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太太就跟儿子说:“家里出事,别人都避得远远的,唯有你堂嫂还肯来看我。”

“你做五城兵马司吏目也不错。”魏凌听了母亲的话,笑了笑对魏颐说,“再过几年,你父亲自会给你请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若是坐稳了,我便能向皇上给你请了神机营副指挥使。”

五城兵马司不过是在京城里逡巡,维护治安。神机营可是统领火器,能上战场,皇上信任的精锐。

魏颐怎么会不明白这句承诺的重要性,他心里一喜,给魏凌行了大礼。

魏凌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有魑魅魍魉的作乱,宜宁倒是发了次威,收拾了一个李管事。但是正如老太太所说,魏家本来就人丁单薄,要是再不团结族人,只要他一倒下魏家就会倾颓。经过了这件事魏凌对此的认识更深,家族的兴旺还是要靠子孙的繁衍。何况他跟魏英的关系一向挺好的,魏颐是魏英的嫡长子,以后魏英的衣钵还是要他来继承的。

魏老太太欣慰地靠着迎枕上,左右没见着宜宁,才问:“宜宁呢?昨夜她为了救你,可是里外忙活个不停的。”

“她熬了一宿,儿子让她先去睡了。”魏凌答道。

魏老太太颔首,叹了口气道:“这次可是苦了她的。”

其实宜宁并没有睡得很好,累过头了反而没什么想睡的感觉了。勉强地睡着了,又梦到雨夜里淅淅沥沥的水声,陌生的嘴唇触感,甚至是他最后离开时轻轻说的那句:“…你可以不当真。”

那句话甚至有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

她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难怪当时她跟罗慎远说孙从婉与他的婚事,他会不高兴。

宜宁起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觉得头疼欲裂,睡了还不如不睡的。

珍珠弄了点薄荷膏给她抹在太阳穴的两侧,这才舒服了不少。宜宁喝了点红枣粥,吃了两块蜜糕当做午饭,出来到外面走动。昨夜下过大雨,现在外面是暖烘烘的太阳,把庭院里的树和花草照得发亮。凤头鹦鹉蹲在它的鹦鹉架上,有气无力地啄着水。她前几天刚种的花苗却被暴雨吹打得七零八落,恐怕是活不成了。

宜宁有点惋惜地看着她的花圃,思绪飘得很远。

她刚成小宜宁的时候,就知道罗慎远是日后的内阁首辅,文臣之首,能与陆嘉学抗衡。所以她从小就致力于抱他的大腿,力求与他关系好点,但怎么现在感觉抱过头了?小的时候他还对自己爱理不理的,现在竟然对她有了别的心思,还强迫地亲近她。

玳瑁给她送了杯热茶上来,宜宁喝着茶问:“父亲呢?”

“国公爷睡了两个时辰起来,去刑部审问战俘了。”珍珠给她扣好了褙子,看到宜宁的肌肤宛如雪白的锦缎,比手上的这件褙子还要柔滑,她接着说,“他让我告诉您,他恐怕也没空管着府里,您照样管府里的事。还有,沈护卫等人就拨给您使唤了,您使唤他们不必客气,以后您出嫁的时候,他们就跟着您陪嫁。”

宜宁听了笑得不行,果然是魏凌的风格!“只见陪嫁家什物件、丫头婆子的,哪里有护卫做陪嫁的!”

那她刚进门婆家就会认为她是个悍妇了。

珍珠听了一笑:“反正这是国公爷说的。小姐,您想想这是多威风的事啊,别人陪嫁丫头婆子,您却陪嫁护卫。到了婆家也没有人敢欺负!”

的确威风得很,魏凌也不怕以后没人敢娶她。

宜宁低头喝热茶,过一会儿魏老太太派了丫头来通传她,说是商量明日进宫赴宴的事。

瓦刺部在边关作乱多年,先皇和皇上都对此烦不胜烦,魏凌这仗把他们击退了五十里。应该近十年都无法缓过来了,皇上自然是龙颜大悦,特设宫宴庆贺。王公贵族、文武百官皆在宴请之列。魏老太太得了圣旨,就打算带宜宁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谢恩。她还惦记着皇后娘娘上次的恩情。

魏老太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病都好了不少,让人半扶着身子坐起来。指挥丫头婆子去她的库房里搬了金银首饰出来,一定要好好的捯饬她。罗汉床上、茶几上都是打开的珠宝盒子,屋子里珠宝的光辉交相辉映让人眼晕。英国公府真不愧是百年世家,魏老太太拿出来这满屋的东西,没有哪一件是不贵重的。

宋妈妈拿了三、四个金项圈放在她眼前让她选,宜宁却连这几个有什么区别都看不出来。

魏老太太则笑吟吟地为宜宁挑了件绣牡丹月季粉色亮缎圆领褙子,挑了对绿宝石镶嵌的莲纹金簪,一对金宝结,还有猫眼石的耳坠儿。

她又拿了一盒大小不等的蓝宝石,招手让宜宁坐过去:“你看这盒蓝宝石可好?”

宜宁抓起一把细看,粒粒透蓝毫无瑕疵,水汪汪的成色,这是成色最好的。“祖母的东西果然是好的!”她笑着说。

“这盒便是祖母送你了。”魏老太太把盒子关了,指了指刚才帮她选的那些,“——那些都一并送了你。”

只那盒蓝宝石都价值连城,宜宁怎么敢要,立刻就要推辞。

魏老太太笑着就叹了口气:“明珠小的时候,我总送她这个那个,她从来不推辞,笑眯眯地往自己的房里搬。”

宜宁听到这里有些沉默,她明白魏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她何尝不是如此?换了来想,如果是罗老太太、林海如送她,她会这般推辞吗?

“你我是至亲血脉,最不需要客气。”老太太挥了挥手,突然有点豪气,“你可什么都别说了,不然这屋子里的全搬到你那儿去。”

宜宁也一笑,再说别的就真的伤了老人家的心了。

那就搬回去,不要白不要!

赵明珠扶着丫头的手来给魏老太太请安,她站在门口,看到丫头婆子搬着锦盒往外走。

魏老太太在屋里,宜宁也在屋里。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她弯着身子,方便魏老太太给她试戴耳坠儿。

赵明珠咬住嘴唇,她想起她刚及笄的时候,魏老太太就是这般欣喜地给她试耳坠儿的。她抓着魏老太太的手,仰头看着她笑。

她突然有种被人取代了的悲凉感,这和她犯了错的恐惧不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英国公府里是多余的。这些东西本来就不属于她,现在就要物归原主了,血脉总是浓于水的。

赵明珠转身往外走,走得很急,边走边掉眼泪。然后蹲在回廊上大哭不止。

丫头连忙扶住她:“表小姐,您这是哭什么呢,不是给老太太请安吗?”

赵明珠摇了摇头,好久之后才说:“这不行,我得给自己谋条退路才是…”她突然抬起头,“绿屏,你觉得堂少爷如何?”

“您说魏颐堂少爷?”丫头点头道,“奴婢觉得魏颐堂少爷对您挺好的…人也不错。”

赵明珠心里那些贪妄的念头已经没有了,什么陆嘉学,什么程琅,那得在魏老太太和英国公承认她身份的情况下。她现在在英国公府越来越忐忑,她突然明白了魏老太太的话,对她来说只有嫁了人,有了丈夫做依靠才是实的。别的都是水中月镜中花而已。

她让丫头扶着她站起来,朝自己房中走去。

*

第二日就要进宫赴宴了,怕宜宁误了时辰,宋妈妈亲自来喊宜宁。

天还蒙蒙亮,鸡叫了两声。屋子里就点了油灯忙起来。她们对于进宫倒也真是如临大敌——宜宁被按在绣墩上,任玳瑁给她上妆,这方面是玳瑁的专长,屋子里没有能比得过她的丫头。有丫头在给她用凤仙花汁染指甲,宋妈妈特地领来的媳妇过在给宜宁梳头。

宜宁昨天没睡好,今天又被叫起来的早。这时候困得上眼皮沾下眼皮的,任由她们折腾。

等都弄好了,宋妈妈给她行了个礼:“辛苦小姐起得早,这皇家里不得不慎重。早饭路上再吃,国公爷和老太太已经在影壁等您了。”

原来是还有起得比她更早的。

宜宁接了松枝递过来的茶一口饮尽,人顿时才清醒了几分。镇定了几分,才带了珍珠和玳瑁两个大丫头出门。

魏老太太着一品诰命大妆,正坐在马车里等她。

宋妈妈也一同上了马车,递了宜宁一个小笼屉,里面是五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还有一壶豆浆。

魏凌坐另一辆马车上,也是穿了正经的朝服。他过来叮嘱了宜宁:“你莫怕,凡事看着你祖母行事就可,尽量少看周围,少行出挑的事。”宜宁从没有进过宫,第一次见识到皇家威严总是会怕的。

魏老太太就笑着瞥了儿子一眼:“有我看着呢,你怕别人把你女儿吃了?”她觉得儿子这是担心过度。

魏凌听了母亲的话,这才讪讪地回自己的马车去了。

宜宁笑了笑,她倒是不紧张,她就是没进过皇宫,倒也好奇得很。

马车终于开动了,宜宁一边咬着肉包子,一边悄悄地往外看。

玉井胡同就在皇城外不远,拐过两个胡同口就进了一条宽阔的大路,两侧就没有什么街市了。前面出现一道黑漆铆钉的恢弘大门,有侍卫看守。魏老太太就跟她说:“这是大明门,再进去就是承天门,里头是太庙和社坛。要等过了端门再进午门才是内皇城。等过了午门——就不可再偷看了。”

宜宁应是。前世她出生的是小官之家,嫁入侯府之后又嫁的是庶子。皇城听过百遍都见不了一次,等马车渐渐进了承天门,这才看到许多马车跟她们一同进紫禁城,还有穿青罗纱官袍的吏官来往于两侧的六科值房,清晨的朝阳照着,十分的热闹。

到了午门,宜宁依言放下了帘子。魏老太太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马车走了不知多久,宜宁又打了个盹才悠悠地停下来。车帘被拉开,有个端着拂尘的内侍站在外面,笑道:“这就是国公爷家的老夫人吧?老夫人万安,请跟奴婢来。”

魏老太太拿出了正一品诰命的气度,含笑点了点头,让宋妈妈扶下了马车。

宜宁也跟着下了马车,才看到此时已经在一条宽阔平整的夹道中,两侧是高高立起的朱墙,还有镂雕的石座莲花灯。内侍领着她们往里走,夹道之后就是一片开阔,一座恢弘的宫殿立于月台之上。

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朱红大柱,无比气派。宜宁跟着魏老太太在门外站定,那内侍进门去禀了,才领了她们进了明间。

里头更是金碧辉煌,穷极奢华。金砖铺地,又垫了五蝠献寿的绒毯。明间上挂了块“允执厥中”的牌匾,两侧站着数十位宫女,一位穿着真红通袖大衣,戴龙凤珠翠冠的美貌妇人正坐在铺了大红色福禄寿靠垫的罗汉榻上,与旁边的一位夫人低语。这夫人可不正是谢夫人,坐在谢夫人右手边的是谢蕴,在场还有许多的命妇和小姐们,宜宁一眼看去,只认得定北侯府的三小姐。

魏老太太带着她上前下跪请安,宜宁却看了那位貌美妇人的脸。

她怎么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的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

“魏老夫人身子不好,难为你入宫一趟。”皇后笑着说,“跟着的小姑娘模样倒是伶俐漂亮得很,可是英国公的亲女?”

“禀了皇后娘娘,是犬子的女儿。”魏老太太应道,心想宜宁怎么没反应,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宜宁这才反应过来,按照宋妈妈教的行了大礼:“小女宜宁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安。”

皇后瞧了她许久,又侧头对身侧的谢夫人说:“头先怎么不曾听说英国公有个女儿,我只记得有个庶子的…还请封了世子。可是本宫记错了?”

谢夫人答道:“皇后娘娘,您可没记错。这宜宁姑娘头先流落在外,是国公爷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她跟皇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皇后是她亲姐,大她两岁。因此两人说话很亲昵,“国公爷喜欢得很,还让陆都督认了她做义女,上了族谱的。”

皇后听到这里似乎有了些兴趣:“你是陆都督的义女?他本宫是知道的,最不喜欢别人跟他攀亲带故了。”

宜宁跪直了身子,心道恐怕刚才皇后娘娘也没怎么把她当一回事儿,不然也不会还没叫她起身。她虽然是英国公的女儿,却是庶出的。皇后娘娘面前坐着的这些,哪个的身份能差了?她倒也不卑不亢,回道:“都督大人是认了小女做义女,不过是父亲求来的。都督大人碍于父亲的情面,便也让小女记入了族谱。”

“那也是难得的。”皇后细细地打量她,虽然不是正经的英国公夫人所生,但真是个美人坯子。细长的颈如天鹅低垂,肤白盛雪,眼眸里秋水澄澈,眉尖小痣更添姿色。她的笑容温和了许多,“这孩子,还跪着做什么,起来赐坐吧。”

宜宁这才坐到了魏老太太身边去。这时候皇后已经去和谢蕴说话了,她对这位侄女很是疼爱。谢蕴时常入宫陪伴她,皇后无所出,把谢蕴当成自己的女儿疼爱。她在和谢夫人商量:“我是想给蕴儿讨个乡君封号的,偏偏蕴儿自己不同意…这孩子像你,倔得很。”

谢蕴拉着皇后的手笑:“姨母,我才不要封号——以后我的诰命封号,要自己来挣的!”

皇后听了就打趣她:“那不如直接嫁个有品阶的男子做正室,他若是四品,本宫就给你求四品的诰命来。若是三品,本宫便给你求三品的诰命来。蕴儿觉得这样可还如何?比你自己挣快多了。”

谢蕴脸色微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就不说话了。周围的命妇们发出和善的笑声,应和皇后的话:“皇后娘娘是说到谢二姑娘心坎上去了!谢二姑娘是心有所属了吧?”

宜宁面目低垂喝茶,心想谢蕴喜欢罗慎远。

她又多喝了几口水,觉得还是不要去想的好。

魏老太太却见命妇们说得热闹,伸出手微抓宜宁的手。宜宁才发现魏老太太手心汗湿,低声对她道:“宜宁,刚才想什么呢?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想究竟在哪里见过这位皇后娘娘。

宜宁微抬起头,看着座上的皇后。她十六岁就嫁给了如今的皇上做了太子妃,一直养在东宫。她模糊地想起了,多年前在宁远侯府里,似乎是见过一次,那时候她不知道此人是谁,她跑得很快,与宜宁相撞了,然后匆匆地离开了。

她那时候还很错愕,这女子衣着华贵,但她从未在府上见过。她记这些都是过目不忘的。

宜宁摇了摇头,多年前的事了,此刻她已经是皇后了。自然不用理会原来的事了。

一会儿皇上过来传话,说让皇后带着诸位命妇去御花园赴宴。

一行人这才起了身,皇后乘了凤撵,宜宁等人跟在凤撵后面走着。只见御花园里太湖石假山堆叠,湖泊旁垂柳拂水,湖里荷花茂盛。汉白玉栏杆过来,开阔的空地上已经摆好了筵席。诸位命妇按照品阶入了席,宜宁没有品阶,只能跟着坐在魏老太太身边。

她往周围一看,御花园的筵席应该只是宴请的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在列的并不多。魏凌坐在左侧靠前的席位上,和旁边的定北侯爷说笑。她再往右侧一看,竟然看到程琅也在席上,他也看到了她,有些错愕,宜宁则对他抿嘴笑了笑。

程琅这才摇了摇头,无奈般向她举了举酒杯。

他是想说他无聊吗?

这时候有内侍高声喊了‘圣上驾到’,宜宁就不再看了。精致的席面流水一般的送了上来,一时间觥筹交错。

魏老太太给她夹了块烩鹿肉放到碗里,宜宁尝了一口,味道果然鲜美多汁,又接着吃了好些。每人一盅的佛跳墙味道更是无比鲜美,她正喝着汤,突然听到有喧哗声,她抬头一看,才发现是陆嘉学来了。身后还跟着侍从,他这是迟到了。

陆嘉学向皇上请罪,皇上则哈哈大笑拍他的肩说:“爱卿入座就是,无妨!”

陆嘉学随后坐到了左侧第一个位置上,立刻有人帮他布菜。

众人的目光一时放在了陆嘉学身上,皇家筵席他也敢迟到,皇上还丝毫不怪罪…果然是权倾天下的陆都督!

筵席到了一半,皇上要说话。他把魏凌叫了出来,对他说了些“爱卿立此大功,此乃我朝廷之幸”之类的客套话,众人不管真听假听,总之都在详细聆听。皇上又当场再赏了他一个田庄,白金两千两,飞鱼服一套。魏凌跪下谢了恩。

皇后则看了看饮酒不说话的陆嘉学,心生了想法,就跟皇上说:“圣上,臣妾觉得赏来赏去的都是些身外物,英国公立此大功,您该再赏赐他一些别的东西才是。”

先皇在位时间长,皇上年过三十四才登基,现如今体貌尚好。说道:“朕倒也这么觉得,但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赏赐了。”

魏凌忙拱手说客套话:“微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微臣的本分。赏赐乃身外之物,皇上尽可不用了。”

皇后却又笑了笑说:“英国公不必客气。臣妾也是方才知道,英国公还有个女儿的。如今年方十四,比咱们三皇子小两岁,长得是水灵极了。咱们三皇子尚未娶亲,如今给他添一位侧妃是正好合适的。”

皇上听了果然有兴致:“英国公还有一女,朕倒是没有见过。可是在座的哪位?”

魏凌听了这话脸色微变。程琅则突然抬起头,手不觉捏住了筵席桌上铺的绸缎。

皇后娘娘这个意思,难道是想给宜宁赐婚?这位三皇子是庄妃所出的孩子,因皇后无所出,故刚过继到了皇后名下。应该是皇后看中了宜宁身上与魏家、陆家的关系,所以想求来与三皇子,好作为他日后的助力。但宜宁出身不够,做正室是肯定不行,做个侧妃——那还真算是赏赐了!

而陆嘉学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皮,看向了皇后。

场中一时安静,被点到名的宜宁思考许久,深吸了口气,缓缓地站起身来。

第120章

皇家的尊荣显赫,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千般万般的好,但对于魏凌来说却一文不值。虽然宜宁若是嫁于了三皇子,皇上会更信任他。要是宜宁得宠,再生下皇孙,扶为正妃也不是不可能。如果真是个不得重视的庶女,有这等命数是烧高香也求不来的。

但他把眉眉从保定接回来之后就千般万般的宠爱,对于魏凌来说,这个独独的女儿就是心头肉,什么嫡女庶女的他是不管的,反正她就是英国公府唯一的小姐。他又怎么会让她嫁入皇家,何况还是做侧室!

三皇子被皇后收养,以后说不定就要继承大统,难道让宜宁在深宫內帷里,跟十多个女人争宠?

魏凌想起来就是冷汗直冒,心道这绝对不可!

这宫里就是龙潭虎穴,眼见着繁花似锦,底下不知道有多少流脓的疮疤。宜宁尚未及笄,怎么能进这个地方。

魏凌心里转过很多念头,就看到自己的女儿缓缓起身,走到了皇上皇上面前跪拜行礼。身上的翡翠噤步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抬起头,清莹莹的杏眼,宛如春日下的三月杏花,细嫩而带着香气,明明就是极有灵气的长相,但却透出一股隐隐的媚色。但她自己偏偏是不知道的,故一举一动皆无刻意。叫人看了就不住生出暧昧旖旎的念头。

这样的好看实在是危险,若不是有英国公护着,恐怕长这么大…

皇上怔了怔,咳嗽了一声:“我倒不知爱卿尚有个女儿。”

宜宁这时只管垂眸不语,这时候是一定不能表现得出挑的。能不说话便不说。她当然能感觉得到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她身上,她甚至看到程琅的焦急,谢蕴目光中的打量…

她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三皇子!

这位三皇子传闻是意外暴毙,但明眼人却都知道他是死于大皇子之手的。后来皇后一直没生出儿子,就让大皇子成了太子…

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先皇疼爱大皇子,一心想立大皇子为储君。但本朝有立嫡不立庶的规矩,因此群臣反对。后来陆嘉学替皇上一箭射死了大皇子,又圈禁老皇帝进行政变,皇上这才继承了正统。到了他这里,却还是更疼爱宠妃淑妃所生的大皇子,过继到皇后名下的三皇子就没怎么过问过。

可见男人的劣性难改,无论什么时候都这样。

皇后应该知道自己势弱,和太后还不能比。当年太后好歹还生下了皇上,她却孩子都没有生出来。如此便想求了陆嘉学的支持。但陆嘉学是什么人?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下,他会随意的去支持哪个皇子继承大统吗?权势财富美色,他什么都不缺,没有什么能诱惑他的。

应该是得知她是陆嘉学的义女之后,皇后应该才真的动了这个心思。

陆嘉学也是拥护立嫡不立庶的,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他要更偏向于三皇子。要是这时候能让两家有更近的关系,就能得到他的支持了。

宜宁下意识地去看陆嘉学。

陆嘉学坐在王侯的第一个位置上,垂眸喝他的茶。似乎并不支持,也不反对。

陆嘉学当然知道皇后打什么主意,只是皇后还是愚钝了,没看的清他跟魏凌的关系。魏凌这次立了战功,皇上为此庆贺特设宫宴,他却迟到了,摆明与魏凌的关系已经生疏了,那宜宁嫁给谁关他什么事。就算有个义女的身份在,也是没什么用了。而且皇后连魏凌对这个女儿十分疼爱都不知道,可见没什么心机。

他反倒因此更不想支持三皇子了,养母太蠢了,三皇子估计也没什么前途。

至于这趟浑水,陆嘉学并不想趟。为了上次宜宁无意中说的那句青山埋忠骨,他已经出手一次了,反而欠了皇后一个人情。这次再管就是他昏头了。

宜宁看到了他握着茶杯的那双手,稳稳的,骨节微突。她想起她无数次的抓着这双手摸他哪里有茧、哪里有伤,他就任她抓着自己的手玩,想起无数次噩梦也是这双手,冰冷地掐住她。她微微闭了闭眼睛,突然有种身在一条小船上,风雨摇曳的感觉。她只能随波逐流,任外界的风雨来摆布她。

“皇上——小女今年赏才十四岁。”魏凌跪到女儿身边说,“微臣还想多留她几年在身边的。”

“朕还正想着要赏你什么好!”皇上却笑了笑,下了铺着绒毯的台阶,一步步走到宜宁面前来,“朕看你家女儿的确出众,跪在朕面前不卑不亢,娴雅文静。你又为朕立如此大功,不如朕封她做个乡君好了!”

宜宁心里一凉,皇上不提赐婚之事,怎么反而提起给她封号了?她当即也顾不得了,开口说道:“父亲是将领,保家卫国是天经地义,他打败瓦刺部。小女也十分为他高兴。但小女对此无甚功绩,实在是担不上皇上的赏赐…”

“你们听听,哪个有她这般觉悟的。”皇上眼眸微亮,看着宜宁,笑容竟然有几分温和,“我看你着实担得上这个乡君的称号!要是天下的将领都有这小女儿家的觉悟,那就不愁朕的江山不稳固了。”

皇后听了这话几乎就是压不住的惊愕,蔻丹鲜艳的手扶住了镂雕金椅扶手。皇上这态度怎么有点不对…他一向不怎么好女色,宫中的妃子只宠爱淑妃!要是他真的有了那个意思,她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皇后勉强笑了笑:“臣妾也是这么觉得的,因而觉得她配三皇子合适。三皇子身边只有乳母和伺候他的宫女,也该有个人帮他管事了。”

“依朕看——”皇上似乎没听到皇后的话,顿了顿,看宜宁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

魏凌这番也顾不上了,皇上这话摆明了对宜宁有心思。

皇后想指婚三皇子他还理解,想纳入宫中岂不是荒唐!他也顾不上什么欺君不欺君的了,立刻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想为宜宁指婚,微臣感激不尽。只是宜宁从小就有一桩婚约在身,已经交换了信物。若是背弃了婚事,就是背信弃义…微臣实在不敢做这背信弃义之人!”

宜宁明白魏凌是想护住她,但想到父亲这是在睁眼说瞎话,她还是心里一动。魏凌为了护着她,连欺君之罪都要担当了!

她低声喊他:“父亲…”

魏凌现在是军功在身,就算打断了皇上的话,他倒也没有明显不悦。他缓缓上了台阶,又坐回了龙椅上。“爱卿莫不是在诓骗朕?这刚说到赐亲一事,你女儿就有了一桩自小定下的亲事?”

“着实是有这桩亲事的。”魏凌仗着自己军功在身,开始胡乱编造了,“小女与他自幼两情相悦…”

宜宁配合着低下头,心想老爹你这胡话说得太顺口了,现在说得越多就怕错得越多啊!偏偏她这时候不好开口,崩得宛如一根弦——

“是有这桩亲事的。”

突然有人开口说话了。

他放下了茶杯,看了宜宁一眼。站起身向皇上拱了拱手:“皇上,微臣认了宜宁做义女。义女儿时的事,微臣还是知道二一的。”

若是别人这时候进来插话,皇上自然不悦。

但这个人是陆嘉学,手握边陲重兵,朝廷的肱骨之臣。就连他都对陆嘉学都敬重有加。

“陆爱卿的话朕自然不疑。”皇上说着端了酒杯,但看宜宁低垂着头,那般的好颜色,仍然忍不住一笑,“那还真是可惜了…”

坐在身侧的皇后已经后背已经全是冷汗,皇上这句可惜的意味,听得出来的心里都慌。她这把乱点鸳鸯谱,可真是差点点出事来了。要不是陆嘉学插手进来,这事恐怕还摆不平。

接下来宫宴怎么进行,菜再怎么好吃都是食之无味了。

等宫宴完了,坐马车回了英国公府,魏凌连朝服都没有换,与魏老太太一起进了内室商议。宜宁坐在西次间的临窗大炕上,从打开的六格攒盒里捏了几粒蜜枣出来吃,勉强听得屋里说话的声音。

内室里,魏老太太靠着迎枕,捏着手里老山檀的佛珠。总算是经过一辈子风风雨雨的人,老太太这时候难得镇定“我看——需得立刻给宜宁找一门亲事才是。您也知道皇上是个多固执的人,他可以忍大皇子多年才一举夺位。当年他骑射不好,先皇不满,他苦练多年在围猎的时候夺魁。可见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魏凌沉声道,“再说我总归都说了宜宁自小定亲的话。宜宁现在就该把亲事定下来,甚至直接成亲…以绝后患。”

魏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说得轻巧!这成亲都是要相看又相看,合八字,下聘书的。若是仓促成亲,男方的人品如何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