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可怜呐可怜,这位好像是裴大人家眷,姓阮的那个表妹,新婚还不到半年,怀了身孕,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样当头一棒,谁受的了?”

“受不了也不能这样逼人家禁卫军啊,人家公事公办,凭什么给你碰瓷?”

“兄台这话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同样境况,换了你试试?丈夫下牢,不可能无动于衷,求也要求出办法来。”

“就是就是,而且这天牢听起来吓人,到底是圣上直辖,圣上仁慈,对将死之人一向体恤,哪怕十恶不赦,也会容其见家人最后一面,留下遗言,在这条街混的人都知道,怎么兄台竟不知么?”

“呵,这还没怎么着呢,倒是让旁边看的人吵起来了,女人就是祸水!”

“不说别的,裴明榛都要死了,诸位还是留点口德,欺负一个孕妇像什么话?”

“那她也得有机会让别人欺负她啊,她要不来这么折腾冒头,谁能说她的嘴?真是丢人,还高门大户呢,丈夫被抓了就来撒泼,尊严体统呢?”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有些言语对阮苓苓很是不友好。

不管外人怎么看,禁军护卫执行公务,把门看得死死,对上阮苓苓没半点退的意思,扬声道:“夫人是明白人,当知我们也是有规矩的,任凭你在这里怎么闹都见不着人,不若快快归家的好,再不走,按律法规矩,是要治你罪的。”

“不知怎样才能见到我夫君,须到哪里走文书流程?”阮苓苓咱不管这些警告之语,急急的问,“不管大理寺还是刑部,都有规矩流程,天牢定也一样,只是我一介妇人着实不熟悉,敢问这位兄台,这探视家人的上官许可,我该去哪里,求哪位大人办?”

护卫皱着眉,没说话。

阮苓苓继续急急往下:“还是有上官直接下发公文通知了你们,不管任何人都不准见?”

“倒是个聪明的。”

街边围观人群里,有一对父子,父亲花甲之年,看起来面带病容,身体不怎么好,儿子正值壮年,比起意气风发,更多了几分内敛。

父子相貌肖似,身上穿的衣服样式都很普通,细看之下衣料却大为不同,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的讲究。

世间总有这么一种人,衣着一般,气势却无两,言行举止透着上位者的尊贵,与身上穿的衣服无关,说的大约就是这种人了。

做父亲的说完话,儿子安静片刻后也点了点头。

父亲来了兴致,微笑看着儿子:“你说说。”

青年视线滑过阮苓苓:“她看起来十分焦急,没头没脑的想办法,软磨硬泡让人头疼,实则探监并不是目的,她是想知道,裴明榛一事有无转圜的余地。”

如果天牢的答案是能见,让见,结果就有些不理想了,只有定了罪,快死的人才会有这待遇。结果不理想,找到批探视流程的主事人,未可不是解决的方向。

答案若是不准见,给不出上官名正言顺的盖章命令,甚至说不清要等多长时间,就是事有蹊跷,还未落定,后续可操作空间就大了。

而上官的命令是口令还是公文,也是有各种讲究的,懂的人细细一想就会明白。

“儿子猜,这护卫多半说不关你的事。”

果然,护卫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阮苓苓的问题,而是粗声粗气斥她:“你一个妇人操这么多心干什么?外面的事与你无关!如有需要,自有官兵去你家寻你!”

阮苓苓就懂了,所以就是……没有正经流程,也没有公文。

心想快速转着,她做出个拭泪的动作:“总要……给出个时间,小妇人胆子小,这以后的日子,一天天的,没个盼头怎么过?”

护卫:“我一个看门的怎么清楚,说了让你回家等!”

阮苓苓继续抹泪,似乎六神无主,说话也语无伦次:“听说太子也被我夫君带累,不知现在是何状况,日子过得苦不苦,是否同我夫君一样……”

护卫眼见抽了口冷气:“夫人慎言!这话岂是随便能说的!”

阮苓苓被他的突然大喝吓了一跳,回了神,继续抹泪,讪讪不语。

这对父子站在街边,似乎看得十分有趣,一步未离。

父亲背着手:“其它呢,可还看出来什么?”

儿子不明白这问题的走向:“其它?”

父亲:“听说她是安平公主的干女儿,感情还不错,公主府被围,她定然知道了,为什么不仗着身份在那边闹,选了这里?”

这里还有一个隐意,难道只有男人重要,认的家人是干亲,就不重要,一切都是虚情假意?

儿子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因为事涉皇家,公主府更为敏感——两边的事明显有牵扯,这里明白了,那里就明白了。”

就算感情是假的,利益也不是假的,出了事不可能不过问,观这女子行事,大约不是不关心,是分得清轻重,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她很聪明。”

做父亲的听完,相当满意,对儿子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你觉得,这个妇人能不能用?”

这个妇人,当然指的是阮苓苓。

儿子眼神清亮:“可用,尤其特殊时期,效果定会出奇。”

父亲却摇了摇头,浅浅叹气:“还是太年轻啊。”

这是意见不同了。

不能用?不该用?

儿子便问:“为何?”

“因为你得体谅某个人的心情。”父亲目光柔和的看着儿子,“某人你想用多久?想用到什么时候?是否想交心,托付一些东西,或者一段大事?如果答案是重用,是臂膀,那这个人在意的东西……或人,你就得好好考虑了。”

“人们想要权势,来自于欲,而欲,很多时候就是情,身边越少,渴求的越多。这个人身边之事,至爱之人,什么时候该责,什么时候该护,护到什么程度,你当得想清楚。”

“只有你满足了别人,驯服了别人,别人才会为你所用。”

做儿子的听完,沉默良久,方才朝父亲拱了拱手:“儿子懂了,多谢父亲教诲。”

老者颌首:“我老啦,再教不了你多久,你的日子还长,以后遇事当三思而后行,‘情’之一字很神奇,它是枷锁,也是勇气和未来,你在这里用几分心,得到的或许是无穷的回报……我到这个年纪尚参不准,你慢慢来吧。行了,我们走吧。”

“是。”

父子二人缓缓离去。

阮苓苓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这么一闹,完成了计划目的,得到了一些有效信息。

比如禁卫军看起来很凶,有时说话还夹带嘲讽,却并没有真的对她怎样,连小小的不尊重都没有,真的只是顾忌她是孕妇?她倒觉得未必。

裴明榛一定是被关在天牢了,不让看,就是没有结论,不会处死,没有正式盖章公文,没有可以走程序的地方,就是这一切都是口头命令,而像这样的命令必有理由……

太子应该是被连累了,至少外人看来是这样,可太子之所以被连累,是因为裴明榛,而今裴明榛性命无忧,所以太子应该也不会有大事?不然这场面就不会只是吓唬吓唬她。

而今形势,太子才是一切的根本,太子没事,所有一切立等可解,裴明榛不会有事,公主府同样不会有问题。所谓禁卫把守,往不好的方向想是圈禁,往好的方向,就是保护了……

阮苓苓不懂政治,不懂朝局,可眼前这个气氛,她感觉不可能是死局,只是吓人了点。

或许……裴明榛对此早有过准备,做好了应对,至少可以性命无忧的过去,差的只是时间,或者,一个启动的机会。

偏偏她什么都不知道,过得提心吊胆,等的心焦难受。

不知道要等多久……她能不能帮上忙呢?

哪怕能做的很少,只要能加快这个时间,让裴明榛少受些罪,她就愿意去尝试。

可万一一切都是她想当然呢?局势并没有那么乐观,是她太想乐观,所以把一切想好了,其实裴明榛真的有性命之忧……

自打怀孕,阮苓苓的情绪起伏就很丰富,好在孩子很健康,她也很能扛,以前不能承受的情绪波动,现在竟然习惯了。

阮苓苓作完妖,抹着泪带着同样眼睛红红的小丫鬟离开。

禁军护卫松了口气,围观人群散去,阮苓苓本人觉得……这么撒顿泼感觉好像也挺爽的,弱者姿态真的能让对方忌讳很多,就是有点对不住这位禁卫大哥,改天有机会还是想办法送份礼才好。

又一想,还是裴明榛本人给力,如果他只是个平头百姓,或许不能为他自己,为她,赢来这么多的尊重与照顾。

阮苓苓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慢慢走着,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不知道走出去多远。

脚底突然踩到一颗石子,她身子一歪——

“小心。”

有人正好经过,扶了她一把。见她站好手就离开了,非常懂礼。

阮苓苓抚首胸口道谢:“多谢公子。”

她不识得面前这个青年,青年却认得她,刚刚天牢外,他同父亲可是看了全程,还讨论有加,颇有体悟。

他本没想与阮苓苓见面,如此不期然……

就没忍住,仔细打量了身前女子一遍,心内很有些好奇,裴明榛爱重的女子是什么样子。

离近了更不错,女子生的很好看,烟眉杏眸,周身带着灵慧气质,通透鲜活,只是脸长的很嫩,看起来还像个小姑娘。还有腰间这枚玉环,他见过裴明榛画这花样。

阮苓苓就感觉这个人的眼神有些奇怪,没有任何冒犯暧昧,只是审视和端详,甚至还有微笑,意味深长的那种。似乎对她十分好奇?

或者是她腰间玉环?

玉环……是裴明榛送给她的礼物。

句话下意识的问了出来:“你认识我丈夫?”

青年男人轻轻点了点头,微笑:“嗯。”

阮苓苓感觉更奇怪了。

裴明榛身边来往的人,她大都见过,也都知道,朝堂上的事她不懂,可谁家不办个小宴不待回客?一个圈子里处着,日子长了,总能打个照面,就算裴明榛没时间说不完,身边的下人也会帮忙介绍,这位是谁那位是谁和咱家有什么关系和大少爷处的怎么样,是友还是敌……对待外人态度总得一致不是?

可她从未见过这个青年。

男人身材很高大,相貌不算特别出挑,不是极好看的那种,他眼梢微低,眉目内敛,唇角微微紧绷,神色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不似这个年龄的威严,就像……上位者。

阮苓苓看不懂,只下意识垂眸退后,冲他行了个礼。

这一来,视线自然而然的滑过了他腰际。

那里悬着一块玉佩,颜色和雕工都很低调,细看水头却不似凡品,图案尤其精致,透着精贵之气。

阮苓苓心跳更快,这个东西……

青年男子手负在背后:“裴明榛一向聪敏,想来必能逢凶化吉。夫人的努力,上天都看得到,只是万事需得以自己身体为上,有些东西错过可能会有点遗憾——”

他视线滑过阮苓苓小腹:“生命却不可以错过。”

他声音浅淡,言语似乎有关心,却让人听不出任何关心情绪,好像只是随便说的话。

说完就走,没有任何停留。

阮苓苓就有些迷茫,这位到底是谁?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想帮忙么?

脑子有点乱,今天想的事太多,她有些转不过弯,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先休息一下再说。

“回家吧。”

她搭着南莲的手,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挡住街上的喧嚣,透过窗纱看到的树影街铺,也好似隔着红尘流光,变得不那么真实,马车之内,俨然就是一个小小世界。

耳边听着马蹄‘嗒嗒’的声音,身体随着马车轻轻晃动,不知不觉,阮苓苓就睡着了。

她梦到了裴明榛。

梦里他还是那么正经,一脸严肃的要她练字,可练着练着,他就把住了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占便宜,一如既往大尾巴狼的样子,便宜给他占了,你还不能怀疑,怀疑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呸了他一声,画面停住,裴明榛亲了她,很温柔,话音也很温柔:“不过一刻钟没亲你,就这么看着我撒娇。”

她梦到了他写过的情话,他说想念冬日温泉庄子上的梅花,想知道她床上看出去的月光是什么样子。

现在她也很想,想念那日怒放的梅花,梅花下她和他的亲吻,温暖的,湿润的,带着梅花的冷香。她也想知道他现在的床上看出去,阳光是什么样子,夜里月色温不温柔,她想和他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欣赏。

她想念他。

想念他正人君子的假矜持,想念他对她坏坏的样子,想念他的温度,想念清晨第一眼就能看见他的感觉。

醒来时,泪流满面。

阮苓苓很想痛快的哭一场,这个混蛋!裴明榛这个讨厌鬼!为什么还不回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肚子轻轻动了一下,像有只小手在里面轻拍她,安慰她。

纤白手掌抚上小腹,阮苓苓闭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

“我是他的女人,你是他的孩子,怎么可以不坚强?我们一起等他,好不好?”

……

天牢。

往里走最深的房间是个单间,床榻书案柜子小几一应俱全,连墙上的窗户都比别处大些,看起来干净又整洁。

修长手指握着书卷,手边一盏清茶飘香,裴明榛还是那个翩翩佳公子,仪表堂堂,气度非凡,似乎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他手中书页,久久久久,都没翻过一页。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走道上想起脚步声,一个披着兜帽长袍的青年由远及近。

裴明榛放下书卷,起身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摆摆手让他起来,走到桌边,看到刚刚被人随手扣在桌上的书——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是诗经。

现在这个时间,会看这本书……

“想念家中妻子了?”

太子转过身,掀袍坐在椅子上,样貌不算特别出挑,眼梢微低,眉目内敛,神色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不似这个年龄的威严……

俨然就是之前天牢外看过阮苓苓一整场戏,办事途中又和阮苓苓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男子!

“殿下见笑,”裴明榛视线掠过书上的字,很自然的就承认了,“内子一向娇惯,事事要人操心,眼下臣不在,怕她连钗环都不知怎么选配,确是担心的很。”

太子:……

本是一句寒暄调侃,不想被秀了一脸。

但太子终究是太子,看的多了也就习惯地,放下茶盏,一脸大气:“那裴卿可要好好努力,快点救自己和孤出去。”

裴明榛:“敢不从命。”

第115章 不服气?憋着!

马车一路过街穿巷,自裴家东面侧门进,停在了二门。

身体随车辆停住轻轻一晃,阮苓苓揉了揉额角:“到了?”

南莲已经麻利的跳下车,放好车凳,把手伸进来,扶着她下车:“是啊主子,咱们到家了。”

扶着小丫鬟的手下了车,阮苓苓仍然觉得有些头痛,不知道是之前演的太过,还是风有点大车里睡不好,精神比之前更差了。

尤其又听到院里的嘈杂声。

“怎么这么吵?”阮苓苓蹙眉,哪里又出事了?

南莲一脸茫然,刚刚回到家,她也不清楚,没法回答主子的问题,想着等下就去问,玛瑙已经快步迎过来,扶住阮苓苓另一只手,声音压低:“少奶奶刚刚在天牢外的事……家里已经听到了。”

阮苓苓瞬间明白:“二婶不高兴了。”

所以家里才闹动静。

玛瑙垂着头:“说是……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最要紧不要胡闹,大少奶奶如此有失体统……”

阮苓苓心内冷哼一声。

话说到这份上,方氏应该不会只是不高兴那么简单,估计有些话太难听,玛瑙不好跟她学。

“除了这呢?”

她人还没回来,方氏就算想闹也没有战场,时机不对,这么大动静,肯定还有别的事。

玛瑙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二太太还说想给二少爷相一门亲,已经有备选人家了,叫二少爷过去商量。”

阮苓苓视线陡然看向主院方向,有些不可思议。

这就抖起来了?方氏不觉得太快了点?

她刚刚在外面‘丢了人’,方氏没想趁火打劫顺便干点什么,反倒操心起儿子婚事……这是瞧不起她,还是轻视裴明榛?裴明榛出事,家里怎么都要受连累,方氏就不怕现在选儿媳妇又是情势不明,又选出一个陇青梅?

玛瑙似乎明白阮苓苓在想什么,轻哼一声:“真有人愿意呢,比如那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