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衍接到裴芄兰的信,满面震惊,眼角微红,良久后,只手掩面,声如叹息:“是我的错……连累芄儿受苦……”

信上所请,王衍知道并不君子,可裴芄兰是他心头的白月光,怎可辜负?怎能辜负?

很快,他就下了决定,脚步匆匆,去往裴家。

不想被一场热闹拦了路。

场中有郎深情而隐忍,有女恸哭可怜,被迫听一耳朵,境况却与他相似。

那年轻公子与恩师长女订了亲,真实心仪之人却是恩师幼女,妹妹对他亦是一往情深,因背负恩情道义,不好言说,一对苦命鸳鸯几欲被无情拆散。一朝事发,二人相会被人发现端倪,年轻公子过来跪门请情,认错认罚,小师妹恸哭相陪,二人言不敢愧对父母姐姐,这就断了,即刻男婚女嫁也不要紧,他们认命了,再也不会痴心妄想。

大约是二人态度太过诚恳,一片深情天地可鉴,姐姐亲自去求了爹爹,结果竟然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二人被成全了!

在场百姓也无不唏嘘,没一个恶言相评,直叹真情感动天地,长辈们也不是铁石心肠,最美满莫过人间团圆,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王衍矗立风中,有些怔忡。

原来事情……还可以有这样的发展方向?那他是不是也可以争取一下?

眼底活气回来,王衍踌躇满志的走了。

他离开好一会,向英才从暗处角落转出来,冷笑两声,抓了把钱给早站在一边笑眯眯等候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见到钱笑得更开,扣下大部分,拍拍手往场中走:“来来来,散场了,大家排队领赏钱啊——”

向英摸了摸帅气的头毛,感觉这次的事办的不错,王公子走时那眼神,就跟小狼似的,效果一准差不了!

现场没他事了,向英身子一猫,悄没声息的,也回了家。

王衍来得比想象中快,王氏吃了一惊。

让她吃惊的还有呢,王衍是个狠人,上来就磕头认错:“德行有失,是晚辈之错,不敢推卸,夫人尽可打罚,我……也愿意退亲,只盼夫人怨晚辈一人,莫要迁怒裴王两家关系。”

他认了与别人有私情这件事,但不说私会的女子是谁,也不愿两家关系因他损毁……

所有一切,都是为心里的那点念想铺路。

然而裴芄兰不知道,她整个人都惊呆了,死死瞪着王衍,这蠢货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按她教的来!为什么不说和阮苓苓有私情!

王衍真心喜欢裴芄兰,说要娶的话也不是假的,事情发出来,他想救裴芄兰,没别的法子自然会按裴芄兰教的来,可之前一幕让他有了希望,事情闹出来的确不好看,但没准他也能趁机抱得美人归呢?

自己想办法努力一下,或能成功,照裴芄兰的说法把阮苓苓扯进来,把裴家得罪完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可能了。

阮苓苓看着现场,相当意外,这是事没说好,谈崩了?这王衍竟然是个正直的好人,不喜欢旁门左道?

可又一想,她摇了摇头。若王衍果真正直有操守,就不会在已经定亲的情况下同旁的女子私情苟且。

王衍对裴芄兰情谊不似作假,不可能不会护着,所以问题来了,现在这一出是为什么?

阮苓苓秀眉微蹙,若有所思。

所有人都不明就里,只有在外院书房的裴明榛,微笑颌首。

“不错,很乖。”

……

裴素兰终于忍不住,从屏风后冲出来,跑到王衍面前,双眼红肿:“你我定亲多年,我自问从未对你不住,你为何,为何如此羞辱于我!”

“对不起……”王衍唇角紧抿,抬眼看裴素兰,“你没错,都是我的错,我于你有愧,不想再欺骗下去,你淑善敦婉,值得更好的人。”

他没有立刻表明心意求娶裴芄兰,时机不对,需得再等一等……

面子被下成这样,裴素兰当即大哭,捂着脸跑了出去。

方氏皱了眉,示意身边的丫鬟婆子追过去,好生照顾小姐。

看着仍然跪在地上,垂头不语的王衍,王氏心疼女儿,同时也松了口气。男人态度摆得坚定,这局就解了一半。王衍的确是个门当户对,前途也看得铜陵的年轻人,但她的女儿什么人配不了?这样随便就被美色拴住了的男人她不可能想要,必须得退亲!

只是这种事不管为了什么,都是姑娘家吃亏,王家长辈要是押着王衍道歉,这亲还不好退,到头来还是恶心自己,王衍自己想退,她还能趁机做势,不叫女儿名声有半点损失。

心里主意过两遍,想得清楚透彻了,方氏才肃正表情,请示堂上老太太的意思:“看来这亲不退是不成了,要不叫人请老爷回来,王家那头也催一催?”

老太太心里也不痛快,转着手上佛珠:“叫吧。”

结果担心什么来什么,事情坏就坏在王家长辈这里了。

王衍的母亲刘氏来了就道歉,不但自己道歉,还按着王衍的头道歉,脸上陪着笑,姿态摆的无比低:“亲家你看这事闹的……我也不是为自家孩子开脱,这少年慕艾,哪个爷们年轻时不爱看个花,赏个草?成亲了定下来就不一样了!亲家母放心,我保证好好管教儿子,好好待素兰姑娘,比我亲女儿都疼,成亲了妾都不给他抬,就守着素兰一个!素兰我最是知道的,贤淑,懂事,知礼,哪里是外头那些低贱野花庸脂俗粉比得上的?”

说到这里,刘氏还看了裴芄兰一眼,眸底一片鄙夷,满是内涵深意。

裴芄兰差点大骂出声,这个蠢货,连自己家人都没瞒过去么!

王衍哪料到母亲拆台?当下急了:“不行,我不同意,这亲必须得退,我无法对裴大姑娘生情,我喜欢的是——”

裴芄兰担心他把自己招出来,当即大喊阻了他的话:“退亲不行,不退亲也不行,什么话都叫你们说完了,我表妹怎么办!被占了便宜再苦巴巴的咽下去么!”

王衍看着裴芄兰,感觉喉头声声溢出一口血。

他不敢吐出来,只能用力咽下去。

芄儿……

裴芄兰的表情只有两个字:闭嘴!

王衍神色痛苦,眼底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来。

不明就里的人一看,就像是默认了。

裴芄兰假惺惺的看向阮苓苓,一脸心疼:“苦了表妹了。”

“关我什么事?”阮苓苓都想为这演技鼓掌了,“这一台台的戏唱得真是精彩,你们京城闺秀真会玩,可是叫我这乡下丫头开了眼了!”

刘氏一看场面,眼珠一转,笑了,也没挑明勾搭自家儿子的是谁,看看这对姐妹,再看方氏,声音转轻:“你看,这家丑不可外扬,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谁家没点小争端?姑娘也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孩子们都小,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能改能压的,咱们这做长辈的,该要互相体谅才好啊。”

竟是内涵以姐妹争闹为由头,攥住小辫子,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囫囵混过去。

方氏快气死了,这裴芄兰就会拆她的台!明明理在裴家这下都打折扣了!你要闹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在外人面前这么闹!

糟心的不止这个庶女,庶子也在这时候过来护犊子了。

裴明昕从门口进来,匆匆朝方氏和老太太行了个礼,看向阮苓苓,话说的十分不客气:“这事说起来我也亲眼看到过,狡辩推诿实在没什么意义,表妹,你就认了吧。”

他神态嘲讽,慢条斯理:“要我说,长辈意思不好违,裴王两家关系不能因这点事就断了,这亲退不退都行,大姐做妻,表妹可以做个滕妾陪过去么。”

他盯着阮苓苓:“你能不要脸,做下这等不知羞耻之事,裴家却丢不起这个人。”

裴明昕表态极合刘氏心意,她当然笑的见牙不见眼:“这感情好!姐妹共侍一夫,也是娥皇女英的佳话,亲家你放心,我儿子我看的住,绝对不会亏待你们家姑娘!”

方氏差点不顾仪态,一口啐到刘氏脸上。

还娥皇女英,你儿子是皇帝么?

想的美!

裴明昕这话把她恶心的不行,无奈今天儿子不在家,老爷爷半天不来,连个帮忙说话的都没有。

阮苓苓差点吐了,真的,她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张嘴就是瞎话,真以为她是那怕事的,几口吐沫就淹死了?

“三表哥这话我听不——”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伴着脚步声压过来:“三弟能这么站着高谈阔论,看来是伤好了。”

平静,无波无澜,却似透着无尽的威压与嘲讽,提醒人们想起很多事。

竹青身影,身材颀长,步履不疾不徐,似闲庭信步,永不慌乱,是裴明榛。

暗色潮汐一样的视线缓缓掠过来,阮苓苓心中一跳。

突然眼眶微热,突然很委屈,突然……

有种安心的感觉。

他……是来帮她的吗?

第31章 继续护短

裴明榛走进正厅,先给座上的老太太和二婶方氏行礼,礼节规矩流畅又不失美感。

把该有的节奏带出来,他才正色开口:“儿女婚嫁,当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辈本不该插嘴,然事关裴家声誉,不敢无声旁观,这才失礼前来,还望祖母,二婶见谅。”

一看他就不可能附和裴明昕,方氏自然不会拦:“我还当今日是什么新鲜日子,所有人都把礼数给忘了,原来还是有懂事的。今日我这张脸算是丢完了,榛哥儿有话,尽可直说。”

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刺了下不守规矩的人。

谁不守规矩?不请自来,口出狂言,对长辈没半点尊敬,对事情没半点明断的,都是!

裴明榛肃容:“我裴家几世清名,祖父配享太庙,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裴家人可有错,却不可被他人冤枉,可有错,却不可不知错在何处,可有错,却不可不改。犯错并不丢人,丢人的是错了还不承认,并有意掩盖,陷害他人。”

“三弟的话,我不认同,是非曲直,清楚明白了,才能为镜,照鉴自身。今日一事影响我裴家世代清明,不查问清楚,怎么给别人一个交代,怎么警醒自身,它日黄泉之下又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

他这话拔的太高,姿态太刚,气势太足,房间众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瞬间安静。

“亲事退或不退,自有长辈定论,我只问王兄一句,你与人有染,心起绮思,恋慕她人,才有意同大妹妹退亲,可是如此?”

裴明榛音量扬高,砸的王衍有些反应不过来:“是。”

“你心仪之人,可是在我裴家?”

又一个问题接着砸过来,王衍心头苦涩,默默垂眼。

裴明榛却没放过他,继续追问:“此事关系着日后裴家声誉,裴王两家交情,还望王兄如实道来,不要有所隐瞒!”

话言铮铮有声,重音放在‘日后’,‘裴王两家’,别人许听不懂,王衍却无法不想起之前遇到的事……

那个希望。

刘氏不愿见儿子被逼至此,笑着打圆场:“这位是大少爷吧?果真一表人才,字字珠玑,可咱们裴王两家乃是通家之好,万事当要以和为贵啊。”

裴芄兰也不愿事情暴露,当即就要说话。

裴明榛却恰好往前一步,挡住了她,正色朝刘氏拱手以示对长辈尊重:“夫人此话差矣,更清楚明白的了解,正是为了日后更深的交往,此事对裴家声誉极为紧要,问清楚了,友邻亲朋也好更放心来往不是?”

他话音不停,立刻转向王衍,声色俱威:“王兄心仪之人,可是我家表妹阮姑娘!”

王衍否认:“不是!”

裴明榛抿起的唇角带着冷意:“那是谁?”

王衍还是没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裴芄兰。

隐忍,忧郁,满腔深情压抑不住。

这架式还有谁不明白?

裴芄兰气的帕子都要揉烂了,恨不得一脚踹死这蠢货!

方氏再也压不住眼底火气,看向裴芄兰的目光满是冷意。

连座上的老太太李氏,神色都变了,看了裴芄兰一眼,微微阖眸,叹了口气。

“既如此,为何诬陷我家表姑娘?”

裴明榛面冷目寒,声音似冬夜寒霜:“人皆有私心,为了保护心爱之人,会说谎,会愿意牺牲一些东西,觉得自己不得己,委屈又伟大,感动于自己的付出——可在王公子眼里,我家表妹就是那么可有可无,随便可以被牺牲被欺负的人?”

王兄变成王公子,距离瞬间拉远。

裴明榛往前一步:“因她是孤女,无父母宗族,没有依靠,被欺负了也没关系,是她的荣幸,大不了你日后私下给些补偿,完全不需要愧疚?”

阮苓苓觉得眼眶有些热,赶紧低头掩饰失态,差点就看不清裴明榛的身影。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委屈,真的有人能懂……

裴明榛又往前迈了一步,目光如刀锋:“还是你觉得,我裴家男人都是死的,个个不分黑白,刻薄寡恩,连个表姑娘都护不住?”

每往前一步,声音便大一分,最后这句几乎直接扔在人们耳畔,震如春雷!

和三少爷裴明昕恶语相向护短亲妹的表现大相径庭,裴明榛护犊护的光明正大直来直往,气节仍在,风骨不失。

这一番话砸过来,裴明昕脸色十分难看,不但觉得脸疼,还觉得屁股疼。

怎么就连护短,裴明榛都比他强?话都让他说完了,别人还说什么!

方氏当然立场坚定,对欺负女儿的人没话讲,此刻当然力挺裴明榛:“榛哥儿这话说的很对,我一介妇人,蒲柳之姿,无才无德,却也不想堕了先祖名声,今日这亲,你王家退也要退,不退也要退!”

这话是冲着刘氏说的。

刘氏眼皮一跳:“你们就不怕女儿坏了名声,全京城人耻笑么!”

裴明榛不让分毫,眉绽冷锋:“我裴家人有错,自会端正态度改过,尊下也是,希望王家哪哪都干净,没半点过错,否则——”

刘氏头皮发麻,指着裴明榛:“你,你敢威胁我!”

此刻一家之主,二老爷裴文信终于姗姗来迟,在门口大喝出声:“你王家若不威胁,这朋友还有的做!”

方氏看到丈夫,眼圈一红:“夫君——”

裴芄兰和裴明昕小心行礼:“父亲。”

阮苓苓也行了个礼,感觉事情发展到现在,反而没她什么事了。

本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想到最后只打了个酱油?

裴文信正在忙公务,接到方氏的信并未重视,没有立刻赶回来,直到收到裴明榛的信

这事还真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囫囵混过去,必须得有个结果——对他,对裴家有利的结果。

想了一路,站在外头又听到了那些话,裴文信主意已定:“我家女儿,我自会管教,管不好,什么苦果自己接着,我侄同我妻说的不错,今日这亲必是得退,我裴家女儿哪一个都不会嫁与你王家,表姑娘冰清玉洁,亦不受你们这陷害!”

态度之强硬,没有转圜的余地。

王衍吓呆了,那芄儿,他也娶不了了?

不行,不能这样!

他咬牙一个头磕在地上:“求裴伯父把女儿嫁给我吧!我心仪裴芄兰久矣,真心喜欢,已同她有肌肤之亲,白首之盟,实不想辜负,我一定会待她好的!”

他说完,还殷切的看向裴芄兰,希望她和自己一样跪求。

他们的缘份,那些美好……只要这段苦过了,都会有!

裴芄兰怎么会搭理他?这个蠢货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眼红红的瞪着王衍:“王公子不要胡言乱语!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哪容你这般诋毁,我从未与你私相授受!”

王衍更呆了:“那些花前月下,喁喁私语……你都忘了?”

裴芄兰咬牙:“我素来知道自己相貌出挑,不愿出门惹人眼光,可你是姐夫,时常来家里,同我说话我也不好回避,我怎知你对我竟有这样的想法?你恋慕我是你的事,自己发癔症胡思乱想都是你的事,如此张嘴污蔑却是要逼死我!如今我这脸也不能要了,干脆撕下来扔了,就问你一句话!”

“你说你同我有过肌肤之亲?好!我身上哪里有胎痕印记,你倒是说说看!”

王衍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场面竟然变成这样。

芄儿不认他了?

他真心喜欢她,自是千般尊重百般爱护,舍不得轻薄了她。他以为那样深急的亲吻已经很过分了,手伸进衣服里摸到她一片皮肤,已经很满足了,想着多的还在以后……

这样不算肌肤之亲,什么叫肌肤之亲?难道只有上床干那事么?

芄儿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裴芄兰会这么问,当然是有底气的,早知道王衍答不出来,抹着泪跪在裴文信面前:“女儿有错,不该跟表妹争长短,一时猪油蒙了心闹出这样的大事,可女儿真没同外男私会,清清白白!爹若不信,可请妈妈来验身!”

她脸色胀得通红,哭得浑身颤抖,仿佛这于她是多么大的羞辱。

这种事对女儿家,也的确是羞辱。

余姨娘这时也听到风声过来了,慌慌张张扑过来抱住女儿就哭:“我的儿……这般被误会诋毁,以后可怎么嫁人?娘陪你一块,以死明志了吧!”

这是知道事情不成,算计不了别人,专心保自己了。

刘氏没办法,只好带着自家的傻儿子先告辞:“……还愣着做什么?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