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寒冰之谷,所有人死去,源泉开启,并且开始蔓延——它蔓延所到的地方,魔兽进阶,下一年会出生水天赋的孩子。”
“这对魔法世界应当是好事。”
“还没有完,”断谕道:“水元素增多,平衡被打破,掀起元素风暴,并且逐渐加剧,我们从学院出来的那次季潮持续了很长时间,也许就是因为这个。”
林维回忆起了在学院中背诵的那些书籍,尤其是细致地介绍了魔法体系的《时光手札》第三卷:“魔法元素无法和谐共存,那么如果全部源泉被开启......”
断谕接上了他未完的话:“整片大陆将掀起永不停息的元素风暴,直到所有元素都消泯才会平静。”
“好吧,它会平静——不过那个时候所有人也都已经没命了。”林维道:“这一点都不像赞美创世神的诗歌里所说...创世神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可事实上它却是矛盾重重的。”
他犹疑地看了断谕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的家族是一个大家族么?有很多旁支那一种。”
断谕摇头:“不是。”
“那你的父亲...或者你,有兄弟吗?”
“没有,”断谕看着他,眼睫微垂:“就像你想象的那样。”
他们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55章 深渊之叹息
“我不管。”良久,林维忽然别过头去,说了一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像是自言自语。
“那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断谕的声音终于在一贯的冷淡中带上了某种柔和,像是在安抚。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就像魔法学院的所有同级一样。”林维看着穹顶的眼神空空荡荡:“而你讲的故事却告诉我,你在将来的某一天会为了承担一个事关整个魔法世界和大陆的职责,回到那个满是元素乱流的鬼地方,并且这辈子都不再出去——就像被囚禁在死沼里的女神一样。”
“我也许能够一直陪伴着你,”断谕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我的父亲是大魔法师,他还有至少一百年的寿命。”
没错,一百年,一个大陆人生命的极限。
与永生的魔法元素的感知将元素魔法师的生命拉长,大魔法师总能够活到二百岁,而炼金师与召唤师则没有这样的幸运,他们的生命不因为境界高低发生任何改变。
“那么一百年之后,我早已经没命,你依然年轻且强大,还有时间在大陆上四处走一遍,找一个合心意的女孩子,她被你好看的外貌所引诱,心甘情愿地为你生下孩子,你做完了这一切,回到家族里,为你的父亲画完永生的魔法阵,接替他的位置......”
说着说着,林维的语气中出现了一丝冰冷的刻薄:“我向你保证,此后的每一个夜晚,你都不得安眠,你会想着被你辜负的可爱的妻子,会想着外面的一切,或许还有我——这就像死沼里的女神,我经历了她几乎所有的记忆,她也是个性格冷淡的人,似乎毫无感情——可她殿堂的穹顶绘着一只永远睁开的眼睛,就像每一个深夜里她毫无睡意的眼眸一样。”
片刻的沉默后,断谕道:“如果我必定要经历那些无眠的夜晚,那么至少你经过了没有遗憾的一辈子,想起这些时,我会为此高兴。”
林维感到喉咙酸涩,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不要再说这个了。”
他顿了顿,深深呼吸了几下,使自己的情绪略微平复,换回了平常的语调,像是之前许多次谈论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样,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即使两人都明白这笑意十分虚假:“我们明明才相识一年,却在谈论一辈子的事情。”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断谕对他道:“即使我这辈子会遇到许多别的人......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朋友像你这样。”
林维缓缓回过头来,正对上断谕的目光,这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深情了,假使他没有说过之前那句“朋友”的话。
“我很抱歉,之前说了非常刻薄的话,”林维闷闷道,带着些许鼻音:“那时候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很难过......不是因为我自己。”
他们对视着,沉凝的气氛有了些许松动的征兆。
“我也很抱歉,”魔法师的声音很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你高兴起来。”
“不需要说什么,”林维道:“我已经不冷了,事实上还有些热——我需要从这几层皮毛里出来。”
“然后,”他有些不自在地把目光从断谕脸上移开,有些飘忽地低声道:“我希望你拥抱我。”
他刚刚在梦境里承认了自己的贪婪,就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他希望得到更多,并且会尝试去得到,就像初啜饮到蜂蜜的小虫一样——即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些罐底沉眠的尸体。
“我讨厌命运......使命也一样。”他把头放在魔法师的肩膀上,低声道。
不知为何,施奈德节奏鲜明的那句吟唱在他耳畔缓缓浮现。
“东方与南方,故事早已写遍、唱遍。”
他感觉自己置身一个怪异的空间里,无数曾发生过的故事重叠交错,死在去往锐金之谷路上的女子,殿堂中静默不语的女神与人族黑暗魔法师相差悬殊的寿命,还有菲林子爵挂在颈间的戒指,帝国歌剧场中日日上演的悲剧故事。
他知道施奈德这句吟唱想说的是什么——世间本来就没有诸多形形□□的故事,有的只是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但他讨厌这些,他不想重复这些已发生的故事,然后被后来者轻描淡写地评价说“命运的轨迹就是这样一成不变”,每想到这一点,他就感觉厌倦,他现在甚至想就这样留在死沼,两个人都不再出去——即使元素风暴刮遍整个大陆,也与这里无关。
可他们还是得出去,外面发生着许多事情......未来忽然变空的占星塔,学院那些上辈子从未在战场上露面的魔法师们的去向,失去限制的寒冰之谷,这些都正隐隐约约指向着一场仅只发生在魔法世界里的巨大变故。
命运的轨迹是否一成不变,这还尚未可知,也许它即将有一个巨大的转折——林维这样想着。
“我们来说第二件事情,我们离出去沼泽已经不远了。”
“要怎么出去?”
“这也是我从女神的记忆碎片中得知的......她虽然无法踏出沼泽一步,但却能够通过契约与规则交流,在黑暗时代里,女神的信徒几乎被所有势力追杀,但却在她的帮助下坚持了很多年。”
林维拿出那枚黑色的琴拨:“这片琴拨是女神的遗物,它被用来弹奏一把七弦竖琴,竖琴的名字叫做‘深渊之叹息’。”
“我们只需要打败一路上的魔兽,抵达女神的殿堂,就能见到这把竖琴,它的七条弦通往七个地方,契约被刻在其中,只需要轻轻拨动,空间规则就会引发。第一条弦通往塞壬岛,魔法学院所在地,第二条通往中央森林,精灵族曾经的聚居处,第三条是龙岛,第四条是帝都,第五条是占星塔,第六条也在西部,是矮人的居住地,而第七条,”林维顿了顿,道:“第七条通往骑士圣山......魔法、骑士、精灵、龙族、人族、矮人,想抵达这些势力的核心处,只需要来到女神的殿堂,唯独浮空之都不行,我猜是因为它那时是光明女神的地盘。”
空间规则跳跃在女神的琴弦上,随着这些被久远时光深深埋藏的名字念出来,黑暗时代低沉压抑的气息仿佛也随之而来,笼罩着这片不见日光的沼泽。
“而丹尼尔之前拿到琴拨时它平凡无奇,却恰好在浮空之都上产生了作用,吓到了我们可怜的炼金师,大概是因为它被浮空之都上残留的光明女神气息唤醒——这两位女神可是死对头,我能够用它穿梭空间,是因为我身为和女神相同的通灵者,具有与规则交流的资格,所以只要我用琴拨在第一条弦上轻轻划下,我们下一刻便会回到学院,再一划,就再次来到死沼。”
“这样说来,你也认得了死沼的路该怎么走。”
“没错,这都归功于女神,”林维回答他:“最多需要两天的路程,我在路上还能够收下顶级魔兽做召唤兽。”
“现在出发?”断谕问他。
“不,”林维回拥住断谕的手臂紧了紧:“我还想多待一会儿。”
☆、第56章 殿堂
走出宫殿后,林维非常心不在焉——这种状态跟他上辈子的心不在焉类似,是重活一次后很少发生过的。
山洞中两个火焰魔兽的战斗已经结束,其中一只被烧的全黑的尸体散发着焦糊的味道,另一只还没离开这里,它动作缓慢地舔着自己前腿的伤口,身体中的元素十分充盈,可惜双目无神,大概是同样被花朵还未完全散去的毒雾影响。
林维慢悠悠走到它的旁边,人类的身体比之顶级魔兽实在是太过渺小。
“你应该会喜欢外面充足的魔法元素。”林维对着这只魔兽道。
既然这只可怜的魔兽没有及时离开,那么等待着它的将是一个来不及反抗的主从契约......
火焰魔兽,看形貌它的种类似乎是炎蜥,背甲就像干裂的深红岩石,周身不时迸溅出火星来。
趁着它被毒雾影响,提不起任何反抗的意识,契约被轻而易举地结下,然后两人走出了这片地域,将炎蜥留在这里——它的体型实在太大,不能像杰拉尔那样一直被带着,所以它还会继续过沼泽中惯常的生活,只不过会在契约召唤时出现在林维的身边。
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之前的话题,他们就像初到沼泽那样各乘着一只独角兽在这片荒凉的地方穿梭,而前方出现沼泽地带的时候杰拉尔会主动将地面加固。
林维在重复大陆通用语的某些音节,这些天来他的水平长进了许多。
“我还是没有察觉出它有什么特殊的用处.....虽然念出来非常自然。”
“对了,你听一下这个句子,”林维说到这个,停下了练习,念出了一个音节复杂的句子——它充满了复杂的转音和变调,就像是唱歌人用来炫耀自己技艺的曲子,并且由于林维的不熟练而显得非常艰涩:“这是大陆通用语吗?我觉得不像。”
“不是,”断谕在听完这句话后回答他:“在哪里听到的?”
“女神那里......她的梦境中一直在回荡的一支歌,既然不是通用语,那就是精灵族的语言吧。”林维道。
杰拉尔坐在独角兽的脑袋上,意味不明地叫了一声,声音非常软嫩,就像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魔兽,它大概又认出了“精灵”这个音节。
元素精灵并没有自己的语言,但是由于它们的智慧天赋非常高,林维毫不怀疑这个小东西在几年之后能单靠听觉明白大部分人族语的意义——它现在就已经牢牢记住“丑”、“女神”、“精灵”和“契约”了,第一个是因为林维对它说过几次,至于其它三个——这是两人近来时常提及的。
女神的殿堂在沼泽的中央,似乎是因为越靠近殿堂,蛰伏的魔兽越多,这一路比前些天惊险了不少——成群的血蝙蝠倒挂在枯树的树梢头,水系的巨蟒在沼泽中露出巨大的头颅和漆黑的眼珠。
断谕现在还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地战胜顶级魔兽,但能够与他们僵持不短的时间,而林维则有机会印下契约。
融合了女神散落的灵魂力量之后,林维现在可以支持拥有许多只主从契约的魔兽了,结契的过程也简单了许多,因为魔兽级别的灵魂强度此时在他面前只有被压制的份。
但他的精神力还是不能与灵魂力量匹配,所以一天之内多次结契让他昏昏欲睡,几次都差点从独角兽背上跌下来——最后他还是把这只独角兽收回了,换乘到断谕那一只身上,用灵魂交流交代了大致的方向,然后毫无担忧地彻底睡了过去。
契约还在不停地缓缓加深,直到与灵魂完全融合,召唤师与他的魔兽才能达成最稳固的交流。
林维精神力不稳,所以梦境十分混乱,他甚至梦见女神抱着骷髅,穿着魔法袍坐在珊德拉身上,而珊德拉叼给自己一枝鲜红的玫瑰。
梦里的林维呆滞地接过这支玫瑰,并且被它的尖刺划破了手指,这时候珊德拉又变成了刚刚与自己结契的水系巨蟒,浑身散发着沼泽的气息,然后再变成白森森的长骨架......
他从这些乱七八糟的梦境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独角兽已经放缓了脚步,黑色的树林中古堡逐渐现出形迹来。
女神的殿堂,它的大门曾对信徒敞开,墙壁爬满藤蔓,即使现在木门已经腐朽,藤蔓早已干枯,那股挥之不去的幽暗气仍笼罩着踏入这片地方的一切,微风在回廊里荡出空旷的回响,干枯的树木呈现拱卫的姿态,黑洞洞的窗口营造深不可测的观感,使人错觉还会有亡灵生物探头探脑地出现。
独角兽被林维收回,他似乎还没从睡眠中彻底清醒,又似乎是被魇住了,怔怔看着这些,像是在确认什么——他握住断谕的手腕,带着他走近了腐朽的大门。
岁月在大门上爬下层叠交错的印痕,不见阳光的潮湿加快了它的朽坏,只是因为周围长久的死寂才勉强维持了现在勉强站立的姿态。
林维伸出右手来,在大门上轻轻一推——它发出了颤抖,雕花与木屑纷纷剥落,再轰然向后倒下。
巨大的声响后,尘埃落定,殿堂的内部、与女神梦境别无二致的景象呈现眼前。
宽阔的殿堂是空旷的,穹顶上巨大的眼睛高高俯视,墙壁与地板刻满契约的印迹,因为长久的年岁落上了灰尘,女神的七弦琴立在中央,琴弦绷直,等待着来者的弹奏。
“拨动第一个琴弦,去往塞壬岛的通道就会被打开。”林维说着,拿出了琴拨。
琴拨从空间戒指中出现的那个片刻,仿佛有什么联系立刻发生在它与竖琴上——琴身与琴弦上薄薄的一层灰尘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纷纷落下,露出沉黑的质地来。
琴背上用人族语言和流畅优美的笔迹刻着它的名字。
“深渊之叹息,”林维喃喃道,他的目光无法从琴身上离开:“所有竖琴中最难以弹奏的七弦......它直到今天都没有丝毫损坏。”
断谕忽然觉出了他声音的不对劲,转头看去。
就见他仍是略带初醒的迷茫的神情,却有泪水从眼眶中滑落下来,深紫色的眼瞳里笼罩了一层模糊的雾气。
“林维?”
“抱歉,”林维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伸手拭去脸上的泪迹:“是因为女神留下的灵魂气息太强烈了,她非常悲伤,我从两天前醒来就一直受到她的影响,现在也是......”
断谕握住了他的手,发觉他现在手指冰凉——这冰凉的手指紧紧回握不放,带着惊惶与不安。
林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向七弦竖琴,他直直向着殿堂的角落走去。
角落里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盒上有着铜色的长锁。
他的眼泪继续不受控制地落下,当微颤的手指触及冰凉的铜锁时,那锁发出咔咔声,陡然落地。
这个时候,断谕已经明白,林维现在更多的是被女神的意志支配着。
“不要看。”他伸手盖住了林维的眼睛,眼泪带来潮湿的触感,短暂的温热后变为冰凉。
林维狠狠摇头,挣开断谕——他以前从没使出过这么大的力气,并在断谕来不及做下一个举动时,迅速地打开了沉重的盒子。
盒盖的转轴发出吱呀声,他发出一声几近崩溃的呜咽,颤抖地捧起那盒子中的东西。
“埃尔维斯......”
☆、第57章 月亮永不沉没之地
这里是昏暗的,昏暗如季潮来临时的傍晚,沉闷而压抑。
盒子外布满灰尘,而它的内部却光洁崭新——有人曾细心在其中铺上了柔软的布料,将东西放入其中,再扣上沉重的铜锁,为它隔绝岁月的浸礼。
而许多年之后,终于有外来者闯入了沉眠着的殿堂,触碰到了某个掩埋的秘密。
雪白的骷髅头颅有着空洞的眼眶,被林维紧紧抱在怀中,他的身体微颤,仿佛那悲伤已经再也压抑不住,要冲破他的身体倾泻而出。
来自魔法师的精神力缓缓裹覆了林维,精神力的主人对他毫不吝啬,使他置身于一片温柔的淡金色海洋中,震荡不休的白色精神力稍稍安静了一些。
“我在这里。”魔法师的语调与伸手为他拭去眼泪的动作一样轻缓,但却在之后用不容反抗的力道使林维抬起脸来,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他在昏暗的殿堂中看见这一双眼睛,觉得周围一切都化作迷离的光影,如同凌晨时分交织着的夜色与晨光。
有着暗金色眼瞳的魔法师继续对他道:“你不是卡塔娜菲亚,与埃尔维斯也毫无关系。”
林维眼神迷惘,喃喃道:“我始终孤身一人。”
“你不是孤身一人,”魔法师的声音沉静又可靠:“我是你的同伴,我们从沼泽的边缘一同走到这里。”
“总有一个人会先死去。”他继续低头看着骷髅头颅。
白色精神力又重新有了纷乱的迹象,但魔法师的下一句话却使它奇迹般安静下来。
“你先死去,”断谕道:“我将看着你停止呼吸,再为你画下永生的魔法阵。”
“我允许你这样做,”这个意识迷失在女神世界里的家伙,眼角还因为落过眼泪而微红着,却笑了起来,其中有着一丝得意洋洋的骄矜:“那我们要继续前行吗?”
“要前行——但不是在这里,我们要回去。”
林维的目光投向七弦竖琴,任由断谕从角落里拉起他,问:“回去哪里?”
断谕没有回答,只是道:“放下头骨。”
林维没有动,他蹙起了眉,对这种带有命令意味的句子十分不适。
“我要带着它一起。”
不善言辞的魔法师了解这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他维持着冷冷淡淡的表情,终于想出了一句生硬的哄骗:“你打扰了它的安眠。”
“我是自私的,”林维立刻反驳:“假如放下它,我将不得安眠。”
“你仍能够得到安眠,”魔法师继续道:“我将陪伴着你。”
......
不论过程怎样的艰难,在不短的一段时间后,面前魔法师好看的容貌转移了他的主意,而许下的诺言蛊惑了他的心神,林维终于不情不愿地、犹疑地再次将头骨锁进了盒子,并且向魔法师确认:“现在,过去,和将来。”
“现在,过去,和将来。”魔法师向他重复。
他们来到竖琴前,林维拿起琴拨,眼看就要向第二根琴弦划去:“我要带你去看我的家乡。”
“不......不是这里,”断谕握住了他的手腕:“是第一根。”
“第一根?”林维充满怀疑地看了一眼断谕:“我们为什么要去奎灵隐居的海岛,你有什么东西要问他么?”
“没有奎灵,现在是一千年后。”魔法师在他耳畔道。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的目光再次迷惘了起来:“还有狄利克雷,阿萨,艾森斯坦,艾撒伊维斯,尤卡里乌斯和他的骑士......他们呢?”
“没有,”魔法师的声音是冷的,如深冬冰层下掩盖的溪水,可当他专心对你说话时,没有人会分心,即使那语气与温柔或深情之类的字眼毫无关系:“即使有,也和你毫无关系。”
在放下头骨之后,林维的情绪已经平复不少,可见这种影响并不是永久的。
他闭了眼,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没错,我只是一个......外来者。”
林维再睁开眼睛时,像是清醒了不少,将琴拨移到第一根弦旁:“这里现在是什么?”
“魔法学院——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断谕对他道:“还有海缇和丹尼尔。”
林维重复了一遍两位同伴的名字,忽然道:“红色的和绿色的。”
他低声自言自语:“那我们回去......看来奎灵的愿望实现了,他就是想要建造这样一个地方。”
他的目光在两根琴弦间游移,最后终于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轻轻拨动了第一根。
一声清冷寒彻的琴鸣穿透了漫长岁月的尘埃,落在被拨动的琴弦上,单弦久久震颤嗡鸣,半空中闪现漆黑的裂缝,在琴弦上来回跳跃,那裂缝下仿佛是无尽的深渊。
裂缝越发密集,并最终凝聚成一个灰黑色的漩涡,漩涡疯狂地涌动着,仍然是熟悉的形状——它的两边跨越了半个大陆的距离,只需要踏进去......
林维——这个黑发紫眼的召唤师与小公爵,整理了自己的衣领和袍袖,拂去之前在角落里沾染的灰尘,像是在带领客人进入自己的庭院一般,踏入了灵魂通道。
断谕随之走进,抓住了正在下坠的林维。
通道中的一切与外界隔绝,没有女神气息的影响,林维此时的眼神堪称是这一天中最清醒的了,他在魔法师的耳畔低声道:“月亮永不沉没之地......记住这个地方。”
断谕想再问些什么以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清醒过来,但就在下一刻,这个家伙便闭了双眼,没有了别的动作——他昏过去了。
灵魂通道的颜色愈发浅淡,这是快要抵达尽头的征兆,那通道口已经显现出形迹来,而一股微咸的气息也钻了进来。
让人想起暴风雨与起伏的海浪。
断谕的直觉让他做出了此时最正确的举措——他捂紧了林维的口鼻。
然后,在下一刻,两人通过灵魂通道的入口,直直坠落进冰冷的、在季潮中掀着巨大波浪的海水里。
就算是这样,林维也没有醒来——断谕带着他在水中浮浮沉沉,天际响起雷霆的轰鸣,撕裂夜幕的闪电照亮了天空中倾泻的雨线。
也许女神最初标记的地点是正确的,就在岛上的某个地方——但这样一个海中的孤岛,一千年来不断在海流与季潮之下缓缓向着无尽海洋的方向游移。
所幸这个地方距离岛屿并不算太远,断谕的精神力很快得到了看守岛屿的魔兽的回应。
半露在海面上的庞大黑影缓缓沉下,又掀起了不小的漩涡,待它完全没入海面,便朝着两人的方向游去,并在某个位置上浮,将两人准确无误地放在了自己背上。
睡梦再次被打破的安斯艾尔老师在岸上暴跳如雷:“为什么——你们这些不怕死的年轻人,竟然又来了两个!”
待他看清两人的身份,声音里怒气更重,穿透重重雨幕仍不减分毫。
“原来是你们两个小子,你们两个!你们的同级,开着魔轮过来——这也就算了!”安斯艾尔老师顿了顿,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是你们两个,竟然,竟然是——游过来的!”
在安斯艾尔发火的这段时间,魔兽已经载着两人游进了被守护着的、元素风暴没有波及的地方。
断谕抱着昏迷的林维浮在半空,像安斯艾尔道了一声“抱歉”便头也不回地朝他们这一级的房子飞去。
只剩下安斯艾尔老师一个人孤单地站在原地,面对着闪电、惊雷、雨幕和夜空,不可置信地跳脚:“他们竟然还活着!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他们是游过来的,神奇的年轻人!”
事实上,此时岛屿上被惊醒的不止安斯艾尔一人——还有院长西尔维斯特先生与林维的老师阿黛尔,他们一个是探求空间法则多年的大魔法师,一个是拥有灵魂力量的通灵者。
而属于林维、断谕和海缇的房子里,一楼的大厅同样灯火通明。
被搭救上来的帝国一行人住在了空房间最多的这栋小楼,丹尼尔也没有回属于他那一级的房子,而是在这里住了下来——毕竟这些人全部是男性,他不能留女魔法师海缇一个人。
“夜已经深了,我想我们该各自回房睡觉了。”海缇对几人道。
“我同意。”丹尼尔打了个哈欠,但仍然不停地翻动一本厚书,飞快地浏览着。
“确实是这样,”格雷戈里削薄的唇上泛起一丝笑容,这使得他深刻的轮廓柔和不少——他有意收敛起了那种锋利冰冷的气质,来自皇室的良好礼仪将他包装成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夜安,海缇小姐。”
“夜安,格雷戈里先生。”海缇合上了手中的书籍,抬头对他道。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了——来者带着冰冷的、来自季潮与暴风的寒气,他的长发湿透,更显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来,而被他打横抱着的那人也是浑身湿透的模样,脸色苍白。
海缇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丹,丹尼尔,他们......”
“我看到了......”丹尼尔的惊讶丝毫不逊于她:“这是神迹......他们自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光明女神保佑,这不是一场梦——就像我连日来一直在做的那样。”
格雷戈里则是看着昏迷中的林维——他眼神暗沉,像是雨夜低垂的夜幕,没有月亮,也没有群星。
断谕并没有向他们招呼,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冷淡地略一颔首便径直穿过了大厅:“丹尼尔和海缇过来。”
丹尼尔立刻跟了上去。
海缇略晚一些,但也只是片刻,她匆匆对格雷戈里说了一句:“抱歉——您先回房去睡吧。”便提起裙角小跑着上了二楼,木质的鞋跟在楼梯上敲击出急促清脆的声响。
一旁的萨斯安格尔拧眉道:“如果我没看错——那就是蒂迪斯的长子?”
“看这两人关切的样子,就能知道他已经完全融入了魔法师的世界。”格雷戈里冷笑。
且不管大厅中来自帝国的客人如何揣测交谈,林维与断谕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死沼历程,回到了熟悉的学院,丹尼尔和海缇也等到了好友的归来。
最初见到两人归来的巨大惊喜还未完全展现,就被林维昏迷的状况所盖住,海缇念起咒语弄干了两人的衣服和头发——由于情绪的不稳定影响了魔法的发挥,她差点用火焰把两人点着。
断谕把林维放在床上,为他盖好被子——他现在身体冰凉。
丹尼尔用精神力仔细查看着林维的状况:“事实上,他非常正常,没有伤口,精神力也没有紊乱的迹象——咦,他胸前有一个灰色的东西,这是什么!”
杰拉尔被丹尼尔拎了起来,这个小东西正在闭着眼睛装死。
“不用管它。”断谕接过了元素精灵,将它放在一旁:“他能够醒来吗?”
“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不像是会沉睡不醒的样子——你们这些天都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他为什么昏倒?”
“可能与灵魂有关,”断谕道:“我们的事情要等他醒来才能说清楚。”
“不对......”丹尼尔收回在林维身上的目光,盯着断谕:“你的眼睛?”
“好了。”断谕淡淡道。
“啧,”丹尼尔感叹:“那你已经是高阶魔法师......真是令人嫉妒!”
“你又不是元素魔法师,有什么好嫉妒的?”海缇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个事实。
“这只是赞美的另一种方式。”丹尼尔理直气壮。
绿袍子炼金师丹尼尔,之前持续了许多天的认真和严肃,在这短短的一小段时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重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