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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莲说着话,眼圈有些红:“要不是老爷太太去了,小姐何至于受这样的苦……”

嘴里不经意塞进一口冰酪,南莲惊了一声:“小姐?”

阮苓苓笑眯眯看着她:“冰不冰?甜不甜?”

南莲皱眉:“小姐不好这样——”

怎么可以喂下人吃东西?

阮苓苓笑眯眯:“你只管答话,冰不冰?甜不甜?”

南莲脸有点红嗯:“冰的,也甜。”

“这就对了!”阮苓苓拍拍手,把剩下的小半碗冰酪塞进小丫鬟手里,“赏你啦。”

南莲捧着冰酪,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

已经吃过一口的东西,怎么好还给主子?可不还,主子最喜欢的,她一个下人怎么能占?

阮苓苓屈指弹了弹南莲的额头:“叫你吃你就吃,小小年纪想这么多。”

大热天的,小丫鬟跑来跑去,额头上都是汗,放现代还是个高中生呢,她没办法安心做古代娇小姐,不闻不问。

等小丫鬟吃完半碗冰酪,瞧着没那么热了,阮苓苓才问:“邻居呢?”

南莲便答:“裴家房子大,邻居都是官身,尤其咱们这个院子挨着的,婢子仔细打听了,是安平公主。公主有公主府,并不时常住这里,这里是驸马自家的院子,也大,咱们这院子后头隔着街对面一大片都是,西边墙紧挨着的也是他们家自建的小花园,平时没人,偶尔设小宴会过来……”

阮苓苓眼神深了深:“安平公主多大年岁,膝下可有儿女?”

南莲点头:“有的,外头说有一儿一女,是龙凤胎,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听闻公主正有意相看人家。”

阮苓苓当即就笑了:“有位公子啊。”

那裴芄兰打的,怕不是这个心思?

南莲:“当今圣上只有安平公主一个妹妹,很是宠爱,这位哥儿一生下来就被封了郡王,听说安平公主要相看人家,媒人把门槛都踏破了呢。”

阮苓苓笑眯眯:“小郡王长得俊不俊呀?”

南莲登时警惕:“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那可是攀不上的人家,万不好起心思的。

阮苓苓看把小丫鬟吓坏了,噗的笑出声:“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南莲狐疑:“真没事?”

阮苓苓:“真没事。”

南莲把食盒收好,小声嘟囔:“没事笑的这么开心……”

心事有解,前方拨云见雾,阮苓苓笑眼弯弯,没骨头的托腮:“是啊,这么开心,吃点什么好吃的呢?”

南莲:……

“小姐方才吃了冰酪。”

“只半碗哦,”阮苓苓摇了摇手指,“还有一半给了小莲莲呢。”

南莲:……

就说不该要的。

“起风了呢,”阮苓苓站起来,走到窗边,享受凉风吹过发梢衣角,惬意的像只眯起眼睛的猫,“晚上怕是要下雨,会凉快,好莲莲,做个樱桃肉吃好不好?”

南莲……南莲不想说话。

别家小姐为了好身材,或者好口碑,少有大鱼大肉,偏她家小姐,从来不忌口,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小姐自己的说法是,吃不胖的类型,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都对不起这体质。

南莲瞄了瞄小姐的腰身,的确是不胖。

小姐看起来脸有点圆,还带着奶味的婴儿肥,实则骨架小,一点也不胖,只要不穿特别贴身的衣服,就满身都是娇憨圆润的少女感,很可爱。

还在长身体呢。

南莲不再多话:“那婢子这就下去做樱桃肉,只是小姐万不可吃多积食,明日还要请安呢。”

阮苓苓连连挥手:“放心吧,你家小姐是谁?”

南莲的母亲是个厨娘,南莲继承了手艺,做的一手好菜,这樱桃肉做出来,码的整整齐齐,颜色红亮悦目,简直是□□,入口皮软酥烂,吃一口感觉以前吃的都不是肉了!

“嗯嗯就是这个味!”阮苓苓吃的眼睛都眯,“就是份量太少……”

不知道南莲故意的还是习惯,做肉菜总是份量不大,一碟樱桃肉,数一数一共才九小块。

南莲束手站在一边,看起来略有些紧张:“主子,怎么样?”

阮苓苓:“份量有些少。”

南莲:“还有呢?”

阮苓苓:“吃到后头舌尖有一点点苦,不是灶下火略大,就是上糖色时稍稍过了一点。”

南莲告了个罪,另拿一双筷子上前夹走一小角,仔细闭眼尝了尝:“婢子记住了。”

阮苓苓:“乖啦。”

一夜无事。

天转亮,就是请安的日子。

老太太体恤小辈,没有特别的事,并不要求晨昏定醒,只让孩子们每五日过来一次,今天便是逢五。

阮苓苓按规矩进屋请安,发现房间内气氛很是微妙。

二舅母方氏带着嫡长女裴素兰坐在下首,裴芄兰坐在她们对面,脸上是带着笑没错,可这笑容……端的是意味深长。

阮苓苓什么也不说,立刻请安行礼,问候外祖母睡的可好,吃的可香,不浪费一点时间。

果然,请安流程走过,她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呢,裴芄兰就开始了。

“女儿瞧着母亲脸色好像不大好,还要多顾惜些身子才是,”她笑靥如花,优雅端淑,“听闻文华殿阁老有意收徒,三哥如今在翰林院表现上佳,颇得上峰同僚青眼,此次机会很大,怕是要还要累母亲多多准备些东西打点——爹爹近来公务辛苦,女儿不敢打扰,想来想去,只有求母亲了,母亲这些日子可生不得病。”

她这话一点都不尖锐,说出来还温温和和,可字里行间隐意全是炫耀,全是挑衅,视线流转间,还似乎不经意的看了阮苓苓一眼。

三哥是谁?是裴明昕,是她一母胞的庶子,小妾余氏和二老爷的心尖尖,他要前程,谁敢不重视?

裴素兰按不住,皱了眉:“娘正病着,自己且顾不过来,你若着急,何不让你姨娘准备?”

阮苓苓将摸向茶盏的手放下,心说要糟。

第5章 这就是宅斗

裴芄兰那么得瑟,都知道顾忌老太太,不提余姨娘,裴素兰如此,是主动掉坑了!

果然,下一刻,裴芄兰笑得像花一样,还作势叹了口气:“姨娘又要照顾三哥,又要照顾爹爹,爹爹近日进进出出甚为忙碌,姨娘会照顾好都累病了,爹爹心疼,放下话去不让姨娘再多操劳呢。姨娘性子温柔善良,从不多话,但女儿想着,母亲出身大族,自来大气——这才直言相求,母亲不会生气吧?”

方氏帕子掩唇,艰难的咳了两声,一时说不出话。

妾氏上不得台面,连给老太太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别说这话,就算名字在这屋子里出现,也是打她的脸。

裴素兰自知犯错,紧抿了唇:“祖母还在呢,你何故如此逼我娘?”

“姐姐这话芄兰可不敢当!”裴芄兰竖眉,“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家族门楣,子弟荣耀,男丁前程何等重要?姐姐如此诛心,妹妹倒要问上一句,难道三哥是我姨娘所出,就不是你的兄弟了?裴家前程你就全然不在乎了?”

说到动情处她还抹了泪:“你娘也是我的嫡母,生病了我自然心疼,可于裴家而言,孰轻孰重,姐姐自己又拎不拎得清!”

阮苓苓默默垂头。

二老爷裴文信的正妻方氏,出身大族,口碑甚好,贤良淑德,奈何脸型有点方,颜色不如余氏出挑,不得夫君重视。她也生有一子一女,可惜这对子女只是占了嫡长二两个字而已,嫡女裴素兰很贴心,从不惹事,可也没什么拿得出来的特长,在外名声上差裴芄兰很多,女子婚嫁很多时候就是看名声,不惹事算不得什么本事,相貌比不过,名声比不过,可不就低人一头?

嫡子裴明伦倒是嘴甜会讨巧,哄人交朋友都在行,可他一个男人,说话再好听,不如正经本事,读书读书没成绩,行商……裴家这种人家,行什么商?读书不行,就是大大的错处。

有那边一对出息的庶子女比着,方氏腰板能粗到哪里去?

果然,方氏按住了裴素兰,浅浅一笑:“子女出息,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荣耀,既给人做正妻,掌中馈,这便都是我该做的。婆母放心,媳妇身上的病不打紧,只要昕哥儿出息,但凡有什么需求,只管讲来,只要媳妇能做到,绝不藏私。”

这话冲着座上刘氏说,而不是向裴芄兰解释,方氏也是有傲骨的。

阮苓苓一边转着心思,一边想你们怕是要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跑得出天选之子,主角大佬的掌心?

老太太似乎看烦了这些言语争锋,方氏自己圆场,她便没让裴芄兰继续得瑟下去,问了她一句:“听说你昨日找表姑娘喝茶了?”

“嗯……是,我同表妹一见如故,十分谈得来。”裴芄兰一边优雅答话,一边悄悄斜了阮苓苓一眼,警告她不准乱说话。

阮苓苓懒得掺和宅斗,本就没打算多事,抿嘴笑:“可惜天热,只喝了一壶二表姐就走了。”

见她认怂,裴芄兰很满意。

并且,不想放过她,放过个机会。

裴芄兰扶了夫发簪:“表妹远道而来,面皮浅,有些话不好意思说,我却是个脸皮厚的,祖母啊,表妹在那个院子住的不舒服,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熬的人都瘦了,照孙女的意思,咱们家院子也多,不愁这个,干脆换了,也叫表妹睡个好觉!”

南莲是阮苓苓的贴身丫鬟,一路跟着,有些事之前没想通,现在听到裴芄兰这话,明白过味来。

原来是这样……

这位庶小姐心眼够多的,去她们院子,的确是想撺掇小姐,小姐被撺掇起来,这事儿不管成不成,谁都不会想到庶小姐身上,撺掇小姐不成,按说该铩羽,着它计再谋,可庶小姐精着呢,早打了一石二鸟的主意,小姐不听,她今日就光明正大的说出这话头,还是‘替’她家小姐诉委屈,一切都是她家小姐的意思!

左右都不吃亏,还能如了愿!

南莲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

老爷太太意外过世,家中下人走光,小姐一个孤女,带着财产投靠裴家,她是唯一一个跟过来的丫鬟。她之前也不是伺候小姐的,一直跟着母亲在厨房,对小姐并不熟悉,但小姐一家是她家的恩人,母亲有祖母弟弟要照顾,走不开,她便自告奋勇,跟过来了。

家逢大变,小姐似乎变了很多,一夜长大,她在一边看着,心酸的不行。

什么都要靠自己……

裴芄兰说了这么多,老太太不可能没表示,慈爱的看向阮苓苓:“睡的不好怎么不早说?同外祖母生分了?”

裴芄兰趁机偷偷瞪阮苓苓,提醒她好好回话。

阮苓苓好像没看到一样,冲着老太太不好意思的摇头,还扭了扭帕子,很有些羞涩和无奈:“也是二表姐关心则乱了……我自来苦夏,其实在哪里都睡不好,在老家也是,过一段时间就行,没什么特别的。”

裴芄兰银牙差点咬碎。

“可若是住在那里影响名声……”阮苓苓咬唇看了裴芄兰一眼,软声对刘氏说,“苓苓不能让外祖母为难,外祖母说换便换吧。”

裴芄兰登时大骇。

什么影响名声?

跟名声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说到名声二字,要看她一眼!

这女人……可是知道了什么?

“你瞎说什么?”裴芄兰眯眼捏帕子,自以为掩饰的好,实则神态语气无一不透着紧张。

阮苓苓无辜的眨了眨眼:“二表姐生气了?我,我没说什么呀,只是觉得睡不好只是小事,一点小事传的家里沸沸扬扬,二表姐还为此专门探望,今日又特意麻烦外祖母换院子……总归不太好,给街坊四邻知道家里有我这么个爱挑事的表姑娘,怕是会说裴家治家不严,名声也跟着受影响。”

这话里重点,别人听不出来,裴芄兰听得真切。

街坊四邻,名声……

这小贱人怕真是知道了什么!

南莲站在阮苓苓身后,一抬眼就看到自家小姐弯如月牙的笑眼,似得意的小狐狸。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怪不得小姐要让她打听街坊四邻,她一直没想明白,裴芄兰为什么对她们院子耿耿于怀,又不敢自己说,非要撺掇别人,原来是这话不好说。

因为邻居?公主的儿子小郡王?少女怀春?

可真是敢想啊!

裴芄兰不确定阮苓苓知道多少,她心里笃定阮苓苓并不知道,这贱人来的时间太短,不可能清楚,但阮苓苓刚刚话点的太透,她不得不防……

没办法,院子的事,只得按下不提,还笑眯眯握住了阮苓苓的手:“原来是这样,表妹怎的不早同我说清楚?害我在祖母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

话已递到长辈面前,不是开个玩笑就能抹过的,裴芄兰眼珠转了转,立刻把自己择出来:“要我说啊,都是刁奴作妖,姑娘家闺阁私事哪是能到处说的?前几日不也是,不是送错首饰,就是送错布料,差当的一点也不经心。”

说着话,她还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这个事,还真不是换院子就能解决的。”

她嘴上说着不怪,心里哪会没意见?从她握手的力度就可观一二。

阮苓苓忍着疼,适时表态:“我远来至此,不是只住一两天,自该努力适应京城气候,真是住哪里都一样,不用换院子,也不该打扰外祖母和二舅母,不过二表姐说那院子到了冬日很冷……到时我若畏寒,怕才是真要麻烦外祖母和二舅母了。”

暗意,我初来乍到,不愿掐尖要强惹麻烦,也不能留下软弱好欺负形象引的人人都想来踩一脚,你不让我难做,我自也不在意一个院子,等这段时间过去,你要这个院子也行,只要不给我带来烦恼。

裴芄兰哼了一声,此事算是揭过。

咱们以后再战!

老太太却不愿轻易放过。

她轻轻放下茶盏,叫身后徐妈妈过来:“将苓丫头院里的管事妈妈提过来,赏二十板子。”

房间登时安静无声,噤若寒蝉,只能听到徐妈妈走出去拿人的脚步声。

很快,啪啪的板子声就从远处传来。

沉,闷,板板到肉,就像……打在所有人的心上。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束手不言。

阮苓苓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太可怕了……

这就是宅斗啊!

有什么事,能私了就私了,私了不了,闹到长辈面前,长辈未必各打五十大板,却会对这些八糟的麻烦不满,必要下一下你的脸。

这板子打的真是阮苓苓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以为训诫?不,她训的是裴芄兰。

若阮苓苓没猜错,那个被打的妈妈,定也不是老太太手底得用的人,要么办事不利,要么跟裴芄兰有来往,不然为什么老太太连问都不问,直接按上打?

以后,她不必再担心院中消息走漏,裴芄兰来找麻烦,但院子里的消息不可能密不透风,只是拐了方向,报向老太太或二舅母……

好厉害。

深宅大院,不怕你受委屈不说,只怕你挑事。怪不得林妹妹进贾府要小心翼翼,宅斗就是这样,看起来没有硝烟,实则处处是机窍,一不小心就会沾上人命。

听着远处的板子声,裴芄兰似乎察觉不到深意似的,笑着摇刘氏胳膊,一脸孺慕,讨巧卖乖加撒娇:“还是祖母好,哪哪都周到,芄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像祖母这样本事?”

刘氏也没推开她,笑眯眯:“你会长大的。”

好一个天伦之乐。

阮苓苓心下摇头。

裴芄兰是真没看出来吗?

不可能。

她心眼那么多,怎么可能这么浅的局面都看不出来?她看出来了,只是装没看出来。

为什么?

因为年纪,性格。

裴芄兰应该很善于利用自己的年纪和特点,知道自己还小,可以轻易被原谅,她明白长辈的忍耐点在哪里,不会过线,知道在该放低身段的时候低,别的时候不需要……

比如在她阮苓苓这里这里,就是不需要的。

看到裴芄兰甩过来的挑衅眼神,阮苓苓更明白,她方才所想,全是对的。

这裴芄兰,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今日事了没错,她四两拨千斤,很漂亮的应对过去了,暂时不必烦恼换院子的事,但也招了裴芄兰更大的恨,下回怕是更难解……

但她也不怕就是了。

她就不信,折腾出这么多事,裴芄兰真的就能水过无痕,毫发无伤,无事一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