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以前是学画画的。”那次她教染染涂鸦时她曾这么说过。

这句话从脑海中划过时突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沈漠倏地起身。

叶琦琦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问发生什么事了,却见他已经掏出手机给助理吴海平打电话,让他马上来一趟医院。

叶琦琦不知道他让吴海平来这里干什么,但是看着他研究画中的神色,想来和这画有关。

染染也不理解沈漠的举动,只是揪着叶琦琦的衣角,抽噎着,细声细气地问,声音里带着恐惧,“表姨姨,我妈妈会不会死啊?”

在她单纯的认知里,倒下去就是醒不过来了。

叶琦琦看着心疼,“染染妈妈不会有事的。”

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70章

韩暖很快被送了回来,人没醒。

病床刚在病房门口出现,沈漠已急急上前询问情况。

医生面色很凝重,韩暖的情况很不乐观,她病情的恶化的速度严重超出预期,原本是想先做完这半个月的化疗疗程看看她的身体状况再动手术,但现在癌细胞有在颅内转移扩散迹象,生命体征开始不稳定,手术却是不能再拖。

沈漠也知道韩暖的情况是没办法再拖下去,但对这边的医疗水平总没那么大的信心,况且美国那边也已经联系好,本来是想着她做完这个疗程的化疗再过那边,但看现在的情况,也是没办法再等到这个疗程结束。

和医生商量及和那边联系过后,在征得医生的同意后,韩暖将在两天后赴美手术。

染染不明白大人的话语,听着几个大人在细声商量着,自己没听明白,但是大人脸上凝重的神色却让她还是不自觉的瘪了瘪嘴,泫然欲泣,看没人有空理自己,一个人爬到病床边,站在床边握着韩暖的手,“妈妈,妈妈”地轻声叫着,越叫声音越委屈,哭意也渐浓。

待医生出去,沈漠转过身时,染染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着韩暖的手臂小声抽噎起来,小肩膀一抽一抽地耸动着,看着好不可怜。

沈漠心里早已是一团烦乱,稍早前获悉韩风还活着的喜悦早已被韩暖恶化的病情冲散,他可以不去在乎韩风的死活,却不能坦然面对韩暖不在的可能。

以前总觉得有她没有她并不会有太大的区别,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即便她离开那阵会痛,但时间总会治愈一切,可是当她真的面临这种生死抉择时,心里才开始觉得惶恐,无法未来想象没有她的生活。

染染需要她,他也需要她,没有了韩暖的家永远都是不完整的。

————

韩暖很快醒了过来,刚睁开眼便见染染正伏在她的怀中细声地抽噎着,沈漠坐在她的床前,温暖的手掌紧紧攥着她的手,微垂着眼睑望着她,神色迷离,似是在失神。

染染最先发现她醒来,没等她先开口,小嘴一咧,人已惊喜地叫着“妈妈”,小小的身子往她怀里挪了挪。

沈漠的视线慢慢移向她,“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叶琦琦也松了口气。

韩暖摇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我没事。”

眼角瞥见染染便想起了那幅画,心里又忍不住激动起来。

“沈漠,画……”太过激动的缘故,竟有些语无伦次。

“画我收起来了。”沈漠及时压住了她的手,“画是韩风画的是吗?”

韩暖眼里蒙上水雾,轻咬着下唇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沈漠应道,握着她的手掌紧了紧,“韩风没死,当年他越狱了,何守亲口证实的。”

虽然心里已隐约猜到是韩风,但是如今听沈漠证实韩风还没死时,巨大的喜悦袭来,她几乎承受不住这种大惊喜,韩风没有死,他没有死。

这个念头不断在脑海里盘旋发酵,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消息更让她激动,眼泪因为这份激动大滴大滴地往下滚落,哽咽充斥在喉间,韩暖想要说话,一开口却只是喜极而泣的哽咽声,哭得难以自已。。

沈漠握紧她的手,即使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也能从她颤抖的手中感受到她此时的激动,心里竟也被某种情绪胀得满满的,暖暖慰慰的,这一路不断加速想要赶回来,为的便是看到她此刻的满足和欣喜,看着此时的她,突然间便觉得最近的奔波都值得了。

染染不知道韩暖因何而空,看韩暖哭得难受,小嘴瘪着,转过头望向沈漠,也想哭,“爸爸,妈妈怎么了?”

“妈妈没事,她只是太高兴了了。”沈漠哑声应着,抽了几张面纸替韩暖擦眼泪,声音听着很是无奈,却有似是带着淡淡的怜惜,“瞧你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也不怕染染笑话。”

韩暖有些尴尬,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眼泪,一边为自己辩,“我高兴嘛,我哥……”

又哽咽着说不下去,只能尴尬地朝沈漠抿了抿唇,脸色有些不自在。

沈漠莞尔,“好啦好啦,想哭就哭,你都不怕染染笑话你了,还怕我笑话。”

“染染才不会笑话我。”

韩暖呛声应道,待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找手机要把这一好消息告诉韩向天和方岫岩,却被沈漠给阻止了下来。

“等联系到人再告诉他们,到时你和你哥活生生地出现在你爸妈面前,他们不是更惊喜?”

韩暖一听也在是,况现在韩风还没找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找到人,还是先等等再说。

——————

确定韩风还活着之后,沈漠当天便开始着手派人寻找韩风。

韩风所有的线索都在那幅画里面,好在当时寄过来的快件地址还保留着,沈漠只能派人循着上面的地址去那边寻人。

他拿韩风作品去给懂行的人看过,韩风的作品很得名家的认可,想来他在那边绘画界也是有一定成绩的,在一个特定的城市里寻找一个绘画才华显著的华人,还有照片作辅,比大海捞针要简单很多,况沈漠还透过那边的朋友请当地的电视台电台和网络刊登了寻人启事,为避免给韩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没有直接刊登韩风的姓名,只是大致介绍韩暖的情况,透过媒体网络将韩暖的联系方式告诉韩风,以及她在的医院。

韩暖虽想亲自去那边找人,但无奈自己身体不行,经不起舟车劳顿,沈漠也不同意,只好由他请人去调查。

她第三天便随沈漠一起搭乘飞机去了美国,一起去的还有染染和沈兮夏以沫,染染年纪小,沈漠顾不上照顾她,不带她过去更是不可行,若是韩暖回不来……

沈漠没敢往下去深想,每每有这样的念头出现时,他便只能及时地阻止自己往下深想,想的越多,便越觉惶恐,心便越烦乱没底,他只知道,无论在哪,一家三口始终要在一起。

韩暖到了那边当晚便住进了医院,第二天是手术前的一系列繁杂的例行检查。

虽然不是第一次进手术室,韩暖心里还是有恐惧的,而且这种恐惧比任何一次都大,对生活有了眷恋,有了更大的不舍时,对死亡的恐惧便无形中被不断地被放大。

不知道是不是心底的这种恐惧被自己放得过大,自从那天晕厥过一次后,韩暖这几天精神状态都很不好,头还是会时不时地遽疼,伴着呕吐,及偶尔短暂的视力模糊,甚至开始出现幻视,上腹部内脏绞疼烧灼,严重时还一度出现短暂的失语症状。

那次的晕厥就像是打开了一道闸口,让这些原本被压制着的症状瞬间如山崩,癌细胞以摧枯拉朽之势腐蚀着她的身体,这些症状比她当年要严重许多。

沈漠从未见过精神这般萎靡的韩暖,不过几天,整个人却似是被抽干了生命般,以着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瘦着,脸色也总是苍白死灰的,甚至找不出一丝属于人的生气,就像风中的残烛,一夕间所有的生命都燃尽。

他这几天几乎没怎么敢合眼,整日整夜守着她,韩暖也没怎么合眼,不知道是睡不着,还是疼得睡不着,这几夜也睡得很少。

她睡不着时沈漠便陪她说话,听她说,自己也不停地说,从她和韩风到她和他相识以来的种种,再到染染成长的点点滴滴,每一个和她或和他有关的过去都被一点一滴地提起,他们从没有像这些天这般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未像这几天这么耐心迫切地了解彼此,走近彼此。

他和她都想了解那个没有彼此参与过的过去,但时间变得珍贵时,两人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却又嫌时间太短。

每次陪着她漫无边际地闲聊着,他既是盼着能和她这么一直一直地说下去,又盼着她能多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可是她真睡过去时却又怕她再也不会睁开眼。

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他从未像最近这么惶恐矛盾过,好不容易认清了,想通了,想要捉住时,却发现它随时会溜走。

染染也是没怎么睡的着,小小的脸蛋上整日落落寡欢,整日黏着沈漠和韩暖不肯睡,但是体力总是不及大人,在病床上坐着坐着便撑不过去睡了过去,即使是睡了过去,两只小手也是紧紧抱着韩暖的手不肯松开。

沈漠稍稍将她移动了下,她便一下子惊醒过来,睁着睡眼惺忪的双眼,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妈妈”,小脸就开始惊惶起来,挣扎着就要四处找韩暖,似乎陷在噩梦中没醒来。

韩暖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梦,总以为她小小年纪什么也不懂,但是似乎又比大人还敏感懂事,每次看着那张茫然的小脸上的惊惶,她心里便觉得被针扎似的一抽一抽地泛疼着,除了祈求却只能束手无措。

☆、71章

手术前一天晚上,医生嘱咐要好好休息,韩暖却是没睡得着。医生说像她这种情况死在手术台上的可能性不大,她倒是没什么惧意了,人到了那个点上,反倒平静了下来,就是没什么困意,一个人靠坐着抱枕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沈漠刚送沈兮和夏泽出去,回来便见她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失神,面色倒是很平静,就是不知所想。

她身侧的棉被微微地鼓起,染染已经缩在她的身侧睡着了。

自她入院后染染就一直黏着韩暖不肯走,刚才说什么也不肯跟沈兮他们回去,劝得急了,娇蛮地大声吼了句“我不要”后小嘴一瘪,人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起来,两只小手交叉在脸上擦着眼泪,看着好不可怜。

韩暖当下心就软成了一摊春水,将她搂入怀中,又亲又哄的,再三保证让她陪在身边才止了哭,却还是撅着小嘴,苦大仇深地瞪着夏泽沈兮。

经过这么一闹沈兮也没敢再让她回去,就让她留在这里好好陪着韩暖。

虽然得到沈兮的一再保证,但看着沈兮和夏泽起身,她大概是怕沈兮说话不算话,沈兮这会儿刚起身,她小小的身子马上往被窝里一溜,钻到韩暖被窝里,抱着她的手臂,缩着小脑袋噙着两泡眼泪瞪着屋里的几个大人不肯出来,看得几人又好笑又心疼。

沈漠韩暖和沈兮夏泽到底没忍心强行把她带走,就让她陪着韩暖。沈漠原还想着她还能撑多久呢,没想到他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小丫头就撑不住沉沉睡过去了。

“小丫头睡着了?”沈漠将房门轻掩上,走向韩暖,压低了声音问道。

韩暖垂眸往睡得正酣的染染望了眼,看着她即使睡着还撅得老高的小嘴,有些失笑,“嗯,闹腾了一天,早累了。”

大概是怕睡着了被沈兮抱走,所以死活要硬撑到沈兮他们离开才敢睡,就是睡着还两手死死抱着她的大腿不肯放手,年纪这么小却这么敏感,也挺难为她了。

韩暖怕吵醒她,就这么保持着刚才坐着的姿势任由她抱着。

沈漠看韩暖今晚精神不错,比前几天好了许多,心里倒是送了口气,在她身侧坐下,一只手已是自然而然地绕过她的肩,将她拉靠坐在胸前,垂眸望向她,“又睡不着?”

这几天来他都是这么让她靠坐在胸前陪她聊天,刚开始时她还有些不习惯,过了一晚上之后却一切变得顺其自然起来,甚至是享受这种独属于两个人的甜蜜。

“没什么睡意。”韩暖轻声应着,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好,直接仰起头,看着他眼底下那圈难掩的青黑,有些心疼,“你要不要先歇会儿?”

沈漠摇摇头,握着她肩膀的手沿着她的手臂滑入被窝中,握着她被被窝熨得温暖的手,“我不累。”

韩暖抬手指了指他眼下的那圈青黑,“还说不累,再熬下去都成老头子了。”

沈漠顺势握住她的手,“就算变老头子了也是最帅的老头子。”

韩暖被他的话逗笑,“臭美。”

沈漠看着她唇角漾开的笑花,沉郁了几天的心情突然就转好了些,低头在她脸颊上蹭了蹭,“今天感觉舒服些吗?”

她这两天老犯头疼,一疼起来整张脸都扭曲,想来也忍得难受。

韩暖点了点头,“嗯,今天好多了,食欲都好了很多。”

她说的是大实话,今天精神确实不错,几天没吃下东西,今天突然就胃口大开了,下午她还开玩笑说她这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沈漠当场就给她摆了冷脸,把她的饭盒抽去,后来还是她软着声音不断地道歉哀求他才恨恨地把东西还给她。

染染当时也在,听不懂回光返照是啥意思,就一个劲地抓着他的手臂追问什么是回光返照,然后他那张臭脸一直摆到了晚上才好了些。

沈漠一听到她说食欲不错就想到了她下午说的回光返照的玩笑,再看着她今晚看着异常的精神,双眼也神采奕奕的,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无端地烦乱了起来,抓着她的手就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握得她的手掌有些隐隐作疼。

“韩暖。”她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脸,又往熟睡的染染望了眼,“过几天你出院了我们就举行婚礼,到时就让染染当我们的小花童。”

婚礼的事从他那天和夏泽沈兮提起时起就一直在默默筹办,原本是想在她手术前就让她穿上婚纱,却没想到她的病情突然间就恶化了,恶化的速度甚至比婚纱赶制的速度还要快,婚纱还没运过来,她却已经先被送到了这边的医院。

“好啊。”韩暖在他大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扯了扯他的手,“婚纱是什么样子的,你那有照片吗?”

沈漠从没有和她说过要结婚的事,他一直在瞒着她默默地筹办婚礼,大概是想要给她一个惊喜,她现在第一次听说,竟没有觉得意外,只是感动,和平静,仿佛他们本来就该如此。

“有。”沈漠应着,“但不能先给你看,要不然到时就没有惊喜可言了。”

韩暖一听就不依,搂着他的腰侧转过身,手抓着他手想要找他的手机,声音软软地撒娇,“给我看看嘛,就看一眼。”

“不行。”沈漠断然拒绝,“等你穿上的时候再看。”

韩暖想了想,也不闹他,只是安静了下来,“沈漠,反正我现在精神这么好,要不我明天先不做手术,我们先去拍一张婚纱照好不好?”

“不行。”沈漠声音突然有些厉,看韩暖垂下了眼眸,声音又不自觉地柔了下来,“你现在脸色不好,拍不好看,等你病好再好好拍一组婚纱照和全家福。”

“好啊。”韩暖沉默了会儿,扬起脸时已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牵强。

沈漠沉默了下来,他是想和她拍一组婚纱照,哪怕她真的不在了,也总还有个念想的东西,可是又更想看着她披上婚纱陪他一起走进教堂,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拍了婚纱照,她心愿了了,他的心愿呢?

沈漠的沉默让韩暖觉得心尖有些泛疼,似乎她总在不经意间将自己的悲观传染给他。

“沈漠。”她重新在他大腿上躺下,手抓着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将话题从方才的沉重中扯离,努力让声音轻松起来,“以前你老嫌我这不好那不好,怎么就爱上我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问题沈漠就有些恨恨,没爱上多好,这几年来也不会过得如此狼狈,现在也不用因为她的病情总是提心吊胆,总之认识她以来,就一直没省心过。

可是没认识,他却又无法想象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乏味。

“没爱上。”他应着,声音有些恨恨,赌气的味道反倒重了些。

韩暖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噗”一声忍不住笑了,来了兴致,“真没爱上?可是我爱上你了怎么办,有点不公平。”

一句话便将他脸上的愤愤给融了去,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告诉他她爱他。

“什么时候爱上的?”他问道,脸还是硬邦邦的,略哑的嗓音却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大概……五年前吧。”韩暖掰着手指头数。

不知道她对他的感情算不算得一见钟情,只是回头那一眼,她确确实实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那瞬间的迷惑。

她那时是喜欢他的,只是两个人悬殊对立的身份以及她的所作所为让这份喜欢不敢有任何萌芽抬头的机会,后来他对她的那些手段更是让她明白他对她的恨和不屑,被自己喜欢的男人恨和看不起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不敢让自己有丝毫的奢望,即使后来他一念之下救了她,她怀孕,他提议结婚,她依然不敢有这种奢望,自知之明的深层意义里,有时可能仅仅只是自信不够。

“那时你提议结婚时我真的挺心动挺想答应的,可是还是没胆子答应你,害怕答应下来了以后会被你恨的。”韩暖忍不住笑了笑,那时他并不想要染染,却不得不接受这个意外而来的生命,她已经搅乱了他的人生,却是怎么也没胆子再去剥夺他的婚姻的。

“我那时倒挺希望你答应下来,不过你要真答应了估计我自己又悔得肠子要青了。”

沈漠也忍不住一笑,也说不上当初听到她拒绝时是怎样的感觉,有些恼怒,却又像松了口气,总之不太好受,当时要是她答应下来了,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这种身不由己而继续冷落她,直至将她逼走,毕竟那时他总觉得她不适合他,骨子里也是看不起她的,可是每次去看她她总是对他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他又觉得恼怒,一恼之下十天半个月地不去看她,最后自己又总憋不住,过去了自己又找闷气受。

每次去看过她回来他都得憋着生几天闷气,她却总无关痛痒的,这样的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72章

“谁让你要那么别扭。”听着他讲当年的事,韩暖忍不住糗他,自己有些累,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枕着他的大腿,静静地听他说话。

当初那么绝望那么无奈的感觉,现在再回忆起来,竟也能一笑而过了,也说不准当初是谁对谁错,更不好说当初如果彼此都走出那一步了,她自信勇敢一点,他坦诚一点,彼此之间是否就会不一样,就是将彼此越推越远也是有可能的事。

“沈漠,你说要是当初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分手了?”手抓着他的手把玩着,韩暖轻声问,疲惫的缘故,声音也渐渐变得清浅了些。

“说不定呢。”沈漠应着。

有些事总要经历过了,再回头看时,才能品出其中的酸甜,才会懂得珍惜,和感恩。

“这么多年来你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过得很辛苦吧?”侧了侧甚至,韩暖搂着他的腰,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那么辛苦的那几年,是不是真的很恨我?把孩子生下来了,又不负责任地走了。”

“恨。”他的手掌穿过她的日渐稀疏的长发,指尖下稀疏的触感,让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又柔了下来,语速很缓,“那天晚上我是想去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可是看到你那么平静地问我要钱,要把染染留给我时,突然间就觉得很讽刺,一切好像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很羞恼,也很不甘,回去一夜没睡好,想了很久,想到你和我说话时的哽咽,就不断说服自己,你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第二天早上又去找你,可是林嫂说你已经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把染染一个人扔在摇篮里,一个人哭得声嘶力竭,林嫂怎么哄也哄不了,谁哄都不行,就是一个劲地扯着嗓子哭,也不肯吃东西,哭了一天,哭累了就睡,饿醒了又接着哭,那么小的孩子,把嗓子都哭哑了,无论怎么抱怎么哄都停不下来,看着特别的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那天就特别恨你,也特别的气。你明知道她还那么小,你怎么就忍心抛下她离开了呢?我不懂得照顾她,那时又年轻气盛,容易心浮气躁,被她哭得吵闹得烦了,哄也哄不听时,常常一气之下把她扔给林嫂就走了,开车出去瞎晃一趟静下心来再回来,她还是会哭,那时就觉得吵得特别烦,越吵越忍不住地想你,也越控制不住地恨你,再看着哭闹不停的染染,这种恨和烦乱就会不断地膨胀,不断地恶性循环着,所以你刚走的那两个月我也没怎么去照顾染染,就把她扔给林嫂,也不带回家让家人知道。那两个月特别地不好受,到哪都是你和染染的影子,生活和工作被严重影响,但我就是不肯让自己去找你,不断地告诉自己,是你韩暖自己要抛弃孩子的,我和我女儿都不稀罕你,越是这么想,这种恨就越深,到后来反倒忘不掉了。”

“我曾隔了将近半个个月才去看染染,还是林嫂打电话给我的,她发高烧,又感染肺炎,小小的身子像是着了火,浑身发烫,嗓子早哭哑了,连哭都哭不出声来,明明是有父有母的孩子,却比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还凄凉,那时看着她我就特别心酸和内疚,觉得特别对不起她。她病好后我把她带回了家,她病好之后就很少再哭了,就是会特别的安静,也特别的乖巧,总是不吵不闹的,看着特别让人心疼。这几年来我一直想要尽我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想要弥补对她的亏欠,可是给她再富足的生活,身边有再多的人关心她,她总还是渴望母亲的。”

“那时刚带回来叶琦琦想帮我养她,她和顾宸有能力给她一个完整的家,我也犹豫过,可是就是舍不得,甚至偶尔会想,要是你回来了女儿却不在了怎么办。她是我的女儿,是我和你的女儿,我终究是没舍得把她送人。有时想想,如果在她不懂事的时候就把她送给叶琦琦和顾宸养,或许她这几年会过得更好,现在也不用小小年纪总担心你突然不在了。”

“她……”韩暖想要开口,喉咙却被哽住,脸上早已被泪水爬满,不自觉地望向身侧那张恬静的小脸蛋,满满的心疼和内疚,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从来就不是,甚至连母亲的资格都没有。

温热的湿意在他大腿上蔓延着,他的手掌抚上她湿润的脸颊,声音也有些哑,“韩暖,你看,我们这么自私把她生下来,却从没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们都欠了她很多,好好活下去,我们一起好好弥补她,知道吗?”。

——————补齐

“嗯……嗯……”哽咽阻在嗓子眼,连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她从未因为病痛哭过,却每每想到染染时忍不住难受。

她不怕病痛,怕就怕争不过天,染染还那么小,她还没陪够她。

眼泪似是断了线般,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有些控制不住,怕惊扰到染染,却不敢哭出声来,甚至是连吸气清鼻涕声音都不敢太大,生怕把染染吵醒。

沈漠伸手将她往上拉了拉,俯下头时,人已经轻吻上她的唇,吻去她唇瓣上的泪。

“别哭了,一会儿更睡不着了。”他含着她的唇,低声地劝着。

韩暖微微地点头,手缠上他的脖子,“沈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知怎么的,这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却带着些哽咽,她回应着他的吻,轻轻浅浅的。

“你不和我在一起还要和谁在一起?”沈漠试图调节现在略显悲观的气氛,只是轻轻柔柔地吻着她,“韩暖,等你病好了,我们再生个孩子,让染染有个伴,然后我们一家四口去周游世界。”

“嗯。”韩暖轻应着,与他一起聊关于染染和另一个孩子的事,气氛舒缓了些,只是聊着聊着韩暖便有些撑不住了,困意袭来,枕着沈漠大腿便睡了过去,却睡得不多,也不沉,后半夜时,韩暖是被疼醒的,头疼五脏六腑也疼,撕裂般的绞疼,疼得脚掌都绷直了却不敢翻身得太厉害,怕惊扰到了沈漠和染染。

沈漠为了照顾她几天没合眼,今晚好不容易看着她浅睡了过去才小小地放纵自己眯一会儿,染染也没睡好,整天怕大人把她带走,想睡不敢睡,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

韩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好不容易有了韩风的喜讯,该是令人振奋的事,她的身体却因此急速被摧残恶化中,就像卸下了心底的一个重负,终于可以无牵无挂了吧,可明明就是还惦记着染染和沈漠,还想多陪着他们几年,病情却在短短几天迅速恶化着,恶化的速度甚至超出医生的预期。

她鲜少像现在这样疼得好像全身的精气神都在一点一滴带走,她明显能感觉到她所有的精气神和体力都在一点一点地流失着,好像突然就要走到尽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