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王:……
他当即就傻眼了,说的是让干妹妹阿阮休息,没让你休息啊!这么大烂摊子搞出来,你就不管了吗!
然而给点阳光就灿烂,有竿就能顺着爬的未来首辅大人早就不要脸了,这点事算什么?小郡王现在就算是出口骂他,他脚步都不带停的。
小郡王最后没办法,只好委屈巴巴的看向小郡主。
我的亲妹,别人不管你哥,你总得管吧?
小郡主木着一张脸,眉眼平直。
有个需要保护的傻妹妹,一言不合就撂挑子腹黑妹夫,再加没用靠不上的蠢哥哥,她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原谅他们,自己来扛鼎了。
她招手叫人过来,迅速安排收尾事宜。
令北辰一直没说话,也没走,不袖手旁观,眼里看到什么事直接就动了,各种帮忙,效率还挺高,风驰电掣雷厉风行,眼看着棘手事刷刷刷减少。
最要命的是,他还不邀功。
小郡主起初没注意到,后边怎么可能察觉不了?她颌首冲令北辰道谢:“今夜多谢你。”
她难得有和颜悦色的时候,这种温暖的微笑,深入眸底的清澈暖意——
哪怕幅度很小,也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了!
小郡王捂着胸口,一边被妹妹萌得死去活来,一边狠狠瞪令北辰。
狡猾!
奸诈!
良心大大的坏!
不行,他必须得好好看着,绝对不能让傻妹妹被狼叼了去!
……
回家的路有点长。今夜有大事发生,裴明榛就算撂了挑子不在现场,有些后续事件也要跟着处理,他让阮苓苓上了马车,自己骑着马在侧相伴,不停的和身边下属说话,安排各种事。
阮苓苓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裴明榛,裴明榛在做事间隙,也会时不时低下头,看阮苓苓一眼,二人经常能视线相撞,相当有默契。
慢慢的,阮苓苓脸就红了。
明天只是吵个架,却像分别了好久好久,这种久别重逢感觉是怎么回事!
阮苓苓看着裴明榛的脸,发现短短几天,他好像瘦了一圈,眼底也有隐隐青黑,明显这些时日过得不好。可过得这般不好,还时时想着她,任上公务,大小事一件都没落下……
她本来想好的,不给裴明榛添麻烦,可算来算去,最终添了麻烦的还是她。
阮苓苓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终于回到家,走到房门口,阮苓苓微微咬着唇:“你……”
裴明榛看着她,眸底一片深邃:“你……”
二人竟是异口同声。
阮苓苓再也受不了,“啪”一声关上门,把裴明榛关在门外:“我没事了,你也很累,早些回去休息吧。”
裴明榛静了一会,声音徐徐:“好,那我走了,阮阮记得听话,好好休息。”
脚步声渐行渐远,阮苓苓背靠着门,身体渐渐滑了下去。
她不是不肯给裴明榛好脸,不是想作妖,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她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内心很愧疚,不知道怎么样面对裴明榛,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有些事真的还要继续问吗?彼此坦诚……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她到底在为什么计较?
在感情里,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女王,就是一个胆小鬼,阮苓苓有点害怕,不敢面对裴明榛,如果他怪她怎么办?这段可以栖息的枝桠,这个可以挡风雨的小窝,他拿回去不给她了怎么办?
小姑娘再一次缩到了厚厚的壳里,裴明榛长长叹气。
可他能怎么办?自己娇惯出来的小姑娘,只能继续娇惯,努力哄着呗。
于是阮苓苓再一次发现裴明榛特别特别忙,经常不着家,但她总能收到他的信,有时是信,有时是纸条,一天好多道。
裴明榛叮嘱她最近少出门,出门一定要带足护卫,因为外面有点乱。怕她待在家里无聊,就买各种小玩意回来送给她,什么样的都有,还有挺多小孩子玩的。
衣服首饰话本也是,天天不重样,随便她折腾。
有一回他还送了个孩子才会玩的小木马回来,阮苓苓愣了半天,看完信才明白,原来是她很久前和他逛街时看到小男孩子在骑木马玩,说很羡慕这样的小孩子,自己因为是女孩,从小就不被允许玩这个。
不过几句傻话,没想到他到现在都记得。
他天天都会送一束花过来,大的小的红的白的黄的,品种不拘一格,他在信里说路上看到有人在卖这花,感觉很像她。阮苓苓几乎每天都在冥思苦想,她和这些花之间有什么联系,可总没那么聪明,大部分猜不到,晚上裴明榛的‘小情书’过来,解说种种原因,每一回都让她脸红心跳,暗骂流氓。
这天裴明榛又送了信,让她出去玩,说她不是想看漂亮的夜景?今天正好是当地节日,他这个当官的‘假公济私’,让下头大办,好好热闹一场,良辰美景不可错过。
许还记着她一时半刻并不想见他,他着重强调了,今夜与民同乐,他很忙,怕是没有办法陪伴左右。
阮苓苓读完信,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酸酸的,涩涩的。
她并没有辜负裴明榛的好意,带足了丫鬟护卫,去外面享受夜景。
月明星稀,灯火阑珊,江心有月,杯中有月,心中亦有月。
人们成群结伴,手里提着灯,挽着亲近的人,来来往往都是笑容,是人间烟火。
不知何时,天空也不再寂寞,有灿烂烟火声声炸开,吸引着人们的尖叫和眼神。
这是人间盛景,是一个火树银花不夜天。
那男人说的没错,良辰美景,错过就是遗憾。
可未免……形单影只了些。
阮苓苓看着景,买了盏灯来玩,也尝了尝路边小吃,脸上一直带着笑,可一双眼睛却总是自觉左右张望,似在找什么。
慢慢的,她看得越来越清楚,裴明榛并没有与民同乐,而是隐藏在她身边的各个角落,一直在跟着她。每当她看过去,他就会立刻躲起来,街上人多,遮掩视线,太适合他躲藏,他随便一走就能混入人群里,可有时,也没那么容易。
人群是流动的,他不知道流动的方向,偶尔人们朝东或者四散,他走错了,立刻鹤立鸡群,暴露出来。
可他装的跟个大尾巴狼似的,假装没看到她,继续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直到再一次隐入人群。
他看起来很从容,没有任何漏洞,在她眼里,却每一处都是笨拙,每一处都是漏洞。
阮苓苓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裴明榛袖子遮住脸就要躲——
“你不许走,给我站住!”
阮苓苓扑到他背后,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他:“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裴明榛哪里受得了这个?他转身就是一个拥抱,把小姑娘紧紧扣在怀里,亲吻她的发顶。
不远处小郡王嗑瓜子的手停了,瓜子掉了一地:“这怎么回事!”
他早知道这两个人在闹别扭,专门在一边看着,就是想看裴明榛的笑话,结果还没欣赏多久呢,小姑娘就心疼了,过来抱住了姓裴的?
干妹妹诶,你可给你哥争点气吧!
裴明榛一个大男人,虐一虐揍一顿怎么了,还能疼死是怎么着?你才是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怎么撒娇任性都是应该的啊!
长随向英忧伤的看向头顶月亮。
小郡王还是太年轻了啊。
他小长随算是看透了,大少爷就是故意的!
这种僵硬的,明显的,各种强调小心翼翼的演技,蹩脚的躲避又避不开,还有额角憋出来的冷汗……骗别人不知道,骗心地善良的表姑娘一骗一个准。
我的大少爷啊,你终于长进了!
长随留下欣慰的泪水。
裴明榛抱着阮苓苓,声音轻柔如月色:“阮阮永远不需要跟我说不对起……让你不安,就是我的错。不管为什么。”
阮苓苓眼泪更加汹涌。
他一直都待她这么宽容,这么好……
街上人来人往,二人只站在这里一瞬间,就被蹭了两下肩,裴明榛轻声耳语:“这里人多,我们换个地方,嗯?”
阮苓苓脸埋在他胸前,轻轻点了点头。
裴明榛半拥半抱着她,来到了河边。
坐下来也不肯放手,抱着小姑娘坐在他膝上。
“那天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你当时在那里——”
裴明榛指了个方向。
阮苓苓微愣:“你……当时也在?”
那是和裴明榛吵架跑出来后,她遇到了何庸,在这里坐了一下午,没想到他也来了。
裴明榛颌首,看着她的眼神无限温柔:“我一直都在。”
他举起右手,轻轻替她拭出眼角的泪:“你之所在,这是我目光所及的方向,你的所有事,所有模样,我听到看到,就不会忘。”
阮苓苓想起那些礼物,杏眸睁的大大,都忘了哭。
他的确都没有忘,好多她都不知道,他已经做到了。反观自己……
阮苓苓惭愧的垂下了头。
她开始反思,在这段感情里,其实一直都是裴明榛付出的多,她开始时试图抗拒,后来又想逃避,哪怕认清楚自己的心了,知道喜欢他,可只要发现不对,就会想跑。
这也太渣了……
“我知道,阮阮很缺乏安全感,”裴明榛轻轻揉了揉阮苓苓的头,“我也是。”
他长长叹了口气,看向无垠夜空:“我从记事起,就很崇拜我父亲,他是个学识渊博又伟大的人,走的是最危险的路,去的是最危险的国家,每一次出使交涉,都是九死一生,可他每一次每一次,都能送回最有价值的消息,哪怕是边界舆图。”
“他时常不在家,可在我和我娘心里,地位形象从不曾减半分。我总是很想念他,想要长大后成为和他一样的人,睿智崇高,坚韧勇敢。”
“可那一年,他突然失去消息,没有回来。”
“外面有很多传言,说他死了,降了,更多的是说他叛国了,我娘一下子就倒了,家里也……大形势和舆论总会牺牲一些东西,一些人,我父亲的事没有定论,我不会被定罪,但过得不会好。”
裴明榛把手搭在眼睛上,声音越来越缓越来越淡:“……二婶和余姨娘没少策划向我动手,祖母护我,我才活了下来。可我娘死了。”
“我曾经恨过,为什么她们要害我?为什么祖母不能保护我更多?可后来我明白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立场。二房那里,我是不重要,甚至不必要的人,祖母那里,因头顶这个姓氏,这份血脉,只要我不死就好,其它的都得看我自己,她只是没有那么疼爱我,有什么错?何况最该疼爱我的人……”
“最应该疼爱我的人,我母亲,并不是别人害死的,是她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死亡是她给自己选的路,于是她解脱了。可她解脱了,我呢?”
“不说了——不要再说了!”
阮苓苓紧紧抱住裴明榛,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我不想听,你不要这样……”
人生活在世间,成长的伤痛可能不一样,但一定都有,有些是深藏在心底,永远永远都不想说出来,不想再回忆细节的。
裴明榛说这些话时声音很淡,音色甚至很平静,也没有让她看到更多的表情,可她知道他的心在痛,她能感觉到他的难过和悲伤,甚至透过重重岁月时光,她能看到当时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从一脸憧憬快乐,慢慢的不会再笑,一颗心从柔软慢慢变得坚硬,他背负了很多这个年纪不应该背负的东西,咬着牙慢慢长大,长成一个没有表情的青涩少年,再到无悲无喜冷漠疏离的青年。
“没事,不怕,都过去了。”
裴明榛的确不想说出这些,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软弱,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沉溺于过去的不平,可看着小姑娘哭花的脸,他突然就有些释怀,这些过往,好像真的没什么。
并不那么重要,也不值得他记这么深。
他环住小姑娘,唇角微微扬起:“我在那时,看尽了人们背后最大的丑恶,小时候不懂事,被人坑过骗过,有男人也有女人……所以也不在乎了。”
他抬起小姑娘的下巴,眉眼深邃,内里似乎有光,有前所未有的恳切和虔诚:“我这辈子想要的,不过是一点温存和真心,我以为不配再拥有,没想到遇到了你。”
“你既然闯进我的生命里,勾起了我这点念想,我就不会放你离开。”
裴明榛握住了小姑娘的手,很紧。
阮苓苓被他握的生疼,也终于懵懵懂懂的明白了,当时花玲说过的话。
裴明榛这个人,因为经历复杂,小小年纪就敏感多思,他很难敞开心扉接受一个人,可一旦接受,就是永恒。
这是他的桎梏,也是执念。
他经不起失去,也永远不会有下一次。
心念一起,便是一辈子。
阮苓苓心跳的很快,有些承受不起这种份量,心里又酸又软,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想扯开话题,不让裴明榛继续沉浸在伤感里:“那个豆豆……”
话一说出口,自己就后悔了,怎么又提这个话茬!
裴明榛微微眯了眼:“花玲是不是没和你说清楚,我对她从来没有任何意思?”
阮苓苓顿时卡住:“说,说清楚了的,她跟我说了当年的事,那件……很糟糕的事。”
她佩服裴明榛,也感谢他。
谢谢他经历苦难,心里仍有底线,谢谢他喜欢自己,仍然有坚持和原则。
这样的他简直太耀眼,让她舍不得放手。
裴明榛没注意到阮苓苓眼底的情绪起伏,只沉默片刻,嗤笑一声:“她对你倒大方。”
像是满意,又像是不太满意。
满意的是小姑娘不会误会他了,不满意的是……惦记小姑娘的人又多了一个。
未来首辅大人心里有点小醋。
他握着小姑娘的手:“初初见到花铃,没告诉你,是我小气,想看到你吃醋,后来想说,各种暗示,你又不在乎,我这一肚子话就堵了回去……我跟花铃多见了次,只为套出她身边的叛徒,并没有跟她靠近,只街上那一次为了引起你注意和她走近了些,但也隔着一步的距离,我没碰到她一星半点——”
阮苓苓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很感谢你。”
裴明榛握住她的手,哼了一声:“银货两讫,一笔交易而已,我不需要她的感谢。”
气氛突然轻松,阮苓苓有些想笑:“那这个豆豆你不记得,我呢?我似乎也有个叫豆豆的小名,你知不知道?”
裴明榛看着小姑娘,想了想,道:“我少年时曾与你见过一面,自是知道这个小名,但你从来不提,我以为你不喜欢被这么叫。”
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背:“不叫也挺好,你现在长大了,不需要贱名压着也能平安顺遂。”
阮苓苓憋了憋还是没憋住,问他:“那小郡主的名字来自一首诗,有相思豆的意思,那她如果也叫豆豆,你会不会喜欢?”
裴明榛:……
他一脸怀疑的探上小姑娘脑门:“生病了?”
阮苓苓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但莫名奇妙就是想要一个答案,拍掉他的手,力气还有点大。
裴明榛皱眉:“我为什么要喜欢那个一点都不温柔,一言不合就拔刀的凶女人?”
阮苓苓:……
裴明榛:“你为什么对这个名字这么执着?”
“就……”阮苓苓有点虚,“我也不知道,如果我没来,一直都没出现,你会喜欢谁?”
裴明榛感觉这个问题十分莫名其妙,但小姑娘问了,他就耐心想了想:“大约,不会喜欢上谁吧。”
他的经历里,太往前,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不会有小姑娘喜欢,往后,仕途顺畅身居高位,大约也习惯了别人的吹捧和不怀好意,有了固定的应对模式。
唯独小姑娘出现的时间点很特殊,他能掌控一些东西,却没有那么强大,一旦有什么意外,他会认真查。如果对方是居心叵测之人,他自有应对办法,可小姑娘单纯善良,有点乖又有点凶,有一股别人身上没有的鲜活气,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我大约只会对阮阮动心,对旁的人,都没有想接近的**。”
更不要说袒露心扉,一辈子在一起。
“或许都不会成亲。”
阮苓苓听着听着,十分震惊,差点说不出话:“那如果别人总是问起不成亲的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