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姨娘才叹气说:“我孩儿啊,你是庶出的姑娘,若是不讨着你父亲的欢心,便什么都没有。幸好咱们太太的肚子没用,不然还有得你受。”
罗宜怜听到母亲这么说,有些委屈,她不甘心地道:“虽然我样样都做得比宜宁强,那又能如何。祖母偏心宜宁简直偏心得不像话。我有时候真是不喜欢宜宁极了,她原来那般羞辱我,父亲也只是训她几句了事,我心里却是恨不得掌她的嘴…”
乔姨娘缓缓笑了:“你得忍,越是让宜宁欺负你,你越表现得可怜,你父亲就更疼惜你。你被她欺负的时候不高兴,娘可是为你高兴的。你父亲一次次的不喜欢宜宁,才更疼爱你。”
罗宜怜细想来的确是如此,眼看着受欺负的是她,实则除了受点欺负,好处都是在她这儿。两母女正要继续缠丝线,却听到门外传来丫头的声音。罗宜怜正想抬头看发生什么了,就看到罗成章阴沉着脸走进来了。
乔姨娘看他脸色不对,心里猛地一沉。上前温柔地笑道:“爷这是怎么了…可是七小姐…”
罗成章一把拂开她的手,冷冷地道:“你跪下!”
乔姨娘叫他推得后退了一步,不敢忤逆他,连忙跪在地上,脸色苍白道:“老爷,您有话好好说便是了,何必这般动气。却不知是妾身哪里犯了您的不痛快…”
“你给我闭嘴!”罗成章阴冷地说,又指向罗宜怜,“今日谁说眉姐儿忤逆老师,又赌气不去进学的!眉姐儿明明就是病了,坚持不住晕倒的。你是非曲直不分,反倒在背后排揎眉姐儿的不是,差点让我冤枉了她!若是今天不惩罚你,怎么对得起你七妹!”
第10章
罗宜怜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是出事了。她本以为罗宜宁不过是耍脾气,谁知道她竟然是病倒了。
她立刻也跟着跪下来,眼眶湿润道:“父亲要是想罚我便罚吧。只是真要罚的话,我却还有几句话想说。父亲来的时候我本不想说,您却偏偏让我说。女儿看到妹妹不来,便以为是妹妹缺席,况且七妹的丫头的确有顶撞女先生的言语。爹爹您说说,女儿究竟错了哪儿…”
乔姨娘也哭道:“老爷说我们搬弄是非。但怜姐儿说的都是她目之所见的,哪里来的搬弄。七小姐没去进学是事实,怜姐儿实在也没有说谎啊。我的怜姐儿一向乖巧懂事,又何必要去说七小姐的不是呢。”
罗成章哼了一声:“你真当我不知道了。门口没有人守着,就等着我来听。乔月蝉,如今你也是长进了,竟然算计到我头上来!”
乔姨娘心里有些惶恐。以前罗成章可没对她生过这么大的气,气宜怜误说妹妹估计是一方面,他更不喜欢的应该是有人算计他。乔姨娘立刻转变了语气,幽咽道:“爷这么说,实在是冤枉了人啊。我如何会算计您。门口没有人,不过是丫头们去太太那儿领月钱了,太太一向不让妾身过问这些。爷您真要觉得是妾身故意设计,就该在爷一开始问的时候就说,妾身又何必遮掩…”
罗成章听乔姨娘苦苦哭求,心里的怒气稍微消散了几分。
罗宜怜在旁却是越来越泣不成声:“我却是没受过这个委屈,请父亲责罚,也好证女儿的清白。我一向都不与七妹计较,又何必在这种事上说七妹的不是呢。父亲不信就算了,我、我…”
罗宜怜越说越急促,竟然一口气提不上来,昏了过去。
乔姨娘连忙要过去抱女儿,又急又伤心,屋里乱成一团。
罗成章把女儿都气得昏过去了,哪里还记得惩罚她。连忙叫人去请大夫都来不及。
晚上罗老太太跪在佛像前念经,就听到禀报的人来说六小姐哭晕过去了,现在乔姨娘的院子里忙成一团。
罗老太太只是冷冷一笑:“随她哭去吧。”
复又低头念佛经,为宜宁祈福。
宜宁第二日醒来,林海如就喜滋滋地来看她。跟她说罗成章回去就发落了那两母女,狠狠地训斥了一顿,晚上也去睡书房了,没有歇在乔姨娘那里。
“你父亲训斥你六姐姐的时候,你那六姐身子弱,都哭得昏过去了。”
宜宁也听雪枝说了昨天发生的事。
林海如却话锋一转,幽幽道:“你六姐身子好得很,每顿能吃两碗饭,比我还吃得多。能哭得昏过去?我才不信呢!”
宜宁笑了笑道:“她昏过去之后,父亲是不是就没说什么了?”
“你父亲叫人扶她还来不及呢,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林海如剥了粒葡萄给宜宁吃,凑过来又笑着说:“宜宁,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这一病倒是病得挺好的,我看到那狐媚子吃瘪就高兴。一会儿你父亲还要带着她们来给你请罪呢。”
宜宁看林海如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暗自发笑。她这继母林海如这样藏不住心思直来直去,难怪被乔姨娘吃得死死的。
过了一会儿,罗成章果然带着乔姨娘和宜怜来给宜宁请罪。
宜怜一脸的病弱样,看起来脸色比宜宁这个生病的还差。哭得梨花带雨的说:“姐姐也是误会了,还不小心让爹爹听了去,反倒让你受了委屈,你可要原谅姐姐啊。”
罗成章在旁看着娇弱的六女儿哭成这样,想到昨晚因为自己的训斥,她都哭得晕过去了,就忍不住说:“宜宁,你六姐身子不好,昨天还昏倒了…她认错态度倒也诚恳,你还是原谅她了吧。”
宜怜好歹是罗成章亲手养大,这孩子的秉性柔弱,他是熟悉的。
她一向温和怯弱,又多多谦让妹妹,应该也不会蓄意的害她。
宜宁还没说话,林海如就冷冷地道:“老爷这话说的。怜姐儿生了什么病就身子不好了?宜宁可是发烧才好的。究竟该疼惜哪个,老爷没数吗?”
自己这位继母倒是难得上道了一次。
宜宁心想自己好歹不是小宜宁,不然这得多憋屈。明明自己才是病的那个,怎么就是罗宜怜更娇弱了。左不过就是装个柔弱可怜而已。
宜宁心里酝酿了一下,眼眶通红,声音微弱地接话:“母亲可不要这么说。六姐姐虽然是姐姐,但是身子向来娇弱,何况爹爹常说,我做妹妹的要让着姐姐。”说着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罗成章说,“我原谅了姐姐,爹爹就不会怪我了吧…我没有遵守女先生的规矩,是我不好。我本来是想把书抄完的。只是我实在是难受极了才昏过去的,下次就不会了…”
那小模样又惊惶又可怜。明明不是她的错,却如此惶恐,生怕别人因此责怪她。
罗成章看到平日骄纵的宜宁一脸的孱弱,巴掌大的小脸沾着莹莹泪光,眉梢的小痣又是如此可爱,隐隐有几分像她母亲。说话的语气又无措又委屈,不由得就想到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童,甚至比宜怜还要小两岁。
自己对她这么严苛,还让她做妹妹的让着姐姐,实在是有点过了。
罗成章做坐到女儿床边,摸了摸宜宁的头发,声音柔和了一些:“眉眉儿别哭,爹没有怪你。你是病了的,不怪你。”
乔姨娘和罗宜怜站在后面一脸僵硬。
罗老太太在一旁看着,却暗自觉得好笑。宜宁如今是越来越聪明了。
不过这样才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吵不闹的,别人怎么知道你有什么委屈。
宜宁却想好歹自己当年在众姐妹中,哭戏也是一等一的好。从原来祖母那里哭来了侯府的亲事,又哭出了整整八十担的嫁妆。现在罗宜怜跟她比哭?真要是比过去了,她也算是丢脸了。
宜宁的手抓住被褥,紧紧地揪着说:“母亲去的早,宜宁连母亲的样子都不记得…宜宁有什么也想,是不是就是我太调皮,所以母亲才不要我了,我也怎么都等不到她回来。以后宜宁会好好改的。母亲要是在的话。看到我乖乖的不调皮,她也一定会喜欢我…”
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罗成章看着女孩儿说得如此可怜,也不禁的起了怜惜之心。她才多大,小小的一个孩子。又没有亲生的母亲照顾着,没有母亲的孩子总归是可怜的。
想到这里,罗成章回头对罗宜怜说:“宜怜,你是姐姐。以后可不要再做那等以讹传讹的事情了,就算是无意提起也不行。你妹妹没有母亲,你平日要多关照她才是。”
罗宜怜毕竟也是个半大的孩子,表情控制不到位,只能勉勉强强地应是。
罗成章又宽慰了哭泣的小女儿好些话,才带着乔姨娘等人回去了。
等二儿子走后,罗老太太拿了手帕给她擦眼泪。
“这下可是学聪明了。”罗老太太笑着说,“知道以退为进。”
罗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思,却一点都不怪她。宜宁心里软和得不行,老太太一生看尽人事,到了古稀之年,唯一宠溺纵容着的,也就是这个孙女了。
宜宁笑了笑,抓住罗老太太的胳膊说:“祖母,这次可多亏了三哥,不然我病在那里也没有人理会。”
罗老太太绷着脸道:“就是他不来,雪枝也要去寻你了。”
宜宁只管可怜兮兮地看着罗老太太,老太太终于噗嗤一笑,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想怎么样?”
“以后我们还是对三哥好些吧。”宜宁想了想说。
罗老太太把小小的孙女抱在怀里,叹了口气:“…都随你的。”
正如徐妈妈所说,她若是真想保着宜宁,就应该对罗慎远好些。日后的罗慎远,必定不会不管宜宁的。第二天顾女先生再去上课,发现自己的学生从四个变三个,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
她觉得奇怪,就算是罗宜宁不来,一向恪守规矩的罗宜怜又怎么会没有。
她和罗宜秀大眼看小眼的。罗宜秀才说:“宜宁病了,罗宜怜被罚了,都来不了。”
顾女先生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角门却被打开了,徐妈妈扶着罗老太太走进来。罗老太太的两个儿子都是进士,为人又最是和善,每年都给保定的寺庙捐上千两的善款,在保定很受人崇敬。
顾女先生不敢怠慢,连忙走上前迎罗老太太坐下,问道:“老夫人怎么有空过来?便是有事吩咐我一声,我去见您就是了。”
罗老太太含笑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这怎么合规矩呢,我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孙女来的。”
孙女?罗老太太这么多孙女,究竟指的是哪个?
没等顾女先生问,罗老太太就继续说:“我那孙女昨日病重,我劝她不要来进学,她偏要来。说是女先生不见她去进学会怪罪她。宜宁平日脾性暴躁,却对女先生格外的忍让,那是我教她要尊师重道。我跟她说,女先生最是明理,罚你总归是有道理的,你听着就是了。宜宁后来就从来都不抱怨你了。”
顾女先生笑容一僵。
罗老太太却继续说:“昨天她实在不舒服,叫丫头在旁倒个热茶。听说女先生不依不饶,非要让丫头出去,宜宁也没有说什么,便让那丫头出去了。但是女先生还要罚她抄书,以至昏倒,被抱回我那里…我看到实在是心疼极了。平日教她尊师重道,说女先生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但是现实却让我老婆子无话可说。我都羞愧自己劝过她那些话。恪守规矩,这就叫有道理了?那我倒是想问问女先生。若是你路过一户人家,看到里面起火却无人救火,孩子在里面都要被烧死了。这时候该不该恪守规矩?你是任由孩子被烧死在里面,还是撬门进去救人呢?”
顾女先生有些愣住了,随即脸色发红:“自然…自然是救人,但那毕竟是人命啊。”
罗老太太听到这里,声音徒然凌厉:“那女先生是想说,宜宁的命就不是人命了?”
顾女先生有些忐忑不安,罗老太太平日看着温和的人,说起人来可是半点不留情面的。目光带着威严,看得人冷汗都要下来了。她被这么一吓,立刻道:“七小姐自然是人命。”
罗老太太的语气又和缓了些:“我这孙女自幼丧母,我人老了,怕是护不住她的。别人就寻着机会的欺负她。就是上次,女先生看到宜宁罚那个小丫头,也是因为那小丫头对她出言不逊,宜宁气急了才罚的。宜宁若是不强硬些,别人只会如女先生般的欺负她。”
“但女先生若是有判断,就知道宜宁从未犯过大错。她虽然性子不好,却是个善良的。女先生自己也可说,宜宁可对你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你平日对宜宁过分苛责,宜宁可从不曾向我这老太婆告状的。”
顾女先生被这一连串的诘问,怎么对得上话来。
她的确是对这位七小姐有偏见,才对她如此严苛。
却没想到这位七小姐昨日是真的病了,而且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分明就是说她是非曲直不分。又分明是在说她冷漠无情。
顾女先生哑声半晌,才道:“老夫人说的有道理,我受教。”
罗老太太这才让她坐下,叹了一声。“你知晓就好,这孩子不易,还望你日后照拂她些。”
顾女先生听了罗老太太的话,思考了许久缓缓点头。
第11章
宜宁其实病得不重,高烧退了,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她想给罗慎远道个谢,好歹也是救了她的。但是总没有找到机会。倒是罗成章给小女儿送了好些补品过来。
为了表示对小女儿的关心,他还每天坚持亲自上门探望女儿,坚持了四五天之久。每天都带补品。
宜宁病好后穿着衣裳,坐在小几旁边看雪枝给她描的花样。又时不时地往窗外看一眼。眼看着初夏就来了,外头那株海棠的花开得正好。
罗宜秀来找她去前院玩。说前院的西府海棠也开花了,如粉如雪层层叠叠,十分的好看。
雪枝和松枝等众位丫头拿了团扇,小杌子等东西,跟着两个小祖宗去看花。罗宜秀边走边说:“四姐才可怜,现在整日被母亲拘在家里不能出去,要学女红、学管家。母亲还和祖母商量说先把她的亲事定下来。”罗宜秀小丫头很喜欢说这些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事,都当成秘密叽叽喳喳地说给宜宁听。
罗宜玉如今十三岁,已经可以说亲了。
“四姐已经说亲了吗?”宜宁问。
罗宜秀摇摇头说:“母亲很中意程家的二公子,就是那个曾经出过阁老的程家,但是人家二公子是名门之后,外公还是英国公。又是个少年举人,以后还要中进士的,祖母说他说恐怕看不上咱们四姐。祖母就更中意刘府同知的公子,说他人沉稳可靠,又没有别的兄弟姐妹,罗宜玉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她们俩人的意见僵持不下,四姐整天在房里哭,烦都烦死了。”罗宜秀眼珠一转,小声地说,“她是喜欢程二公子的。”
两个小姑娘一路说着,海棠花的林子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尽头。宜宁已经看到前头有个院子,院子里长了株枇杷树,这个季节结了好些果子。枝桠都压到墙外来了。
罗宜秀看到就高兴:“宜宁,这里竟然还长着枇杷,我们去摘一些吧!”
宜宁见那果子黄澄澄的,累累缀在枝头,看上去的确挺诱人的的,可以摘些回去做枇杷膏。丫头们见那枝桠也不高,就没有阻止这两个小祖宗。
宜宁和罗宜秀玩得挺高兴的。她摘了许多,想给罗老太太也稍一些回去。兜了一个小布包,满满的都是。她拿给雪枝看:“有这么好些呢,回去以后都分给你们吃!”
却见到雪枝的表情有点古怪,然后小声地说:“七小姐,你回头看。”
宜宁抱着满满的枇杷果回过身,就看到罗慎远带着小厮站在不远处,正淡淡地看着她们几个。
宜宁微微一愣,罗慎远怎么会在这儿。她心想正好跟他道谢,就抱着枇杷小跑过去,笑着说:“三哥,我正要去找你呢。”
罗慎远嘴角微微一扯:“找我干什么?”
宜宁说:“你救了我,我怎么也要道谢吧!”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布兜里抓了一把果子,说,“三哥,你接着。这些果子是送给你吃,就当我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罗慎远定了片刻,还是缓缓伸出手。宜宁小小的手努力抓了一大把果子,放在了罗慎远的手心里。他轻轻握住,宜宁却又看到那道伤疤,因此怔了怔。
却听到头顶传来他平静的声音:“拿别人的东西来向别人表达谢意,七妹,你也是长进了。”
宜宁有点没明白过来。
什么叫拿别人的东西,他是什么意思啊?
罗慎远却没有再说什么,收了她的果子,带着小厮径直地走进了那个院子。然后,院子的门关上了。
雪枝亲眼看着宜宁犯蠢却不能阻止,直到人家主人消失了,才匆匆跑到宜宁身边说:“七小姐,那个院子住的是三少爷。那株枇杷树,大约也是三少爷种的。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些果子,您偷偷摘了也就罢了,竟然还要送给他…奴婢有心想提醒,但是您也跑得太快了。”
宜宁听了之后也是愣了很久。
原来,刚才三哥在远处看着她们不说话,是因为她们在偷他的果子。
看到罗宜秀还站在枇杷树下一脸兴致勃勃地摘果子,宜宁走了过去,揪了揪罗宜秀的腰带说:“五姐,我们该回去了。”
罗宜秀小脸蛋红扑扑的,她正玩儿得高兴呢。“宜宁,你急什么啊。你看上头还有这么多大的,我得全部摘下来。”
宜宁简直恨铁不成钢:“五姐姐,我们刚才都被主人抓了你知道吗?”
罗宜秀一脸茫然:“啊?什么被抓了?”
宜宁觉得自己陪小女孩儿这么玩,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估计自己在罗慎远心中的印象再次的一落千丈。
这时候院子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刚才跟着罗慎远的小厮从里面走出来。走到她们面前恭敬地说:“五小姐、七小姐。三少爷请两位进去,喝杯茶再走。”
罗宜秀想了想,从小杌子上跳下来:“我正好口渴了,走,宜宁。去找你三哥讨杯水喝。”
说罢拉着宜宁就朝院子里去了。院子里面倒是拾掇得干干净净的,虽然布局狭小,但是青石砖路旁种着万年青,几株海棠树也开得正好。宜宁一眼就看到她三哥坐在正堂里,面前摆了两杯茶,他自己在看书。
“你们也该渴了,喝吧。”罗慎远指了指茶杯。
罗宜秀端起茶杯,忽然又想起宜宁和她这个兄长常年不和。小心翼翼地看了宜宁一眼。
宜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表情尽量平静:“谢三哥的茶。”
“不谢。”他说了这两个字,又低头看自己的书卷,简直就是惜字如金。
宜宁看到他低头的时候,垂下的眼睫毛很长,直直的,宛如黑尾翎般。俊秀的侧脸实在好看,他气质有有种内敛的淡然。
宜宁看了看他的屋子。和她的住处比,的确是贫瘠了一些。黄花梨的博古架上,只摆着一些盆栽,屋子里只有两个婆子和两个小厮伺候他。但是伺候宜宁小姑娘的,光是大丫头都有四个啊,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总得有二十人。他过得很清贫,但他自己好像并没有在意。
宜宁又看到墙上挂了一副书法,落款是怀之,题于丙子年。
怀之是罗慎远的字,宜宁还记得。那幅字的笔画运笔看着也眼熟得很,宜宁突然想起罗慎远给自己的字帖,也是一样的运笔。
原来送给她的那个字帖,是他自己亲手写的吗。
宜宁正在沉思,突然有听到他问:“病好些了吗?”
宜宁抬起头,发现她惜字如金的三哥正看向她,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嗯…好得差不多了。”宜宁含糊说。然后她发现罗慎远似乎笑了笑,但是很快就收敛了。但宜宁却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阴郁的眉眼像化开了的水墨,有种醇厚的温和。
“你喜欢吃枇杷?”他又淡淡地问。
喜不喜欢的其实说不上,你要是做簪子做了二十多年,你也会什么都喜欢吃。宜宁想了想说:“好吃的我都喜欢啊。”
罗慎远就没有再问她什么了,又垂下头继续看书。
罗宜秀喝了几杯茶,却在这里呆不住了。过来拉她回去:“宜宁,我们快回去了!一会儿过了时辰我要挨骂的。”
宜宁收回思绪,向罗慎远笑了笑:“三哥,那我们先走了。”
两个小女孩又手拉手出了他的院子。罗慎远看着她们走远,吩咐小厮:“那些枇杷,你多摘些送到祖母那里去吧。”
小厮应喏,又想了想小声说:“三少爷,您送了老太太也不会收啊。”
罗慎远嘴角微抿,低声说:“小丫头喜欢,你且送去就是了。”
第二天,宜宁在和老太太学围棋的时候,徐妈妈过来说:“…三少爷送了好多枇杷过来,说以后七小姐要是想吃,尽管向他要。不用自己去摘。”
罗老太太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昨天那些枇杷,是从你三哥那里摘来的。”
宜宁淡定地点头,指着棋盘说:“祖母,你这个子被我吃了。”
罗慎远送来的一小筐枇杷,罗老太太终于也没有退回去。宜宁却吃了两天才吃完,嘴巴泛酸,觉得自己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吃枇杷了。
自从那次送枇杷之后,宜宁发现祖母的确对罗慎远和原来不一样了。
那天中午她从听风阁进学回来,就看到罗慎远正坐着在等祖母。
宜宁吓了一跳。这两位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罗老太太招手让她过去,跟她说:“我叫你三哥来辅导你练字。他的字写得极好。”
罗慎远正在喝茶,对她点了点头:“三妹。”
罗老太太吩咐完就要去午睡了,指了指着宜宁说:“你好好教她,今天非得把那整篇的《赤壁赋》写好了不可,不然不准午睡。”
宜宁只能收拾笔墨,愁眉苦脸地进了书房。罗慎远片刻之后也跟着进来了,但是没有管她,只是在旁边继续看他的书。
宜宁铺了纸,自己磨了墨,咬着笔头想了想。拿着毛笔写下了第一划。书房里很安静,宜宁抄完之后终于松了口气,跑着拿去给罗慎远看:“三哥,我写好了。”
罗慎远一看她那手字,眉头也是一皱。“宜宁,虽说你年幼,但这字的确是有点…”
他第一次喊宜宁的名字,但是宜宁并没有注意到。她拉了拉罗慎远的衣袖,真诚地说,“三哥,要不你帮我抄吧。你用右手写丑点,祖母应该不会知道的。”
罗慎远撇了她一眼,看来是不怎么赞同她的想法。
宜宁垂头丧气,正要回去自己抄。他却站起来向前一步,牵着她走到书案前。“你过来,握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