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紧咬下唇,若是有人敢动允禵一根汗毛,她必要此人永世不得超生!

乾隆却是百感交集,防了半天,却是防了最不该防的人。十六叔固然是皇阿玛的心腹弟弟,可是也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当初,质疑皇阿玛的大位的人不少,这些年敢闹事的都死的死,老的老了,可是人心里的怀疑还在。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发芽猛长。十六叔心里不是不打鼓的吧?

允禵看着众人慢慢散去,这才回头吩咐了几句葛保。牵着马向回走。经过素素藏身的地方时,疑惑的看了两眼,怎么总觉得素素在里面?唉,也不知道素素在哪里。

允禵接到侍卫的消息,知道达尔其出事了。凭他的经验,立刻觉察到异常。但是,当他要进宫时,才发现乾隆已经不在了。熟悉的太监没事儿人似的告诉他,皇上出去微服私访了!

看样子,这个消息早就泄露出去。只得派人打探消息,同时封锁宫里的情况。内外人等不得交接互访。

等到允禵从侍卫那里接到素素失踪的消息时,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原以为素素会找他来商量怎么救达尔其,想不到她竟然自己去了,还带着年儿?越想越反常,却毫无头绪。外面的风声日益紧了。允禵只好打起精神应付这里的情况。

走回自己的驻地。屏退左右,允禵坐到椅子上,拿出素素给他的最后一封信翻看。

一声低泣,允禵以为是在梦里。愣在那里,不敢回头。

“十四叔。”

皇上?怎么回事?允禵猛的转过身去。一眼看见素素站在门口,面色憔悴。身边站着的正是失踪多日的乾隆!

第五十八章

素素!允禵揉揉眼睛,迈步走上前,忘了还有椅子,一个踉跄,差点没有跌倒。站稳了,素素也落入他的怀里!

乾隆背过身去,让他们夫妇叙叙离情。听着后面又哭又笑的,不禁心中感叹。十四叔刚刚还是怒目金刚,现在又成多愁善感的许仙。方才说的气震山河,现在――,听听多肉麻!乾隆翻着白眼儿,觉得十四叔已经把“好不好”重复了无数遍,几乎他都能模仿来的时候,后面突然没了动静。嗯?

乾隆诧异,扭头一看,两人早就贴在一起,自是天昏地暗,哪里管的了他!

鄙视自己一百遍,乾隆还是轻咳了一声,阻止十四叔把十四婶往床边抱的动作。十四叔,您老原谅朕吧!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素素和允禵这才清醒过来,允禵连忙行礼叩见。把这个侄子皇帝恭敬的让到上座。和以前不同的是,今天的允禵全身上下都透着喜兴。即使合上嘴巴,也拽不住上扬的嘴角。已经坏了人家的好事,乾隆也不好意思抢走人家大秋天辛苦种下的菠菜。坐在那里喝茶。

素素沉淀了一下心情,把怎么遇见乾隆的事情说了一遍。同时告诉允禵,年儿被劫持,用来换遗诏的事情。这个事情太敏感,乾隆虽有猜测,如今听她面对面的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变了变脸。允禵何等人,一下子明白过来,心中一晒。

当下,素素只说自己奉命保护怡亲王去丰台大营,并不知道遗诏的事情。之所以有此传言,大概是当初闯宫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以讹传讹。

允禵知道素素不会说谎,这段半真半假的话想必是思考了很久。从孩子失踪,到遇见乾隆,再到自己这里,这么久的时间,都是她自己在扛着,看看她憔悴的样子就知道,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两人被恩准站着回话,允禵站在素素的身边,看她说道年儿的时候全身抖如筛糠,勉力支撑着,心中就好像被针扎了似的。先是握住素素的手,继而干脆抱在怀里。闻着久违的味道,在失子的阴影下累积的恐惧和疲惫终于全面爆发,素素放声大哭。

乾隆听完后也是唏嘘不已。没在吭声。

因为皇上在这里,又怕素素哭久了伤身体,允禵轻拍慢哄,素素渐渐止住了哭声。默默的听他们叔侄安排事情。

允禵早已无意朝堂。见乾隆已经回来,并且早就安排妥当,知道危机已过。其他的主意却是不肯再出。而且答应派自己的侍卫去保护乾隆或者通知其他人,自己却拒绝了乾隆的一切委托。毕竟,宫变时的任何动作都会和军队有关。允禵不会再让自己置身麻烦。更何况,从乾隆的布置来看,这个侄子有能力处理好目前的状况。自己掺合的越深,就越让他怀疑。允禵让素素先回后面休息,回道:“请皇上恕臣无能,不能替皇上分忧。”满面担忧的看了一眼素素去的方向:“素素陪臣多年,患难与共,老来得子,视若珍宝。如今遭此劫难,臣实在难脱儿女之情。思绪紊乱,不堪大任啊!”

乾隆又嘉勉一番,允禵还是不从,眼神不断的瞟向素素休息的地方,早就神思不属。乾隆这才叹了口气,让他归安。允禵吩咐老虎送皇上回宫,自己又安排了侍卫,这才回到后帐和素素慢慢相叙。

听允禵说了,素素才知道,允禵一直派人盯着郑家庄。而这个人就是舒哥儿。心里放下心来。三天前,允禵得到消息达而其被拘时,已经从舒哥儿那里同时获得情报,只不过不晓得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全都明白了。

允禵告诉素素,不必担心达而其,舒哥儿早就安排好人救他,现在大概在路上了。

剩下的就是年儿哪里去了?

素素一点点的分析:秀婶临时起意劫走年儿,那个回春堂药店是他们在京城的一个据点,通过那里,秀婶和她的上司联系上,并通过那里的人把孩子转移。自己则抱着假孩子,和自己见面。这样看来,秀婶根本就没打算把孩子还给自己,而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这样,她的上司至少会派一个人接应。问题是,秀婶哪里派来的?是不是郑家庄的人?接应的人在哪里?为什么秀婶会被人杀死?

允禵还有一个问题:秀婶为什么要和你同归于尽?

素素神色一暗,说道:“她其实不是秀婶,她是铁义风的二夫人。”允禵吃了一惊,铁家还有人?当初四哥借刀杀人,自己在西北也曾通过关系,打压铁家。前一阵子才听说,老早之前,那个江南总督李卫最是狠绝,找了个由头,把铁家剩下的老弱病残都发配了。死的死,病的病,没剩下几个。想不到,还有漏网之鱼!

素素又把自己当年和她的恩怨说了一遍,也提到了生不如死这副药。说到这里,素素道:“画乔中的也是这种毒。”

有什么东西从允禵脑子里一闪而过,“等等,你刚才说,回春堂?”

素素点点头。回春堂?允禵喃喃的念叨,回春堂?好熟的名字。

画乔!两人几乎同时喊出来。画乔的堕胎药就是在那里买的,而且回春堂自允禵被监禁,舒舒觉罗氏掌家之日起,就是府邸的药商。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变。

舒舒觉罗氏!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素素此时不禁为画乔悲哀。除了允禵,秋屏不喜欢这个孩子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不希望看到这个“孽子”,就是它的生身父亲,弘春!

舒舒觉罗氏早先和八爷九爷府里的关系很深,两府破败后,更是接受了不少财务和人。现在两府劫后余生的人大部分都聚集在郑家庄,两边有联系是肯定的。弘春就是联系人。而回春堂则是一个最好的纽带。

原来,秀婶真的是郑家庄的人。那么弘春究竟知不知道年儿被劫呢?

弘春和弘明几个儿子跟着允禵在东陵,应该不会有机会参与吧?允禵突然想起乾隆遇刺,心里一阵发虚,应该不会吧?

素素按住他的手,说道:“为今之计,只有去弘春那里看看了。允禵,我希望你不会怪我。”毕竟,那个是他的大儿子。

允禵摇摇头,心头似有千斤重:“若是,若是你发现他有什么不轨之举,就地处决,不必问我!”被自己人宰了,总比落在乾隆的手里强。这个家不能再有风雨了。

没等素素过去,弘春自己就来了。

乾隆的到来让波涛暗涌的行宫风平浪静。听说素素过来了,弘春,弘明,弘暄,弘映一起过来问安。素素虽然武艺绝伦,但身体屡经创伤,又为年儿忧心焦虑,实际上早已经千疮百孔,全仗着一口气。见到允禵,心里一松,就不行了。弘明踏进允禵的大帐,一股扑鼻的药味吓了他一跳。

允禵正在床边坐着,和素素讲这一路的趣闻。看儿子们进来,敛了笑容。素素脸色苍白,似乎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弘春代表几个兄弟问候了两句,便无话可说。讪笑着没话找话:“年儿呢?这一路年儿也辛苦了。”

允禵看了一眼素素,慢慢的把头转向弘春,犀利的眼神让弘春如坐针毡。弘映看了一眼弘明,见弘明低头不语,自己也低下了头。弘暄笑呵呵的问允禵:“阿玛,小妹也来了吗?”

五雷轰顶,弘春蓦然警醒!

允禵瞪着弘春,久久不语。目光如剑,似乎要把他活吃了!素素看着两父子,不知道是上去劈了弘春,还是对允禵说声,算了。索性不去看他们,闭上眼睛。

噗通,弘春嘴巴一咧,跪在地上:“阿玛,看在死去额娘的份上,请您饶了孩儿吧!”咚咚咚,即使地上铺的是厚实的地毯,这样磕下去,也是会疼的。弘明他们跟着也跪了下去。

允禵差点没晕过去,怒目圆睁,喝道:“你们,你们也跟着他?!”

弘明三人互相看看,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想了想又慢慢站起来,站到一边。

允禵这才喘了口气,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弘春面前,指着弘春叫了声:“畜生!”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抬手,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打在弘春的脸上。抬起脚,一脚揣到弘春的心口,骨碌碌,弘春滚到屏风还不能止住,实打实的撞在屏风上,叽哩咔嚓,连撞带压,屏风碎了个干干净净。哇的一口,弘春口吐鲜血,躺在地上直倒气儿。

弘明一把拉住还要发飙的允禵,说道:“阿玛,阿玛消消气,有什么事慢慢说!”一边向弘映使眼色。弘映和弘暄一边一个赶紧把弘春拉起来,弘春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阿玛,您打死我吧!您打死我吧。额娘死的早,您就让我去找她吧!”

允禵心乱如麻,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啊。因为他的出生,给自己带来多少希望和欢乐!如今……

这一闹,把素素给闹醒了。睁开眼却是弘春躺在地上撒赖的样子,和允禵不忍的表情。霎时,心如刀绞。

压下涌上嗓子眼儿的咸腥,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允禵看到素素愣了一下,嘿了一声,转过头去。

弘明看素素步履蹒跚,本能的伸出手扶了一下,正好对上素素的眼睛,吃了一惊。细长的凤眼里,竟然满是血丝!

素素借着弘明的依托,站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走到弘春身边,蹲下身子,看着他,说道:“大阿哥,告诉我,年儿在哪里?”

嗯?另外三个阿哥面面相觑,不知所云。可是看这架势,分明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也不敢插嘴。

弘春惊恐的看着素素:“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

素素微微一笑,伸出两只手,说道:“大阿哥,你看见我这双手了吗?上面有很多死魂,我真的不介意再多一个。”

“你敢,”弘春色厉内茬,连滚带爬的来到允禵脚下:“阿玛,阿玛,您要杀孩儿,孩儿无话可说。可是让那个狐狸精害了孩儿,孩儿死不瞑目啊!年儿是您的孩子,孩儿可是您的长子啊!想想皇玛法,想想额娘,阿玛您于心何忍!吴氏掩袖工馋,持宠而骄,欺上瞒下,阖府侧目。您自诩英雄,却听信谗言,杀了孩儿,如何向九泉之下的额娘,皇玛法交待啊!”

允禵还没说话,弘春后脖领子一紧,被素素生生提了起来。素素点着他的鼻尖说道:“大阿哥,你记住,今天问你的人姓吴,叫吴素素,不是吴氏,不是你阿玛的狗屁妾。年儿也不是你的妹妹。我再说一遍,白素素问你,你把年儿藏在哪里了?最好老实点,不然……”手上一使劲,咔嚓一声脆响,弘春的胳膊已经被生生的卸了下来。素素的眼全红了,嘴角却挂着微笑,诡异无比!

允禵被那声音刺激的哆嗦了一下,心里狠狠的一抽。本能的就要站起来阻止,就看到素素几近发疯的神态。允禵在素素杀人时见过这幅模样,但也仅有一次。此时再见,更觉触目惊心。一把抓住素素的手,急切的说;“素素,素素,你醒醒,醒醒啊!他,他不是外人,他――”

素素慢慢回头看了一眼允禵,淡淡的说:“他是十四阿哥的儿子。却是我玉面修罗吴素素的杀子仇人。仇,我要报;情,以后还。”

“素素,你胡说什么!年儿也是我的孩子,一家人说什么报仇!你太激动了,这件事交给我,我来处理。你回去歇着!”允禵也急了,声音严厉起来。抓着素素往回拽。

素素头都没抬,肩膀一动,手一抬――

澎!拌着弘明三人的惊呼,允禵被素素甩到床上。七手八脚的扶起允禵,却看见素素面无表情的跟弘春商量:“你最好不要喊,因为这样你就没时间考虑了。我只能再来一遍。”这话果然有用,弘春立刻闭嘴,可是剧烈的疼痛,仍然让他龇牙咧嘴,苦不堪言。方才素素连阿玛都甩出去了,可见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弘春低低的喊着:“阿玛,救救孩儿,救救孩儿!呜呜呜。”

素素置若罔闻,头都不回。弘暄看不过去,想着上去劝一劝,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家人在那里打打杀杀!弘明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弘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允禵只是心痛的看着,目光混浊而黯淡,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大阿哥,你考虑好了吗?”素素淡淡的说,就象是问福婶外面有什么事儿,“这样吧,我数三下,您给我一个答复。如何?”修长惨白的手指轻轻往弘春的肩上一搭,弘春吓的一激灵。单调轻盈的数数声和着弘春粗重的呼吸,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三!”弘春不相信她敢当着阿玛的面把自己怎么样,也不相信阿玛会由着她折磨自己。

“三!”允禵只是抬起头,张张嘴……

“三!”咔嚓,弘春没有后悔的机会,惟一的胳膊也被折断。

“三!”弘明,弘映,弘暄目瞪口呆看着素素从容不迫的折断右臂,还接上左臂。突然明白什么是“修罗”。

看了一眼弘春,素素轻启檀口,说道:“现在你的左臂被接上了。我再给你三次机会,你要是还没有想清楚,咱们就换右臂。如果左右都没感觉了,还有腿。全身三百六十五块骨头,我可以慢慢的拆!”

关于素素的无情,允禵不止一次的听说。但是现在却是第一次见素素逼供,而且是用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又急又气,脑袋一阵阵的发晕。

这种伤筋动骨的事情,放在江湖人那里,也就是小菜一碟,咬咬牙就过去了。弘春本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里受过这罪。看素素几乎发疯的模样,自己的阿玛又被甩到一边。嘴巴一咧,带着哭腔说道:“他们会杀了我的!”

素素“咯咯”一笑,说道:“那我可做不到!我只能让你生不如死。”

弘明等人浑身飕飕的过凉风,弘暄胆子小,已经开始发抖。

弘春哭着说:“我,我也不知道年儿在哪里。我只负责把秀婶安顿在你们的院子里,其他的我都不知道啊!。”

“谁告诉你年儿的事情的?”素素手上一用力,弘春“啊”了一声,赶紧闭嘴。苦着脸说:“回春堂十几天前来信,要我把皇上的去向搞清楚。我就传了过去。他们还说,秀婶出事儿了,年儿可能被你救走了,让我注意一下你的动静!”

这么说,年儿不在郑家庄?素素晃了晃,一个想法涌上来,冷然问道:“回春堂和郑家庄是怎么联系的?”

“都是回春堂的何老板和那边联系的。我不知道啊!”

“你和那边的是怎么联系的?”

“用,用鸽子。”

素素放开弘春,看来他不过是个小卒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你去哪?”看素素拿着外袍向外走。允禵赶紧问道。

素素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下,低着头说道:“王爷,希望你还有各位阿哥听明白了,我只说一遍。年儿是我吴素素的女儿,与十四阿哥允禵毫无瓜葛。有看不过眼,想替大阿哥说话的,尽管来找我们母女!我吴素素静候贵客!”。掀帘出去。

“备马!”允禵想了想,吩咐弘明。“带上这个畜生,我要进宫!”

乾隆四年,九月谒东陵各陵。乾隆帝因病命和亲王弘昼代行孟冬时享礼。十月以庄亲王允禄与理亲王弘晳等人结党,宗人府议削爵圈禁,谕:“庄亲王宽免,理亲王弘晳、贝勒弘昌、贝子弘普俱削爵,弘升永远圈禁。弘皎王爵,系皇考特旨,从宽留王号,停俸。”

同年,已革多罗泰郡王弘春卒,年三十七岁。

养心殿里摇曳的烛光晃动着两个人影。乾隆把所有人屏退,只留下弘昼。

“哦?原来是那月溶丫头做的。”

“是。郑家庄的人通知她去接应秀婶,月溶知道时不确定秀婶身边是否真的带着孩子,就联系我们的人,一路在半路截住可能送孩子的人;她自己则在神仙坡截杀秀婶。白素素赶到郑家庄的时候,月溶把自己是郑家庄的人的身份暴露给素素,并且告诉她藏孩子的地点,并安排人伪装郑家庄的人进行拦阻。”

“后来呢?”

“白素素抢回孩子,深信不疑。对郑家庄自是深恶痛绝。把那里的地图和密道图都给了塞门,就带着孩子走了。是役,郑家庄叛逆全部落网,所有的往来文书也全部截住。”

乾隆点点头,想了想又问:

“那为什么没见白素素回府?”

“孩子的确被救了回去。但是――,据说秀婶怨恨吴先生对铁家做下的事情,送走孩子的时候给孩子吃了药,现在生死未卜。臣弟猜测,以白素素的性格不会在留在十四叔府里。定是云游天下,为孩子找药延治。臣弟已经派人查找,相信这两天就会有下落。”

“难怪,难怪……”乾隆喃喃的说,“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十四叔两天前称病谢客,闭门不出。朕以为他是为了弘春的事情。难道……”

两人狐疑的互相看了一眼,不会吧?无旨不得离京六十里的规定,他应该很清楚啊!何况,允禵不过是刚刚解除监禁,他就这么大胆?

还是他另有所图?

乾隆暗自思忖,虽然看在允禵忠心为国的份上,没有把弘春算在逆党一群,而是让他自裁。并且罪不及述(不做记录),保全了辅国公府。但是,想到十六叔,乾隆心里不能不打鼓……

弘昼眼神闪烁,看着乾隆,低头不语。

夜风飒飒,暖阁里的炉火悄无声息的散热加温。

良久,乾隆慢慢呷了一口茶,说道:“五弟,带上陈太医,去看看十四叔吧。”

“臣,领旨!”

第五十九章

“见过和亲王。”出来迎接的是弘明。面色憔悴,这段时间消瘦了不少。弘春走后,弘明成了掌舵的。继夫人马佳氏颇为贤惠,又有才能。画乔心灰意冷,把管家的重任交给了马佳氏。自己安居别院。

弘昼并不吃惊,点点头,让陈太医去给允禵看病。眼角扫倒弘明,却无半分不妥。难道十四叔真病了?

允禵的确病了。弘春的事情固然让他伤心,可是这件事情早就在预料之中,只是发生的早晚,或者结果的轻重。不仅保住全家人,而且还保全了辅国公府或者他圣祖爷皇十四子的名誉,已经很万幸了。但是,让他意外的是素素的毫不谅解。他想不通,为什么素素要采取那么激烈的手段;他想不通,为什么素素要说那么绝情的话。难道她忘了对自己的誓言了吗?蓉蓉那么对她,自己和蓉蓉相比好了岂止千百倍,为什么她反而忘记了呢?

千思百虑,就算是遵守诺言又如何,素素始终是不相信自己的。她从来不信自己可以保护她,从来不信自己的心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十几年了,素素的心底有一块地方封的死死的,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去,那里是她的母亲,她师娘的前半生,还有她眼中的诸多女子,甚至包括了画乔的遭遇留下的伤痛。允禵努力想化解她,治愈她,她却总是微微一笑,埋藏的更深。

素素,吴素素,你果然绝情!

弘春死的那天晚上,接过乾隆的恩旨。允禵大笑不止,一口血喷出,再也起不来。自此缠绵病榻,闭门谢客。

弘昼听完弘明约略说明十四叔发病的经过,沉吟道:“可是为了十四婶?”

弘明垂下眼帘,“吴先生和阿玛患难多年,情分是别人比不了的。”

弘昼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请哥哥转告十四叔,安心养病。本王这就派人寻找十四婶。”

弘明躬身施礼:“多些和亲王。只是,”看看里面,为难的说,“阿玛有令,不许寻找!”

“哦?这是为什么?”弘昼大为不解。

弘明说道:“阿玛没有解释。我们也不敢多问。”

正说着,陈太医出来了。上去询问,只道是多年忧思,又被急火攻心,引发了咳血。只要好好调养,应该没事。不过――,太医想了想,问道:“贵府最近是否有人,有人,嗯哼――,那个――”

弘昼不耐烦的说:“有屁快放,哼哼什么!”

太医才说:“十四爷的急病很容易调养,这心病就不好说了。依在下看来,显然是伤心过度,思念成疾,就算这次好了,怕也会留下病根啊!”

弘明不自在的撇撇嘴角,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弘昼看看里屋,心里说:十四叔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懂修身养性,偏又碰上吴素素那么个女人,真是孽缘。讪讪的,还有点羡慕。

允禵已经休息了,弘昼打发太医先回,自己和弘明说了两句家常,也准备离开。突然一个太监匆匆忙忙进来,双手呈上一个漆盒,交给弘明:“方才,隆威镖局的人来了,说是有人交给他们一趟镖,把这个盒子交给辅国公。”

弘明一愣,伸手接过,上下看了看,揭开漆封,掀开来,里面是一小包药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还有一张信纸,聊聊数语,笔体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闻君染恙,寻九华山密林鲜藤以备药引,雪莲一只,安心静养,勿牵勿念。”没有落款。

弘明惊喜的又看了一遍,问那个太监道:“送信的人呢?”

小太监说,在外面候着,说托运的人要王府来付账。

“好好好,”弘明一叠声的说道:“快,快,快请进来。”

打了赏,问了一遍,弘昼也明白了,素素在福建一带为年儿寻药,身边的确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不过那孩子似乎身体不太好,病恹恹的。

“是胖了还是瘦了?”允禵被人搀扶着从里面出来,睡得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听见素素的名字,以为是在做梦,听了一会儿,才知道真的是素素带东西回来了。赶紧出来。

众人赶紧见礼,允禵也顾不了那么多,急切的问:“他们,她们母女好吗?”

“额娘,我想阿玛。”小女孩看着街边的小孩,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阿玛不出来?”

素素给她擦擦嘴,柔声道:“因为你阿玛很忙,有很多大事要处理。”

年儿嘟着小嘴,红艳艳的煞是喜人:“年儿也是大事。”

素素脸色一黯,随即抱起年儿,说道:“年儿,我们去南疆找药,找到药后就回家见你阿玛!”

年儿点点头,想了想说道:“阿玛不是本事很大吗?我看很多人都怕他。罗小哥的爹还不如阿玛厉害,就可让别人去找药。为什么阿玛不能派人给年儿找药呢?这样年儿就可以在家陪着阿玛了。阿玛的胡子肯定很长了。”罗小哥是药王罗照天的儿子,也是个病娄子。年儿曾经在他那里治疗了一段时间。两个小病孩玩儿的还不错。

年儿念叨叨的说:“额娘,等到了来世,罗小哥能找到我吗?”

素素哭笑不得,都怪允禵,没事儿和孩子瞎说。小小年纪懂什么前世今生,看着年儿稚嫩而认真的面孔,素素鼻子一酸,说道:“你不是给罗小哥留下记号了吗?来世可以凭借那个去找啊!”

年儿想想,有模有样的叹气说道:“唉,可是罗小哥没有给我留下啊!到时候他认不出我来怎么办?”

素素道:“没关系,年儿可以提醒他啊!只要努力,他一定会认出你来的。”

年儿眼睛亮亮的,小拳头一挥:“对!他要不认我,我就揍他!”抬起头对素素说:“额娘,我要快点到来生!”

素素终于忍不住了,背过身,呜呜的哭起来。

弘昼得到素素的消息,第一时间派人跟了上去。美其名曰,保护自己的堂妹。年儿不记得自己有个这么大的“堂哥”,在她的记忆里,所有的“哥哥”,都是罗小哥那样温柔的,病弱的,发起火来可怕的样子。听大人们描述了那个王爷堂哥,年儿没兴趣的撇撇嘴,转头玩儿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那可是罗小哥留给她的。

转来转去大半年,年儿的病时好时坏。看看躺在床上,已经无力走路的孩子,素素心里明白――人事已尽,只待天命!

手中一纸素笺,罗照天来信――小哥已经过去了。难道这两个孩子真的约定来生,要一起手挽手的投胎吗?泪珠一颗颗的打在信笺,晕开一个个墨迹,渐渐的模糊了眼睛。

“额娘,年儿什么时候可以看见阿玛?”年儿无力的睁睁眼睛,弱弱的问道。

“快了,快了。”素素抱着孩子,呆呆的坐在车里,身子随着马车左右摇晃着,双目无神。

京外的山坡上,几匹健马护着一顶绿昵大轿,允禵站在轿门口焦急的向远处眺望着。

“十四爷,来了!”老虎突然喊了一声。眼前一花,允禵已经抢了一匹马,旋风般的冲了下去……

乾隆六年八月十二日亥时,恂勤郡王第六女卒,年五岁。母为媵妾吴氏常有之女。

“允禵,我错了。”

隆福寺里,钵鼓声与吟诵声交织成一种热闹的庄严,香烟缭绕中凡俗的庙宇化身天神的宿地。一干僧尼为一个五岁的幼女超度祈福。允禵为爱女做足了一个父亲可以做的一切,面对弘昼的安慰,只是黯然的望着庙堂深处久久不语。弘昼顺着他的目光,只看见黑黑的门洞,袅袅的清烟。

“王爷,”素素的新侍女出来回禀,“主子说不回去了。请王爷不要等了。”

允禵点点头,没有动。低头看着脚底下的青砖。弘昼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不以为然。就算十四婶不能生了,十四叔有那么多的孩子,还担心什么?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想了想,弘昼自觉体贴的说:“十四叔,侄儿有个请求,不知您同意否?”也不等允禵表态,说道:“侄儿府里刚刚添了一个丫头,十四婶如果喜欢丫头,不妨过继过来,也好安慰安慰!如果十四叔同意,侄儿这就去求皇上,相信皇兄一定会同意的。”

允禵有点惊愕的看着这个大侄子,复了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又看向大殿:“五阿哥,您知道人死了为什么要办丧事吗?”

弘昼虽然有此癖好,还真没有认真的想过。茫然的摇摇头。

允禵仿佛知道他的回答似的,根本没有看他,直接说道:“丧事是办给活人看的。对于逝者而言,无论是魂飞魄散,还是轮回投胎,阳世的种种都已经了结。办与不办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弘昼不傻,赶紧接茬:“哦,十四叔的意思是,让十四婶寄托哀思?”

允禵没有应他,反而扭过头来,看着弘昼,眼里带着一丝善意的嘲弄或者了然,“五阿哥奉命监视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了,对素素的过往应该很了解了吧?”

弘昼面上一僵,没想到十四叔这么突然的把这个问题揭出来。嚅嗫着立在那里,搔搔后脑勺,嘿嘿的笑。允禵继续说道:“素素不是需要寄托哀思的人。她从来不会为做过的事情后悔,事实上,无论多坏的结局都没有她心里的那个结局更坏。对与过往,她从来都是庆幸没有更坏而已。不然,你以为我们如何度过这些年?”

弘昼越听越纳闷,不明白允禵是什么意思。

允禵道:“你十四叔时运不济,现在看来无非是天意如此,无可相争。当时却并不是这般。看见你十三叔了吗?你以为我的心胸会比他更宽吗?或者先皇的决定比圣祖的更公平,更令人心服?”允禵突然扭过头来,锐利的眼神让弘昼打了一个寒颤。

然后,他又慢慢的扭了回去,一眨不眨的盯着大殿的门口,仿佛一眨眼那里就会有什么消失了,没了,“可是,我过来了。快乐健康的过来了。还有了年儿!这些都是素素带给我的。”说到这里,允禵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从察哈尔回来,我才知道,不管你是龙子也好,草民也罢,其实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在关键时刻可以保护别人也需要被别人保护的男人。家国天下,那些东西太虚了。当初,我希望自己成为圣祖最好的儿子,现在我只希望是素素的丈夫,她的男人。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就象她为我做过的那样。所以才有你现在的十四叔。不管外面说什么,惋惜什么或者忌讳什么,已经都与我无关了。五阿哥,你可以告诉皇上,我的天下是这个女人。不管是谁,包括孩子,都不可以夺走她。他,大可放心的。你们也别再烦我们了。”

弘昼默然无语,鼻子有些酸酸的,又有些羡慕。象十四叔这样的人可以为一个女人折腰到这种地步,究竟是情势所迫,不得已为之;还是心甘情愿,顿悟出来的新天地?个中原因已经不可探究。但是,事实是,现在的十四叔真的不再是当年的十四阿哥,大将军王。弘昼悄悄打量了一眼允禵,一场大病,一场丧事,让他本来乌黑的头发中掺杂了不少银丝。“缘愁似个长”?不由得想起先皇登基之初,第一次见到十三叔时,甚至比这还要花白。一样的圈禁,一样的抑郁,却迟了将近二十年的白发,今天的十四叔是幸,还是不幸?

退后两步,弘昼抬头看看高大的殿宇,喇嘛的低诵带着神秘的节奏敲击在心上,恍惚是扬扬而上天籁颂扬的喜悦,又仿佛是黯黯之下黄泉泠然的寂寞。回头看看乌鸦鸦的人群,冷风吹来,飒飒揪心。胜如先皇,如何?败如十四叔,又如何?无非是一场黄梁梦。世间原本纷繁,求仁得仁,也就无怨了。

弘昼似有所悟,向允禵的背影长长一揖,掉身离去。

“王爷,”素素的侍女看和亲王古怪的离开,不敢多问,只好对允禵道:“主子说,外面风大烟呛,请您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