道的增强,让我本是清晰的视野,顷刻间变为模糊。

泪水,正不可抑制的潸然滚落,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随着弩箭的完全抽离,一抹浓稠的腥血从我伤患处倏然涌出。宛若千斤重的左肩,也蓦然轻松,但是全身的平衡,却因为骤减消褪的压力,而悄地打破。

神智混沌的我,虚弱无力地从木桌跌落。

“当心!”

及时伸出双臂,贺兰芮之环住了我的身子,把我紧紧抱于怀中。或许是他急欲防止我摔倒在地,拥着我的臂膀力道之强劲,让我在蓦然松口气的同时,亦因为肩伤被碰触而发出沉痛的低呼,“痛!”

“抱歉。”语气多有内疚。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半裸着后背的我,因为薄凉的空气而瑟缩在贺兰芮之的怀里,沙哑了声音,有气无力的说出口,“没时间歉疚不歉疚了… 大人你听,外面纷至沓来细碎的脚步声…”

“贺兰芮之,你的狱官乱箭穿心而死。本将知道你躲在里面,还不乖乖出来受死?!”宇文庆的叫嚣,张狂且跋扈,“来人,把这库房四周,通通浇上火油!”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蹙眉喟叹,此刻的我几近头疼欲裂,“大人,一箭定存亡的时刻,到了。”

第十四章 三个人的第一次

趁着宇文庆命令叛军往库房四周浇淋火油的间歇,贺兰芮之以衣衫碎布快速缠绕在我左肩伤患处,勉强抵作止血功效,他亦脱下官袍,披覆在我身上,黯淡了语音陈诉道,“颜姑娘,我们上阁楼。”

执起黑火药已然封存于箭矢尾部的强弩、连同从匮柜里取出的强弓,贺兰芮之打横抱着我,迈着轻细不可辨听的步履,出了底层阁间,直上二楼,行至倒数第二间暗屋。

暗屋,不是指昏幽黯黑的屋内仅有一根燃照功效的蜡烛,而是指此处阁屋甚为隐蔽,且透过墙壁上凿有的狭长型木栅往外瞥望,视野所及范围,正是宇文庆若干逆贼叛军。

更重要地,贺兰芮之与我的视野角度,是从上往下俯视。就连伴随在宇文庆火身侧的火弩流星箭炮筒,亦能看得清清楚楚。

仔细观探着筒身外部型貌,尽可能想象出其内部构造,我颇有把握的诉说道,“大人,此兵器外长不过三尺,径宽二尺,内部以铁箍三道固定弩箭筒,所以您只需定点瞄准筒身出口,把我们的弩箭尽可能射入火筒内部。 待到引线烧烬,火药爆炸,必能摧毁之。”

“下官明白。”贺兰芮之颔首。缘于暗阁并非宽敞,反而甚为狭挤,贺兰芮之只得把我放置在了地上,“颜姑娘,屈居你一会儿。”

凉沁且略嫌潮湿的地面,让原本就稍觉寒冷的我不禁瑟缩了身子。轻微咳嗽着,拉紧披裹在身上的官袍,我望向身着白色深衣的贺兰芮之,他已经执起弓弩,以指用力勾动弓弦,调整弦的松紧。

“贺兰芮之,本将数到五,你若再冥顽不化、不肯交待春申君的下落,别怪本将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宇文庆的叫嚣喧嚷声,毫不掩藏凛然刻骨的杀意,“一 … 二… ”

听及此,我轻轻地开了口,“大人,请引燃箭矢。”

头部还残留着我体内鲜血的弩箭,尾部药筒火引线,被贺兰芮之以暗阁内用作照明功效的蜡烛引燃。明亮的光芒,哧哧的闪露出火舌,照亮了贺兰芮之眉宇间的神情,既庄重肃穆,又专注沉着。

白烟的呛味,倏然充斥了窄挤的暗室。而我的心跳,亦因为突如其来袭上心头的紧张、焦虑感而变得更加强劲、急迫。

屏住呼吸,贺兰芮之拉满强弩。箭在弦上,须臾待发。

“三… 四… 五…”耳边,是宇文庆愈来愈迫近的倒数,“来人,给本将点火!烧死他们!”

“大人,请开弓!”我焦急的呼唤道。

我的话语,连同宇文庆的胁迫,湮歇于弩箭离弦而去时,撕裂空气所发出的尖锐鸣啸声。箭矢尾部的哧哧火光,犹如深夜里最诡秘的血红色彩,带着亮眼光芒,在空中快速划过一道弧线,直取宇文庆身边的火弩流星箭。

“凭一只破箭,就想暗袭本将?!”眼看弩箭直射而来,命中于火弩流星箭筒身径口内部,宇文庆不但不以为意,反而是面带嘲笑地夺过身旁卫士手里的火把,想要引燃火弩流星箭底座引线,“本将就顺水推舟,送你们漫天神箭,更快上路!”

“快趴下!”讶异于宇文庆的举动,我惊恐失措之余,彷佛忘记了左肩伤患处的疼痛,奋力站起身扑向贺兰芮之,“大人,闭上你的双眼!”

瞬时间,如千百骏马疾驰、怒浪惊涛拍岸般的轰隆响动,让我刹那间耳鸣。宛如地裂山崩,滚滚尘烟连同血腥气息,并混合了焚烧焦灼味,铺天盖地卷涌而至。

此起彼伏的呻吟惨叫声,不绝于耳。而此时此刻,阁屋四壁传递而来的强烈震晃感,导致屋梁处的尘土纷纷落下,亦让紧闭眼眸的我,不禁颤栗了身子,心有余悸。

“颜姑娘,别怕…”沉实有力的臂膀,倏然环住我的腰,再蓦地收紧,仿佛在无言地安抚我内心潜藏的恐惧、不安。

心弦,悄然颤动,我诧异、亦是下意识的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平静释然的眼眸,噙着镇定,噙着安慰。而眸子深处的神采,是如此明澈透亮,浩如明月。

“抱歉。”惊愕于自己一时情急把廷尉监大人扑倒、压在身下的失礼举动,我顿时尴尬了神情,赶忙推开贺兰芮之,并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这一连串的动作,牵动了我左肩伤患并引发阵阵痛楚。半是羞涩半是窘促,我强捺疼痛,暗哑着声线解释道,“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地面浇淋了火油,加上我们混合制成的黑火药,以及炮筒筒身径口异常狭小,以火把点燃,必定爆炸… 我,我真不是…”

我真不是故意压倒你。

这句话,被殴打致死我也断然说不出口哇~

贺兰芮之半坐起身体,抬眼看向我。

⊙﹏⊙b汗 近乎于语无伦次的说辞,解释了等于没解释==# 迎着贺兰芮之不惊不乍的审视目光,我更加紧张无措地说不出话来,仅想用块板砖把自己呼晕,一了百了。

男女授受不亲。颜招娣哇颜招娣,你这样强行压倒对方并扑入怀里,甚是无礼。不不,甚是丢脸才对。

蛋腚蛋腚~

嘴角牵扯出一抹僵硬的歉疚笑靥,我在心底暗暗嘲讽我自己。收敛了全部的晦涩情绪,囧囧有神的我,挠挠脑袋,再摸摸鼻子,硬着头皮开口道,“请大人见谅,招娣并非有心冒犯大人…”

话,还没说完,披覆在我身上的松垮官袍,却因为接连不断的小动作而倏地滑落,露出被撕损的衣衫,以及我大半个裸肩。

贺兰芮之怔住,即刻从我身上收回视线,侧过脸。

地藏菩萨普殊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当下,我颜招娣可以寻块东北冻豆腐,一头撞死o(╯□╰)o !

慌忙拉好官袍,我沮丧了脸,“对不起,我… 我真不是有心冒犯。”

“无妨。”毫无起伏的回答,一如此刻贺兰芮之眉宇间的淡然情绪,只是语气却有几分明显的迟疑,“颜姑娘,本官与你… 恐怕已经被熊熊火势所包围。”

僵硬笑容,从我嘴角骤褪。方才的突发性爆炸,宇文庆连同他那一帮子逆贼叛军,必定受到重大损伤。暂不提此时空气里弥漫着的血腥刺鼻的味道,只听痛苦难忍的呻吟声,我便能断定受伤逆贼不占少数。然而,我们的库房先前已被泼满火油,遇上明火,现在肯定是大燃特燃、愈烧愈猛烈==#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即使贺兰芮之与我命大,一时半刻未能葬身火海。然则,假若库房根基不扎实,不待半个时辰,阁楼随时有垮裂崩塌的危险。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深切忧虑,伴随着不知从何处飘散而至的火烟气味,让我蹙眉闷咳。艰难的呼吸着,我试图忽略越来越不堪承受的胸口憋窒感,出乎意料的,一抹腥红的血,宛如积攒了太久的等待,从我嘴里、鼻子里涌出,流淌在了绛紫色官袍上。

我的世界,彷佛在这一刻,提前对我敲响丧钟。

“颜姑娘,你定会平安无事。” 贺兰芮之似若誓言的语句,流露出一抹少有的关怀情绪,“事不宜迟,我马上带你离开。”

这是第一次,廷尉监自称“我”。

“颜姑娘,四周烟尘较大,我以袍衫披捂你全身,既防吸入过多火烟,亦能免除火花溅落损伤你身。”话音刚落,我已经重新落于男性温暖怀抱,而厚实的官袍即刻覆盖了过来,遮得严严实实。

“别怕。”耳畔,是贺兰芮之平淡的交待,却多了几许鼓励。

看不见他的表情,我颔首应承。“嗯!”

感受到了贺兰芮之抱着我,正疾步冲出暗阁,直赴楼梯口。耳边,到处是噼啪作响的火焰烧灼声。伴随而至的,是浓烈烟尘气味,以及贺兰芮之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即使全身被官袍遮覆,我依然可以断定,余灰尘烬正细密飘洒,猝然引得廷尉监闷咳。

火势猛烈,或许楼梯通道已被熊熊烈火烧毁,堵住了求生的去路。满是担忧地,我弁急唤出口,“大人…”

话,中断于木头断裂时所发出的轰倒响动,接连不断。而身陷贺兰芮之怀里的我,察觉到整个楼层二度强烈摇晃,只是这次颤动,不是先前火药爆炸余威所致,而是预示塌方。

“贺兰—— 传奇妹—— ”危难时刻,从库房外传来殷切的男性疾呼,“听见了便回答我,你们是不是困在里头??”

是杨延光?!我暗自松了口气。

“你们快去水井提水!”

“动作迅速点!一定要把大火扑灭!”杨延光火急火燎的吩咐。

可是须臾间,库房撼震感再次剧增。

“颜姑娘,我一定会带你出去。”圈在腰间的臂膀,愈发拥紧我。脑袋,紧贴在贺兰芮之的胸膛处,除了紊乱心跳和渐渐急促的呼吸,剩下的便全是莫名的、无法言喻的刹那悸动。我正欲诉说,贺兰芮之却抢先一步沉声道,“切记,不要开口说话,免得咬到舌头。”

匆忙步履,不是通向库房底层,宛若重回暗阁。

“二少,你接住颜姑娘!”贺兰芮之的蹙迫呼唤,连同木栅栏被用力踢断时的噪响,前一秒还在我耳畔近距离回荡,然则下一刻,我已然连人带袍被抛离出去。

豁然开朗的广袤空间,我嗅觉到的不再是延伸席卷的火硝尘烟,而是潮湿凉沁的雾气,湿润之中还带有一抹沾染了余韵血腥的浑浊。

胸口憋闷感,骤减。

虚弱无力的身体,在短暂上升后继而快速沉降。冷冽的风刺痛双颊,一刀一刀地吹刮、凌迟着我惊惑的心魄,亦吹走了覆盖于我全身的绛紫袍衫。

火光冲天的景象,重新归集于我的视野。我清晰地看见了许多带血断肢,断头的枪杆,以及无数缺口刀刃。呻吟、痛呼、哀嚎求援声,连同在耳畔呼号的阵阵寒风,让我蓦地惶恐。

“招娣——”第一次,杨延光唤出了我的本名。眼看就要与焦灼土地来个深沉对撞的我,有惊无险地落入安稳臂弯里,继而被搂抱得严严实实。

“传奇妹,你有没有受伤??”轻功施展,稳妥地立于地面,公子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我,“除了箭伤,你还有没有遭逢其他…”

他倏地住了嘴,目光久久停落于我半裸的左肩。

“你你… 看什么看?!”官袍被吹走,没有了衣衫蔽遮身子的我,不禁慌忙瑟缩了脖子,并试图以手遮掩胸口,“杨延光,不许乱看。” 我又羞又恼。

杨延光始终目不转睛,语气却变得严肃,“你肩头… 类似于火焰状的淡色纹痕,究竟是伤疤,还是胎记?!”

“与你何干??”寒风阵阵冻得慌,我恼火的反问,“你吃饱了撑的啊?居然质问我身上有没有疤?!速度挪开你的眼睛,非礼勿视。”

“因为你这个又吵又喳的死丫头,极有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妹!”不知哪里来的火气,杨延光吼得我一愣一愣,“你的母亲,也即我的姨母,她曾经清清楚楚告诉我,司徒家的女儿,左肩处都有一块与生俱来的淡色火焰胎痕,这是祛除不了的印记,更是司徒姓氏的象征。她言及,不论是我母亲还是她,抑或是自小便被人贩抱走的表妹,身上都有此痕记。”

“…”我庐山瀑布汗。

紧追不舍,杨延光逼问道,“颜招娣,你的家乡究竟源自何方…”

轰然响动,被熊熊烈火焚烧的库房突然间倒塌。漫天灰尘连同潮湿空气,飘飘摇摇的跌落在尚抽条的周边树枝上,而余烟弥漫在整个廷尉司,把深沉黯夜笼罩得更加模糊、朦臆。煞那间,一道暗红色的闪电,骤然划破焦灰所组成的迷雾。接连而至的道道惊雷,让我不禁全身颤栗,错愕地低呼道,“贺兰?!贺兰芮之还留在暗阁!”

“杨延光你这个混蛋!时间紧迫,你非但不去营救贺兰,反而来追问劳什子的表妹?!你这头笨猪!”红了眼眶,气急攻心的我,骤然离开杨延光怀抱,转而向焚烧得只剩下一片废墟的库房遗址奔去。

“等等…你一个弱女子,不要…”身后,是杨延光的竭力劝阻。

贺兰芮之,你千万不能出事。

老天爷,求求你,不要让他有性命之虞。贺兰芮之是因为木栅出口狭小,才会先行把我抛离。为保我平安,他才缚束于暗阁… 求求你,定要保他周全!

如此谦谦有礼的温润君子,怎么可以猝然辞世?!

“丫头,我在这儿。”

低低的叹息、轻轻的呼唤,无痕无涟漪,却离废墟仅差几步的我,倏然止歇了焦躁心绪,不可置信的转过身,寻着声源方向瞥望去——

此时此刻,从遥远天际飘散而来的细微雨水,润泽了他英气俊美的面容,亦打湿他被火硝染黑的白色深衣。而他凝视着我的静谧眸光,取代了席卷而来的雨雾闪电,成为天地间最值得我全神贯注的明亮神采。

风,悄悄鼓动着他烧灼破损的轻盈衣衫,那微微拂动的宽大衣袖,成为烟硝散尽后、安宁氛围中唯一的自由。

缓慢地,他刚毅面颊上竟徐徐绽放了一抹柔和笑靥,“傻丫头,我在这儿。”

第十五章 史上最快速的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