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香道:“可不是。自她当了家,谢府里便乱起来,下人们偷懒耍牌她也不管,只镇日坐在账房里看账簿,誓要抓住夫人的把柄不可!”

刘婆道:“听说咱们二爷也被她穿了小鞋,如今这个时候,我们可全都指望二爷做主了。”

涵香叹道:“二夫人好好的得了癔病,二爷镇日忧闷,我们看了也心疼。不过二爷心中自然有数,你们放心吧。”

那两人又窃窃私语了一会儿,然后便推门走了。初彤心道:“怨不得二爷这两天都拉着一张脸,好像别人欠了他八万两银子,原来是忙着给那妖妇收拾烂摊子呢,难怪不高兴。”一边想着一边从筐里钻出来,走到柜前,将银簪在锁眼里又捅了几捅,只听“咔”的一声,锁应声而落,初彤喜道:“成了!”然后打开柜子,只见柜下方放着几只很小的坛子,传出阵阵酒香。初彤取了最里面的一坛,然后将柜子锁好。又在厨房里拿了几样精致的果子面点,一溜烟的跑了回来躲到檀雾园后院的小杂房中偷吃。

她藏在一个樟木箱子后面,一边将怀里的吃的放在地上,一边自言自语道:“昨天闻到酒香就知道这东西不是凡品。”说罢将泥封的坛口掀开,顿时一股甘甜浓郁的酒香扑面袭来。初彤使劲抽了抽鼻子,立时眉花眼笑:“啧啧,果然不出所料,这酒统共有六坛,如今少一坛一时半刻也不会发觉,横竖老子过几天便要走,若不尝尝这美酒岂不是对不起自己的祖宗?”她小小的啜了一口,那美酒的滋味令她浑身都抖了一抖,她狠狠啧了啧滋味,喜不自胜的又咬了半口鸭油卷吃。

吃喝了一会儿,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兵器相撞的哐哐声,初彤放下酒坛,抹了抹嘴,来到窗前,将窗子掀开一条小缝向外看去。只见谢凌辉手持宝剑正与洪管家过招,二人你来我往缠斗正酣。几个照面过后,谢凌辉突然将手中长剑一掷,不耐烦道:“你总让我,不打了。”

洪管家面无表情的恭敬而立,谢凌辉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去吧,我独自呆会儿。”

洪管家施礼而退,谢凌辉将宝剑捡起来又练了几式,但他显然心情不佳,长剑在手将周遭的花架矮树砍了个七零八落。初彤见状哈哈一笑,伸手将窗子推开笑道:“二爷心情不好么?”

谢凌辉转身望见初彤不由一愣:“你在这儿做什么?”说着便走了过去。

初彤先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将藏在身后的酒坛取出来一边摇一边笑道:“二爷,这可是好东西。古人云,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二爷若心烦不如来上一杯。”

谢凌辉大讶,他为人一向肃然清冷,小小年纪便自成一派威严,府里的婆子丫鬟小厮见他个个都屏声静气,这小丫头却偏偏不怕他。那酒一看坛子便知是从宫里来的东西,檀雾园没有此物,定是这小丫头偷来的,寻常丫鬟莫说是偷酒,就连平常吃酒也是遮遮掩掩的,初彤这样理直气壮的讲出来还要拉他同流合污的自然是前所未有。

谢凌辉皱眉道:“这酒......”

初彤挺起胸膛得意洋洋,仿佛做了一件天大了不起的事:“酒是我从小厨房里顺出来的,二爷放心,没人瞧见。横竖是那个老巫婆管家,丢了东西是她的闪失,谁让她监管不利呢。我们只管喝酒尽兴一醉方休,最后再将这酒坛子砸碎了丢到湖里毁尸灭迹,别的事情就让那老巫婆着急去吧!”

谢凌辉心思有些动摇,但又觉得有些不妥,迟疑道:“这恐怕有些欠妥吧......”

初彤心道:“老子若不拉你下水,你将我供出去如何是好?”当下做出不屑状,激将道:“二爷大大放心,这事情若是今后查出来,初彤一肩承担便是,与二爷毫无瓜葛!”

谢凌辉凤目一挑,心想:“酒已经喝了,若是将这小丫头交出去岂不是显得我们檀雾园对下人约束不利,白白落了大夫人的口实。”况且他对初彤也真心存了几分喜爱,再被初彤这样一激,清俊隽永的面庞立刻一沉道:“你这丫头,把你家二爷当成胆小鼠辈不成?”说罢双臂撑住窗台,纵身一跃便跳进了小杂房。凤目所及,只见樟木箱后铺了一地油纸,纸上放了各色点心,甚至还有半只卤鹅腿,不由连连摇头,哑然失笑道:“你倒会享受。”

初彤将窗子关好,然后一屁股做到地上,将剩下的半块鸭油卷放入口中,忽闪着大眼睛,边吃边道:“人这一辈子,可短暂可短暂了,统共就只能活三万多天吧,就看你到底活了三万多天,还是只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三万多次。不好好享受,将来见了阎王爷想后悔都来不及了。二爷,快坐吧。”

谢凌辉今日穿一件雪青镶领碧色寒梅暗花缎面坎肩,配墨绿缕金竹叶纹样交领长袄,这衣服还是全新的,谢凌辉略一犹豫,撩起衣摆便席地坐了下来。初彤哈哈一笑,颇有些江湖儿女洒脱豪迈的气概,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一抹嘴巴,眯着眼睛将酒坛递给谢凌辉道:“二爷,屋里冷,喝几口暖暖身子。”

谢凌辉将酒坛接过来,喝了一口,冷酒下肚,顿时一股暖意从喉咙充斥到丹田,身子立刻热了起来。初彤又殷勤的捧起一块鸽子玻璃糕递给谢凌辉道:“二爷吃这块,还是热的呢。”

谢凌辉接过来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只觉得这点心吃起来比平常还香甜些,不由得微微点头,唇边漾开一抹淡淡的笑意,恍若一池素莲幽幽绽放,看得初彤不由呆了一呆。谢凌辉自幼便被二夫人严格管教,行动坐卧皆有一番规矩教养,他小小年纪便懂得老成持重,英华内敛,平素与丫鬟都极少调笑,更不用说席地而坐大口喝酒了。如今这样无拘无束令他身上顿时轻松起来,不由笑道:“这酒是上好的女儿红,酒色都已转成绛红,少说都有五十年了。前两天宫里赏的,只有那么六小坛,你这小丫头倒有眼力。”

初彤嘿嘿一笑,灿若寒星的双眸笑意盈盈:“昨天我提着鼻子一闻便知道是好东西了,只可惜这酒是冷的,若是能烫上一烫,喝起来更熨帖些。”

谢凌辉又喝了一大口,听了初彤的话,谈性大起,侃侃道:“不止烫上一烫,酒中要投进梅子等物用小火慢煮,再邀邀三五知己小聚,坐于蓝天白云之间,开怀畅饮,笑谈古今,若真能如此,也勉强算得上煮酒论英雄了。”

初彤晃了晃脑袋道:“这儿跟你煮酒的英雄没有,陪你喝酒的英雌倒有一位。今日我们便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春夏与秋冬!”

谢凌辉喝了一声:“好!”将酒坛交给初彤,心中有说不出的痛快。

初彤将酒坛接过来喝了两口,扯了一块鹅腿递给谢凌辉道:“二爷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那个老巫婆?”说罢咬了一口奶油千蒸糕,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含混不清的说:“依我看,不如二爷取而代之,当了谢府的家!”

谢凌辉原本嘴角微扬,听到此话神情一肃,将酒坛举起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伸手一抹,凤目染上一丝狷狂之气,沉声道:“那个老巫婆颇有几分威信,可恨我年纪还小,否则必要将当家的大权揽回来不可!”

初彤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二爷英明奇伟,自小便有神童美誉,若说寻常人,十四岁确实难担大任,但是对于二爷还嫌晚了呢!我看你代替老巫婆绰绰有余!”

谢凌辉不答话,黑眸晶亮,如有月华萦绕。他咬了一口糕点又喝了几口酒,默默无言,若有所思。初彤见谢凌辉兴致不高,便一把将酒坛抢了过来,将鹅腿的骨头拿在手中,敲了敲酒坛的沿口道:“我唱个歌助兴吧,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美酒佳人!”说罢挤挤眼,用腿骨敲沿口打着节拍,一边唱道:“多少人生风雨后? 多少慷慨不再有? 多少壮举一场梦? 多少盛情一杯酒?呀!君不见十里长亭悲欢尽,离人垂泪难相守。君不见烟波浩渺黄河去,只余白云空悠悠。折柳,且进一杯酒。”

初彤唱罢将酒坛举起喝了一大口,谢凌辉拍手叫好,也将酒坛拿过来大喝一口。不知不觉间谢凌辉已灌了不少美酒下肚,白皙如玉的俊脸已透出粉红,明莹光华的眸子也蒙上一层氤氲之气。他靠在樟木箱子上,蜷起一条腿,将胳膊支在膝盖上托着左腮,神色慵懒,笑意淡然,缓缓道:“你唱歌前说的话有偏差,这儿勉强算得上良辰,却说不上美景;美酒货真价实,这佳人嘛......我看还不算一流。”

初彤一听这话顿时怒了起来,借着三分醉意凑到谢凌辉面前,伸出食指戳着谢凌辉的胸口道:“你好好看看,我哪里不算一流?哪里不算一流?我娘原先便是京城的第一大美人,我是她女儿,就算不排不上第一,也不至于落到第二流去!”

初彤杏眼圆睁,张牙舞爪之状颇为有趣,谢凌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从小到现在,恐怕纵情大笑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笑,那风华璀璨的面容神采夺人,灿若朝阳,好像山风吹过半坡的野百合,让人觉得美到极致又心旷神怡。

初彤顿时就看呆了,只觉得神情都恍惚起来。谢凌辉逐渐收了笑声,从袖子里优雅的取出一块手帕,先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慢慢的俯下身。初彤犹如定住一般,不断想着:“二爷要亲我了!二爷要亲我了!如此重要的时刻,老子是应该含羞带怯的抗拒抗拒,还是应该豪情奔放的主动迎上?”她脑中乱哄哄的胡思乱想,但谢凌辉的脸已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衣褶里散发出的龙涎香。正当初彤下定决心要娇羞一下的时候,谢凌辉已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道:“用这帕子擦擦口水吧。” 说完将帕子温柔放入她的掌心,然后优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向门口走去,而后想起什么回头严肃道:“走之前将这里打扫干净,莫要让人抓住什么把柄。”说罢便推门扬长而去。

门“啪”的一关,初彤顿时缓过神来,看了看手中的帕子,立刻拧起眉毛,恨恨的用袖子抹了抹嘴,嘴中嘟囔道:“不就是长得漂亮些么,神气什么!人人都说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真是没错!”骂过之后又捧了酒坛,将剩下的酒咕咚咕咚灌下了肚。

话说初彤将小杂房的残局收拾了,然后将酒坛打烂丢进湖里,之后便寻了个无人之处狠狠的睡了一觉。美梦正酣时忽感觉有人推她,睁眼瞧见卷翠坐在她身侧,见她醒了连忙说:“小姑奶奶,我找你半天呢!二爷要到畅春堂见老爷,让你跟着去,快走吧。”

这一句话让初彤顿时惊得睡意全非,心道:“完了!莫非是我偷酒喝的事情暴露了?哎呀呀,谢凌辉那个小白脸不够义气,将我出卖了!”想着想着便要开溜,但此时谢凌辉已经走了进来,见着初彤一点头道:“跟我走吧。”

初彤心中一沉:“完了,跑不了了!”但转念又一想:“呀呀呸的!等见了老爷,若是实在抵赖不过,便拉那小白脸下水!说是受了他的指使才去偷酒的,横竖也要拽个垫背的!”

谢凌辉却有些心不在焉,叫初彤跟在身后。走着走着,谢凌辉一回头,只见初彤双拳紧握,低头深思,脸上表情一会儿龇牙咧嘴,一会儿怒目而视,一会儿又楚楚可怜。谢凌辉奇道:“你在干什么?”

初彤抬头悲愤道:“我在练习表情,悔恨的,可怜的,迷惘的,半明媚半忧伤的......一会儿见了老爷,追究起偷酒的事情好有个应对。”

谢凌辉凤目挑起,哭笑不得道:“谁说见我爹是为了偷酒的事儿?我只不过去跟我爹说说话罢了。卷翠和紫鸢手底下都有活计,绿翘病了,只有你是个闲人,所以叫你跟我来。”

初彤一张原本哭丧的脸立刻精神百倍,满面带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快走吧!”

谢凌辉顿时无语。

待到畅春堂门口,初彤见洪管家立在门口,谢凌辉见到他略一点头,随后带着他和初彤迈步走进正厅,只见谢春荣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翻一本书。谢凌辉向初彤一使眼色,初彤立刻会意,垂着手乖乖立在墙根处,低眉顺眼做乖巧状。洪管家默不作声的站在另一侧。

谢春荣头都不抬,翻了翻手中的书,问道:“你来我这里有何事?”

谢凌辉沉静道:“我前两天入宫陪太子读书的时候,太子说我已经到了可以入仕的年纪,问我是否要参加今年的科考。”

谢春荣将书本一合,闭目问道:“你如何回答的?”

谢凌辉摇摇头道:“孩儿不想参加科考,想请爹爹到皇上面前为我求个一官半职,做个武将。”

谢春荣听到此话,双目骤然睁开,目光灼灼的盯住谢凌辉的脸。良久轻笑一声:“你为何这样想?我听大儒们说你文章极佳,参加科考也能折桂了。”

谢凌辉沉声道:“爹爹,这些天我左思右想,唯有从武,才是对我们谢家最有利的选择。如今不比太平盛世,大周北有北凉,南有南燕,环伺虎视,陆陆续续交战几十年。武将的地位已隐隐凌驾于文官之上。”

谢春荣将手中的书丢在桌子上,眯起了双眼:“说下去。”

谢凌辉凤目闪耀,负手说道:“人人都说我们谢家与王家是京城中齐名的官宦之家。但是我知道,我们谢家根本无法和王家相抗衡。王家在朝中历代为官,势力遍及整个朝野,无论六部、军队还是地方都有王家的族人、姻亲、老朋友、老部下、同窗、同科、学生,对大周影响力惊人,更不用提大周的皇后是王家的长女王芷君了。”

说到这里谢凌辉轻轻一叹:“我们谢家虽然财力雄厚,但却是近几年才飞蹿上来的,丝毫没有根基底蕴,在上层官僚里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没有其他大家族和咱们同荣同损,没有盟友。现在之所以风光无限靠的是皇上,靠的是在宫里面受宠信的长姐。因为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让朝中有一个过于强大的家族出现,为了压制王家,皇上推了谢家上台,将谢家从一个中等家族提点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如果此时爹爹能向皇上恳求,皇上也会欣然将一部分兵权交给谢家,以达到压制王家在军方势力的目的。而我们也可趁此机会将家族壮大。”

谢春荣越听心中越惊讶,缓缓的点头,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的儿子长大了!他又何尝不知道谢家根基浅薄?无情最是帝王家,如今谢家虽然得宠,但皇上可以随时毁了你另寻其他家族,现在虽然谢家看上去好似与王家平分秋色,但实则危机四伏,如履薄冰。但是现在,他年仅十四岁的儿子竟然能看透这一层,且分析得丝丝入扣,并已然能站在全局为家族打算,令他喜不自胜。

谢春荣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转身问道:“你若从武,今后会怎样做?”

谢凌辉微微一笑,英挺隽永的俊脸上显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老辣沉稳,侃侃道:“爹爹可知在历史之中我最佩服哪一位?”

谢春荣扬扬眉毛,坐回椅子等着下文。

谢凌辉扬起面庞,眼中流露出几丝神往,道:“孩儿最佩服的人便是宋武帝刘裕,我认为刘裕之功绩远在曹操、司马懿之上。曹操乃官宦之后,累世显贵,趁乱起事成其霸业。司马懿也是历任将相,煊赫一时,权倾朝野。这两位都是未出仕便已居高临下,得了几分家族的运道。但刘裕不同,他是一介布衣,却挥剑而创大业,数次击败孙恩会稽叛乱,稳定江山;又凭弹丸之地句章,只率一郡之兵攻杀四川守将谯纵,收巴蜀;趁关中大乱而攻长安,灭后秦;自海上击番禹而平广州;最终从一个百姓走到了世间的巅峰。剑锋所指,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只可惜英年早逝,壮志未酬,否则其必可成就一番不世帝业。”说到这里,谢凌辉凤目中闪动着摄人的神采,沉声道:“孩儿自知无法与宋武帝相提并论,但愿效仿,趁这乱世,投身戎马,将谢家推向足以与王家真正齐名的豪门望族!”

这一席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初彤只觉得谢凌辉此时好似换了一个人,平日的儒雅恭谦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萦绕的一股霸气,一向深沉如秋水的凤目居然隐隐闪出几分枭雄之色,让人不敢逼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紧接着传来谢春荣朗声的大笑。他一边笑一边踱步,然后伸手拍了拍谢凌辉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慈爱的光芒,点头道:“好!好!好孩子!骁骑营尚有一个副将职位空缺,我明日便面圣,提出此事。”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丫鬟的惨叫:“来人啊!有贼人!”这一声嚎叫惨烈非常,紧接着“啊”的一声便没了声息。谢凌辉登时抽出腰间,转头对洪总管道:“保护我爹!”也不理谢春荣的呼唤,开门跃了出去。初彤却心中一喜:“莫非是我的夫君回来接我了?哼!还算那小子有良心!”想到这里忙不迭的追出去,做出一副忠心护主状,口中还大喊着:“有贼人啊!有贼人啊!保护二爷!保护二爷!”

外面的天色已经向晚,初彤影影绰绰的看到七、八个人影缠斗在一起,地上还躺着两具丫鬟的尸体,示警的锣声已经响起。初彤口中一边大喊,一边靠前观察这打斗的人中有没有云映淮的身影。一不留神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摔去,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还没等她龇牙咧嘴的爬起来,头上便传来嗖嗖的宝剑声。初彤吓坏了,抱着脑袋一点一点向前蠕动。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座假山,初彤顿时如获至宝,半爬起来,屁滚尿流的向假山后奔去,来到跟前,初彤往假山后头闪去,却听见假山后“啊”的一声尖叫。

初彤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瞧,只见大夫人并一个丫鬟缩在假山之后,神色惊惶,两人相拥一起瑟瑟发抖。大夫人原本以为是贼人杀了过来,看见初彤才松了一口气,刚要张嘴说些什么,突然从后面闪出一道寒光,伴随着丫鬟的一声尖叫,大夫人身子一软便脸朝下倒在了地上,背后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顿时汩汩冒了出来。

初彤惊呆了,随后反射性的抬头看去,这一看非同小可,若不是她手快捂住了嘴巴,恐怕此时定要惊声尖叫了——那伤了大夫人的元凶正是谢家的二公子谢凌辉!谢凌辉手执长剑,脸上毫无表情,“啪啪”点了大夫人穴道,大夫人登时便晕了过去。谢凌辉抬头向初彤看来,在暗淡的夜幕下,那双潋滟的凤目更如刀锋一般锐利。初彤立刻知道大事不妙,转身回头欲狂奔逃命,但又一想:“谢凌辉会武功,我撞破他的事,他必然要杀我灭口,这次是死定了!”须臾之间,她脑中电光石火迸发出无数念头,一咬牙狠心道:“他奶奶的,赌它一把!豁出去了!老子又不是没杀过人!你别怪我,老子也是为了保命,不得已而为之!”

念头打定,初彤转过身,拔下自己头上的小银簪纵身刺向了早已瘫软在地的小丫鬟!谢凌辉也顿时一愣。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岁,早已吓得泪流满面,手脚发软,跑也跑不动,说也说不出声,瘫在地上不住的筛糠,连裤子都尿湿了。初彤这一簪子下来正好刺中她的左肩,那丫鬟还来不及惨叫,谢凌辉长剑已经接踵而至,直接割断了她的喉咙,鲜血顿时溅了初彤一身。

杀了人之后,谢凌辉神色淡然,凤目平静,俊美无俦的容颜在暗夜里如鬼魅罗刹,冷静的将剑上的血在丫鬟的死尸上蹭了个干净。初彤不愿再往那尸体上再看第二眼,努力平复着呼吸,一双灿若寒星的明眸死死盯着谢凌辉的脸,问道:“二爷,然后我该做什么?请您吩咐。”

谢凌辉抬头看着初彤,凤目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想都没想过面前这个看上去纤弱稚气的女娃在这样的情势下竟能有如此举动!

好机灵!急智过人,反应迅速,精准判断时局。

好聪明!主动灭口,以实际行动表现忠心耿耿,消除主人戒心。

好狠辣!小小年纪,一介女流,竟能有如此手段!见到死尸竟能镇定如常!

两人在假山后对视片刻,谢凌辉略一点头道:“你出去,大喊大夫人被贼人害了。若别人问起,你就说光线太黑,没瞧见贼人的模样。”

初彤心中一宽,知道小命已经保住了,她一边从假山后奔出,一边带着哭腔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夫人被贼人害了!被贼人害了!”

此时谢府的家奴已经从四面八方奔来,向闯入府中的贼人围了过去。初彤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刚好碰到一群家丁举火把拥着谢春荣从畅春堂大厅中走出来。初彤“噗通”跪在地上,指着后面对谢春荣道:“老爷不好了!大夫人被贼人害了!”说罢放声痛哭。这哭声倒是货真价实,完全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出来的。

谢春荣见到初彤满身是血也登时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你说什么?”

初彤哭道:“我刚刚跑出去,见外面刀光剑影的便想到假山后面躲躲,没成想一过去便看见大夫人倒在血泊里,一个丫头被杀了,血溅了我一身!我一害怕,转身就跑......呜呜呜......”

立刻有家丁到假山处巡视,一边将浑身是血的大夫人搭出来,一边喊道:“老爷!大夫人还有鼻息!但是那丫鬟已经死啦!”

谢春荣疾步上前,一边命人将大夫人妥善安置,又一迭声名人去请大夫。

众人忙成一团,初彤趁慌乱悄悄的退了出去。

灯火冷霜几家寒,月明人未还。寂寞北风扣窗棂,残烛映雪颜。

檀雾园,小偏厅,火炉,暖香。

“今天是我三哥负责在畅春堂那里巡视的,刚他悄悄过来给我带话,让咱们关严了门窗千万别出去。府里面进来了四个江洋大盗,把大夫人都砍伤了,还杀了三个丫鬟一个小厮。”紫鸢一边说着一边检查房中门窗,语气中颇有些惧意。

卷翠叹了口气道:“二爷和洪总管在前头抓贼呢,现在还没回来。阿弥陀佛,希望二爷平安无事。”

紫鸢道:“放心,洪管家身手了得,二爷不会有闪失的。洪管家当场就杀了三个匪徒,只有一个给跑掉了。听说在贼人的衣服里都发现有小布包,布包里装的全都是咱们谢府的古董珍玩。”

卷翠点点头,用勺子搅动着手里的热汤,还时不时的吹几下,端到初彤面前道:“这是暖胃芙蓉汤,你喝一点会舒服些。”初彤全身裹着棉被坐在软榻上,面色惨白。她满身是血的回到檀雾园,又想起自己那丫鬟惨死时喷溅鲜血的那一幕突然胃中一阵翻滚,蹲在地上将下午偷吃的美酒佳肴吐了个干干净净,吐完之后便全身虚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紫鸢和卷翠将她架进屋子,帮她换衣擦脸。初彤围着棉被坐在软榻上,伸手接过热汤喝了一口,这才感觉舒服许多。

紫鸢检查好门窗便坐在一只绣墩上道:“这几个江洋大盗来得也巧,大夫人每天下午打牌到下酉时,然后去畅春堂里坐上一坐,如果老爷挽留便在那里用晚膳,这么多年的习惯了,谁知道今天就碰上了…可惜了那个丫鬟,长得好生整齐俏丽,却死得惨。”

紫鸢讲完这句话,初彤身子猛然一震,如醍醐灌顶一般,原先抓不着的头绪豁然清晰起来,心中不由骇然道:“莫非今日之事是二爷布下的局?!是二爷故意安排几个贼人进府打劫的!目的就是除掉大夫人!否则江洋大盗都是夜半入宅打家劫舍,为何今日但但挑了一个不早不晚的酉时?为何挑了在大夫人的必经之路上出现?为何抓到的贼人不留一个活口全部被洪管家杀掉?”初彤越想越觉得谢凌辉精明狡诈,心中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敬佩,她看了看卷翠、紫鸢,又看了看半靠在贵妃椅上的绿翘,心道:“是了!卷翠和紫鸢稍懂功夫,二爷怕她们跟随会贴身保护,以至于他行动不便坏了大事。绿翘不会武功,但是病着,二爷出门又有带一随从一丫鬟的习惯,所以自然带我去畅春堂了。”

刚想到这里,靠在贵妃椅上的绿翘突然冷笑了一声。自从大夫人找谢凌辉要人之后,谢凌辉对绿翘也不似原先那么亲厚,甚至还有点刻意疏远。绿翘心中颇为愤懑,愁怨忧思之下便病倒了,原本娇俏动人的瓜子脸也染上了一层病怏怏的黄蜡,反倒有种病美人的憔悴美。她坐起来,咬牙啐道:“呸!老天不长眼!怎么死的那个不是老巫婆?”

听到绿翘的话,初彤摇摇头,心里又是一叹:“蠢材蠢材!大夫人是万万不能死的,二爷砍她一剑,只是让她受伤无法继续在谢府中掌权持家,但是断不可能杀死她。大夫人若死,正室之位虚空,二夫人疯了,自然扶不了正。如果再娶,凭谢府之日的显贵荣耀,所娶的女子出身断不会差,如果冒出一个有后台的女人跟二爷争权,二爷这一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他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初彤闷着头胡思乱想,其他三个丫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谁也不肯先睡,都巴巴的等着谢凌辉回来。

外面的北风越来越紧了。

且说谢凌辉和洪总管带着谢府的家丁将府里上下搜了个人仰马翻,仍没搜到漏网贼人的下落。直至五更,谢凌辉安排了几组家丁加紧巡视,而后跟洪总管一主一仆回到了檀雾园。进了宅院大门,他二人反向后院的小杂房走去,谢凌辉将杂房的门推开,正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杂房的横梁上飞落下来,“啪”的落在谢凌辉面前,动作又轻又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轻声道:“见过公子。”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通过微弱的月光看清一个大致的影子。谢凌辉点头道:“你今日做的很好。”

黑影道:“谢公子称赞,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公子只不过让小的叫几个江湖上的狂莽之夫进府闹上一闹罢了,小的只需以谢府显赫的家财诱惑,贪财之徒自然趋之若鹜。这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黑影侃侃而谈,声音清扬,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子,语言措辞也极为文雅。

谢凌辉点了点头,甩手抖出一只布包,那黑影稳稳将布包接住。谢凌辉道:“拿着,这是你的报酬,比预先跟你说的数还多了一千两银票,你从此以后闭紧嘴巴,我不想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黑影显然很满意,站起来将布包揣起来道:“公子放心,我‘玉鹞子’丁无痕在江湖上还是有一号的,毁了自家的信誉等于断了自己的生路,况且我和洪兄还有几分同门之谊,今日之事绝不会吐露一字半句。”

谢凌辉略一点头道:“如此甚好。”

此时一向沉默是金的洪总管突然道:“你走吧,沿途有人加紧防卫,你多小心。”

丁无痕轻声一笑:“洪兄多虑了,凭兄弟的轻功,莫说是这谢府,就算是大内皇宫我也能来去自如。”此话说完突然向上一跃,快如鬼魅一般跃门而出,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齐贺寿辰展风流

丁无痕走后谢凌辉立刻到畅春堂探看大夫人的伤情,待他再回到檀雾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谢凌辉一夜未眠却毫无倦意,双手后负,一边沉思一边踱步。刚刚在畅春堂谢春荣命谢凌辉暂管谢府事务,谢家的大权又重新回到二房的手中。谢凌辉心情大好,余光瞥见帘幕后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正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瞄他,与他目光相撞便立刻低头做温顺状。谢凌辉略一沉吟,招手道:“初彤,随我来。”说罢站起身走了出去,初彤忙跟在谢凌辉身后出了门。

屋外风如利刃一般,饶是初彤穿着厚棉衣也忍不住狠狠打了几个寒噤。谢凌辉带着她径直来到府中的碧澜湖畔,此时隆冬腊月,湖水已经结了冰,如一面光溜溜的大镜子,只留有为钓鱼开凿的几个小坑。谢凌辉脸色沉凝,迈步走了上去,在冰面上负手而立,似神仙般飘然。他仰面看了看天空,而后回头向初彤道:“你过来。”

初彤慢慢蹭了过去,脸上怯怯的,谢凌辉看她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禁笑道:“你不用怕我,没人的时候我们就像一起偷喝酒时那样随意才好。”

初彤点点头,想要笑一笑,但脸上的肌肉已经冻僵了,只得拖着两条鼻涕挤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容。

谢凌辉看罢忍不住乐出声来,凤目中笑意盈盈。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对初彤道:“给你看样东西。”说罢摊开掌心,只见他手心当中有一枚小小的杏花银簪,正是初彤昨晚刺伤丫鬟的那根!

初彤看罢登时一惊,立刻想起自己当时光顾慌张,忘记把簪子从尸体上拔下来,刚想伸手将簪子拿回来说些什么。只见谢凌辉将手掌一合,对她微微一笑,紧接着便把簪子掷了出去。只听“咚”的一声,银簪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到了为钓鱼开凿的小坑之中。

初彤心中连连哀叹可惜。正心疼着,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支翡翠流云簪,青嫩欲滴,正是谢凌辉常戴的那支。

谢凌辉笑道:“那簪子不必再要了,沾了死人难免晦气,从今以后你便戴我这个吧。”

男女之间赠送钗环簪佩本是极暧昧的事,但谢凌辉只觉得从小到大从没有一个人让他觉得像初彤这般趣味盎然生气勃勃,能让他无拘无束的欢笑甚至纵情饮酒,所以对初彤颇有好感。而更让他觉得难得的是他布局刺伤大夫人被初彤撞破,那小丫头居然能随机应变,机智的化解危机。谢凌辉原本便不是仁善之辈,所以初彤的做法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觉得她是可造之材,从而萌生了将她培养成左膀右臂的念头,所以此刻赠给初彤什么东西他都不觉得过分。

初彤听了谢凌辉的话顿时一愣。谢凌辉嘴角噙笑,亲手将簪子插在初彤发间,然后左右端详道:“不错,你戴正合适。”

谢凌辉那双勾魂夺魄的凤目看得初彤浑身发软,她赶紧低下头,难得的忸怩起来,结巴道:“谢…谢二爷…”心中却道:“啊呀呀,二爷当真是美得紧,简直是天姿国色,颠倒众生。若不是他心肠太狠毒,当我的相公还是不错的。”

谢凌辉迎着猎猎寒风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初彤道:“尸体我已经处理好了,今后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吧?”

初彤急忙道:“知道。初彤明白,有些事情吧,做过了就要马上忘记。”

谢凌辉满意的点点头,沉吟了半晌道:“今后谢家就由我当家了,初彤,你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跟着洪管家他们历练历练。我身边的这几个人,卷翠最老实忠厚,但是嘴笨固执,不思变通;紫鸢聪慧,办事妥帖,为人颇有义气,但是性格过于耿直;原先我娘有两个心腹丫鬟,涵香和玉屏,是娘一手调教出来的,都伶俐干练。这几个人今后必然要用上一用。”

初彤问道:“二爷,房里还有绿翘,您怎么没算上她?”

谢凌辉转过身,轻笑一声道:“绿翘么,确实生得美,在谢府的丫鬟里面算是尖子了,平日里我也对她多有亲近。绿翘乖巧时固然妩媚可爱,但恃宠而骄,只能在房里做做针线罢了,不是担大任的材料。”而后他略一皱眉道:“何况我大哥还对她…”

初彤立刻会意的点了点头,心道:“看来这二爷是个明白人,没被美色蒙了眼。”不过想到谢凌辉夸赞绿翘是府里最漂亮的丫鬟,心中又免不了酸溜溜的,暗骂他没眼光。

谢凌辉自然不知道初彤心中正愤愤不平,他随意和初彤又说笑了几句,便带着她回到了檀雾园。

从此初彤便在谢府住下了,她聪明机灵狡猾多诈,颇会察言观色,所以深得谢凌辉赏识,一时之间成了谢凌辉身边的红人。谢凌辉在骁骑营任了副参将的虚职,将谢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大夫人伤愈之后再想夺权也无从下手了。

而二夫人疯病也久治不愈,终日对着墙壁喃喃自语,谢府请遍名医也无济于事。谢家二小姐谢秀妍见母如此决定带发修行三年,拜遍名寺佛山为母祈福病愈。此消息一出再次轰动京城,人人皆赞谢二小姐知书达理,孝行德配天地。

三年后

七月,天热得仿佛下火一般,到中午更炙热难耐。此时檀雾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老婆子提着水桶,身穿蓝衣的拿了瓢浇灌院子里的树木,穿着灰衣的拿着剪刀剪下几朵开得格外娇艳的芍药蕙兰,放在身边的荷叶大托盘里。忙碌了一会儿,蓝衣婆子说道:“今儿是二爷的生日,到晚上这檀雾园要设宴,二爷请了些豪门的公子哥儿来做寿,今早小厨房就开始准备了。二爷一早带着初彤和洪管家出了门,屋子里的其他姑娘还在午睡,我们先歇歇,等一会儿有动静了,再进去送花也不迟。”

灰衣婆子点点头说道:“初彤现在是二爷身边的红人,二爷行动坐卧处处离不了她,见了她就眉开眼笑。原来服侍他的绿翘、卷翠、紫鸢竟然都比不上了。”

蓝衣婆子道:“初彤那小丫头从上到下都透着那么股子机灵气儿,会讨人喜欢,模样又标致,性情也随和,来到府里三年对谁都笑嘻嘻的,能不招人爱么?况且她还救过二爷的命,自然更让人高看一眼,听说二爷还把府里的放钱查账的事交给她。”

灰衣婆子看看四周,刻意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绿翘和初彤不和,两个人明里暗里斗着呢。”

蓝衣婆子低语道:“谁说不是?绿翘的心思府里面上下都知道,她是二夫人当年亲自挑选放在二爷房里的。当时二爷年纪慢慢大了,二夫人怕他出去招惹脏的臭的,特地在丫鬟堆里挑了个尖儿。绿翘那小模样儿是没的说,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要通房的,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况且咱们辉二爷也是人中龙凤,哪个姑娘见了不魂牵梦绕?”说到这里蓝衣婆子嘿嘿一笑,“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初彤一来就没她的份儿了。她年纪越来越大,今年都十七了,府里的规矩,丫鬟满二十岁的便要出二门,不是许配给小厮就是赏赐一批嫁妆打发出去。到现在二爷还没…嘿嘿,她能不急吗?况且二夫人又魔怔了,她找谁做主去?”

灰衣婆子咋咋嘴道:“听说两年前煊大爷看上她了,不过绿翘倒倔得很,死活没走,留了下来,二爷好像当时也没舍得放人。”

蓝衣婆子撇了撇嘴说:“此一时彼一时也,绿翘不过是长得风流妖俏,但我看初彤如今出落得更水灵些,二爷还有什么舍不得绿翘的。再说,煊大爷怎么比得上二爷?绿翘是个明白人儿,大爷是个风流的种子,京城里有名的窑姐儿十有八九是他的相好。大夫人管他不住,老爷政务繁忙,大房的媳妇儿也是个软性子。大爷在自己房前屋后种了一片菊,说自己是隐士陶渊明,最看不得沽名钓誉读书做官的人,说他们是什么国贼禄蠹,他天天吟诗作对的不务正业,哪像二爷,原先是骁骑营的副参将,现在又蒙皇恩到了九城提督兵马司任职,前儿还随圣驾南下巡游,日后前程远得很,还不做官做宰的光耀门庭么?我看谢家往后也就只能指望二爷了。”

灰衣婆子咳了两声说道,“绿翘心比天高,又跟了二爷几年,寻常男子还哪能入得了她的眼?其实…”

刚说到这里,蓝衣婆子猛地推了灰衣婆子一下,往蔷薇架子一努嘴,灰衣婆子吓了一跳,定睛望去,果然见到蔷薇架后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人,只不过此时正是蔷薇怒放的时节,架子上绽满了红白粉黄紫的各色小花,翠绿的枝叶浓密交缠,所以看不清后面站的是谁。两个婆子互相对望一眼,使了个颜色,悄悄起身顺着墙根溜到后院去了。

蔷薇架后,绿翘银牙狠狠咬着红唇,手中的帕子快被拧烂了。她最后“哼”了一声,扯下一朵蔷薇花在手里捏得粉碎,丢在地上转身跑回屋子去了。

此时从大门走进来一位神明爽俊的年轻公子,沉静雍容,风采过人。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小厮,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动,透着一股子机灵狡黠。那年轻公子正是谢凌辉,而小厮则是初彤装扮的了。

两人一同进了屋子。房间里静静的,谢凌辉在桌前坐了下来,初彤赶紧倒茶。此时绿翘从内室走了出来,穿一袭鸭黄色君子兰刺绣衣裙,衬着妖娆的身段,头上的点翠蝴蝶钗更显得容颜娇美。她檀口带笑,手中端了一只托盘,来到谢凌辉面前道:“二爷回来啦?来喝碗冰镇酸梅汤,再吃块糯米凉糕。”说着将托盘上的碗碟摆到桌上,然后又递过一块毛巾让谢凌辉擦脸。

谢凌辉凤目潋滟,含笑望着绿翘微微颔首,绿翘杏目含情,顾盼之间已将秋波缓缓送了出去。初彤心道:“不好!那狐狸精的眼神飘得老子心里都乱七八糟的,二爷定要让她把魂勾走了!”留心看去,只见谢凌辉望着绿翘的神情果然温柔几分。

初彤和绿翘一直明争暗斗,绿翘恨她夺了谢凌辉的宠爱,处处和她为难作对,初彤也不是省油的灯,施展十八般讨好武艺将谢凌辉哄得一时半刻也不愿离开她,绿翘越气越恨,初彤心中便越得意。

初彤眼珠转了转,指着糕点笑道:“这糯米凉糕看起来就香甜,二爷,看在我今天顶着大太阳陪您办事的份上,就赏我吃一块吧。”

谢凌辉知道初彤喜欢吃糕饼果子等物,便笑道:“这一碟子都给你。”说罢将糕饼碟子推了过去。

绿翘急道:“这凉糕是我特意做给…”话还没说完,初彤已经拿起一块塞进嘴里,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含混不清的赞道:“真好吃!香香甜甜,糯得很!”

绿翘脸色登时一变,手指将手帕狠狠的绞了几下。这酸梅汤和糯米凉糕全都是她费了一上午的功夫亲手所制,就等着谢凌辉回来好好表现一番,她为此还特地换了新衣,稍作打扮,实指望能挽回几分二爷的垂青,没想到这姚初彤竟公然跳出来搅局。

初彤看着绿翘铁青的面孔心中大乐,暗爽道:“气死你!气死你!”一边狠狠嚼着糯米凉糕。

谢凌辉笑道:“这一路也确实辛苦你了。”然后转过脸对绿翘道:“绿翘,你再端一碗酸梅汤给初彤,这点心也再给她端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