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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无他,“死亡”对于年轻的魔法师们实在是太过遥远,他们的认知里,死亡就只是远方传来的某位老魔法师安详去世的消息,或是某位有名的魔法师在羊皮纸上写下留言,然后在一次大陆边缘的历险后失去所有踪迹。

魔法的世界里,死亡被称作“永生”,是有预兆的、有准备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数十天前还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同伴,忽然间被宣告不会再出现,只剩下一句短促的“死了”——当他们第一眼看到温斯顿狼狈的样子时,所能做出的最糟糕的设想也只是“在寒冰之谷里冻坏了”。

“温斯顿,你在开玩笑吗?”那个魔法师醒过神来,怪叫道。

温斯顿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塞纳尔,你该庆幸我现在没有力气用魔法......我想把你打一顿。”

与此同时,桌上的海缇也蹙起了眉,小声道:“温斯顿从来不爱开玩笑...可他们只是去了寒冰之谷的最外缘,赫伯特老师也在,他可是岩系的高阶魔法师——还有,丹尼尔要怎么办?”

“他们的世界可真危险。”林维旁边,刚刚从大陆来到这里的魔法学徒洛克斯对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蒂姬狠狠瞪了他一眼:“愚蠢的大陆人!”

“出岛的几级已经都回来了,”西珀的语气仍然温和冷静,但脸色已经凝重了起来:“我们回去。”

“魔法师老爷,这里晚上很冷,我来为您们点燃壁炉——用最好的花楸木!”

酒馆老板正从侧面一个小门里出来,满脸殷勤笑容地抱着准备放进壁炉中的花楸木块,却惊讶地看见魔法师们已经差不多走完,只剩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年把脑袋又从门里探了进来:“花楸木诶......我家里从来不舍得用这个。”

——他很快就被一个漂亮但又带着凶气的魔法师少女拉走了:“原来在大陆上,你也是个穷鬼!”

只有一个黑袍子的魔法师礼貌地对他微笑了一下:“感谢您的招待。”随即也与自己的同伴转身离开了,他样貌十分俊秀,有一双使人印象深刻的深紫罗兰色眼睛,让老板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老板不解地挠了挠脑袋:“待了一整个下午,说走就走了——魔法师老爷们真是古怪得厉害!”

他晃晃头,自言自语:“这样也好,省下了我昂贵的花楸木......嘿嘿,没想到我老查理也有招待魔法师的一天,还是这么多个!回家要好好讲给我的莉莉丝和小查理听——他们倒是也不像睡前故事里那么可怕!”

天色已经完全昏沉,不同于白天的阴暗,别有一种使人喘不过气来的灰黑,风平浪静的航行季会出现的负有盛名的“塞壬湾日落”景象完全被阴雨和闷雷声取代。

海兽巨大宽阔的黑色脊背站上了魔法师们,虽然人数比来时有所增多,但仍然显得十分渺小——他们与海兽相比渺小得很,海兽与整片塞壬海比起来也不值一提。由于魔法师之间气氛沉重,行程显得十分漫长,使人错觉自己正飘荡在起伏不定、无边无际的命运汪洋上。

海缇坐在边缘,将双脚浸在海水中,托腮看向远方。

“在想什么?”林维在她身旁坐下。

“丹尼尔的同伴,”海缇抱起自己的膝头:“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眼眶红红,林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安慰她,但海缇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就又自顾自说了下去:“还有丹尼尔,他会很悲伤吧?”

少女原本清脆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父亲离开的时候,我在房间里哭了整天......可丹尼尔只会比我更加悲伤,我的父亲也许还有回来的一天,但他们不会了。”

海缇曾说起过她的父亲,是个浪漫的吟游诗人,在她很小时便离开了——与她的母亲微笑告别,去“追寻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她的母亲则长久地留在占星塔中,理由也是“追寻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悲伤都会过去。”林维淡淡道。

他曾在战场上度过了许多时间,也失去过亲人与下属,虽然这一年中极力尝试使自己不受那些回忆的影响,但有些东西还是存在的,所以死讯没有激起太大的心绪起伏。他没有说别的来抚慰女魔法师柔软的内心,而是望着夜幕,想着魔法世界发生的这些异象——季潮与死亡,以及阿黛尔老师的忧虑,还有自己曾经的猜测,当目光重新回到海缇身上时,轻轻叹了口气。

他并不想说些安慰或鼓励的话,她还会遇到更多,丹尼尔也会,还有身边的所有人,因为这也许只是个序幕——林维想。

他从前就猜测过魔法世界在他未知的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而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情已经开始发生——年轻魔法师们生命的消逝,就像宫廷乐团演奏开始时第一个鼓点,而竖琴与风笛也即将开始弹奏。

但自己还毫无头绪......他有些沮丧地半倚在了断谕身上,这家伙对于自己的接近已经习惯了,不会像上半年那样出现片刻不自然的僵硬——现在他还会微微侧一下身体,以使自己能靠得更加舒服。

他继续与海缇说着话:“温斯顿暂时不愿开口,你觉得寒冰之谷会发生什么——占星塔里有关于这些的记载或是预言吗?”

虽然毫无头绪,但这件事情显然会与占星塔有关。

“占星塔里我能看到的典籍和学院里的没有大的区别,至于预言......”海缇答他:“其它人的预言都不是那么可信,我之前也说过那些经常争执的预言师,他们宣称自己能通过星辰或是叶脉走向...甚至雪花的细节看见命运的轨迹,这些人各自有各自的预言,甚至会完全相反,但是我们相信只有塔主人的预言是最正确的。”

“塔主人?”林维好奇道。

“我母亲是他的学生,占星塔里还有几个也是他的学生,但他非常神秘,极少露面,我从小到大也只远远望见过他的背影,”海缇眼中有仰慕:“母亲说,他能看到时间。”

又过了很久,塞壬岛终于露出绵延的黑影来,西珀对温斯顿道:“我们立刻去见西尔维斯特先生?”

温斯顿疲惫地摇了摇头,看向了林维三人的方向:“丹尼尔和你们在一起?”

海缇点头。

温斯顿笑了起来——虽然眼神仍然悲伤:“他怕冷,没有和我们一道......真好。”

西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先去见丹尼尔吧。”

温斯顿点了点头。

林维并没有与温斯顿一起回去,西珀指派他和断谕把三个新的魔法学徒送到这一级房子里。

水蓝登上岛屿的第一步就差点摔倒在地——所幸就站在他身边的蒂姬扶了一把。

“我感觉我的腿已经不属于我了,”水蓝喃喃道:“我的脑袋也是,我好像飘了起来,我还看见了星星。”

蒂姬放开他,一只手掐着腰,蹙起眉叹了口气:“一想到要和你们两个愚蠢透顶的家伙做同级,我就对未来充满绝望。”

“他可能只是喝醉了。”林维耸了耸肩。

这三个人的以后生活可不会太平——洛克斯还好一些,迷糊的火魔法师水蓝和高傲又脾气不小的蒂姬小姐,林维已经能想象到两个魔法学徒被蒂姬小姐命令得团团转,时不时还会被质疑、讥讽、指责的样子了——女魔法师可不用像贵族小姐一样时刻小心翼翼维持端庄的仪态。

林维想到这里,酸溜溜地瞟了断谕一眼,假如他没记错,蒂姬小姐在断谕面前可是乖得很。

☆、第74章 在寒冰之谷

直到三人各自安置好,林维和断谕才一前一后走出了这栋小楼,踏在深灰色的小径上。

“傍晚的时候,我收到我父亲的回应了。”林维忽然道。

“关于格雷戈里?”

“没错,”林维轻轻出了一口气:“我得等着。”

他回忆起傍晚时分前往送信的飞行魔兽传回的情景来。

公爵大人在书房中展开信笺,面色沉凝地用目光将信大致扫过,而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林维,我的儿子,”公爵大人自言自语道:“你还是太心软了!即使我的动作被皇帝陛下发现——他也未必能把蒂迪斯怎么样!”

公爵大人说完这句,却重又拧起眉来,良久才接着道:“不过,多谨慎一些也未必不可以,我们的家族已经过于强大......”

公爵大人勉强认同了他的做法,但却也告知了林维另一件关系重大的事情。

年迈的、身体每况愈下的老皇帝,他病了!

不知是因为连绵的阴雨诱发了陈年的积疾,还是长子的失踪使这位老人心绪沉重......总之,老皇帝现在病得十分厉害,帝国的诸多事务都不得不交予次子伯兰打理。

皇后在成婚后,许多年都没有生下孩子,直到两人都步入中年,忽然在三年内接连诞下了两位皇子,再后来又生下了一位公主,皇帝的喜悦可以想见。

老皇帝是个勉强合格的帝国主人,没有什么大的作为,甚至因为爱好奢侈,大肆修筑宫殿、收集珍宝,消耗了国库不少财力,让财政大臣很是头疼,但在他的治理下,帝国一直缓慢但平稳地继续繁荣着,他是个睿智的老人,但不是个铁石心肠的帝王——最起码,他十分疼爱自己的两个孩子。

老皇帝在上辈子就是因病而死,只不过这次提前了三年罢了,并且,这两次的病情十分相似。

老皇帝那时是因为对两个儿子撕破脸皮,全然不顾亲情地争夺皇位而极度失望,加重了病情,现在则非常可能是出于对长子极可能死亡一事的忧虑。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对于蒂迪斯家都极其有利,一方面,伯兰接掌了大权,帝都大半的势力都偏向了他这一方,另一方面,病中的老皇帝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精明,这让家族有机会采取一些手段,使老皇帝追究不到塞壬海“海盗猖獗”消息流出的真正原因。

假如老皇帝挺过这一关,格雷戈里还是能活着被送到帝都,可惜那时候伯兰必然早已稳固了地位,他大势已去,假如挺不过,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只好把格雷戈里的性命留在塞壬岛了。

“格雷戈里的弟弟如果成了皇帝,也许帝都就不会对魔法世界如此敌视,我说不准还能恢复家族继承人的身份。”林维笑眯眯道。

他还有话没有说——到时候,大陆上,普通人的皇帝是由蒂迪斯家亲手推上宝座,而魔法世界未来的领袖,现在正跟自己绑在一起,并且还会继续绑下去......他在整个大陆都可以横着走了!

这使林维非常愉快,他现在觉得进入魔法学院是一个极其正确的选择,碰见断谕是一件巨大的好事。

“你仍然希望继承家族?”断谕长眉微蹙,似乎有些不悦。

“就算不继承,我也得在家族有个能说得上话的身份。”林维道。

自己的弟弟天资平庸,根本不适合继承家族,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即使家族的根基稳固,可伊迪不会像公爵大人一样拥有帝国几大军团的绝对忠心——这才是蒂迪斯最大的倚仗,不能在这一代断掉。

林维无心把这辈子耗在帝都里,但他也得对家族拥有掌控才行。

帝国和魔法协会当年有一份《合约》,其中第三条就是:拥有魔法天赋之人自动脱离帝国公民身份,进入魔法学院学习,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

假如有一天公爵大人不在了,那些家族元老们是不会听话的,他们理直气壮地会说——连帝国公民身份都没有的人,怎么有资格对家族的事情指手画脚呢?

虽然合约上写得清楚,但既然伯兰对魔法世界没什么反感,未来魔法的领袖大人又在自己这一边......修改《合约》简直轻而易举。

“它不算是一个具体的职位,不需要我时刻留在帝国,”林维解释道:“我只需要挂着公爵的头衔,见一见元老们——家族的事情大多由他们打理,还有定期巡检军队,那些军团的统领拥护父亲,父亲也曾带着我见过他们,这些人认可我,所以同样不必花费太多时间,而皇帝陛下也乐于见到蒂迪斯家的主人无心政务,这会让他感到放心......我的大多数时间还会在魔法世界。”

魔法师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不过,他同时也想起了林维之前对于帝都的态度:“你曾经说讨厌帝都。”

“没错,不过呢......”林维笑了起来,弯着眼角,饱含深意地看着他:“如果你跟我一起回公爵府——我就不会感觉讨厌了!”

断谕和他对视,眼神微微困惑——这个样子让林维忍不住想扑上去。

他压下这个念头,笑着转过头去,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一道继续往前走。

林维知道,这话以断谕的角度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这家伙在感情方面是一片空白的,不能指望他现在就明白。

不过呢,时间还长得很——小公爵一想到这里,心中就充满了某种奇特的期待感。

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属于他们的房间里。

“我们感觉元素乱流并不是那么强烈,可以深入一些,于是就接着往里走了......但是天色明明很正常,暴风雪忽然开始了,我们迷失了方向。”

温斯顿仍然在大厅里,丹尼尔坐在他身旁,绿袍子炼金师不复往日总是嬉笑的神情,眼神异常冷静:“然后呢?”

温斯顿重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我们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暴风雪越来越厉害,周围的魔兽也越来越多,它们像发疯一样奔跑着,我们根本来不及杀死他们,只是一直防御着,但也能保住性命...然后,我们遇到了怪物。”

他长出一口气,狠狠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敢回忆那时的情景:“我感觉到了那股气息,比所有的顶级魔兽都要强大——强大许多倍,塞壬岛周围的所有海兽加起来都不会让我们产生那样的感觉。”

“我没有看清它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隔着暴风雪看到一个非常巨大的影子,蓝色的,像最冷的冰那样的蓝色——我甚至没有办法确认那是不是生物。”温斯顿停了一下,继续道:“它朝我们靠近了,阴影盖住了所有人,我的血液像是结冰了,然后就是忽然变强的元素乱流,再强的魔法结界都无法挡住。”

“只有我逃了出来,”他苦笑了一下:“因为我是个魔法勉强学得不错的水魔法师,在寒冰之谷里生存要比他们容易得多。可是...也没有办法带他们一起出来了。”

温斯顿眼眶发红,双手捂住了脸,语调痛苦:“我终究是自私的,我抛下了他们,那时候我的脑袋里除了逃,已经没有其它任何的念头......光明女神不会原谅我,我就该和他们一起死在谷里。”

丹尼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错......你起码为我留下了一个同级。”

这句原本轻飘飘的、玩笑般的话这样说出来,蓦然触动了悲伤的闸门,温斯顿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与丹尼尔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我没有见过任何与这个东西相似的记载,”丹尼尔摇头,喃喃道:“连禁咒都不会引发元素乱流。”

“是真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温斯顿的语气稍稍平复,同时又添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们本来就对元素之谷知之甚少,能够杀死任何强大魔法师的元素乱流——谁知道那样奇怪的环境里会生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丹尼尔垂下眼,对这句话保持了沉默。

☆、第75章 弓弦与魔法阵

两人回到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将塞壬海底拿到的晶棺放出来,金元素暂时被压制在了晶棺之内,外面无法察觉。

林维没有动,不是他不想,而是这把光芒璀璨的武器带有某种压迫的力量,仿佛带着某种不可触碰的力量。

但是断谕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拿起了枪尖所在的那一截来,并尝试向其中灌注魔力。

“不是魔导器。”他有了结果。

林维轻轻“咦”了一声,“魔导”这个属性可是所有制作魔法武器的材料必备的,不是魔导器,意味着它对于魔法师毫无用处——除非直接抡起来砸向对方的脑袋。

他们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标明身份的符文或是铭刻——与昆古尼尔截然不同,它丝毫不显锋利,外形简洁且庄严。

林维让断谕把这三截拼了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又走远了些,犹疑着开口道:“我去一下海缇的房间。”

推门进来的时候,林维手中多了本厚书,身后跟着两个人——显然他不仅去了隔壁,还去了隔壁的隔壁,找来了塔琳与奈哲尔兄弟。

这是一本关于骑士的书,书名是《光辉骑士时代》,书封下方有个小小的徽记,是一把枪矛的模样。

林维乍一推开门就道:“这是一把骑士枪,只有骑士枪才不需要打磨得锋利——它是在面对盾骑士时冲锋用的,靠近手柄的地方是护托,昆古尼尔可没有这个......容易折断也是骑士枪的特点,冲锋完骑士们就干脆扔掉它,用长剑战斗了!”

“所以我又把咱们的两位骑士找来了,他们可以帮忙确认上面有没有那个‘信仰之力’。”

他一回头,却发现两位骑士直愣愣被顶在了原地,活像沉船里那两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你们?”林维伸手在塔琳面前晃了晃。

“我......”身量娇小的银发女骑士回过神来,忽然快步走到了晶棺前——在下一刻,她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住了肩膀,直直单膝跪下!

塔琳的眼睛痛苦地闭上,瀑布一样披散的银发随着她的肩头微微颤动。

“是信仰之力,它在对我说话,它太强大了,我的脑袋像是被撕开......”

女骑士的声音断断续续。

“它在说什么?”

“它说,让我来审判你,谦恭,正直......”塔琳露出痛苦的神色,但仍然坚持复述道:“你记住了这些,虽然仍旧弱小,但是......”

“但是什么?”林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塔琳。

“我没有力量可以赋予你了,骑士,我做完了所能做的......一切,剩下的......”

塔琳断续说到这里,脱力般倒在地上,双眼紧闭。

“她的精神力不够,会昏迷一段时间。”断谕把塔琳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奈哲尔向前踏了几步:“我来代替她。”

奈哲尔身上出现了与塔琳一模一样的情景,他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继续道:“剩下的,交给折断我的人,我将自己的一半交付给了他们。”

“他们知道,谁能够拿起我,杀死,杀死......”

“卡拉威之城的......”

奈哲尔脸色愈发苍白,他正在尽自己的全力复述出最后的音节,声音陡然大了起来:“主人!”

说完这句,他也同自己的妹妹一样昏迷不醒。

晶棺里的光焰忽然黯淡下来,它现在就像一把平常的、黄金铸造的长武器。

“我以为它只是一把黑暗时代流传下来的骑士枪,”林维端详着它:“也许大有来头?”

“嗯,”断谕推上光滑的棺盖:“留在外面?”

“没准两位骑士能因此增强力量,”林维摸了摸下巴,啧了一声:“这可是骑士之枪啊。”

他这话的语气看似惊叹,再仔细听听实际上非常平淡——果然,小公爵再次琢磨了一下整件事后,叹着气道了一声:“没劲。”

它有可能给骑士增加力量——不过这个可能实在渺小,它自己就已经主动宣告没有什么可以赋予。

它是个负有盛名的骑士信物,可惜面前的两个人并没有改行做骑士的志向,甚至还觉得这东西有点其貌不扬、名不副实——黑暗时代前赋予所有骑士,加起来得有十万百万数量的人强大的力量,在现在魔法师的想象中,不说直插云霄,没有个小山包大小的体型,怎么好意思被骑士遗物层层簇拥,尊称作“圣枪朗基努斯”呢?

“先放着吧。”两人把骑士兄妹安置回去,林维又单方面叽叽咕咕与魔法师讨论了被复述的那些话,最终归结为一句“——它跟魔法协会有仇?”

浮空之都名义上的主人,不就是协会的会长么?

没有讨论出任何所以然来,又兼这一任会长除了过于吝啬并无任何可指责之处,这个话题被暂时搁置——它的重要性被严重地忽视了,林维很快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它,”林维指着从灰衣老头那里诓来,现在正在墙角被各色晶石簇拥的魔兽蛋,面不改色:“它说地板太硬,想要待在床上。”

说完,他微妙地躲开了魔法师略带怀疑的目光,把蛋抱起来放在了自己床上——还给它盖上了被子。

“奇怪啊,”林维忽然道:“我感觉它变轻了。”

先前在浮空之都上,自己抱起来它时还略带吃力,现在竟然轻松不少,而自己的力气在这段时间里明明也没有发生多大改变。

他探查了一下这东西的灵魂,安然无恙地微微波动着,甚至还凝实了一些,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也许只是孵蛋过程中的正常现象,改天要去问问安斯艾尔老师。

他顺理成章地有了借口不去自己的床上睡,虽然事实上只要不把蛋放在正中央床上的空间绰绰有余。可惜的是,虽然魔法师平时经常面无表情、惜字如金,但这不代表他会被这种小心思欺骗——心怀不轨的小公爵并没有得意多久,这件事就败露了。

魔法师打量着裹紧被子里之后满眼显而易见心满意足的林维,问得非常直白,使对方短暂呆滞了一下:“你喜欢和我一起睡?”

林维:“......”

他迅速补救好表情的空白,朝对面凑了凑,小声承认道:“是啊。”

“我一个人来到这里,在魔法世界没有亲人、没有力量,只有多到数不清的不懂的东西和不习惯的习俗,还清清楚楚地知道大多数魔法师是怎么看待大陆人的——就像蒂姬对洛克斯的态度一样。”他微微垂了眼:“只有和你离得近一些,我才觉得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依靠的。”

他复又抬起眼来,勾起唇角望着断谕,笑意里带着一丝有恃无恐、得意洋洋的骄矜:“我不讨厌这种感觉——不讨厌,所以值得尝试,我正在尝试......而且,我们的交情已经足够毫无猜忌地躺在同一张床上了,不是吗?”

断谕静静望着他。

眼前这人上一刻还像个温驯且无辜的小动物,一转眼就变成了抬头挺胸,趾高气扬的......小动物。

这番剖白的真假实在不可知,可当那句“有那么一点儿依靠”轻轻落下来时,他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按了一下,柔软中带着尖锐,掺杂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微喜悦和酸涩,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蔓延开来,填满整个胸腔。

这种陌生的感觉头一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使魔法师一时间不知所措。

由于方才林维的小动作,他们现在离得极近,魔法师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到了那双深紫罗兰色的眼睛上,多变而生动的眼睛......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触了一下林维的眼角,这人却被激得往后瑟缩了一下,笑吟吟抓住他的手:“痒。”

接下来的几天出奇的风平浪静,虽然暴雨持续不断,雷鸣变本加厉,但学院中的生活规律又平静。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林维、断谕与海缇在学习魔法阵的课程时,同伴多了一个阿岚——她仿佛脑袋里缺了理解魔法阵所需的某些东西,上一年的考核结果离合格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教授魔法阵的莫特里尔老师严肃而苛刻,最难以忍受就是学生的分神。

这一天,他正讲着:“攻击类法阵的关键之处在于触发,为了能够精确控制触发条件,我们需要添加辅助魔法阵,诸如......”他忽然停了下来,深邃的眼睛带着怒气,看向林维:“小子——你在做什么?”

林维的眼珠心虚地转了转:“画魔法阵。”

“这就是你的魔法阵——嗯?”莫特里尔从他桌上拿起一张纸来,其上画着一个形状纠结的方块,外加几个黑乎乎的圆点。

林维死不悔改地点了点头,当即被罚画三十五种基础魔法阵四十遍。

等到课程结束,莫特里尔首先走出,其它人也陆续离开,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林维拿着那张“魔法阵”,对断谕招手道:“快过来。”

魔法师走到了他的身边,蹙眉看着那些随意拐弯的线条,艰难地辨认着,许久才道:“地图?”

“对了!”林维终于得到理解,十分喜悦,为维护自己画图的水平,飞快解释道:“我想到这个的时候有点激动,害怕下一刻就理不清了,所以画得太快......”

断谕看着那些圆点,这下猜得快了许多:“元素之谷?”

除了方块中的五个圆点,在方块和方块外很远的一个空心小圆中间,还有一个黑点,断谕的指尖在其上划了划:“这个是塞壬岛,黑点在人鱼海......沉船在的地方?”

林维用力点了点头:“莫特里尔老师今天讲到魔法阵体系的重要奠基者之一图柏维,他是个挑剔的天才,追求美感与象征,所以他所创造的基础魔法阵大多形状奇异,并且与现实物品相合。”

“于是我就想到了这个,”林维拿起笔来,将五个元素之谷连起——成了一个优美的弧线,中间略平,横跨整个大陆:“我一开始想到月亮,可是忽然看见了阿岚总是背着的那把弓。”

说着,他又添了两笔,将弧线的两端与沉船之地连起来:“这样,就是拉开的弓!”

说完这句,他沮丧地左手支腮:“沉船上的人死于燃烧,那么会不会可能是因为这个巨大的魔法阵?我想到这里,就被莫特里尔老师打断了,那些魔法阵比最复杂的咒语都让人讨厌——四十遍!”

换作其它人,早被这奇异的胡思乱想逗乐,可惜这两人近日来关系极好极默契,断谕听得认真,不仅没有付之一笑,竟还接上了林维被那值得同情的“四十遍”打断的思绪,从他手里拿过笔来,往那拉开的弓弦上添了一道。

林维在瞬间领会,瞳孔微缩,背后生寒。

他把笔拿回,顺着那道线条指向的方向,在方块上部偏左画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空心小圆。

地面上,是帝都。

在天上,这里是浮空之都,是卡拉威之城。

单凭这张图,得出这个结论实在荒谬,可一旦想起那天晶棺前发生的——

“杀死卡拉威之城的主人......”

房间里极静,甚至使人错觉能听得清血液流淌的声音。

许久,林维才摸摸鼻子,道:“协会会长似乎不值得这个魔法阵。”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之后的下一次魔法阵课程上,莫特里尔老师把一堆纸张分作两叠,重重摔在林维桌子上:“你,怎么解释?”

林维心虚地瞅了瞅,只见其中一叠所画魔法阵形状纠结,组合混乱,与那份“地图”有微妙的共通之处,另一叠流畅且漂亮,气势隐约,找不到一点儿可挑剔的地方。

后果是再次被罚画,数量翻了一倍。

可惜莫特里尔老师不知道回房后两人的对话,否则非得翻上十倍不可。

“我明明混合得十分小心,谁知道他一张一张去翻——我只是个不懂得任何元素流动原理的召唤师——完全不明白那些纹路在做什么!”林维用笔尖戳着纸页:“早知道就该全部交给你来画,一定不会被发现,现在好了......”

“过来。”对面书桌前的断谕头也不抬,淡淡道。

“啊?”林维心中疑惑,但身体脱离了使唤,先行一步,拖着椅子走了过去。

桌上铺开了空白的纸张,魔法师完成了第一个流畅至极的线条:“坐下,我教你画。”

☆、第76章 小猫

“它确实是在变轻。”林维难以置信地把魔兽蛋放回床上。

孵蛋所用的晶石已经消耗了好几轮,断谕每晚也会给它注入一些魔力,但这东西确确实实变得越来越轻,现在敲一敲蛋壳,声音近乎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