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失眠干你什么事?”悠然低吼。
“你一晚上在客厅坐着,那要让我和你妈怎么过夫妻生活?”老爹彻底地怒了,这人一怒,口就不择言,一不留神,说出了实话。
大大的实话。
悠然也大大地石化了。
老爹,果然是人老心不死来着。
悠然吞口唾沫,“咯吱咯吱”移动下自己的僵硬的脖子,缓慢地站起,道:“爸,你们……慢慢来,我不打扰了。”
说完,灰溜溜地缩回自己的房间,那个晚上,悠然再没有出去,而是躲在被窝中,睁眼看着天亮。
因为晚上没睡,实在是太累,第二天,悠然睡了个天昏地暗,等睁眼时,天又黑了。
反正晚上也没什么好玩的,悠然懒得起床,又继续睡了。
等终于清醒时,已经是回家后的第五天,也就是说,她和屈云已经整整五天没有联络了。
悠然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要提前两天返校,正把这个想法给父母提出来,古承远便来了。
听见他们的对话,古承远变提供自己开车送悠然回校。
悠然一听,自然是百般不肯,但白苓和李明宇想让他们兄妹多一点接触的时间,便进行了千般的劝说。
悠然意志如铁般坚定,说什么都是不肯。
可惜,古承远总是能摸着她的软肋,他微笑着看着悠然,道:“自己开车的话,一个小时便能到你们学校,还免去了等车挤车的麻烦……悠然你这么抗拒,怎么像是害怕我吃了你似的?”
悠然觉得,古承远这话实在是说得露骨了些,她担心被父母听出了什么,连忙打哈哈:“我这么肥,你吃得下吗?”
“不会,肥瘦刚刚适度。”古承远道:“悠然,别再推辞了,否则,我说出什么你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那可不好了。”
古承远的话音,看似不着痕迹,但在听得懂的人耳中,威胁的力量不亚于龙卷风。
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就是关于他们两人的曾经,那是悠然不想提起的过往。
这就是悠然的软肋,古承远很清楚,他将她捏在手上。
悠然不敢再不应,她害怕古承远再说出什么来。
就这么,在白苓帮着收拾好行李后,悠然坐上了古承远的车。
一踩油门,车向着前方驶去,瞬间,悠然和古承远在相对狭小的空间中独处了。
悠然坐在副驾驶座上,脑袋一直侧着,看着窗外。
是个逃避现实的姿势。
“你就这么害怕和我待在一起吗?”古承远问。
“不是害怕,只是不想。”悠然道:“还有,今后不要在爸妈面前那么说话,如果他们知道了,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过,也没有什么害处。”古承远道。
“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们。”悠然道。
古承远转过头,缓缓地看了悠然一眼:“他们,只是你的爸妈。”
闻言,悠然心中像是被一根骨头给哽着,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不好受:“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这是事实。”古承远面无表情。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悠然低下头。
“悠然,很多事情,你都不懂,也不会懂。”古承远道。
“是的,我不懂,既然你不喜欢他们,为什么要来我们家,装成一副和谐美满的样子?”悠然问:“难道你不觉得那样很难受吗?”
“但是你不觉得,那样很好玩吗?”古承远道。
这是,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落在车窗玻璃上,形成小小的密帘,但很快,就被雨刷给扫去。
“有时候,我想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悠然道。
“我的计划一直都在改变,但现在,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古承远道。
“不可能。”悠然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么,你就不担心我会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你的父母?”古承远道。
他的音调,还是一样,尾音还是轻柔,但此刻听在悠然耳中,已经不是滋味。
“好,就算我爸不是你爸,但妈总是我们共同的妈妈吧,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了你,如果她受到伤害,你就不在乎?”悠然脸上忽地起了层薄怒。
“人人都会受到伤害的。”古承远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受到的伤害需要我负责,那我受到的伤害,谁会来负责?”
“以前你对我做的事情,难道还不足以平息你的愤怒吗?究竟要我惨到什么地步,你才会感到快乐?”悠然问,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出乎意料的,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道令她自己都感到惊奇。
“我也不知道。”古承远重复:“我也不知道。”
“我恨你。”悠然轻声道。
古承远没有再说话。
雨还是下着,依照刚才的程度下着,密而细,像是无数白色的小飞虫,被雨刷给撕裂了身体,横尸于玻璃之上。
车内的世界,静止了。
车开到中途,遇上了加油站,悠然下车,去到洗手间中——并不是想上厕所,只是想暂时离开下古承远。
在洗手台前,悠然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披肩长发,T恤,牛仔裤。
和那年的她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只有悠然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经是翻转了一圈,甚至是变了形状。
酒吧那天之后,悠然和古承远开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秘密,却让她快乐。
那一年的悠然,彷佛得到了整个世界。
她永远也想不到,在古承远只对她才有的温柔中,包含着的,是上辈感情纠葛造成的侵染这伤害的毒针。
悠然的十八岁生日,就是在高考之前一个月,那天,悠然借口在学校补习,从家里出来。
那天,古承远带她去游乐场玩了一天,带她去吃了大餐,送给了她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那一整天,悠然都挽着古承远的手臂,在开心地笑。
那似乎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十多个小时。
傍晚,回到古承远的家后,悠然喝了几杯古承远倒的香槟,也不知怎么的,很快就醉了。
醉得不省人事。
当她醒来,发现这次的自己,是浑身赤裸,而身边,古承远则不见踪迹。
悠然的脑子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她才有胆子掀开被单,查看自己的下身。
并没有血迹,也没有酸痛撕裂的感觉。
悠然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理,她只是潜意识觉得很慌乱,因为古承远没有在她身边。
披上衣服,悠然走出房间,在楼梯口,她听见楼下的客厅有人在说话。
楼梯时螺旋形的,当转个弯时,悠然停住了脚步,因为此刻的她,刚好能看清沙发上的情景。
沙发上,古承远端着一杯红酒,而他的大腿上,就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那女人有一双长腿,高跟鞋在如玉的脚趾上勾着,摇摇晃晃,像是在耍弄着人的心。
她有这个能力。
那头长卷发,每一次的牵动,都散发着无限的风情。
她的唇,涂着艳红的唇彩,映着如雪的肌肤,没有一点俗气,反而是高贵美丽。
尤物。
真真正正的尤物。
悠然不得的承认这点,因为,在那样一个足以让她发疯的情境下,自己还是能惊叹那个女人的美貌,说明那美貌,是到了极致。
不仅仅是他们两人,还有上次在酒吧中遇见的几个男人,他们看见悠然,眼中是一种奇异的光,像是奚落,像是可怜。
“她是……是谁?”悠然问,她的声音很小,因为力气都用在支持自己站立上了。
“她是我女朋友。”古承远道。
边说,他的手,边在怀中女人的美腿上划动着。
“怎么会?”悠然喃喃道:“怎么会?”
不仅仅是问古承远,更多的是问自己,但是她究竟想问什么,可能连悠然自己也不大清楚。
“为什么不会呢?难道说,你认为自己才是我的女朋友?”古承远笑了,他第一次在悠然面前发出这样的笑。
“那么,这些日子,还有昨天晚上……”悠然轻轻摇着头。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走错了时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她无法理解的。
古承远喝了口酒,接着捧起女人的下巴,将酒灌入了她的口中。
就像是,他曾经对悠然做的那样。
或者说,他一直这样做的,一直都是,不止是对悠然这么做,对所有的女人, 他都是这么做的。
悠然用力地抓住栏杆,因为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就要跌倒。
她弄不懂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真的,她弄不懂。
“好了,别玩了。”上次在酒吧中那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站起来,看着悠然道:“小妹妹,回家去吧,他不是适合你的人。”
“去……哪里?”悠然的嗓子,有些沙哑。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真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是在梦中,还是可怕的现实?
古承远将女人放在沙发上,站起,一步步向着悠然走来,但是距离越近,悠然越是看不清他的脸。
古承远渐渐陌生起来,陌生得让悠然觉得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他。
他在悠然下一级楼梯上站立着,这么一来,他可以平视着悠然。
“放心,昨天晚上,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古承远道:“本来是想着拿走你的第一次,再说出真相,这样,似乎更血腥,更好玩一点……但是在最后那一刻,我做不下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悠然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听不懂古承远在说些什么。
她一句也听不懂。
“因为,我恨你,恨得连碰你一下都让我感到恶心。”古承远缓缓地说着,每一个字,都沾着毒液:“记得上次我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妹妹,那是真的,因为……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仇人,是夺走我一切的人,是要补偿我痛苦的人。”
“我不明白,”悠然摇头:“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不明白。”
“因为你出生了,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就是因为你和你爸,我们的家才会毁了。”古承远伸手,将悠然腮边的发捋到耳后,那动作是轻柔的,但映衬着他的话,却让人感到肝胆寒裂:“你的错,就在于你的存在……悠然,为什么你要出生?”
“所以,从一开始,你对我的好,都是假装的?”悠然在迷茫的悬崖上抓住了这一点,但尖锐的事实让她的手掌鲜血淋漓,皮破骨露。
“没错,从一开始,我对你,就只有恨……”古承远的手,顺着悠然的耳廓往下,来到了她的颈脖处。
古承远的手掌很大,他环着悠然纤细的脖子,就像是,下一秒就要将她给掐死。
悠然的眼内忽然聚集满了眼泪,就像是水龙头爆裂,止不住的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坠落,但是没有声音,一点声音也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做?打我骂我欺负我不是更出气吗?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在……”为什么要在她站在最高的幸福之巅时,将她打落在谷底。
古承远的手,收得更紧了:“只有这么做,你才是最痛苦的,不是吗?只有这么做,你才能理解我所遭受的一切,那一切,是让人无法承受的……不过悠然,别哭,因为还没有结束。”
悠然缓缓地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地哭着。
悠然心中明白,现在的自己,应该要跑出去,应该要逃离这个噩梦般的环境,但是她走不出去的。
因为她的眼泪,一直在淌着,像是要将眼珠给冲出来,完全止不住。
她的视线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算了承远,让小妹妹静静,走走走,出去吃饭。”那个瘦高的男人劝道。
接着,便是那些人离开的脚步声。
最后,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小妹妹回家去吧。”
随后,是门关上的声音,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悠然像是进入了个死寂的世界,周围再没有任何东西存在,就连她的心,也都不在了。
随后的日子,悠然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她回到了家,接着,便发起了高烧。
烧了很久,那把火,焚烧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那是古承远的仇恨的火。
在这样的浑噩状态下,悠然参加高考,成绩一塌糊涂,连专科也没有考上。
悠然明白,这就是古承远想要看见的,所以,他才会选择在高考前向她摊牌。
那几个月,是悠然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候,高考失利,古承远的报复,都是足以让她灭亡。
那段日子,悠然甚至想到了死。
想到了用一把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是在星期五做出了这个决定,并把实施的时间定在了星期日的晚上。
可是最终,悠然还是没能成功,因为星期五和星期六的失眠,她在星期日晚上不小心睡着了。
醒来后,发现那把准备自杀的刀不见了,悠然四处查看,最后发现厨房中老爹正用它来切橙子。
看见她起来了,李明宇将盘子递给她,道:“悠然,你买的水果刀还真利……你看你瘦多了,哎,不就是没考上大学吗?大不了老爸老妈养你一辈子,有什么啊?来来来吃橙子,看,再不吃就要坏了。”
睹见这戏剧的场面,悠然忽然想笑。
是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就是受了点伤吗?何必要死要活?
死了,可就吃不了橙子了。
悠然拿起那盘水果,直接进了房间,边吃边打开课本,复习了起来。
悠然认定,十八岁的那个劫数,是她欠古承远的,之后,她要重新活一遍。
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她要尽情的吃东西,尽情睡觉,尽情地看帅哥。
尽情地活下去。
一阵喇叭声打断了悠然的回忆,在镜子中,她重新看见了三年后的自己。
喇叭是洗手间外的古承远按的,他在催促着她。
悠然不懂,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复读一年的悠然考上了大学,但那原本以为是远去烟雨的古承远又出现了。
他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照旧来悠然家,照旧给悠然带来孩子喜欢的礼物,照旧给她独一无二的温柔的笑。
悠然有时是很固执的,在小学时,她在学校外的烧烤摊上买了串年糕,吃了之后拉了三天的肚子,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吃过一次烧烤。
一次也没有。
同理,她说要忘记古承远,就一定会忘记他。
所以,尽管所在大学离家很近,悠然也很少回家,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开古承远。
这样,她的生命中就可以不再有他的存在。
是的,不再有他的存在。
想到这里,悠然做了个决定,一个很冲动,但是却能够不让她继续忧郁的决定——她从加油站洗手间的窗口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