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朗这样说的话,还真是提醒了我。”萧望说,“你们看,他们全程有机会,却没有伤害我们任何一个穿警服的。一是在囚车内,聂哥没有反抗能力了,他们明明随身携带匕首,但是宁可让聂哥把信息透露给我们,也没有去灭口。二是阿布的面罩被揭开之后,他们恼羞成怒,却没有上前去伤害他。三是萧朗和凌漠已经被击倒,他们甚至拿到了转轮手枪,却也没有去伤害两人。说明,他们并不想去伤害警察。之前也是,使用了校车,却仿造声音,并没有找一帮小朋友去冒险,如果真的有小朋友,我们救人都来不及,怎么追他们?”
“我那不是被击倒,是后仰动作,为了缓冲力量,保护自己。”萧朗辩解道。
“说明他们还不算穷凶极恶?”凌漠问道,“对了,我记得萧朗在提到‘守夜者’三个字的时候,那两个家伙还愣了一下。”
“这你也看得出来?”萧朗诧异道。
“凌漠的特长就是察言观色。”萧望说,“凌漠,你有什么看法?”
“结合幽灵骑士手中的字条,我在想,对方组织会不会……也叫‘守夜者’?”凌漠猜测道。
“那也是假冒的守夜者,我们才是正宗的!”萧朗挥舞着拳头说道。
凌漠的猜测让大家陷入了沉思,确实,幽灵骑士手中的字条,直到现在也没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凌漠此时的猜测,还真是有那么一番道理。但令人沉思的,并不仅仅是这个,而是,为什么对方也叫“守夜者”?难道,守夜者组织之内,真的有个两面人吗?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已经窥豹一斑了。”萧望说,“大力士、皮革人、人形干扰器、声优、老大。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了对方五个人的特征,而且,后面还有车辆来接应他们,萧朗之前也说了,他们可能有十个人左右,所以我们后面的路还是很难走。我们暂且把对手组织称为‘黑暗守夜者’,简称‘黑守’,作为代号,便于后续工作。下一步,聂哥配合当地警方对豁耳朵,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麦克斯韦进行尸检,寻找线索。我们其他人,以丢失车辆的特征和轨迹、这些演化者的演化能力为抓手,继续寻找这些人的下落。既然我们一击不中,他们究竟会迅速逃离、另作打算,还是会继续策划第二轮行动,还不可知。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务必集中精力,争取尽快抓住他们的尾巴。”
“是!”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这一击还是不错的。”萧朗边收拾桌上的笔记本边说,“哥,你这次钓鱼执法,是怎么确定对手目的的?”
“这不叫钓鱼执法。”萧望瞪了弟弟一眼。
第三章
血腥的四分之一
机舱灯光忽明忽暗,让人莫名心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卫生间传来。
在不幸的源头,总有一桩意外。
——让·波德里亚
1
“我给你解释一下吧。”萧望看了一眼萧朗,说,“我们说的钓鱼执法,也就是英美法系中所说的执法圈套。从法理上分析,当事人原本没有违法意图,在执法人员的引诱之下,才从事了违法活动。钓鱼执法是执法者严重的错误行为,是政德摧毁道德的必然表现。当然,咱们大陆法系对此也有严格限制。为了取证,诱惑当事人产生违法意图,这是国家公权侵犯了当事人的人格自律权。所以,钓鱼执法获取的证据是不能作为证据的;钓鱼执法引诱当事人犯罪,当事人应该是免责的。”
“不是只有正当防卫才免责吗?”萧朗说,“这个我就不理解了,不管谁引诱,只要他犯了罪,还能免责?”
“必须免责。”萧望说,“这是法治的表现。”
“法治是要法治,但也不能纵容违法吧。”萧朗有些不满。
“法治就是绝不容许勾引和陷害。”聂之轩说,“执法部门假装乘客抓黑车、警察串通妓女招嫖,为了罚款,这样的行为才是违法。国内也有这样的案例,警察被判了刑。”
“黑车本就是违法,执法人员勾不勾他,他都会拉客啊。”萧朗说,“这些人是有违法意图啊。”
“既然你设了局,就没法确定你没有设局时别人有没有违法意图。”凌漠说,“不能有罪推定。”
“那你说咱们这次是不是钓鱼执法?”萧朗不服气。
“我们不是钓鱼执法。”萧望接着说道,“对方采取了一系列行动,为的就是逼我们转移杜舍。所以,我们只是为了安全起见,用阿布替换了杜舍,意在保护杜舍。对方的行为不是我们引诱的,对方原本就有犯罪的意图,全部行动都是由我们警方完成的。充其量,我们设计的,不过就是一个局中局罢了。”
“也就是说,对方一直是在刺激我们,逼我们转移杜舍?而且,你从一开始就已经识破了对方的计谋?”萧朗看着哥哥。
萧望笑了笑,点了点头。
“因为之前寻找裘俊杰是我的任务,所以对于此事,我比你们有更加准确的直觉。”萧望说,“从接到辅警的报警时,我就开始怀疑了。”
“那个辅警有问题?”萧朗问。
萧望摇摇头,说:“我也曾怀疑这个辅警有问题,但后来对他的调查报告显示,他并没有问题。我开始的怀疑,还是缘于裘俊杰‘被掳’的时机问题。”
“嗯,山魈刚刚被捕,裘俊杰就被抓了。”凌漠简短地回应着。
“是啊,你们可能不知道,我之前花了多少心思去找这个裘俊杰。”萧望说,“现在已经是信息化时代了,警察要找一个人,还真不是一件难事。可是,我几乎动用了所有公安的资源,都没能找得到他。所以我认为,黑守也是不可能轻易找得到他的。可偏偏在山魈被捕、唐老师发现某些端倪、黑守组织面临暴露的危险、唐老师遭到杀害这一系列事件之后,裘俊杰突然就被找到了。这个时机,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有点儿狗急跳墙的意思。”凌漠说。
“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找到了裘俊杰,还被我们知道了,这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萧望微微一笑,说,“但毕竟只是推测,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裘俊杰,中国这么大,这么多人,还真是有可能被人看到,然后报警,然后被我们知道。所以,我需要进一步求证。”
“查辅警吗?”萧朗问道。
“不,还没到那时候。”萧望说,“后来我们一起去了派出所,了解了案件的情况。我又发现了几个没法解释的情况。首先,发现的地点是辅警家楼上一间之前一直没有人租住的空房子。这就非常有意思了。你想想,南安市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空场地,这么多隐蔽的地方。哪儿不能拷问?非要花钱租一个空房子来拷问?就不说别的,考虑到他们撤离得这么快,监控也没有发现异常的行人,大家分析他们有车辆。好吧,为什么不能在车子里审?而要大费周折地租个房子?”
“说不准他们做好了长期工作的准备呢?总需要个地方休息,或者轮班吧?”萧朗猜测道。
“好,这一点算是可以牵强地解释过去。”萧望说,“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比较难解释了。你们看,根据辅警的描述,他似乎听见了‘裘俊杰’‘图纸’的声音,以及拷打的声音。这显得也太刻意了,难道整个拷问的过程就只说这两个词吗?”
“其他的没听清吧,那个辅警说的。”萧朗说。
萧望笑了笑,说:“其他的都没听清,这么关键的、可以让整个警方包括整个守夜者组织都警觉的两个关键词却听清了?还有,这里有个逻辑,你们看看。在整个拷问的过程中,‘图纸’这个关键词肯定会出现,这不稀奇。但是‘裘俊杰’这三个字也出现,就不好解释了。黑守的人拷问的时候应该直接问‘图纸在哪里’什么的,总不会说‘裘俊杰,你告诉我图纸在哪里’,这个没有必要吧,毕竟只有一个‘犯人’。裘俊杰在被拷问的过程中,就更不会称呼自己的名字了。那么,‘裘俊杰’这个关键词是怎么传到辅警耳朵里的呢?”
“所以我说是不是辅警有问题啊?”萧朗接话道。
“是啊,这也是我一开始怀疑辅警的原因。”萧望说,“所以我最先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请求萧局长派人调查辅警。这个辅警的背景吧,很简单、很单纯,查过了,没有问题。所以,我决定要到现场去看一看。”
“现场我们都看过了,没什么异常。感觉就是租了房子拷问人,工具都还在。”凌漠说。
“是,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萧望说,“但有个关键问题是,这栋楼的隔音怎么样。”
萧朗和凌漠都沉吟了起来,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正好当时也是夜深人静了,我就让人到了辅警家楼上那个房间的现场,而我去了辅警家的卧室,做了一次侦查实验。”萧望说,“侦查实验的结果不出所料,无论那个同事在现场如何叫喊,在楼下的我,也仅仅能听见一点点动静而已。无论什么关键词,都是不可能传递下来的。”
“那是怎么回事?”萧朗诧异道,“就算是黑守组织的人想作假,也一样没办法传递下来吧?”
“当然,如果对方改变声音频率,让声音频率超出正常人发出的频率,倒是有可能做到。”萧望说,“那个时候,因为怀疑到演化能力,所以我猜测是有这种可能性的。可是,我还是没想到更深一层。我只想到了有人可能会改变声音频率,但没有考虑到这个人可能会模仿声音。所以,在萧朗听见校车里有孩子的呼救声之时,紧急情况下,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想到了也没用。我们是警察,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一旦有人存在生命危险,我们也不可能不救人。”凌漠淡淡地说。
萧望朝凌漠点点头,算是感谢他的安慰。萧望接着说:“既然声音有异常,这事儿就有蹊跷了,所以我接下来的时间,是去找了我妈。”
“做DNA吗?这个现场哪里可以做DNA啊?”萧朗说,“老妈不是说过嘛,在一个较大的空间里,不可能把所有的地方都擦拭一遍去寻找DNA。载体大了,就很难寻找到DNA。”
“不需要满房子找。”萧望说,“现场不是留了一根皮鞭吗?”
“你要找拿皮鞭人的DNA?”凌漠问。
萧望摇摇头,说:“不,皮鞭柄上连指纹都没有,更不用说DNA了。不过,即使是他们刻意不留下痕迹物证,也只会注意抹去自己人的痕迹物证。抹去被拷问人的痕迹物证就没必要了吧?”
“啊,对啊,皮鞭是抽人的。抽人会导致损伤,损伤了就会有DNA黏附在皮鞭上!”萧朗说。
萧望笑着点头,说:“问题就在这里,皮鞭上什么也没有。”
“原来这也是假的。”萧朗靠在了椅背上,调整出一副让自己很舒服的姿势。
“黑暗守夜者的人调查到一个辅警家楼上有空房子,于是租了下来,然后在这个租的房子里唱了一出戏,目的就是让我们确信裘俊杰被抓了。”凌漠总结道。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这样的。”萧望说,“万事有巧合,但不可能事事都巧合。所以我当时认定了凌漠刚才的观点。现在问题来了,这帮人费尽心思唱了这么一出,目的何在?至少在当时,我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们这么做,只会让我们更加警惕、增强守备,对他们的行动又有什么好处?”
“他们的心思也真够缜密的。”凌漠说。
萧朗摆摆手,说:“与其说他们有远见,不如说他们对司法系统比较了解。了解那帮司法老爷一遇见事情就往外推,自己怕担责任的特质。”
“这话说得不对。”萧望纠正道,“根据监狱管理的规程,如果遇见极有可能造成越狱事件,或者犯人可能遭遇生命危险的情况,转移到安全的监管区域是最好的选择。”
“隔行如隔山,不要污蔑别人。”凌漠说。
萧朗瞪了凌漠一眼,没有说话。
“当然,不怪萧朗不知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会这样。至少在当时,我根本想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萧望说,“所以,我对这帮‘高深莫测’的人,充满了好奇。当时我觉得最快能找到他们的,是视频侦查。我去了视频侦查支队,想看看他们的进展如何。结果发现我真的很天真,满屏的车辆,需要一一排查。”
“嗯,没有特征可以甄别。”凌漠说。
“是啊,困难就在这里。”萧望说,“本来我以为大晚上的车不会多,结果发现车子还真不少。而且,我们只能根据一个大概的时间段去排查,其他丝毫没有抓手。视频侦查支队的同事采取的办法是两步走,第一步是逐个车辆进行截图放大观察,看可有可疑之处。第二步是电话联系可疑车辆的车主,看可有异常情况。当然,如果有人丢了车、报了案,会第一时间在视频侦查系统里有反映的。可惜,这些都没有。”
“特征很明显啊,两辆车都是拉下了遮阳板。”萧朗说。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但是当时因为车辆数量巨大,根本就是凭运气来筛查。”萧望说,“可是我们运气不好,没有在他们上下高速之前截获影像。”
“那视频侦查就没用了吗?可是当时曹允就是这么被我们找到的啊。”萧朗疑惑道。
“是的,你没有去视频侦查支队看,所以不能理解。”萧望说,“我去看了,就非常理解了。因为我知道,即便是铛铛这个时候能归队,再加上请来龙番的图侦技术专家程子砚,运气差一点的话,没有两天的时间也是找不出线索的。所以,我当时也觉得很失望,根本没有多大希望可以通过视频侦查找到他们。”
“然后,我又把希望放到了房东身上。既然对方租了房子,肯定要约见房东,那么房东应该可以提供一些关于他们的线索。”萧望接着说,“于是,即便是大半夜,我还是硬着头皮联系了房东。房东是个老太太,对半夜打扰,她是很抵触的。所以,问来问去,除了知道找她租房子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是当天白天刚刚租的房子这两点信息以外,其他什么也没问出来。”
“女人!袭击辅警的那个也是个女人。”凌漠说,“看来我们的对手组织里至少还有一个女人。”
“在我听说金宁监狱遇袭的消息以后,我非常非常担心。虽然当时杜舍无恙,但我不能保证他一直无恙,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对手想干些什么,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萧望说,“于是,我用了最快的办法赶来金宁监狱。疑团就在那一刹那解开了,我听见了萧朗和庄监狱长的争论,我瞬间猜到了对手的目的。”
“是因为你看了图纸。”凌漠说。
萧望点点头,说:“对,我看了图纸,问了子墨一些问题。我知道,监狱最薄弱的地方并不是他们袭击的那里。而且,如果他们具备相应的演化能力,那么就有可能设计出绑架杜舍越狱的可能性。可是,他们选择了与幽灵骑士案相同的办法,显然有点驴唇不对马嘴。”
“所以你知道他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监狱产生警觉,然后按照规程转移杜舍。”凌漠赞许地点评道。
“对,知道了对方的目的,就很好办了。”萧望说,“萧朗其实也意识到了转移的风险,但是我想,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可以引蛇出洞呢?反正他们也不会在路上动手,他们要先救人再杀人的目的很明确,可能是为了某种‘仪式’吧。所以,在你们走后,我说服了庄监狱长,用阿布替换杜舍,引对方现身,然后一网打尽。这算是一招将计就计吧。”
“阿布精通特效化装和模拟画像,对人体的了解程度仅次于聂哥了吧。”凌漠微微一笑。
“所以,我让阿布用一晚上的时间‘变’成杜舍。”萧望说,“另外,勘查转移路线也是有两个目的。一是故意把转移路线暴露给对方,二是换位思考,如果我们是对方,那么我们会选择在这条路线上的什么地方动手。结果和子墨的结论是一样的,就是那一片连绵的小山。所以我预先布置了一队特警在山脉北边守备。”
“哦,怪不得你能那么快搬来救兵。”萧朗恍然大悟,“你都能调得动当地警方,那为什么不多要些人?”
“人多了会被发现,效果就没了。”凌漠说。
“其实,水下也有我们的蛙人。”萧望说,“可惜,我们潜伏蛙人的地点不对,是在山脉的正对面,距离校车落水还有不少距离。”
“那蛙人看到那条‘泥鳅’了没?”萧朗问道。
“没有,距离太远了。”萧望失望地摇摇头,说,“而且我们没有想到的是,附近的无线电都被屏蔽了,所有小队之间的联系被硬生生地切断了。”
“本来这计划确实是天衣无缝的,可惜因为知己却不知彼,所以才失败了。”凌漠叹道。
“对手比我们想象中要强大得多,所以,我们任重而道远。”萧望说,“线索虽然再次断了,但对手也没有讨得什么好,现在我们需要休息,后面还会有硬仗要打。”
2
第二天一早,虽然没有谁去召集会议,但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招待所的会议室。看起来,每个人都有黑眼圈。显然,因为行动的失败,大家都没能睡好。
“昨天一夜,找了附近的监控。”萧望的语气很沮丧,所以大家也能猜得出结果,“毕竟是在郊区,监控探头太少,又或是他们掌握了附近的天眼探头的位置,刻意避开了,也可能是后面他们换了车,或换步行离开了。”
“找到他们的黄金时间已经过了。”凌漠说。
“是啊,几乎没有什么希望了。”萧望摇了摇头,说,“哦,聂哥申请到了解剖命令,和当地警方一起,刚刚去了解剖室,去看看豁耳朵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
“哪有线索,尸体上哪有线索?”萧朗有些着急,“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总不能这样闲着吧。”
“其实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从杜舍身上找一点线索呢?”萧望沉吟道,“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我去问。”凌漠说。
“问啥?问一个精神病人啊?”萧朗说,“他没被判死刑,就是因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吧?”
“他是间歇性精神病。”凌漠说,“所以判无期的。”
“那也是精神病啊,怎么问?”萧朗说,“而且管教都说了,这人被关了二十几年,没说过几句话。你怎么问?”
“我,想办法。”凌漠显得也有些信心不足。
“再说了,你问出了结果,也没啥用吧。”萧朗说。
“只能试一试,而且需要一些时间去准备。”凌漠直视萧朗的眼睛,说道。
“那只是浪费时间。”萧朗双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萧望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轻快的铃声瞬间打破了房间里紧绷的气氛。几个人几乎同时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大家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电话都可能会提供一条关键的线索。
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出两个大字——“铛铛”。
萧朗的反应最快,他一把拽过手机,接通了:“喂,喂,大小姐,你还好吗?”
唐铛铛并没有惊讶,她说:“望哥呢?”
此时传来唐铛铛的声音,让萧朗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虽然唐铛铛直接找的是哥哥,但自己也不以为忤,他顺从地把电话递给了萧望。
萧望很懂弟弟,他微笑着把手机打开了免提。
此时的唐铛铛似乎已经从丧父之痛中缓和了一些,虽然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悲伤,但是叙事却格外清晰。除此之外,她的声音里更是多了一些坚强。
“望哥,这两天我在家里没事,就在研究爸爸电脑的备份。”唐铛铛说,“我记得他有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有四个子文件夹。其中有三个我之前都已经破解了,是关于凌漠的。”
凌漠并不惊讶,看起来他似乎知道唐骏曾经对他的深入调查。
“但是当时我准备打开第四个文件夹的时候,被爸爸发现了。而且我当时也注意到,这个文件夹的加密等级更高。”唐铛铛说,“所以我最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破解了这个文件夹。”
“是吗?有些什么内容?”萧朗大声询问道,同时还不忘记关心几句,“别光顾着工作,身体要紧。”
唐铛铛听见萧朗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叙述,她接着说:“望哥你用你的警务通手机上一下内网,我用内网加密频道给你传过去,你们看看就知道了。”
“大小姐记得保重身体啊。”萧朗临挂断电话,还不忘嘱咐了一句。
“知道了,你们也注意安全。”唐铛铛认真地回答道。
两分钟后,萧望的手机接收到了唐铛铛传输过来的文件。听到了唐铛铛的声音,萧朗显得格外兴奋,他张罗着连接了蓝牙投影仪,帮助哥哥把手机里的文件投影到了屏幕上。
“全是照片。”萧望简短地说道。
“看日期是1994年2月到5月之间的各种笔记的翻拍件,那个时候网络通信技术还没有普及。”程子墨说,“那个时候都是靠手写笔记的,这些照片也应该是后来为了存档,用数码相机翻拍之后的文件了,那个时候一台数码相机都是个稀罕货。”
“铛铛传过来的文件里面有三个文件夹,第一个文件夹名是‘DLPA’,第二个文件夹名是‘DLNB’,第三个文件夹名是‘file’。”萧望一边说,一边逐个打开了文件夹,浏览了一遍各个JPG(2)文件的缩略图。
“第一个文件夹里,都是老师的字迹。”凌漠说话的声音有点不太淡然,“第二个文件夹里的笔记字迹不是老师的。”
两份文件夹里的字迹不同,这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可是,笔记里面都是圈圈点点、条条框框,加上一些不知所云的词组和句子,这让大家摸不着头脑。笔记往往是一个人脑内活动的速写,别人要想看得懂,还是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
“怪不得大小姐要传给我们呢,这我们也看不懂画的是什么啊。”萧朗抓了抓脑袋,瞪大眼睛,搜肠刮肚。
在凌漠的要求下,萧望把第一个文件夹里的图片逐个播放,让凌漠去分析判断。有十几张图片,凌漠看了半个多小时,说:“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也行?”同样看了半个多小时依旧没有任何头绪的萧朗有些佩服凌漠了。
“先看文件夹名。心理评估的英文是:Psychological Assessment。所以我认为第一个文件夹里是对‘DL’的心理评估笔记。”凌漠坚定地说。
“DL是谁?”萧朗问。
“董乐,董连和的儿子。”凌漠说。
“哦?”听到和老董有关,萧朗重新坐直了身子。
“这十几页纸,是老师从1994年2月到5月之间陆陆续续记录的笔记内容,全部是心理评估的专业术语和老师习惯使用的一些简称。”凌漠说,“虽然没有写明被评估人的姓名,但是从时间点、文件夹名和内容综合判断,这就是对董乐的心理评估。”
“嗯,董老师是1994年2月被杜舍杀害的,而董乐是1994年11月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萧望翻着自己的笔记本说道。
“也就是说,唐老师可能知道董乐要杀人?”萧朗扳着手指头算着时间。
“不,应该说老师可能对董乐的心理状态存在疑虑。”凌漠说,“所以为了防止他报仇,事先对他进行了心理评估,从而可以提前预防。”
“可还不是没有预防得了?”萧朗说。
凌漠欲言又止,像是在压抑内心的不忿。
“大概是个什么情况,凌漠你能分析一下吗?”萧望说。
凌漠点了点头,把几张图片并排放在了屏幕中央,说:“这几张图片,是对董乐的基本人格进行了分析。第一张图,是说董乐有正常的学习能力和与人交流的能力,各种动作都有目标性,且还有隐匿性,这个确定了董乐精神方面是正常的。”
“这不是废话嘛。”萧朗有些心急。
“怎么是废话?所有的人格分析之前,都必须对一些危险人格进行排除,即便再简单,也不能轻易下结论。不能先入为主!”凌漠提高了一些音量,说道。
“我就是随便说说,我不懂。”萧朗服了软。
萧望朝凌漠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凌漠接着说:“第二张图,老师整理了董乐从小到大的生活成长资料,认定了董乐不存在犯罪人格的先决条件。哦,犯罪人格是指个体在社会化过程中由于遗传和社会环境影响而形成的与主流社会规范不相符、可能促使个体实施反社会犯罪行为的认识偏差、需求偏差和情绪偏差等心理特征。第三张图,通过董乐对父亲的眷顾和自责、对某次交通摩擦中董乐表现出的对对方的关心等各种表现,老师认定他肯定不是反社会人格。反社会人格都知道吧,就是那些个人行为中普遍存在的无视和侵犯他人权益的人格特征。第四张图,是根据老师和董乐几次相处、交流过程中,董乐的对话、行为有明确的道德判断和知错能力,判断董乐不是缺陷人格。缺陷人格一般都是家长溺爱而导致的‘唯我独尊’的人格障碍。董乐很早就没母亲陪伴,父亲忙于工作,缺陷人格其实从基础上就不可能形成。”
“唐老师写了这么多,分析了这么多,就是证明董乐的人格是正常的,除了激情状态下,是不会预谋犯罪的吗?”萧朗问道。
“不。”凌漠说,“上面的这些,都是我们所谓的‘天生犯罪人’‘后天养成的必然犯罪人’‘高风险犯罪人’的人格特征,也就是危险人格。但即便是正常人格,有的时候也会预谋犯罪,这就是老师原来经常和我强调的‘危险心结’。”
“凌漠说的这些,我都在李玫瑾(3)教授的课上听过。”萧望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所谓的危险心结,是指心理历程中经历了某种外部刺激而形成了心理创伤和由此发生的执着于心理创伤的扣结现象。”
“哦,董老师被杀,就是心结!”萧朗说。
“是这个意思。”凌漠说,“危险心结的形成有两个必备条件:一是巨大的心理创伤,董乐是有的;二是个人经历,董乐从小是由父亲带大,父亲暴毙,尸骨无存,这个个人经历也是有的,所以董乐很有可能形成危险心结。但危险心结也包括很多种。因为董老师的这起案件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对董乐的刺激也很明确,不存在‘意识抑结(4)’或‘情感纠结’的问题。后面几张图,老师通过董乐平时的言谈举止认定,董乐是有存在‘认知偏结’的可能的。”
见大家仍然是一脸茫然,凌漠解释说:“所谓的‘认知偏结’,就是指因为感觉狭窄和思维偏差而出现的认识扭曲和偏执的现象。李玫瑾老师曾经举过一个例子,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伤害,就认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就是认知偏结。”
“男人有好东西吗?”程子墨嚼着口香糖随口说道。
凌漠瞥了她一眼,重新打开了几张图片,接着说:“一般存在认知偏结的人有几个特征,就是智力很正常,或者优于常人,感觉灵敏,思维固执,缺乏幽默,不懂退让。针对这些特点,老师对董乐也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有一些研究,从这些复杂的图片上,我也看不出所以然,但是有一些研究还是很明确的。比如老师记录的这个关于董乐有一次在警校和他人发生纠纷的经历,对小事情不罢休,一直强调自己有理;还有一次警务比赛经历,显示出他自我感觉良好,过分自尊,对于输掉的比赛归咎于比赛规则。这都证明了董乐的人格内存在偏执性,对社会和人的认识有一定的狭窄性。也就是说,通过董老师被杀这件事情,是极有可能形成董乐的危险心结的。”
“唐老师意料到了董乐有犯罪的危险。”萧望点头说道。
“在老师做出这些结论之后,他采取了哪些动作预防董乐犯罪,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凌漠说,“但是,在此之后,一直到董乐犯罪之前,老师都是一直在观察着董乐的。从最后几张图上可以看出,他对董乐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关注。”
“反复进出图书馆。”萧朗念着图片上的字。
“是,老师见董乐总是进出图书馆,就去图书馆调取了董乐借阅的图书。”凌漠说,“还专门记录了书单,可以看出,全部是研究精神病学、法医精神病学的各种辅导书。”
“从日期上看,这个时候杜舍的司法精神病鉴定结论已经出了,但还没有宣判。”萧望说。
“董乐对这个鉴定不服啊。”萧朗总结道。
“这里还有一些关于微反应的记录。这些是在杜舍被判处无期徒刑之后,老师不放心董乐,专门找董乐谈了一次话,然后记录下的微反应。”凌漠说,“老师用杜舍鉴定的情况来刺激董乐,对方明显出现了脖子变粗、呼吸加快、面部僵硬的‘战斗反应’,这说明董乐对于此鉴定和判决结果是异常愤怒的。但说到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董乐又出现了头和身体后仰、深吸气等‘逃离反应’,说明他对下一步自己的行动并没有计划和把握。在老师透露出自己知道董乐在研究精神病学,并猜测他可能有研究记录的时候,董乐出现了屏息、睁大眼等‘冻结反应’,说明他对于老师的调查很惊讶,也证明了老师的猜测。尤其是在老师劝导他的时候,他出现了视线转移、频繁眨眼、摸脸等‘安慰反应’。这说明他心里很不适和压抑。”
“结论是什么?”萧朗急不可耐,打断了凌漠的解读。
“从这一系列的分析来看,董乐对此事是存在危险心结的。因为他不认可鉴定结论和判决结果,偏执地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凌漠说,“但是,即便是不认可判决结果,也还是有很多解决的方法,或者说董乐有很多条路可以走。通过这次谈话,老师认定董乐并没有对接下来选哪一条路而有所准备和策划,对于老师的劝导,虽然有抵触,但是并不反对。”
“所以说,危险程度并不高。”萧望总结道。
“是的。”凌漠说,“老师的研究结果是,董乐仅仅是存在危险心结,还不足以犯罪。为了以防万一,老师还促成董乐作为自己的培养对象,在他大三的那一年进入守夜者组织实习。为的就是将董乐放在身边,进一步进行心理疏导。”
“唐老师的研究不会错,那为什么会出现最后的结果?”程子墨问道,“是因为二十几年前的唐老师,还不够厉害吗?”
“唐老师可以研究他,但是不能控制他。”萧望摊了摊手,可惜地说。
“其实,从笔记内容看,应该还是很清晰的。”凌漠说,“但是老师也不能确定董乐的种种表现是不是装出来的。抑或是某种因素刺激了董乐,导致他突然确定了犯罪企图。危险心结确实有可能导致出乎意料的犯罪,这个是谁也无法防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