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彤一夜好梦,第二日清晨,她醒来发现枕旁放了一封信,打开一看,只见信纸上写了两个字“等我。”落款处画了只有她和云映淮两人才知道的暗号。初彤捧着信,狐疑道:“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小相公回心转意了?”

她穿好衣裳,洗漱完毕,捧了信纸发呆,此时听有人敲门。她把门打开一看,只见石一清和楚月站在门口。初彤不由一愣,而后喜道:“原来是石大哥和楚姐姐,快请进。”

石一清道:“门主,云大侠请我们二人一路随行保护门主安全。”

初彤道:“你们二人保护我安全那当然再好不过。”

楚月笑道:“今天早晨掌柜的说江小姐带着婢女侍卫在夜里已经走了。想必是云大侠快刀乱麻,已经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孽缘…门主,你随属下们回云顶门吧。”

初彤大喜道:“此话当真?那…那真是再好不过。”但她略一沉吟又觉得不对劲,问道:“小相公在哪里?他怎的不来见我?”

石一清和楚月对望一眼,忽然石一清双手抱拳道:“属下不敢隐瞒,其实今早我们发现江小姐卧房已空无一人,只留了一封信。信上大意是江小姐思及自己一生都蒙南燕皇室庇佑,享尽人间富贵,未曾尽一分力,如今国家危难之际,她一介女流虽不能驰骋沙场,但也愿为国尽忠,出绵薄之力。她与云大侠今生情缘已尽,只能来世再续前缘。语气哀婉决绝,似是…似是遗书一般…”

初彤哂笑道:“她的武功还不及我,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能尽什么…”说到一半,初彤一下子想到什么,登时色变道:“小相公看完字条追出去了?”

楚月点头道:“正是。云大侠看完字条琢磨片刻脸色骤变,写下字条让我们夫妇送来,而后便骑快马出门了。”

初彤捏着字条跳了起来,口中急道:“不得了!不得了!江婉笙想去送死!她去送死不打紧,若拉上我的相公,我岂不是做了寡妇?”

楚月轻声道:“门主以为此事…”

初彤急得在屋中转了两圈道:“呀呀呸的!昨晚小相公大彻大悟,回头是岸,于是跟江婉笙说了绝情的话,她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高贵小姐便受不住了。继续死皮赖脸的留在小相公身边,这样的事她万万做不出,但回家去要受众人责骂唾弃,不回家又没地方可去,所以她一咬牙一跺脚干脆把赌了把大的——江婉笙定是去了崇门关找大周太子!大周太子垂涎‘江湖第一美人’,天下皆知。这一把赌赢了能当个出塞和亲的王昭君;赌输了也能当个荆轲,伺机宰了大周太子,就算杀不了太子,也能成个民族英烈。总之无论输了赢了都是流芳百世永传佳话的好勾当,都能让才子词人的写进史书和戏文里头去。”说着说着她怒极反笑道:“妙得很,妙得很,这江小姐看着文文静静,与世无争,想不到竟也是个轰轰烈烈,不甘寂寞的人。”

石一清心想:“江小姐一介女流还能如此慷慨凛然,实在令人钦佩,但,但这事到这位姚门主嘴里,好像变了点味儿。”但口中道:“门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初彤定了定神,略一沉吟道:“石大哥,楚姐姐,你们二位陪我一路追过去,若能追上江婉笙和小相公则再好不过,即便追不上,我也不能让小相公稀里糊涂的送命。”说罢补充一句道:“江婉笙救过我一命,我也万万不能让她跑去送死。”

说罢初彤给王琅留了一张字条,大概意思是云顶门有事她要先走一步,等事情办妥便去大周找他。之后初彤打发云顶门其余教众回了总门,她与石一清夫妇便直奔崇门关方向而去。

三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半月后到了南燕和大周交界处的景峰城。一路上越往前走流民越多,百姓人人面带惊慌之色,军队随处可见,城内外具是一派大敌当前的压抑之景。

初彤坐在茶馆里,向外望了望,摇头道:“这才几日?南燕便被大周打破了胆。”

此时石一清从外面走进来对初彤道:“门主,景峰城再往前就是崇门关,如今两军对垒,景阳城大门已锁,出不去了。大周崇门关戒备森严,凡是在附近徘徊之人,一律认为是细作,杀无赦。”石一清话音未落,只听旁边一桌有人道:“这场仗越打越厉害,在这么下去…唉,景峰城怕是守不住了。我听说皇上写降书纳战表,向大周求和,但大周拟出三十二个苛刻至极的条件,命南燕称臣。今日朝廷的官员去跟跟大周议和,议和结果,实在是难料啊…”

另一人道:“我听说江湖第一美人江氏竟找到钦差大人,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主动请缨陪同前去议和…”说罢那人一叹道:“女儿家尚且如此,真是羞煞那群在战场上连吃败仗的七尺男儿了!”

初彤心道:“糟糕糟糕,看来江婉笙那个小妞儿已经先行一步啦。”她使了个眼色,带着属下走出茶馆。三人找了一处客栈歇了半日,等到夜幕降临,便悄悄潜入了崇门关。

崇门关内便是一处城镇,城中不时有官兵来回巡逻,大街上一片肃清。石一清前去探路,初彤和楚月伏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忽然楚月低声叹道:“大周治军严谨,每过一盏茶的时间必有士兵前来巡视,难怪南燕在战场上溃不成军。”

此时已是深夜,北风骤起,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初彤为了着装轻便,自然没穿御寒的衣裳,她冻得瑟瑟发抖,哪里还顾得上看大周治军严明,抱着肩膀低声道:“不知,石,石大哥,什么时,时候回来?再这样下去,我,我可就要冻死啦。”

楚月看着初彤心道:“门主毕竟不如练武之人身体强健,这样冻着,再生了病可就大大不妙。不如我潜进附近人家的宅子给她盗件衣裳穿。”想到此处便轻声道:“门主,属下去给你找件衣裳,你稍等片刻。”说罢纵身一跃跳上旁边房子的屋顶,一下子不见了人影。

初彤一个人站在墙角不由有些害怕,她左顾右盼,忽见不远处来了一乘轿子。初彤心里咒骂一声,忙隐到墙后,悄悄探出头向前望去。

从轿子上走下一个少女,身穿缎面出毛斗篷,看不清长相。她站定敲了敲门,有人将门打开,那少女一闪身便走了进去。那四个轿夫不耐寒冷,纷纷躲到房子另一侧避风。初彤抱了抱肩膀,心道:“兵荒马乱,城中又宵禁,怎会有女子跑出来?啧啧,八成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夫人宠妾,大晚上溜出来私会奸夫。”

她正胡思乱想,忽听一声大喝:“什么人?”初彤登时大吃一惊,只见一抹身影从房上跃过,紧接着几个官兵从巷子另一侧奔来。初彤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连忙转身往巷子拐角处跑去,趁人不备,一头钻进了大门口停着的轿子之中。

那轿子极宽敞,四周裹着绣金紫海棠的黛色缎面棉围子,一看便知不凡,初彤伸手一摸,发现轿子坐席下竟是空的,她掀开坐席上垂下的流苏,一猫腰便钻了进去。她双手抱膝蜷缩在坐席下方,睁大了双眼,只觉得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一般。

不多时轿外传来脚步声,那几个官兵并未发现初彤,只顾去追屋顶上的人,所以脚步声很快远去。初彤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刚想从轿子中钻出,忽听“嘎吱”一声门开了,紧接着一个声音道:“人呢?回府。”轿夫立刻陪笑道:“来了来了。”

初彤暗叫一声糟糕,而后轿子前倾,她赶忙支撑起身体以免下滑。轿帘掀开,初彤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所幸夜深,光线昏暗,那进来的少女并未留意轿内情形。坐稳之后道:“起轿。”轿夫只觉得轿子比来前要沉上一些,但并未放在心上,那轿子便摇摇晃晃向前走去了。

初彤心里不住叫苦道:“完了完了,这轿子不知要抬到什么地方,此地又是谢凌辉的地盘,老子若被官府抓住岂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转念又想自己与楚月、石一清失散,连个能救她的人都没有。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偷偷从靴中摸出匕首,瞪大双眼,心里又把江婉笙咒骂一番,正胡思乱想的功夫,只听“啪嗒”一声,什么东西在轿中,轿身微晃,那东西径直滑到初彤身边。那女子低咒一声,伸手向坐席下摸去。

初彤登时汗毛倒竖,忙不迭将掉落的东西向那女子手边拨去,但此时为时已晚,那少女的小手已经摸到了初彤的衣裳,不由“啊”的叫了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脖颈上已经架了一把冷森森的匕首,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道:“别动!再动杀了你。”

轿子中一团漆黑,唯有几丝清冷的月光透过轿帘的缝隙照射进来。那少女一动都不敢动,紧张的喘着气,初彤用匕首抵着对方的脖子慢慢从坐席下钻出来,挨在少女身旁坐了下来,伸手点住了少女身上的穴道。

那少女颤声道:“你是什么人?你,你竟敢挟持官眷,这是死罪!”

初彤匕首向前一推,道:“老实点!再不老实,老子一刀捅了你!”顿了顿又道:“官眷?什么官眷?”初彤睁大眼睛朝少女望去,无奈轿中光线昏暗,看不清少女的脸。

少女刚想说些什么,此时轿子一停,有人在外面恭敬道:“姑娘,到了关卡,守门的军爷问您有腰牌没有。”

初彤在少女耳边轻声道:“别想耍花样,你若呼救,我就先把你杀了!”话中带了无尽的杀意。

少女微微一震,道:“腰牌在我怀里。”初彤伸手摸了一阵,而后把牌子从轿帘里伸了出去。过了片刻,外面又有声音响起:“姑娘,还您的腰牌。”说罢腰牌从外递了进来,此时一缕微弱的光线从外照在少女的脸上,初彤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那少女玉面明眸,和自己有几分相像,不是茜樱又是谁。

悍不畏死真猛士

初彤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暗道:“呀呀呸的,怕什么来什么。老子可是入了虎穴,这次八成逃不过难关。”又想:“不成不成,若是有一线希望,我还是要想方设法的逃出去,即便逃不出去,也要拽几个当陪葬!”

她定了定神,将腰牌接过来揣在怀里,点了茜樱的哑穴,悄悄将轿帘掀开一道小缝向外望去,只见四处尽是身着甲胄的兵卒,似乎已到了兵营之中,她磨牙暗恨,此时轿子一顿,只听外面有人道:“轿中可是茜樱姑娘?”

初彤一惊,忙含糊答道:“正是。”

那人道:“姑娘,谢将军等候多时,命您一回来便到花厅复命。”

初彤道:“知道了。”心中大惊:“完了完了!谢凌辉那夺命阎王要召见我,难道老子今日要命丧于此?”她扭头瞥见茜樱,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些许计较,伸手将茜樱身上的斗篷剥下来穿在身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挪动茜樱的身体,将她塞到坐席底下,此时轿子一停,轿夫道:“姑娘,到了。”轿子落地,初彤立刻钻了出来,将帽檐压低,遮了半张脸。她与茜樱身量极像,此时月黑风高,视线不明,众人不疑有他,一个亲兵走来对初彤道:“茜樱姑娘,这边请。”

初彤含糊了一声,跟在那亲兵身后,双眼不停往两边瞟去,只见自己已身处一处极有气势的宅院之中,周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防卫甚严。初彤头皮发麻,暗道:“乖乖,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那亲兵将初彤引到一间小偏厅内,恭敬道:“姑娘稍坐片刻,谢将军适才得到一条紧急军情,稍后便到。”初彤巴不得谢凌辉永远不要来才好,待那亲兵一走,她立刻跳了起来,忙不迭要往外逃,此时只听悠扬婉转的琴声从隔壁正厅传来,紧接着一个悦耳的女声道:“梦断长桥霜月,江天雁叫绝别。相见何有期?只闻箫声呜咽。残缺,残缺,相思寂寞如雪。”初彤一惊,暗道:“这是江婉笙的声音!”

她转过身,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将门上的毡帘微微掀起,眯着眼朝里望去,只见江婉笙正端坐厅堂之中抚琴,她显是精心打扮过,身穿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湖蓝色的宫绦长裙。顶发高梳,髻鬟紧致,珠钿稀疏晶莹,鬓角挑出两缕长长的发丝,逶迤而下,独具风情,令人觉得如有风至,必随风舞;若遇香熏,可随香浮。

初彤见了不由自惭形秽,心中酸溜溜道:“江婉笙却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了,连娘亲当年都没那么美过。”随后又庆幸云映淮此刻不在,否则见了这般美色再被江婉笙勾引,可就万分不妙。她目光向一旁扫去,只见旁边坐一三十多岁的男子,浓眉大眼,身形瘦长,虽不俊美却带富贵之气,身穿明黄缎面龙纹刺绣长袍,衣中间绣金龙戏珠云图案,头戴盘龙金冠。初彤看了那男子衣饰既知此人定是大周太子德明,她暗道自己身背大罪仓皇逃命,皆是因此人而起,又不由朝他多看了两眼。只见他痴迷的看着江婉笙的俏脸,双手和着曲调不停打着拍子。

初彤摇了摇头,心中感叹道:“江婉笙这小妞儿不去青楼真是屈了大才,她眼睛那么一勾,只怕全天下的男人都丢了魂魄。啧啧,太子那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全身都好像酥掉啦。”她转念想起自己身在虎穴,委实没有心情继续欣赏江婉笙勾引人的手段,连忙转身往外逃。

她刚要推门出去,便听“嘎吱”一声门开了,谢凌辉并七八个将军校尉从外走了进来,初彤登时魂飞魄散,忙低了头向旁边闪去。

谢凌辉显是没注意初彤的异状,他一边进屋一边道:“茜樱,那人你见到了么?”说罢又歪了歪头,皱眉道:“谁在正厅?”

初彤嗫嚅着正不知如何回答,谢凌辉已走到正厅侧门前。他将帘子掀起看了两眼,而后一拽初彤,带着她举步走了进去,施礼道:“臣谢凌辉拜见太子。”初彤无奈,只好跟着跪了下来。江婉笙琴声顿时一停。

德明道:“将军不必多礼。来来,随我一同听听江姑娘弹奏的曲子,江姑娘琴艺高超…”

谢凌辉站起身面无表情道:“殿下,茜樱已经回来,要将所知情况亲口讲述给殿下。”

初彤心里大惊道:“乖个隆咚!老子哪知道茜樱出去干了些什么,非要拆穿西洋镜不可!”

德明面带不悦道:“不急于这一时,一会儿再说也不迟。”说罢对江婉笙摆了摆手笑道:“你接着弹。”

江婉笙青葱般的长指拨动琴弦,叮叮咚咚的弹奏起来。德明望着江婉笙一脸迷醉,谢凌辉沉着脸,嘴唇紧抿。忽然,他拔出腰间长剑,猛地向江婉笙刺去!

德明大吃一惊,高声呼喝道:“这可使不得!”说罢起身挡在江婉笙跟前,谢凌辉大吃一惊,急忙回转剑锋,硬生生停下来。

德明惊出一身冷汗,声音颤道:“你,你这是做什么!”此时在偏厅等候的几个武官一同冲了进来,人人手持兵刃,神色惊疑不定。

初彤一双明眸提溜乱转,心道:“妙哉妙哉,这下有好戏看了!最好太子雷霆大怒,高喊一声‘来人呐!把谢凌辉这奸臣贼子给我拖出去乱棒打死!’老子正好浑水摸鱼,逃出生天。”

谢凌辉单膝跪地道:“臣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德明长长出了一口气,仍旧惊魂未定,看着谢凌辉心里有些恼怒。但转念想到,谢凌辉是自己的女婿,这次征战南燕又立了大功,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脸色稍有缓和,道:“起来吧。”说完转身去看江婉笙,只见佳人俏脸发白,不由想软语安慰几句。

谢凌辉见状,凤目微眯,跪在地上一动不动道:“殿下,臣恳求您下令杀了南燕江氏!”

德明一呆,脸色立刻沉下来道:“你说什么?”

谢凌辉道:“殿下,自从江氏来了之后,您终日与她下棋弹琴,置军国大事而不顾,甚至听她挑唆放走三名生擒的南燕大将,众将领愤愤不平,以致军心动摇。江氏妖媚惑主,理应当诛!”

谢凌辉话音刚落,随他前来的几员将领都跪倒在地,齐声道:“请殿下赐死江氏,以安军心!”

江婉笙大惊,俏脸登时一片雪白,神色哀婉,软软唤了一声:“殿下!”

初彤见众人都下跪,也不得不跟着跪了下来,暗想:“哎呀呀,了不得,了不得,《长恨歌》里写过‘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如今怕是要看见真的了。江婉笙啊江婉笙,老子都要小命不保,如今便不能救你了,你若死了,我定会给你多烧些纸钱,”她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悄悄往门口挪动,只以便趁人不备便偷偷溜走。

德明闭目沉吟起来。之前他连江婉笙长得是方是扁都不知道,但以玩笑话“愿得江湖第一美人江氏置之府中”诏告天下,隐隐有折辱南燕之意。但他见到江婉笙之后,立时便惊呆了,只觉自己虽阅女无数,但如斯绝色却万万不曾见过,而江婉笙气质高洁又博学多才,他更将她视为仙女一般,不敢有丝毫亵渎,与江婉笙相处这短短的几日,他只觉得自己原先三十多年的光阴尽数虚度,简直算是白活了。将这样的美人杀死,他心中是万万舍不得的。可是…德明又看了看面前跪着的几员大将。他几年前便密谋篡位,自是有一番雄心壮志,但一直苦于没有军权,此次南征,正是培养羽翼的良机,不邀买人心更待何时?

德明脸色阴晴不定,扭头朝江婉笙望去,见佳人我见犹怜的楚楚风姿,心中不由一软,刚要开口,只听谢凌辉坚定道:“殿下,请您三思!”

德明轻咳一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江氏毕竟随南燕使者一同前来,杀了她未免有损我国威严…来人呐,将江氏带回住处关起来!战事结束前不许其踏出房门一步!”立刻有两名精壮的亲兵走上前,押起江婉笙便走。

谢凌辉口中发苦,暗道:“江氏既不是南燕官员又不是皇家贵胄,即便她是,如今大周占尽上风,杀了她又有何难?江氏身世不明,又极有心计,留在身边始终是一大患!唉唉,太子沉溺女色,做事欠乏果断刚毅,如此扶不起的阿斗,谢家该如何辅佐他成就不世霸业?”但他心知此番作为已是德明最大的让步,遂叩头道:“殿下英明!”

德明看着江婉笙被带出去,心中颇为不悦,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们都起来吧,有什么事要向我禀报?”

谢凌辉道:“殿下,适才茜樱出去和我们安插在南燕军队里的线人接头,想必已带回重要军情。”

德明精神一振,道:“哦?那速速禀报上来。”

众人一起回头,目光集中到初彤身上。此时初彤刚刚移动到大门边,听到此话暗道:“糟糕!这次算是死定了!”她跪在地上,急得手心冒汗,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此时却听外面铜锣声大作,有人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屋中人同时色变,都纷纷起身向门外冲去。初彤松了口气,暗道:“天助我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顺着门便溜了出去。只见宅院后方火光冲天,众官兵提着水桶等物奔跑呼叫,场面一片混乱。

初彤心中暗喜,刚想逃跑,只觉胳膊一紧,谢凌辉竟一把抓住了她。初彤大骇,她低着头,冷汗顺着额头滚了下来,心中惨呼:“呜呼哀哉!西洋镜拆穿,谢凌辉那厮要杀了我了!”想到这里眼中不由寒光滚动,伸手去摸怀中匕首要与谢凌辉同归于尽。此时只听谢凌辉低声对她道:“江氏住后院最西的厢房,她今晚想要自尽,你去找个妥帖人帮帮她。”

初彤浑身一寒,急忙连连点头,转身便跑,心道:“阿弥陀佛,吓得你奶奶我一头冷汗,大难不死,如今赶紧逃命。”她跑了几步又想:“不成,江婉笙那小妞儿救过老子的性命,如今我万不能不讲义气把她留在虎穴!”她咬了咬牙,径直往西跑去。

江婉笙的厢房门前有一名官兵把守,初彤上前掏出腰牌晃了晃道:“我奉谢将军之命,有话问江姑娘,你退下。”众官兵皆知谢凌辉有一婢女心腹,平日里见她在宅院内自由出入,那官兵不疑有他,抱拳道:“是。”便退了下去。

初彤推门而入,江婉笙正坐在床上发呆,见有人进屋马上站了起来。初彤冲上前抓住江婉笙的手低声道:“江婉笙,谢凌辉要杀你,你快随我走。”

江婉笙一看初彤的脸顿时大吃一惊道:“姚初彤!你,你怎的到这儿来了?”

初彤道:“说来话长,你现在快随我走吧,谢凌辉要杀你,我冒死前来,迟一点你我都人头落地!”见江婉笙还在迟疑,初彤跺着脚道:“你走不走?你若不走老子现在可要走了。”

江婉笙暗道此人虽与自己心存芥蒂,但还是有几分真性情,况且谢凌辉适才便想取她性命,姚初彤所言应该真实不虚。当下站起身取了斗篷道:“我跟你走。”

江婉笙显是对宅中地形十分熟悉,她带着初彤专捡偏僻阴暗处向外逃。两人跑了没几步便听一阵狂喊道:“保护太子!抓刺客!抓刺客!”初彤和江婉笙对视一眼,均想这一晚上真够热闹的,脚底下也加快了步伐。

宅子大门前均有官兵把守,初彤掏出腰牌,守门的一看即放行,两人出了宅院后,一路有惊无险过了层层关卡,最终出了兵营。

江婉笙低声问道:“现在去哪里?”初彤道:“我跟手下走散,现在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而后顿了顿道:“现在若回城镇,被巡街的官兵抓到便是死。但是留在这里也太不安全啦,我们找个地方先避一避的好。”

江婉笙道:“你和我想得一样,这兵营后便是一处山谷,我跟莹霜约好,每个月的双日我的属下都会在谷口等我,明天就是双日,我们到谷中避一夜,明天便能脱险了。”

初彤大喜道:“那再好不过!”但想到江婉笙心思细密,行事如此智慧沉重,不由生出几分嫉妒。

忽然身后隐隐传来一阵犬吠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二人同时色变,初彤一拽江婉笙胳膊道:“快走!”二人立刻拔足狂奔,江婉笙毕竟是皇室贵女,身体娇弱,刚跑到山林便支撑不住,初彤抱着江婉笙的胳膊,连拖带拽将她又拉了一段距离,最后初彤也实在没力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只觉得心肺撕拉般疼痛。

两人都倒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初彤躺在地上道:“听不到脚步声了,咱们应该安全了。”

江婉笙沉默半晌道:“姚初彤,你救了我,多谢了。”

初彤道:“你不用谢我,你救过我的命,所以这次是还你人情,从今天开始咱俩两不相欠。”

江婉笙叹了口气,然后轻声笑起来道:“是了,两不相欠。”心中暗道:“当日我救她不过举手之劳,但她今日救我却冒了大险,倒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想到此处她坐了起来,明莹的眸子看着初彤道:“既然我们谁都不欠谁的了,不如从此以后交个朋友。”

初彤一呆,朝江婉笙望去,只见月光穿过林间缝隙洒在江婉笙恬淡绝美的脸庞上,显得愈发清丽脱俗。初彤扭过脸,淡淡道:“不行。”江婉笙一愣。

初彤闭上眼道:“江婉笙,老子跟你做不成朋友。小相公喜欢你,所以我巴不得一辈子看不见你才好…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没你漂亮,没你高贵,更没你胸怀广阔,所以脱险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最好永生永世都不要再相见了。”

江婉笙盯着初彤看了一会儿,而后缓缓点头道:“永世不见?也好,也好。”

两人往林子深处走了一段,实在走不动了便停下来休息。初彤又累又乏,靠在一棵树上似睡非睡,忽然江婉笙轻轻推她道:“姚初彤,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初彤一惊,立刻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前方隐隐传来打斗声,她一下子跳了起来,抓着江婉笙的手道:“乖乖不得了!谢凌辉杀过来了,咱们赶紧逃!”

江婉笙道:“林中太黑,附近有一处地势极陡的山坡,若一脚踏空,跌下去可就糟了。”

初彤道:“在这里等死岂不更糟糕?”说罢拽着江婉笙,两人小心翼翼的往前移动。二人没走多久,打斗声便越来越近,初彤和江婉笙对望一眼,一扭身藏入旁边的灌木丛中。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前方燃起星星点点的火把,十几个官兵正追杀两个黑衣人,那两人且战且退,离初彤藏身之处越来越近。

初彤定睛一望,看到黑衣人手里的兵刃不由低声惊呼道:“啊!这两人是石大哥和楚姐姐!”原来这两人和初彤失散后不由焦急万状,在附近找了许久也不见初彤身影,夫妇俩只道初彤被巡街的官兵抓走当了奸细当街处死,心里又愧疚又愤恨,只觉无颜面对云映淮和云顶门教众,便相约为初彤报仇,潜入敌营刺杀太子。这两人刚潜入太子住地,营中便失了火,紧接着便听人大喊抓刺客。军中大乱,守卫加倍,石一清和楚月知道今晚再想行刺绝难成功,便打消了念头,没想到快出军营之时行踪暴露引来官兵追杀。

初彤见到属下自然喜上眉梢,见二人挥动兵刃,将官兵杀得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不由笑道:“等他们把那伙官兵都宰了,我们便过去和他们会合。”

江婉笙道:“石大侠和楚女侠武艺高强,这几个官兵不足为惧,若是一会儿来了援兵可就大大不妙了。”

初彤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一个响亮清脆的女声道:“刺客在那里!给我抓住,格杀勿论!”话音刚落又呼啦啦涌上几十个人,初彤急道:“他奶奶的,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可如何是好。”她急得东张西望,忽然在人群最后看见一张颇为熟悉的面孔。“茜樱!”初彤低声叫了出来,她眼珠转了一转,扭头对江婉笙道:“我有一妙计。你我二人偷偷溜过去,把那小娘皮拿做人质,我们便可脱险了。”说罢拔出怀中匕首,猫着腰悄悄朝茜樱靠近。

茜樱刚被人从轿中救出,正心中大恨,听说出了刺客,便认定是初彤一伙,跟了一队人马便追杀出来。她站在一棵大树下,冷冷看着不远处厮杀的场面,想到姚初彤再武林大会上对自己的羞辱,心里更是怨恨难平。正在此时,一把冷森森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紧接着一个声音道:“哈哈,茜樱,你又落到老子手里了!”

茜樱大惊,饶是她反应机敏,伸出右手向旁边一指,大声道:“你看那是谁?”初彤不由自主向旁边看去,就在这一分神的功夫,茜樱曲起左臂向初彤猛撞了过去,初彤闪避不及,左肋便挨了一下,疼得她“哎哟”一声,匕首一下子便脱了手。

初彤吃了疼,登时勃然大怒道:“他奶奶的!你竟敢打我!”说着便向茜樱扑去,茜樱一边跑一边大叫道:“救——”那“命”还没脱口,初彤赶上前一把扯住了茜樱身后的辫子,狠狠向后一拽便将她扯到了地上。

茜樱拼命挣扎想要坐起,张嘴仍欲呼救,初彤火冒三丈,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枯枝烂叶,狠狠塞进茜樱口中。茜樱一边咳嗽一边挣扎,伸腿便踹了初彤一脚,爬起来便逃,初彤哪里肯放,扯住她的后衣领便往后拽,脚下踉跄了几步,向后一栽,两人便双双向后跌去,滚在地上好似泼妇打架一般扭打在一起。

江婉笙躲在一旁不由看得目瞪口呆,她自幼在深闺中,皆被教养如何圆融得体、端庄秀雅,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她悄悄抱了根粗枝过去,想要帮忙却不知该如何下手。幸而官兵被石、楚二人引向山林另一侧,众人激战正酣,无暇注意这边的动静。

初彤和茜樱在地上滚了几滚,两人一路厮打,一直打进灌木丛中。开始茜樱还能与初彤抗衡一阵,但初彤毕竟学过几招功夫,几个回合下来便把茜樱压在了身下,得意洋洋道:“你个小娘皮竟敢跟老子叫板,今日便让你看看马王爷长几只眼!”说罢扭脸对江婉笙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把那匕首捡起来,先给她放放血,看她还敢不老实!”

茜樱大惊,不由拼命挣扎,她猛一起身,竟把初彤掀倒在地,初彤向旁一翻,忽然感觉身子不由自主的向下滚去,她心里不由一沉,手忙脚乱之间抓住了茜樱的斗篷,茜樱吃不住力,硬生生被初彤往下拽,只听“嗷嗷”两声惨呼,二人便一同滚了下去。

那山坡极高极陡。初彤滚得头晕眼花,只觉身子不断下落,一路上不知碾过多少花花草草,有好几次她险些撞到树木怪石,命悬一线之际手忙脚乱向旁边翻滚,勉强避过厄运。待划到谷底,她“哇”的一声将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只觉惊心动魄,腿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初彤抬起头,只见宝蓝色的天幕上挂一弯淡月,耳畔听不到厮杀声只有呼呼的风鸣。她坐了一会儿,忽听身边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呻吟声,初彤顿时毛骨悚然,暗道:“乖乖,难道是鬼?”呻吟声越来越大,她壮了壮胆子问道:“谁在那儿?你是人还是鬼?”

周遭寂静无声,片刻,一个声音带着无限怨毒幽幽传来:“我是鬼!姚初彤!我来找你索命!”

初彤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道:“你是茜樱,手下败将,还敢找老子索命?”说着她从身边寻到一段树枝当做拐杖,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朝茜樱走去。

走到茜樱跟前她才吃了一惊,只见茜樱头破血流,秀美的脸上划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她软软的躺在地上不住扭动,脸上表情甚是痛苦。

初彤道:“你受伤了?”说着拿树枝捅了捅茜樱的腿。

茜樱尖叫道:“你别碰我!”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初彤。

初彤吸了吸鼻子道:“不碰就不碰,你慢慢躺着吧,老子可要走了。”说着一瘸一拐的朝前走去。忽然茜樱在她背后说道:“姚初彤!我真恨你!”

初彤一愣,扭过头似笑非笑道:“你恨我?为什么?”说完她又走回来,在茜樱身边坐了下来,拍拍大腿道:“老子先听听你为什么恨我,再走也不迟。”

茜樱盯着初彤看了良久,忽然咯咯笑道:“我果然长得跟你有几分像。”

初彤哼了一声道:“老子貌美如花,你虽然也不错,但只赶得上我的零头。”

茜樱狠狠瞪了初彤一眼,沉默半晌道:“我原本是二门外的粗使丫鬟,后来有一天偶然见到二爷,我当时便惊呆了,二爷就像天神一样,我没想到天底下竟然还有那么好看的男人,…若是我能跟他一辈子,那也不枉活这一世…二爷一见我便目不转睛,后来便时时刻刻都将我带在身边。他对别人冷淡,但对我很好很好,经常含情脉脉的望着我。他亲手教我写字,还教我生存之道,让我跟洪总管打理整个谢府的账目…开始我很欢喜,只要二爷真心喜欢我,即便没有名分,只做一个小丫鬟,我也愿跟他一生一世…”

说到这里,茜樱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起来:“可是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二爷常常让人做点心来给我吃,跟我说‘这是你爱吃的,多吃点’,还会备美酒和我对饮,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喝酒吃点心!二爷唯一一次醉酒,抱着我大哭不停的说‘对不起,初彤,对不起!’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另一个人。我的心便凉了…”

初彤长长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茜樱吃吃笑道:“后来,若是我实情办妥了,或者讨了他的欢心,他都会说‘你跟她一样机灵。’;若是我没办妥,他会叹气说‘若是她在就好了。’我是茜樱,不是初彤,二爷心里只会念你的名字!从那个时候我就恨你,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她说到这里笑的声音越来越大,直笑得满脸泪水。

初彤暗道:“这茜樱虽然可恶,但也是个可怜人。”口中安慰道:“其实,你也不错…”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茜樱双目如毒蛇一般向她望来,道“武林大会上,你一出现,二爷的眼神便没离开过…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眼神,但是他又不得不杀你,看着他对你拔剑,我心里真是有说不出的痛快…姚初彤,我今日便要杀了你!”

茜樱话音一落,手中奋力掷出一物,只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尖锐的呼哨声响起,一团耀眼的白光直蹿到高空。初彤登时色变,茜樱哈哈大笑道:“不一会儿便会有大队人马赶过来,姚初彤,你死定了!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哈哈哈哈!”

初彤冷冷的看着茜樱,忽然,她俯身拔出茜樱腰间系着的匕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原本老子还觉得你和我长得有那么一点像,其实,你跟我一点也不像。”说罢将匕首“噗”的一声捅进了茜樱的左胸。

茜樱瞪大一双眼睛,似是不相信初彤竟敢杀人,她挣扎了几下。头一歪便断了气。初彤面无表情的将匕首拔了出来,在茜樱身上蹭了蹭血迹,插回刀鞘系在腰上,站起身踢了茜樱一脚,口里嘟囔道:“蠢婆娘,你哪有一丁点老子的聪明才智?哼,先送你上西天。”

说罢她拄着拐杖向四周望去,口中喃喃道:“若是一会儿真来了大队人马,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还是速速离开为妙。”正在此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静如止水的声音:“谁在那儿?”

初彤猛地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面容英挺,一双肃杀的秋水目湛湛有神。初彤“啊”了 一声,丢掉拐杖一瘸一拐的跑了过去,口中道:“是我啊,小相公!”

云映淮不由一愣,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向他狂奔而来,但声音却无不熟悉,那女子一头扑进他怀里,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咧嘴笑道:“阿弥陀佛,善了你个哉!小相公,我不是在做梦吧?”

云映淮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把初彤举起来转了一个圈,停下来却连连咳嗽,缓了口气,问道:“杏儿,你怎的在这里?”

初彤皱眉道:“小相公,你,你怎么了?”她定睛一瞧,却发现云映淮口边猩红点点,不由惊道:“你受伤了!”

云映淮摇摇头笑道:“不碍事。”而后微一皱眉道:“我是看到烟火才赶过来的,过不久便会有官兵赶来,我们速速离开才是。“初彤点了点头,云映淮牵了她的手,二人往林子深处走去。

初彤忍不住问道:“小相公,你怎么在这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