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看到父亲穿着盔甲,英俊的脸已经长了些胡渣。他在边关晒得比京城里黑一些,显得有点沧桑。许久不见了,宜宁看他穿着盔甲,收拾潦草,左臂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忍不住就眼眶一红。
魏凌先是激动。后看着她怀中的小被,有点不敢置信,竟不知道该怎么问:“宜宁…这孩子是你路上捡的?”
宜宁嘴角一弯,把宝哥儿抱在臂弯里,揭开小被的一角给他看孩子的样子。“这是您的外孙。”
魏凌看到小家伙比拳头大一些的脸,柔嫩极了。软软的小生命还偎依着母亲。
看这模样是有些像罗慎远的,只是都软嫩得很,小小的一团。
她竟然怀了孩子,还已经生下来了!
魏凌叫人进来收拾下都护府的屋子,安顿女儿已经新添的小外孙。他把目光放在了叶严等人身上,他们一路来宣府,也是要和他商量如何派人进入鞑靼腹地,看陆嘉学还能不能活着回来的。其实魏凌心里早有了个怀疑,他知道陆嘉学生还的可能不大。
他已经组织了一些探子进了草原,让叶严等人回大同,自己先想想办法。陆嘉学出事的事传回去,朝廷应该会立刻派遣主将领下来。
叶严等人满脸的凝重,抱拳道:“多谢国公爷,我等把夫人送到国公爷这里,就先回去了。”
魏凌颔首:“你们有消息立刻给我。”他虽然跟陆嘉学有利益冲突,但是没有陆嘉学,边疆的稳定就是个笑话。无论如何也要把陆嘉学找出来,就算为了家国,也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送叶严等人离开后。他去换了衣服洗了把脸才出来见女儿。小外孙被抱下去喝奶了,魏凌有点失望,本来还说洗干净能抱一抱的。
他看到宜宁手上那串佛珠,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陆嘉学连这都给她了。
宜宁轻轻拿了父亲的手臂看:“您这伤得重吗?可动了筋骨?”
魏凌沉声道:“我和陆嘉学一路攻打到边关,对方兵力陡增…我受了皮外伤,后陆嘉学指挥中占了上风,叫我在原地待阵。鞑靼想撤,陆嘉学就随之追进草原。却消失在了腹地里,所带的一万大军也不见了踪迹。我还是轻伤,他身陷腹地五天,怕是早被鞑靼围剿,凶多吉少了。不然五天了,也该有消息了…”
用兵如神,向来是别人忌惮他如鬼神的陆嘉学,居然也有败北的一天。
罗宜宁不喜欢他,觉得他这个人不听别人的话又霸道固执,但是无法讨厌。陆嘉学就这么出事,她心里甚至有一点的愧疚。或许宜宁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会对陆嘉学觉得愧疚。
魏凌叹了口气,语气微沉,声音放得很轻,有些冷笑的意味:“他再用兵如神,也抵不过别人在背后算计。”
“你可知道,谁设计陆嘉学陷入险情的?”
魏凌慢慢说:“是你的夫君,罗慎远。”
三哥!
他怎么可能算计得了陆嘉学呢!
想到已经是一年了未见过他,这一年里,他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许早就不是她所熟知的那个人了。
罗宜宁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很是惊讶:“您…这是怎么说的?怎么会是他呢!”
“罗慎远自入内阁后,就在暗中对付汪远。”魏凌说。“当然这事其实谁也不知道,我知道还是因为明珠的缘故。现在明珠与他联系颇多,有他的支持,她在宫中已经是昭仪的位份了。罗慎远与我的联系倒是越发少了。”
这个她当然知道,罗慎远忍辱负重,最终还是会把矛头指向汪远。不管是他想谋求更高的位置也好,还是想为他的老师报仇也好。罗宜宁觉得奇怪的是,父亲说起罗慎远的态度,竟然有种疏离冰冷之感。
魏凌摆手示意女儿不要打断,继续说:“你不见一年了,除了一开始到大同寻你,我未见他什么时候再寻过你。反而一心侍弄权术,曲意蒙蔽皇上。引荐了几个所谓的道长高人给皇上,弄得朝野乌烟瘴气的。但皇上却越发的信任他。他想弄死汪远,必须要先弄死陆嘉学——陆嘉学与汪远实为一体,两人暗通关系,都是为了保存彼此。罗慎远当年跟大同总兵的儿子曾珩一起合作,与瓦刺部做生意,跟瓦刺部那边的人多有往来。甚至我猜测,他一直没有断过这种来往。”
“上次陆嘉学出征的时候,瓦刺对敌就多有古怪,仿佛有高人指挥一般。这次对敌的时候,竟还用了火器。那蛮夷之人,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怎么会用了火器,而火器就是罗慎远负责的。更古怪的是他们未进攻边界,反而引陆嘉学入腹地,怕为的就是要绞杀他!罗慎远身为内阁阁老,对兵力火力一清二楚,想在背后算计易如反掌。”
“您这不过是猜测吧。”宜宁浑身冰凉,入坠冰窖一般。若他没来寻过她,那她费尽心思想要回来,岂不…岂不也是笑话了。她声音一低,“若有确凿证据的话…”
魏凌叹气:“眉眉,我与他暗中的接触远比你想的多,他的行事风格我很熟悉。说不定两部结盟,也有他暗中的挑拨…只是他连我都算计其中,为了整个局。这的确是用心良苦!以前陆嘉学曾说过他那些话我还未信,倒是我看错他了。”
罗宜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直都知道罗慎远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能有些不一样的,至少他是在乎她的。她分明知道,对于罗慎远来说,权术是很重要的。她心里非常混乱,以至于她还是不敢相信。
“父亲,我回去找他问清楚吧。”罗宜宁总是还存在一丝信任,说道,“若真的不是,您也别冤枉了他。”
“你要回去也得过几个月再说。”魏凌道,“陆嘉学不见了,如今周围局势不稳,让你就这么回去我可不放心。何况现在朝野动荡,你回去待在这样一个冷酷的人身边,我绝不同意。当初他娶你的时候就是,我以为他是因兄长的情谊帮助你。但你才满十五,却连孩子都三个月了,可见你在罗家的时候,他也未曾真的怜惜你吧。你十四岁生子,他怎么忍心…”
想到女孩儿现在也不过十五岁,许多小姐这时候都还没有出嫁,她却连孩子都有了。魏凌就忍不住心疼她。
宜宁不是没有想过孩子这事,只是她没有去深想而已。她怕深想的结果她不喜欢。
“他当真没找过我?”罗宜宁缓缓地镇定了下来,毕竟其实…她经历过很多这样的事了,她轻轻地问。
“我忙于战事,实在腾不出手。他在朝野中跟清流党不和,又暗中跟汪远斗。没见他分出自己的人来找过你。”魏凌一想到边关战事,就对罗慎远充满了冰冷的怀疑。若不是他,当真找不出第二个来。这事做得太过了。
“他现在在朝堂上,可是顺风顺水了?”宜宁又笑了笑。
魏凌颔首:“他有都御史葛洪年相助,在朝中控制了部分言官,现在几乎能与汪远平分秋色了。汪远没想到他起来得这么快,现在忌惮都来不及了。”
葛洪年…罗宜宁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一沉。葛妙云的祖父!也就是前世罗慎远的岳父。他终究还是跟这些人有了关系。
他前世还娶了葛妙云的。
“罢了!你一路累了吧,先吃午膳。”魏凌叫人端菜上来,“送你回去的事等几月再说,我这儿都护府怎么说也是安全的。我先写信给你徐氏,叫她在英国公府准备好你的住处,你回去后先别去找罗慎远,住在英国公府里。等我回去将这些问清楚了再说。”
罗宜宁才回过神,拿筷子吃饭。看到手腕上的佛珠又一顿,将佛珠解下来收到了袖中。
“陆嘉学没这么容易死的。”罗宜宁突然说,她真的有这种直觉,至少陆嘉学这个时候还不该死,在前世他可是一直活着的。“您应该能找到他。”
魏凌的面容有些沧桑,听到女儿的话,大老粗的人竟然觉得难受。再怎么说,陆嘉学也和他出生入死多年,两人在战场上彼此救的次数多得数不清。也许他和陆嘉学的关系就是这样,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同富贵会猜忌怀疑,但是在战场的时候,他们只信任彼此。
这是多年培养的默契。
他叹气,像女孩儿还小一样摸她的头。
宜宁被他摸了就头失笑:“父亲,我都有孩子了。”小时候就罢了,现在她可不是小女孩了。她心里终于有了丝温暖的感觉。
“那又怎么样,你还是我女孩儿!”魏凌讪讪地道,还是收回了手。
宝哥儿喝饱了奶要睡觉了,睡觉一定要跟着宜宁的。找不到就大哭,乳娘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出来:“夫人,小少爷要找您!”
宜宁看他的小脸震得通红,满是泪痕。忙把他抱过来,宝哥儿被母亲抱着才不哭了,抽抽搭搭的。
魏凌走到孩子面前,低头看了看他的外孙。外孙立刻把头扭到一边靠着母亲,他不喜欢陌生人。
“您跟他熟了就要您抱了。”宜宁拿着他的小手向魏凌挥了挥。“宝哥儿,这是外公啊。你的外公可是英国公呢,以后他带你学骑马好不好。让我宝哥儿做个威风八面的将军。”
宝哥儿自顾自地啃手,呀呀地发声。
第181章
夜凉如水,风在远处的旷野呼啸,魏凌就醒过来了。
已经是半夜了。他的门扉被扣响,魏凌披衣起来处理军情。倒也不是太紧急,是大风把马厩吹倒了,压死了十几匹马。
他回来的时候从前院路过小厨房,却发现小厨房的烛火还亮着。原以为是哪个仆人在看火,走近了一看,却发现是宜宁在里面。
她好像在煮面,一双长筷子在水里捞,厨房里热气腾腾地。旁边搁了一只瓷碗。婆子静静地站在外面。看到魏凌,连忙说:“小姐说自己饿了,奴婢想帮忙的,但小姐却说要自己来…”
魏凌静静地看着女儿,挥手道:“你先下去。”他走进了厨房内。
宜宁看到了他,倒没怎么惊讶地转回头,把面条捞到碗里。放一把葱花。
“我饿得厉害,才来煮碗面吃。您怎么起来了?”
“马厩塌了,马被压死了。”魏凌说着在八仙桌旁坐下来,“你竟还会煮面呢。”
宜宁拨着碗里细细的面条,笑了笑说:“我的面条做得最好了,您要尝尝吗?”揉面,擀面,切面。她能做得很细很细,因为原来的祖母最喜欢吃细面,但北直隶少有细面。宜宁因此就学了这个手艺。
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她另拿了只小碗拨出些,把大碗给了魏凌。魏凌接了过来,白天那会儿谁也没有心思吃东西,现在终于有了些胃口。葱花的清香,还滴了香油,倒是挺让人有食欲的。他吃了几口,突然说:“眉眉,你是不是太难过了,你的面里忘了放盐啊。”
罗宜宁往嘴里塞面条,把脸埋在热腾腾的气里,听到这句话突然就忍不住了,眼眶发红。
她还在不停地慢慢吃着面,吞咽。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眼泪却掉下来。
一直以来罗宜宁都逃避感情,曾经不被重视,被抛弃,深入骨髓的那种痛苦。让她真的无法主动去爱别人,直到现在她决定主动的去爱他,没有一个人,在她危急的时候这样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终于伸出了触角,但是魏凌的话让她清醒了一些,也许他根本不在乎呢。他没有找过她,他在朝堂上如鱼得水,他甚至遇到了葛妙云。
他喜欢她,但是比不过权势。那种天性的凉薄,那种带着利用的温柔,历经前世的她比谁都清楚。
她应该理解的,但就是非常的难受。
魏凌走到她面前,缓缓摸她的头:“爹爹在这儿呢。你爹我可不是摆设!你有英国公府呢。”
他又叹气:“你再哭下去,面条都要被你哭咸了。”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女孩儿,她终于不哭了。静了会儿擦了擦眼睛说:“…您等等,我给您拿盐来。”
宜宁知道魏凌是不想让她难过。罗宜宁很难跟魏凌说明白究竟是为什么,很难真的说清楚自己复杂的内心,她甚至不喜欢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情绪。她闭眼缓缓地吸了口气,她也只能软弱这么一会儿而已。
*
紫禁城中。
皇上刚换了身龙袍,乘着轿撵到了内阁文华殿内。
“陆嘉学领兵一万追击,现踪迹全无。如今边关告急,各位爱卿可知道了?”皇上扫视了一眼,实际上他刚从宫妃的榻上被拉起来。走进来的时候都还有些急促。
内阁中汪远、谢乙、罗慎远等人在。一般只要皇上不是亲口问他,汪远是不会开口的,谢乙对战事一窍不通,而兵部尚书已经前往边关了。唯余几人都看向了罗慎远,罗慎远这种时候一般也不会说话,但当他说话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听。
皇上心里一气,这群浑水摸鱼的老滑头!他语气缓和一些问:“那罗爱卿以为如何?”
罗慎远本是靠着桌沿的。听到皇上问才上前一步,缓缓道:“皇上,微臣愚见。英国公曾将瓦刺逼退五十里,实际已经元气大伤,坚持不了许久。若不是有鞑靼相助,就只是乌合之众了。眼下快要入冬了,那边必然分不出精力来出兵。英国公再加兵部尚书领大同总兵,应对不成问题。至于都督大人,草原环境诡谲多变,微臣就不好说了。”
皇上听了这些话,才略安定些。
知道陆嘉学出事的时候,他简直火烧眉毛。毕竟现在进攻之势凶猛,雁门关一破冲到京师,到真的兵临城下的那一天,他也别想安稳坐龙椅了。既然罗慎远说无事,他自然信几分。“罗爱卿此言当真?”
“皇上不必忧心。”罗慎远反而笑道,“可信微臣。”
皇上急匆匆过来,被这么一安抚才慢悠悠地乘着轿子回去。几人出了内阁,随从早在外等候罗慎远,见他出来就立刻过来披斗篷。这出门的排场比起汪远也不相差了。上次进谏罗慎远的言官,被他贬去云南当个宣抚司同治,半路死了,自此后再无言官敢说罗慎远半句了。
罗慎远并不是很喜欢别人对他说三道四,以前只是忍而已,现在他暴戾,不想忍。
汪远也被众人簇拥从罗慎远身后走来。“罗大人。”
“汪大人。”罗慎远颔首一笑。
汪远意味深长道:“罗大人年轻有为,想来几年后的次辅之位是非罗大人莫属了。”
“汪大人多虑。”罗慎远道,“我不过懂些奇技淫巧,说起治国方略却不敢和汪大人相提并论。”
汪远一笑,眼睛就眯起来。“罗大人若是奇技淫巧,那别人都要羞掉脸皮了…我有事先行一步,罗大人告辞。”
罗慎远看着汪远走了,笑容渐渐冰冷漠然。
他回到府中,顾景明早在府邸里等着他。
他今天脸色有些发白,等人退下后直冲到他面前来,压低了声音:“我今日才知道,你…你当真与瓦刺部合谋杀害陆嘉学?你…你这不是…”
通敌卖国。
罗慎远早就不是原来的罗慎远了,锦衣卫在他手上,说不定现在西厂也被他掌控。这些力量都是不为人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罗慎远手上,听他调遣,做了什么也无人可知。几月前他进了内阁,虽然资历不高,但是一直地位超然。如今的首辅汪远也不敢轻易说他。
顾景明知道他玩弄权术的那些事,斩杀骂他的言官的那些事。似乎这一年来,脾气是越来越不好了。对人事的忍耐度越来越低。但怎么也不该是通敌卖国。
“我不过是利用瓦刺部而已,他们没有那个造化。”罗慎远在太师椅上坐下来,闭上眼。他的面容越发的冷峻了。
“你如何知道?”顾景明低声道,“陆嘉学毕竟是在保家卫国…”
“那我就杀不得他了!”罗慎远的声音突然严厉。
他已经睁开了眼,一字一顿道,“我做事,你闭嘴。知道了吗?”
顾景明久久地不说话,然后他主动地绕开了这个话题,语气多了些尊敬。“我听说,您让锦衣卫去了金陵?”
“嗯,我在那边有事。”罗慎远说。
顾景明点了点头:“您有自己的分寸,我就不多言了。我先回去了…”
罗慎远点头示意知道了。顾景明退出了书房。才松了口气。
如今可是罗阁老,他的确不敢再像原来那样说话了。
*
进入十二月之后,宣府就开始下雪了。鹅毛大雪,一早起来连河面都结冰了。
魏凌用了两个月,也只是让宝哥儿被他抱着的时候勉强不会哭了。边关的天气冷,自从陆嘉学上次逼退瓦刺之后,两族暂时还没来犯。进入严冬期了,牛马羊都要休息,也不适合远途行军。大同那边由兵部尚书兼任大同总兵镇守,勉强没出什么乱子。
只是陆嘉学始终消息全无,也许真的已经葬身雪野了。
魏凌还没有放弃搜寻,至少他要知道草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陆嘉学为什么突然不见了,他究竟有没有死。
罗宜宁也想过,看着茫茫大雪,她甚至开始怀疑陆嘉学真的出了意外。
宝哥儿在热炕上翻了个身,抓着自己的小脚要啃,但是他穿得跟球一样,根本不能。他就呀呀地叫着,想吸引母亲的注意力。宜宁觉得他黏糊糊的,不想把他抱起来。他还是自己跟自己玩。
半岁的宝哥儿已经开始练爬了。除了睡觉的时候总是粘着她。别的时候宝哥儿都挺好带的,没人理,自己也能玩半天。宝哥儿越长五官就越来越像罗三,一个罗小小三。他脖子上戴了个外公送的长命金锁,抓着就开始啃,啃一切他抓得到的东西。
魏凌真是喜欢自己的小外孙。
就算瓦刺暂时没有来犯,魏凌也不敢轻易离开边关,但是罗宜宁可以回京城去了。毕竟都护府这里过得糙,吃饱穿暖而已,舒适是绝对不能想的。何况她一个妇人家在边关也不方便,魏凌打算安排人送她回京城了。
宜宁其实也想回京城去,她离开那个地方太久了。魏凌叫了个副将送她回京城,安排了许多人手,唯恐她不安全。
而那个宜宁从金陵乡下带来的乳娘秋娘,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裹,忐忑地问:“夫人,咱们要去京城了?”
多么奇妙,她竟然成了京城贵人的奶娘,还要跟着去贵人府上了。
宜宁吩咐她说:“宝哥儿习惯你带,你到那儿之后什么都别说就是了。”把这位秋娘放回去,还不如留在身边,她又不能杀人家灭口,毕竟还是奶过宝哥儿。何况秋娘朴实无华,倒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您放心吧,我是知道的哩!”秋娘就笑。
魏凌辞别了女儿,亲了宝哥儿一口,胡渣让宝哥儿很不舒服地呀了声,才送她们上了马车。
这一路倒是挺舒坦的,出发得早,第二日下午就到了京城。京城也下了雪,又临近过年了,到处都那么热闹。宜宁想到自己上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个场景,她把宝哥儿抱起来,指给他看外面的糖人摊子:“宝哥儿,那卖的是什么呀?宝哥儿想不想要?”
宝哥儿第一次见到京城,抓着母亲的肩好奇地看着。
看够了他就靠着母亲睡觉,吮手指。宜宁最近正在纠正他这个坏习惯。
罗慎远坐在轿子里,轿子正走过官道。就感觉到轿子微微摇晃。他挑帘一看是卫兵护送的马车,旁边还跟了位长相平平的丫头。是刚和这队人马擦肩而过的。
罗慎远把玩着印章,淡淡问:“那是谁家的车队,在内城这么大张旗鼓。”
“阁老,”外面随从叫停轿子,拱手道,“小的未看清楚。可要跟去看看?”
“不必了。”罗慎远道,“快去顾家吧。”然后放下了车帘,轿子又走了起来。
等到了英国公府外,外头的人挑帘让宜宁下马车。宜宁抱着宝哥儿下来,她看到了英国公府熟悉的匾额和那双扇的黑漆大门,缓缓地吐了口气。英国公府,她还是回来了。
徐氏带着丫头婆子在影壁等她,看到她立刻迎了上来。
面熟的婆子都看着她暗自抹眼泪。
宜宁把熟睡的宝哥儿交给秋娘,屈身喊了母亲,问徐氏:“祖母身子还好吗?”
徐氏和一年多前没什么区别,她是个精明的人,府里打理得也井井有条的,过得很舒心。她道:“老太太身子还算硬朗,不过庭哥儿去了天津卫所,恐怕要过年那几天才能回来。你不在这一年,他现在长高许多了!”
宜宁对徐氏并不算熟悉,含笑点头。她去了静安居给魏老太太请安。
魏老太太比原来更老,一看到她就热泪盈眶的。嘴唇颤抖:“知道你得了重病,我想去看也不行,现在可是好了…你可是好了!”
罗家对外都说的宜宁身患重病,去了保定修养。连英国公府的人都瞒着,除了魏凌,宜宁估计徐氏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
宜宁笑着抱了抱她:“您不要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宜宁跟她相谈一会儿。听闻她生了孩子,老人家很惊喜。
“我曾孙在哪里?”老人家查看了一番她确是没有事之后,就让她坐上自己的罗汉床,兴致勃勃地要看自己的曾孙辈了。
宜宁让人把宝哥儿抱来给她看,徐氏在旁边坐下来,笑着跟魏老太太说:“您看您曾孙长得多好,白白胖胖的。”
宝哥儿刚醒来,揉着眼睛看不到母亲,哇地哭了。宜宁才把它接过来。
徐氏又说:“倒是长得像极了罗阁老。我还只是远远见过罗阁老一面呢,还被别人簇拥着。如今罗家可真是贵气了。”
“提他作甚,宜宁生病他就送去保定修养,他倒是入阁了。现在回来也未见他上门。可见罗阁老是瞧不上咱们英国公府了。”魏老太太说话带着淡淡的不满,她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罗慎远的。
罗宜宁苦笑说:“这怪不得他,我回来的事他还不知道的,瞒着他回来的。”
他现在权势加身,要称为阁老了。听父亲说他没有找她,其实宜宁怎么会不心冷呢。先在英国公府住一段时间再说吧。以后再去问问他,或者商量究竟应该怎么办,万一有什么误会,例如他找了但是父亲不知道,再例如他并没有与瓦刺勾结。不论怎么样也要问明白才是。
只是她现在,真的无法去面对不好的结果,竟然有些想逃避罗慎远,怕见到他。住几日再说吧。
“那宜宁你来静安居与我一起住。”魏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你先住下再说,我瞧个合适的日子让罗三过来一趟,暂时不急。明日我叫贺家那二丫头来陪你!她正好也刚带着孩子回娘家来。”
“好。”宜宁笑着答了老太太的话,心里还是觉得家里好,哪里都比不上家里舒坦。
*
次日她醒来时没听到呼啸的风声,周身都是温柔和舒适。
宜宁睁开眼,发现小团子没有在她身边。她半坐起身举目一看,才看到西次间里,魏老太太已经将宝哥儿抱了起来,逗他玩。乳娘、丫头和徐氏围着,宝哥儿面前摆了镯子、拨浪鼓、小枕头一类的玩意儿,魏老太太抱着他去抓。
宝哥儿晨醒之后是最好相处的,他睡饱了,从娘亲身边抱走了都不知道。兴奋地挥着小藕臂,要去抓颜色最鲜亮的小枕头,抓到后就啃。魏老太太不要他啃拿走了,他呀地看向魏老太太,很不理解的样子。
宜宁穿衣起身,走到西次间里。宝哥儿老远地看到她就笑起来,小臂挥得更高兴了。
魏老太太和徐氏都围着他,怜惜都来不及。“唉这小东西,什么都要吃。怕是快长牙了!”徐氏还没有孩子,看到粉团心就发软,何况宝哥儿长得粉白软和,一大早来就跟着魏老太太悄悄抱了宝哥儿出来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