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爷看看了杨家四人,就让下人去请云凤章进来。
不多一会儿,云凤章便进了花厅。
他一进来,屋里的压抑沉闷的气氛顿时流动了起来,丫头婆子们一起朝他看来。周夫人的面容也情不自禁地和蔼许多。
周老爷起身迎道:“云公子。”
云凤章先看了看杨小姣,冲她安抚地笑笑,又冲钱氏和杨成点头致意,然后才和周老爷寒暄问候。
寒暄完毕,云凤章便开门见山道:“我能否问一下,周贤弟出事前见的最后一人是谁?”
周家夫妇好像没考虑这个问题,正要去问服侍周季明的小厮,就听见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抢答道:“夫人,奴婢知道是谁,是五小姐。”
周夫人看了一眼这丫头,淡声道:“原来是玉音啊。”
云凤章又道:“我们能否见一见五小姐,在下有几句话想问她。”
周家夫妇迟疑片刻,便叫人去叫周玉音。
周玉音很快就进来了。
杨小姣一看到她不觉大吃一惊,面前的周玉音容颜惨淡,双眼红肿,显然这几天没少流泪。两人一起长大,以杨小姣对她的了解,她的性格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即便是害怕伤心,也很有仪态。像这种在外人面前如此失态的情形极少见。
周玉音和杨家四人打了招呼。
云凤章和颜悦色地问道:“你还记得季明那晚对你对你说了什么吗?”
周玉音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道:“哥哥能说什么?他本就因为有眼疾而心存自卑,从不敢争取什么,这是他一次向人敞开心扉,没料到遭到这种结果,他朋友不多,无人可倾诉,偏偏我又粗心,没能及时注意他的情绪,我只怪自己没好好开导他。”
周玉音虽然没责怪杨小姣一句,但话里的含义一听便明白。她也认为周季明是因为想不开才自杀的。
云凤章又问了几句,杨小姣也跟着问了,周玉音回答得滴水不漏。
两人问完,云凤章便向周家夫妇告辞,众人一起离开。
一出了周家,杨小姣就悄悄对云凤章道:“我觉得周玉音有问题。她悲伤得有些过了,反而像是掩饰什么。”
云凤章也笑:“是的,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因为她不敢看我的眼睛。”
杨小姣道:“我猜测,这件事不是周玉音做的,但她一定发现了什么,但是隐瞒不说,正好借机利用这件事。”
云凤章正在低头沉吟,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成突然说道:“凤章,你去让人查查周家的仆人,看看有没有爱赌的,有没有家中缺钱的。”
杨成的这段话,像一把钥匙似的,猛地打开了云凤章尘封的记忆。
他双眼一亮,激动地说道:“多谢爹提醒,我知道怎么做了。”
第四十八章 真相浮出(下)
前世周玉音一直跟他们夫妻有来往,他偶尔听她说过,周家有个小厮为还赌债做出了背叛家主的事情。那件事情不大不小,但影响十分不好。云凤章记得那个仆人好像叫什么青行。
云凤章说道:“我就折回去跟周老爷说一声。”
杨小姣又拉住他道:“还有,周季明昏迷数日不醒,我怀疑他是中了毒,咱们请朱大夫来瞧瞧吧。”
云凤章道:“我去请了,朱大夫这几日不在,不过已找了别人。你们先回家,等我的消息。”
云凤章匆匆离去。
一家人心头有了希望,心情也不觉好了许多。
当天晚上,云凤章没有来,不过,让云齐过来捎了口信,说一切顺利,让他们无须担心。
第二天傍晚,云凤章神色疲惫地回来了。
他一进来,杨家四人便迎上去问怎么样。
杨小姣先给他倒了一杯水,云凤章抿了几口,方才给众人讲了这一夜一天查询的结果。
周家有个叫青行的仆人,前些日子被人下套欠了一大笔赌债。那人威胁他在周季明的茶里下药,并制造自杀的假象。但中途被周季明发觉,正好周玉音又来看哥哥,他匆忙逃走,之后的事他便不知道了。至于指使青行的人是谁,很快也会有眉目。
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杨小姣又急切问道:“那周季明醒了吗?大夫怎么说?”
云凤章道:“还没有,但应该快了。”
一晃几天过去,他们的婚期已经过了。不过两人也不急,反正事情已有了眉目,查清楚再成亲也无所谓。到了九月初八这天,云凤章一脸喜色地说周季明已经醒了。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对人说他不是自杀,他是被人自杀。这下再没人怀疑。
杨小姣和云凤章又去看了他,周季明因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但精神还不错。
他一看到两人就连声道歉:“对不起,我耽误了你们的婚期。”
杨小姣道:“是我们该说对不起才是,若非我们你也不会这样。”
周季明温和地笑笑:“这种时候我们就别互相道歉了,我这就去说明真相,也免得你再受无端的指责。”
周季明当日就拖着虚弱的身体,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将三人的纠葛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一遍。
那些义愤填膺的人这才知道真相。
原来杨小姣不是始乱终弃,人家也没有勾、引云凤章,人家是真的两情相悦。
原来他们被人利用了。
周季明甚至把自己乘虚而入的事情抖落了出来。
“…我本想趁他们吵架时撬了他的墙角,结局你们也看到了,我失败了。不过败给云凤章,我虽败犹荣。”
周季明这番自嘲地话,引起了人们善意的哄笑。同时,人们也被他的风度所折服。
几日之间,事情接连翻转。洛城的百姓过足了戏瘾。他们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不过演戏的人就没那么好过了。
周季明回到周家后,周家大伯笑着称赞他应对得体,不失周家风范。
周季明强撑身体应酬完众人,回房时,他路过周玉音跟前轻声说道:“玉音,你到我房中来一下。”
周季明靠床在榻上,神色严肃凝重。
周玉音心虚地垂首而站。
周季明的声音平淡而有威慑力:“玉音,你太令我失望了!”
周玉音面色灰败,低头不语。
周季明缓缓道:“你之前耍的那些小手段我就不再提了。可是这次你不该这样做,你明明知道我是被人害的,明明我昏迷前已经告诉你有人让我自杀,让你赶紧告诉伯父,可是你为什么不肯说明实情?”
周玉音苍白无力地辩解:“伯父请了高明的大夫来,并没有耽误三哥的病情。我想…”
周季明忽然叹息一声,放缓语调:“我们周家虽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但也是一方望族,一直在当地薄有善名,从未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我以前觉得你即便耍小手段小心机,但仍有底线。但我错了。
小姣是我们相识十几年的朋友,尽管她知道你对云凤章的心思,但仍一直真心待你,你怎能陷她于不义?你怎能故意耽搁她的婚期?你知不知道小姣忍受多大的压力?全城的人都在指责她背信弃义。幸亏是她,若换了别人早撑不住了。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这辈子能过得安心吗?”
周玉音紧攥着手,一直低头沉默不语,但当听到哥哥也这么袒护杨小姣时,她压抑多时的不满不忿终于爆发,忍不住辩解道:“她承受压力,那是她应得的,谁让她要嫁的人是云凤章呢。男未婚女未嫁,我争取一下,又有什么不对?哥你不也这样做了吗?”
周季明怒极反笑:“我跟你一样吗?那时小姣已和云凤章分道扬镳,我那时明知你的心思,我指责你了吗?可是他们如今明明已经定亲,而且婚期在即,你还在从中作梗!”
周玉音咬唇嗫嚅不语。
周季明继续道:“你以为没了她,云凤章就会娶你吗?别妄想了,你难道没发觉,他对你仅有的一点点善意全是因为你是小姣的朋友吗?咱俩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如果没有云凤章,小姣可能会选我。但即使没了小姣,云凤章也不会选择你。”
这一番话彻底击垮了周玉音,她一直抱着侥幸和希望,是因为她觉得云凤章对她总有一点点不同。至少比对谢静雅和气,她总想再努力一把试一试。
周季明厉声说道:“几个哥哥一向疼你,祖父也常夸你懂事稳重,可你…”
绝望、恐惧、愧疚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彻底击溃了周玉音,她扑通一声跪下,啜泣道:“三哥我错了。你骂我吧。但不要告诉祖父和爹娘他们,更不要告诉别人,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周季明本来满腔怒火,但看她这样不禁也心软了。周玉音是周家最小的女儿,上面三个哥哥都十分疼爱她,但她从不恃宠而骄,从小到大一直十分懂事。唯独在这件事犯了糊涂。告诉了别人,她的清名就完了,以小姣和云凤章的名声,这事肯定会传得人人皆知。到时
肯定会影响她的亲事。他无论多生气,但她毕竟是他亲妹妹。
周季明沉思半晌,方淡声说道:“也罢,我希望你记住今日的话。若再有类似的行为,我不会再认你这个妹妹。”
几日之间,杨小姣的处境翻转几回。那些先前攻击杨小姣的人,知道真相后,多少有些内疚。杨小姣的书坊一开门,这些人便涌进来,多少买点什么,即便不买,也捧个人场。杨小姣的名声竟比以前好了不少。就连周季明也是名声大噪。不少文会诗会都下帖子邀请他。杨家诸人的生活也逐步恢复正常。
两家重新议定婚期,也不挑什么黄道吉日了。就在九月十一成亲。
不过,在成亲前,他们还有一件事要了结。
云凤章和杨小姣一起来到陆家,将证据甩到陆蕴面前。
青行给周季明下的药是安神散加另外一味药。这种药能让人昏睡多日,而且无色无味,一般人察觉不出来。
而谢静雅久病成医,又因为时常失眠,对此颇有研究。再加上贿赂青行的人也查了出来,云凤章一步步抽丝剥茧,一层层查到了谢静雅这里。
尽管人证物证俱在,陆蕴仍是一脸难以置信。
云凤章再不他给留情面,将所有的真相全部揭发出来:
“你难道不明白她为什么弃了舒服的水路也要绕路走旱路?
在镜湖村的客栈里,你为什么睡得那么沉,做为一个习武之人,连我到你的房里你都不曾发觉,难道你就不曾怀疑过?
那日你去湖边找她,她真的是迷路了吗?你还打算自欺欺人到什么地步?”
…
陆蕴全身一震,面如土色,他何尝不曾怀疑?说到底他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云凤章声音冷冽:“我以为等事情成定局后,她就会死心。但是我错了。她怎么对我都行,但我不敢冒险,我怕她下一步再对小姣不利。因此这件事,我打算交给官府来处置。”
陆蕴的神色极为矛盾、痛楚。他颤抖着唇,挣扎了良久,最终还是艰难地出口求情:“凤章,我与你相交数年,从未求过你。我只求你这一次,所有的罪过,我愿意替她顶着。我求你放她一条生路,若将她交于官府,以静雅的气性和骄傲等于要了她的命,她可能本就时日不多了。从此以后,我会约束她,将她的下人心腹全部撤换,让她再也无力作恶。”
云凤章站着不动,良久他才低声道:“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不敢再冒险,我怕再有下次。”
陆蕴信誓旦旦:“不会再有下次!”
云凤章痛惜地望着他,深深叹息一声:“际蕴,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昔日那个仗剑江湖,洒脱不羁的陆蕴哪里去了?你为什么非要吊死在谢静雅这个充满毒液的树上呢?”
陆蕴的神色立即萎顿下来,他沉默半晌,才用艰涩嘶哑的声音道:“我以为你该懂的,爱一个人决不会潇洒。我有时也恨自己,但还是情不由已。”
还没等云凤章回答,他又接着说道:
“当你喜欢上一个女人时,即便她是无盐之貌,你也会认为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同样,即便她有最卑污的心灵,你也会认为她是世上最纯善之人。”
云凤章缓缓闭了眼睛,陆蕴的话尽管很不中听,但他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
陆蕴又道:“那我再问你一句,如果小姣是这样你将怎么办?”
云凤章斩钉截铁地道:“她不会做出这种事!”
陆蕴凄凉地笑了一下,紧追不舍道:“如果她是呢?”
云凤章一时语塞,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陆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时含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连你自己都没法回答了不是吗?”
“凤章,你只是比我幸运,你遇到的人刚好对你有情,刚好是个好女人。”
云凤章别过脸,不忍再看陆蕴:“我不但比你幸运,还比你眼光好。”
陆蕴没再和他争执这个问题,他重复道:
“那么,人你放还是不放?”
云凤章挣扎片刻,慢慢答道:“不放——”
这时一直默默旁观的杨小姣走了过来,她拉着云凤章的手望着他道:“放了她吧。”
云凤章一脸诧异:“小姣——”
陆蕴也是一脸惊诧。
杨小姣转向陆蕴,用平淡温和地说道:“我这次放过谢静雅,不是因为我心软,而是看在你救过我们两个的面子上,同时也看在你是凤章多年朋友的面子上。不过请你好好看住她,再有下次,我想你也不好意思再来求情。”
陆蕴感激地望着小姣,抽抽嘴角,脸上流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用坚决的语气道:“若再有下次,我必先杀了她再自刎谢罪。”
事已至此,云凤章也不再说什么。他欠陆蕴的人情也算还完了。他们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欠。
两人无言地走出了陆家。
云凤章握住杨小姣的手:“其实你不必因我如此。”
杨小姣仰脸笑道:“我愿意这样。俗话说,人情债最难还。你正好趁以机会还了陆蕴的人情吧,以后相忘于江湖也好,绝交也好,落个一身自在。”
而且她了解谢静雅的为人,她心思极重,自尊心极强,就算放了她,她不会好过。就让她自生自灭自怨自艾去吧。
云凤章感动地望着杨小姣,同时又有些感触:他对谢静雅还是防范得不够,前世她没有伤害小姣,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那时她已经没有余力。世间的万事世物都在变化,人也随事随境而变。比如周玉音,比如谢静雅。他以后断不可以过度依赖前世的经验。
这场风波彻底平息。两人安心准备成亲的事。
第四十九章 成亲前夕
两人谁也没想到,陆蕴和谢静雅竟先他们一步成亲,陆谢两人的婚事办得极低调仓促。洛城中有就有议论说,谢静雅快不行了,陆蕴这是为她冲喜呢。人们纷纷感慨陆蕴真是个好男人,仅次于云凤章。
婚后如陆蕴所承诺的,他封了院子,将谢家所有的下人撤换,谢静雅根本没有行动自由。其实即便有,她也不大能动弹。这次阴谋败露,尽管云凤章和杨小姣没有明说。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有周家呢。
事后,陆谢两家亲自登门向周家道歉。不知用什么方法安抚了周家。他们答应不再追究。但谢静雅的名声算是毁了。她的毁和杨小姣的毁还不一样,因为谢静雅一向有美名,这次事情一经揭穿,她便从高高的云端跌落至污泥中。人们的愤怒和失望可想而知,纷纷对她口诛笔伐,说她心如毒蝎,没有廉耻。惦记丈夫的兄弟,坑害跟她无冤无仇的杨小姣不说,还玩弄人心,把众人当傻子耍。
一向骄傲的谢静雅如何承受这种落差?她的身体愈发每况愈下,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杨小姣有时也对谢静雅的作死和执着不解,她为什么执着于得不到的,却不知道珍惜自己拥有的?不过,她如今也没心思多想这个人,只要她别再来招惹自己就好。
杨小姣最近非常地忙,书坊她已经不常去。如今被她娘拘在家里,教她管家,做女红,再顺便教她怎么入洞房。前两项好说,后一项,钱氏教得十分不自在,说得语焉不详、支支吾吾。最后塞给她两本泛黄的书,“咳,差不多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你自己拿回去看,好好揣摩一下。”
杨小姣不好意思告诉她娘,这书她早就看过了。那时,她处在对书籍如饥似渴的年龄,将家里带字的都看完了。镇上能借的书也借来了。最后在爹娘房里找到了这两本,书被藏在衣柜里,还压着衣服。杨小姣偷偷看完又放了回去。
钱氏后来也发现书被动了,就以为是小娟看的,还训了她一顿,让她不要乱翻东西。她之所以没怀疑小姣,是因为小姣平常总是一副一本正经、对此不屑一顾的样子。小娟不一样,她的性格就是个混不吝,什么话都敢说。而小娟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替姐姐背了黑锅。
杨小姣整日在家准备嫁妆,做女红,她不会绣花,做的鞋也一般,倒是会裁衣裳。按照规矩,她要送云凤章一身衣裳或是鞋子之类的,也要给婆家准备礼物。好在她没有公婆,妯娌也不在本地,这倒可以免了。给云凤章的衣裳嘛,杨小姣早想好了。
钱氏规定两人成亲前两天不准见面。云凤章还是找准机会见了小姣一面。
杨小姣看着他那满面春风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欢喜。
“再过两天,你就是云夫人了。”云凤章十分向往地说道。
“我觉得亏了怎么办,我本来想招个上门女婿的。”杨小姣说道。
“那我就上门。”
“得了吧你,真要你上门,那些人还不把我家的门给砸破。”她现在已经招了那么多嫉恨了。
云凤章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说道:“对了,小姣,有人给我提拱了一点线索,关于你哥哥的。”
杨小姣喜出望外,抓着他的胳膊激动地嚷道:“真的吗?你快说。”
云凤章爱怜地摸然她的脸:“先别太高兴,也别告诉爹娘,只是一点线索。”
“嗯,你快说嘛,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