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凤章急忙出声解释,却被杨小姣抬手打断:
“请听我把话说完,如果我拥有谢静雅那样的容貌和家世,或许我可以用一见倾心、一见钟情来解释,可是我没有。我那时还是一个连田刚那样的人都嫌弃的丑女。
你也可以说你爱上我的灵魂和内心,但是你第一眼不能看出我的灵魂和内心。你对我的感情,我一直觉得都不像真的,果然它就不是真的。”
云凤章牵牵嘴角,脸上逸出一丝苦笑:
“小姣,你怎能无凭无据,光凭直觉就否定我对你的感情?我不是没有酝酿,我是酝酿了很久很久。”我经过了两世的酝酿还不够吗?
杨小姣见他死不承认,突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她冷笑着说道:“你说我无凭无据,那我就拿出证据。”
“我问你,皎云山庄是何时开建的?”
云凤章老实回答:“去年八月,你都知道了呀。”
“你画室中像我的那幅画像是什么时候画的?”
云凤章一脸茫然:“你说的是哪幅?”原来还不止一幅是吗?
杨小姣冷声道:“那我来告诉你,那幅画上写的日期是瑞宣三十年八月初一,也就是去年的八月初一。”
云凤章点头承认:“是的,我想起来了。那又怎样?”
杨小姣的声音愈发冷硬:“所以,你在认识我几天就开始以我俩的名字做为山庄的名字是吗?你在还不认识我的时候,就能画出我的画像是吗?并且还能预测到我将嫁给你?你的‘吾妻’是谁?那个像我的女人是谁?白嫂无意间说漏嘴的那个玉门姑娘又是谁?你好多次说话都中途改变又是怎么回事?你还说我不是你找的替身?”
杨小姣缜密犀利,层层推进,步步逼问,让云凤章百口莫辩。
不,他也能解释的,但这个解释得有一个前提:她得相信自己是重生而来,相信他有前世的记忆。
云凤章的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激动和急切而发颤:“小姣,那个问题我再问你一遍。你信不信我有前世的记忆?信不信我们前世是夫妻?我今生就是为圆前世未尽的梦,我就是为你而来。你说我对你献殷勤那么自然熟练,那是因为我前世已经做过千百遍。皎云山庄就是用你和我的名字命名的,我们前世的家就叫这个名字,就建在那儿。那幅画就是五年后的你。”
他不管了,他一定要把心中的一切全部告诉她。告诉她他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她的过去、现在以及将来。
云凤章生怕被人打断了似的,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知道你的爱好,你的口味,你的怪癖,你小时候的事,我甚至知道你身上的胎记…”
杨小姣脸色微红,扬手打断他:“你知道这一切又有什么稀奇,全洛城的女子还知道你的一切呢,你只要随便在桃花镇上一打探就能知道这些。你也别扯什么前世,连你自己和忠伯都承认了,你有胡说八道的毛病。”
云凤章凄然一笑,他有胡言乱语的毛病。他差点忘了自己撒的慌。他这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他费尽心思提前所做的一切如今成了她怀疑自己的切实证据,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情急之下,他双手扳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字地说道:“小姣,你一定要信我,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前世我们——”
杨小姣冷冷地说道:“你放开。”
她眼中的冷漠和防备瞬间击中了他。云凤章缓缓地放开了双手。
他的眼中含着泪珠,将落未落,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杨小姣看着他的脸,心中莫名一软,世人都说他的笑能让人神魂颠倒,却不知道他的泪能让铁石心肠的女人瞬间心软。
她不由得又想起他对自己的好,想起那些如梦一样的美好日子。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被他细心呵护。那么多女子,美貌的有家世的,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只为博得他的青睐,而她不用费吹灰之力,便能享受他满满的爱意。跟他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就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可她转念一想到他的这些好,皆是因为那个人,她只是一个替身,只是别人的影子,她的心就莫名地刺痛,痛至骨髓。
杨小姣极力控制住自己起伏的情绪:尽力用平淡冷漠的声音说道:“我祝云公子前程远大,觅得良缘。也多谢你这一路来的照顾和呵护。这一路就像一场美梦一样,现在我该梦醒了。还有请不要再打扰我。”
云凤章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小姣看,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接着是第二滴,更多的眼泪纷纷落下,眼泪和着红色的胭脂,他急忙转过身去擦。
杨小姣背对着他说道:“天快下雨了,云公子早点回去吧。”
第三十九章 结束
云凤章不知道自己是走出去的,他连斗笠都忘了拿,就那样直接走出了杨家。为了掩人耳目,他平常来的时候都是戴着斗笠的。
云凤章离开后,杨小姣埋着沉重的脚步缓缓上了楼。她在桌前呆坐良久,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与他摊牌时,竟没有提到她怕受牵连的事,这是她放弃的原因之一,但却不是她最在意的原因。
杨小姣坐立不安,她必须得找点事做。她一眼看到了云凤章送给他的礼物,在镜湖边送她的箱子。
她冲上去,哗啦一下掀开。看到这些东西,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她知道,放弃他,自己此生可能再也找不到对她如此用心的男人了。
杨小姣翻箱倒柜找出云凤章送她的东西,除了一些已经吃掉的食物外,其他的一古脑塞进箱子里。她打算找个机会还他。既然要分,就要分得彻底。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天边乌云滚滚,雷声隐隐,应该快要下雨了。杨小姣去关窗时,发现他竟然还站在街角,头上什么也没戴,像座雕像似的立在那儿。街边围了不少人在那看热闹。云凤章像傻了一样,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杨小姣鼻头一酸,但又不好下去,她只盼着忠伯或是云齐来把他劝走。
她不忍再看,关上窗户。
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像是天黑了一样。
云凤章站在街角,对头顶的雷声置若罔闻,对围观的人群也是视若无睹。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和小姣前世的姻缘是一场场阴差阳差造成的。
如果小姣的双亲没有在那次火灾中蒙难,她就不会离开桃花镇去外面闯荡,如果她不去洛城就不会认识自己,如果他们不被人下药,他们根本就不会有机会相处,更不会同时跌落山崖,如果没有跌落山崖,他们也不会有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而小姣的父母双亡也让她彻底没了牵挂,她可以毫无顾虑地与他一起面对风风雨雨。
但今生一切都变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明白,她从到洛城伊始就开始犹豫,闹市遭到围攻让她不知所措,但尚能承受,后来的一件件事让她的犹豫加深,然后就是怀疑自己是替身的事,而双儿的受伤则是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她担忧她的双亲和妹妹,觉得跟他在一起不安全。
他万万没料到,他费尽心思所做的一切却是更远地把她推开。
他以为自己能预知一切,却忘了最不可预测的是人心。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有关联的,他改变了一件事,其他的也纷纷跟着改变。
原来当初命运的每一步安排都自有其深意,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件事都有恰到好处的用处。今生他干涉了事情的进展,强行扭转别人的命运,同时也扭转了他和小姣的命运。
有很多事情,他这一瞬间全想清楚了想明白了,但想得愈明白,他就越绝望。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吗?惩罚了他人为地干涉事情的进展?
如果他一直静观其变,什么也不要做,四年后小姣自会在洛城和她相遇,然后他们俩遭受张美辰等人的算计一度春霄,之后他被情敌追杀和她一起跌落悬崖,三个月后被人救起,一切顺理成章。
可是他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家遭受火灾而不去提醒吗?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承受丧失双亲的痛苦吗?能看着别人伤害她而不去帮忙吗?不能,绝对不能!
雨珠落了下来,先细后大,先疏后密,一滴滴砸在他的头上脸上。把他脸上残余的脂米分冲淡了,显出了原来惨白的底色。
雨越下越大,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还有几个固执的人撑着伞远远地看着。
云凤章仍站在那儿,他心乱如麻,全身冰冷,身心的双重痛苦,让他再也支撑不住,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晕倒了!”有人在雨中呼喊。
杨小姣此时再顾不得什么,箭一样地冲下楼去。
等她冲下楼时,云凤章已经不在了。她问那个打伞看热闹的人,他说,他被他的侍卫扛走了。
杨小姣茫然地站在雨中。
那人一脸钦佩地说道:“杨姑娘,你真了不起,竟然能第一美男为你如此痴情…”
杨小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人怔了一下,小声嘀咕道:“这么凶。云凤章这是什么眼光?”
杨小姣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云凤章到底怎样了。
傍晚时,雨停了。杨小姣托杨大爷去云府看看。
杨大爷爽快答应了。一个时辰后回来说,他见了云府的管家说他没事了。
杨小姣这才放心。
白氏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道:“小姣啊,你不亲自去看看吗?这吵架也是正常的,说开了就好了。”
杨小姣摇头,也不好跟白氏解释太多。只笼统地说她觉得自己配不起云凤章。
白氏翕动着嘴唇,最后无比惋惜地说道:“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机会啊。”
杨小姣苦笑不语。
她决定回家去,也许以后她会选择一个老实本份、不那么招蜂引蝶的男人共度一生,然后好好地照顾爹娘和妹妹,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回哥哥。
次日上午,杨小姣又去看双儿,她的精神不错,还坐起来跟她说了一会儿话。
双儿一看到她就抓着她的手说道:“小姣姐姐,听说你和云公子昨晚吵架了?”
杨小姣啼笑皆非,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吧。
双儿两眼发光,一脸向往地说道:“姐姐,你跟他和好好不好,一想到洛城第一美男子是我的姐夫,我以后走出去都觉得有面子。”
杨小姣好笑地道:“你也有可能再挨两刀。”
双儿一想到这茬仍有些心有余悸,但很快,她又一脸无畏地说道:“以后我穿盔甲,没事的,值得。”
杨小姣心中一滞,其实跟很多人比,她挺懦弱的。即便没有影子和替身那件事,她也会犹豫迟疑。
杨小姣决定在临走前送双儿一身衣服。双儿家境十分困难,父亲已死,家中只有寡母和弟妹艰难度日。她从十三岁起就到处做工补贴家里,几乎没穿过新衣裳。
杨小姣想起了先前她买衣服的那件成衣店,便抽了空闲又去光顾。
她虽然戴着面纱去的,但老板娘仍然认出了她。
“你看我说得对吧,你一穿上我家的衣服,第一美男就拜倒在你的裙下。”
成衣店里正好有几个女人也在挑衣服,一听到老板的娘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
杨小姣以为自己又要遭到围攻,没想到那些女人只是好奇,反而对她十分热情,拉着她问长问短,有的还一脸钦佩,并求她说说心得体会。
杨小姣有些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老板娘给她解了围。
杨小姣忙说明来意,说想挑一件衣服送人。
老板娘问了情况,最后给她挑了一件质地不错的衣裳,要价十五两。
杨小姣道:“可我上次买那件才八两。”
老板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反正你和他都好上了,我也不瞒你了。——那天你们俩刚离开,就进来了一个男人,不用说你就知道是谁,让我把衣裳划破,然后八两卖给你,剩下的钱他补上,并且再三叮嘱我不要告诉你。妹妹,这回可没人给你补上,我再这么卖要亏本的,你再看看我这店里的衣裳最便宜也没八两的。”
杨小姣的身体轻轻一颤。
是的,从来没有一个人对她这么用心过。
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杨小姣最终还是买了那件衣服,老板娘给她便宜了三两。
她回去把所有的东西打包好,包括要退还云凤章的东西,轮到那件衣服时,她不禁迟疑了,拿进去又拿出来。最后还是决定拿出来。或许她以后不会再穿,但就算当个凭证吧。
她将东西打包好,请白大娘替她还回去。然后跟杨家结账,再去跟王姨和双儿告别。
双儿接到小姣的衣裳,推辞了一下,便高高兴兴地接受了。然后又一脸不舍地问她什么时候再来洛城。杨小姣怕她难受,只说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再见面的。双儿信以为真。
接着就是跟周家兄妹告别。
周玉音看着她,不确定地问道:“小姣,你真的要离开?”
杨小姣点头。
周玉音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有些窃喜,但同时又有些内疚,她试探着问道:“你不要再想想吗?我怕你会后悔。”
杨小姣没有丝毫犹豫,“我不后悔。”
周玉音神色复杂,她深深地望着杨小姣,道:“小姣,没想到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气性还是那么大。”杨小姣知道她指的是她们幼年那个朋友的事。
周玉音忽然又道:“我表妹来信说,咱们的那个伙伴要成亲了。”
“哦。如果有机会会送份薄礼的。”
当周季明听说杨小姣要回家时,他想了想,说道:“真巧,刚好我们也打算回去。”
杨小姣忙道:“你们可别因为我改行程。我一个人回也可以的。”
周季明笑笑:“真的不是因为你,我也想家了。洛城虽乐,但到底不是家。”杨小姣也有此感。
周玉音慢慢说道:“我也想回,但是…伯父要我去看姑姑。”
周季明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是吗?”
周玉音肯定地说道:“是的。不信你去问问。”
周季明叹息一声:“也行,随你吧。”
周玉音说她陪他们到半路,然后拐道去姑姑家呆一阵。
三人商量好回程日期,便一起去买了些本城特产带回去。杨小姣也拣着买了一些,像是洛绣牡丹酥之类的带回去给亲戚邻居。
周季明买了很多宣纸和书籍。
如今他的眼睛已在逐渐恢复。近处的东西基本能看清楚。
三日后,杨小姣悄悄离开了洛城。云凤章果然说到做到,从那天后,一直没再打扰她。
周玉音陪着他们走了一段路,便带着丫头小桃拐道去了姑姑家。现在他们只剩下四个人,车夫、小厮再加上杨小姣和周季明。
两人自幼认识,相处一点也觉得尴尬。
周季明是一个很好的旅伴,他不像来时那样总是默不作声。而是和杨小姣有说有笑,或是说些书上的故事,或是说些民间故事,有时候也说他们小时候的事。
有一次,他说道:“小姣,你知道吗?我对你们家一直心存愧疚。”
杨小姣猜测可能是她哥哥的事。
周季明继续道:“其实那天,我们被带上马车后,我和他商量找机会一起跳车。当时他犹豫不决,可是马车很快就要驶出县城了,如果再不跳,我怕回不了家。于是我最后催他一次,他仍在犹豫,我便先跳了。
后来我安然回家就有些后悔,如果我再等他一会儿,也许我们就一起回来了,可是当我的眼睛瞎了以后,又想如果他也摔瞎了或是摔残了怎么办?”
杨小姣默然片刻,说道:“别多想,你那时也只是个孩子。”
周季明深深叹息一声,没再说话。
与来时不同,他们这一路十分平顺。但与来时的热闹喧哗相比,又显得有些冷清了。因为是同样的路,杨小姣总不免有些触景伤情。每当这时,周季明就千方百计地让杨小姣转移心思。
他们四人埋头赶路,行程比来时快了许多,只用了二十天左右就到家了。
杨家三人见着分别数月的杨小姣,自是无比欢喜。尤其是杨小娟,姐妹两人自从到大从没分开这么久。两人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
杨小姣拿到带回来的洛城特产去探望几家邻居,感谢他们这几个月对杨家的照顾。同时,也给何大娘带来了她表姨的信以及东西。何大娘拉着小姣仔细问了表姐一家的境况。当得知表姐的儿子已死,儿媳妇改嫁的时候,不由得潸然泪下。不过后来听说他们家卖烧饼,境况好转又不禁高兴起来。
家中一切如旧。铺子里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每日的进项不多不少,反正够家里生活了。她爹如今弃了轮椅,改用拐仗了,比之前方便许多。小娟的病只犯过两回。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日子平静如水。
杨小姣按照朱大夫的嘱咐,抓了药,每日喝药,每七天一次药浴。
她的容貌恢复了八成,脸上只有两道极浅的疤痕。
她的容貌恢复,家境也有好转,如今媒婆也纷纷上门,说亲的人家也比之前好了许多。既有商贩人家的,也有本镇的殷实人家,还有附近的小地主家的儿子。虽然杨家的情况有些特殊,但小姣的容貌弥补了这些,那些人家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这么多媒婆登门,弄得钱氏应接不暇。
田刚的娘也托人来试探了一下,结果被钱氏冷淡地回绝了。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周家竟然也来提亲了。
媒人是为周家老三周季明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