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无药可救,江渔舟,你是人头猪脑!”眼睛里的热流不争气地往外蹿,她头一次像个小孩一样,不理智地跟他据理力争。

江渔舟整张脸都黑了,薄唇抿得紧紧的,不过作为一个男人,自然不可能和她对骂。他瞪了她一眼,转过身大步离开。

高大的背影在交错的光影里忽明忽暗,一盏,两盏,越来越远。

夜间雾气上来了,视线变得模糊,向晚看着那背影,用力地喘着气,胸腔里两道力量激烈冲撞,火光四溅。

她咬了下唇,忽然冲了上去。

她出现得太突然,江渔舟差点撞她身上,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紧绷的脸部肌肉却渐渐放松。

他不说话,等着她。

向晚刚刚跑得急,气息一时间没有平复过来,过了会,她慢慢开口,对他说:“我再跟你重复一遍当年的事实,是她先推的我,如果不是我反应快,葬身车轮的就是我。”

她说完,看着他,等待他反应。

江渔舟抿了下唇,他思考的速度很快,几秒钟的功夫问了她一个问题:“那么你告诉我,她为什么要推你?”

“我不知道。”她轻轻摇了下头,很多事情她其实也没想通。

“你们之前争执过?”

“我并没有得罪她。”她说完停顿片刻,又加了一句,“我以前都没见过她,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马路边上种的桂花开了,黑夜里暗香浮动,香气阵阵,如此清幽的香味并没有给紧张的气氛缓和掉多少,良辰美景最终无人顾及。

江渔舟说:“我也想不到任何她要害你的理由,她才十岁,没有那么歹毒,你们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

花香浓郁,有点熏人了,整个肺部都好像灌满了厚重的气体,钝钝的,沉沉的。

“也就是说,你还是不相信?”她的声音没有了刚刚的执着和气势,信念其实也是需要有东西支撑的。

“是,除非你给我足够的理由。”

一片树叶从枝头飘落,无声无息,落在他脚边,如果不是她垂着脸,她一定看不到。她的视线停留在那片树叶上,她看到他移开步子,树叶被他踩在了脚下,痕迹被彻底覆盖,就好像某些事实,他从来就不知道。

“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这样…”江渔舟看着她的头顶,声音沉沉地说道,但他最终还是犹豫了,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她仰着下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漆黑暗沉,比他身后的夜空还要浓稠。“怎么样?”她果断反问,情绪里带着明显的对抗。

“后果自负!”

他说完,与她擦身而过,健壮的臂膀碰撞到她的肩膀,她半边身子往后一侧,后退了半步。

向晚站着没动,她听到沉稳的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远,接着是车门声,引擎声,黑色SUV像头精准的猎豹嗖的一下从她身边经过,隔离带上的桂花树被一股疾风刮过,树干来回颤动,有细小的花瓣从枝头掉落。

历史再次重演,并且惊人的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写的时候没感觉出什么,现在看我忽然有点难过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觉得老江不渣啊,他只不过被蒙住了双眼。

※、第 26 章

向晚回到家,刚推开门,向维珍已经迎了上来,向晚看着她妈眼神里的期待,心里明白,她坦白从宽的时刻到了。

向晚去厨房倒了两杯水,一人一杯放在茶几跟前,然后她开始交代问题。

故事有点长,期间向维珍几次想插嘴被向晚制止了,她的吃惊程度向晚都看在眼里,一旦被打断,向晚就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了。

向维珍都快憋坏了,每次被向晚用手势打断的时候她急得干瞪眼,等到向晚终于说完最后一个字,对她说:“你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向维珍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指着向晚的脑门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江家都是些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居然还主动去招惹他,你脑子发昏了啊?”

向维珍说着,一指头戳在她太阳穴位置上,向晚的脑袋来回晃了晃,解释说:“是他来惹我的。”

向维珍有点恨铁不成钢,嘴里嘶了一声,结果无可奈何,半天说不出话来。

向晚抬起头,认真地问:“妈,你现在还爱爸爸吗?”

向维珍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不由愣了愣,然后坐了回去,回答说:“好好的问这个干什么?”

“肯定是爱的。”向晚垂下眼睛,看着透明的玻璃茶几表面,“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因为没有遇到比他更好的人。”

向维珍是个粗线条的人,她还真没有去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看了向晚一眼,说:“当然不是这样。”她先否定女儿的看法,然后想了想说,“经过你爸爸的事,我对男人已经死心了,何况,这世上因为母亲改嫁给女儿带来伤害的例子太多了,既然你跟了我,我就要杜绝一切可能对你产生危害的行为。”

“妈。”向晚靠过去,抱住她妈。

向维珍撇撇嘴,“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撒娇。”

向晚:“我现在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你,如果你想追求自己幸福那就去吧,我一定会支持你的。”

向维珍啼笑皆非,“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到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归宿。”接着问,“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向晚放开她妈,定定地看了两秒,“你怎么还记着这事?”

“那当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转移注意力。”

姜还是老的辣。

向维珍不理会向晚在那里哼哼唧唧,表明了自己的观点:“虽然我不太赞成你和江家人扯上什么关系,不过你要是真的喜欢他,我也不会反对。”

作为母亲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女儿对那个男人有多喜欢。向晚从来不穿裙子,但是中秋节那晚她穿了,一定是去见他吧。虽然她没和自己说,但是向维珍看得出她整个人都是有神采的,那是陷入爱情的女儿最直接的表现,不光如此,她还经常在晚上出去,甚至有两个晚上夜不归宿,所以向维珍早就肯定了女儿在热恋,之所以没和自己说,大概是因为时机未到。

而过了中秋那晚之后,向晚又变得萧条,整个人无精打采,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她本能就料到,一定是两人之间出问题了,她正想找个机会问问女儿,这么巧就碰上了。

第二天,向晚去上班后,向维珍来到女儿的房间,像往常一样整理了一下床铺和桌面,然后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从一本笔记本里找出一张照片。

她把笔记本放回去,拿着照片走出来,放进随身的包里,然后换了鞋子出门去。

最近的江渔舟脾气不太好,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就好像一座随时能喷发的活火山,逮谁喷谁。

早上开晨会的时候他又发了火,起因是项目部的经理汇报工作的时候用了也许这个词,结果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最后项目经理被骂得灰头土脸,坐在那里不敢吭声,其他人纷纷低头大气也不敢出了。

江渔舟把手上的文件夹甩出去,另一只手一拍桌面腾起,伸手指了指底下的人,“一个个成天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半个月了你们就给我看这么模棱两可的玩意,你们对得起谁?平时工作不上心,吃喝玩乐玩车玩女人倒是一个个在行,我告诉你们,我不是江心安,由着你们上班混日子,谁要是真不想干辞职信交上来,我立刻成全你们。简直不知所谓!”

回到办公室,江渔舟往皮椅里一靠,仰面看着天花板。

昨晚失眠了,没睡好,早起来头有点疼。他想真是年纪大了,以前在部队那会儿,没日没夜搞训练演习,都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回家后又是过敏又是失眠的,还进了两次医院,果然是越养越娇贵了么。

他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前台内线。

“江总,有位姓向的女士要见您…”

江渔舟半响沉默。

那头的前台秘书后背已经冒汗,照例说她是不会打这个电话的,但凡没有预约的一律当在门外,不过这位大婶却是从贵宾通道上来的,既然楼下保安如此重视,可见不是一般人,她只好打电话去询问。

“您要是没空我让她下次再来好了。”见那头半天没动静,秘书只能硬着头皮如是说。

这时,江渔舟开口了:“不,你让她进来。”

“好的。”

放下电话,江渔舟坐正身体,脚下一蹬,皮椅转过去,对着后面的玻璃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他听到敲门声。

“进来。”他说了声,人没动,背对着门口坐着。

背后的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根据脚步声,他判断出人大概站在办公桌的左前方位置,他不说话,也不动,倒想看看她想怎么样。

“江总。”一道十分老成的嗓音从后面传来。

江渔舟猛地抬起头,因为太过震惊导致他转过身看清站在那里的人之后,他差点没回过神来。

显然,站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位向女士,他搞错了对象,不过他是什么人?应付突发状况的心理素质还是有的,所以他转过去后表情并不显得唐突,除了内心的那点小惊讶。

“请坐。”江渔舟站起身朝对方做了个手势,然后按了内线电话,吩咐外面的秘书,“倒杯水来。”

“不用了,我说几句就走。”向维珍说。

江渔舟不多说,请她去门边的沙发那里坐下,秘书敲门进来放下一杯水,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首先,在称呼上,江渔舟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个女人是他喜欢的女人的母亲,如果单单只是这层关系那会简单很多,可她偏偏又是温华平的前妻,而关于温华平的一切,他并不想主动触及,当然,向晚是个例外。

其次,从对方一脸严肃的表情来看,她肯定不是来主动示好的,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来为女儿找他算账的?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但当对方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正襟危坐起来,这一点,他自己都没有觉察。

“我来是想和你说说向晚的事情。”向维珍主动开口说。

江渔舟点头,“请说。”

“你们的事,向晚都和我说了,我这人是直肠子,也不跟你玩那些虚情假意的把戏,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向维珍说,“首先,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知不知道向晚的手机里对你的称呼是什么吗?”

江渔舟不知道,自然摇头。

“是江叔叔。”

江渔舟惊讶不小,这时候,向维珍已经再次开口,“既然不知道那么我第二个问题也没有必要问了,我给你看个东西吧。”

向维珍从包里拿出那张照片,递给了他。

江渔舟接过去,视线垂落,眼睛逐渐眯了起来。过了会,他从照片里抬头,“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听到他这句话,向维珍已经完全肯定一件事,他没认出向晚来。

其实也不能怪他眼神差,小学时候的向晚又瘦又黑,还剪着短头发,跟个男孩子似的,不过成绩还不错,加上性格活跃,又正义感十足,所以还是很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不然那一年也不会被老师选中去给解放军叔叔鲜花。

“你不认识照片里的小女孩了吗?”

江渔舟再次低下头,这一回,他的视线落在紧挨着自己的女孩子身上,照片曾经被撕开过,又用透明胶粘起来,导致拼接的地方更是模糊不清。

“她是向晚啊。”向维珍叹了口气,忍不住提醒他。

江渔舟猛地抬起头,眼里有猝不及防的惊讶,他定定地看了对方半秒,接着又低下头去,这回他终于看出点蛛丝马迹了。表情松了下来,但是那颗心却扑通扑通跳起来,某些场景电光火石一样在他脑子里迸发,他想肯定些什么,可又不敢轻易下结论。

“那天她回来的时候特别高兴,说她认识了一位伟大的解放军叔叔,那时候她就确定了自己的理想,长大后要做解放军,然后去找她的偶像。从那以后她更加刻苦地练功,学习也更加努力,她说,解放军叔叔和她说了,如果要成为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必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向维珍说着,话锋一转,问江渔舟:“你是不是跟她说过这句话?”

江渔舟的心已经完全乱了,十多年军旅生涯,参加过无数次救援,救过无数人,受过大大小小的表彰不计其数,一个在表彰大会上只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他真的未必记得,他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照过这样一张照片都已经没有印象了。

可是,出现意外情况了,当向维珍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脑海中有些零散的记忆慢慢追溯到一个点上。

因为这个又黑又瘦,不太起眼的小姑娘,在后来的某一天里,再次出现过。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的评论一边倒了,喊虐声一片,不过我还是想说,站在江总的角度他不算错得太离谱。一个是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亲人,一个是才认识两个月的女人,你们选择相信谁?还有,向晚在中秋节那晚的举动有抱负他家人的嫌疑,江总也是个强势而骄傲的男人,被算计了他能爽么?

下面他该知道向晚是谁了,不过嘛…

明天说。

※、第 27 章

江渔舟第二次见向晚是在温华平和江心悦结婚那晚。

当时他没什么心情欣赏别人的新婚燕尔,拿了两瓶酒去宁建勋的坟地了,那晚喝了不少,回来的时候看见家里灯火辉煌,显然热闹还没结束。

他没进去,就在院子外面点了支烟,靠在墙上慢慢地抽,就在这时他听见一阵细碎的啜泣声。

江渔舟站直身体,循着声音找过去,就在墙角的凌霄花下面找到一个人,小小的一团抱着双膝坐在那里抽噎。

“你是谁家的孩子?”他蹲下去问道,不知道为何,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孩子跟自己有点同命相连。

对方抬起头,忽然叫了他一声:“江叔叔。”

夜晚黑乎乎地,看不太清楚,江渔舟一度以为那是个男孩子,听到这称呼结果就愣了愣,问:“你认识我?”

她点点头,声音有点失落,她说:“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建军节的时候,我还给你献过花。”

“哦,我想起来了。”江渔舟点点头,他没得健忘症,这么近的事情当然是记得的,只不过那孩子长得什么样他没什么印象了。关于这一点,他当然没有透露,挨着她一起,靠墙坐了下来。

一大一小,坐在这不被人发现的花藤下聊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哭?找不到家了吗?”

向晚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眼泪,“当然不是,我都多大了,怎么可能会迷路?”

江渔舟低低笑了声,没说话。

向晚看了他一眼,问:“江叔叔,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随口回了句:“我家在这儿啊。”

“这是…你的家?”向晚不可思议地问。

江渔舟倒是笑起来,歪头看着他,“怎么了?我家在这有什么不对吗?”

向晚摇摇头,然后转过脸,看着脚下的泥土发呆。

那晚夜色很美,月亮又白又亮,周围青灰的夜空变得莹亮许多,几颗稀疏的星星点缀其间。他们就坐在院子外的凌霄花的花藤下面,树叶和藤蔓斑驳的影子覆盖在两人身上,让他们好像独处于另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安静平和,没有争吵,没有背叛,没有一切任何丑陋的东西存在。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江渔舟忽然觉得刚刚还有些烦闷的内心也平静了下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见她半天没说话,江渔舟开口问她。

向晚好像在纠结什么,的两只脚尖相互磨蹭了一会,过了会她才说:“我是路过这里。”停了一下,又问,“江叔叔,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江渔舟点点头。

“如果你最亲近的人伤害了你,你会怎么做?”

江渔舟心里当时就咯噔了一下,这孩子问了他一个很切合他此刻心情的话。他一向和爱戴的姐姐背叛了他最敬重的人,间接导致那个人离开这个世界,那刻他心里是恨江心悦的,他甚至有想过以后再也不想看到她了。但是他母亲和他说的一番话又让他对江心悦有些同情,他母亲说,夫妻之间的事情外人是体会不到的,宁建勋事业心太强,一心在部队,心悦这些年就跟独守空房差不多,她生宁宁的时候大出血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宁建勋却不在她身边…

也许是他太感情用事了吧,不过就算他有点同情江心悦,但那点同情心到底抵不过对死去的人的惋惜和怀念,所以,他还是觉得此刻正享受着婚礼甜蜜的人不能原谅。

“也许…”他犹豫着开口,“我什么也做不了,别人的行为我们无法控制,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