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佐的脑门在青年人那硬邦邦的骨头上一敲,“嗷”一嗓子叫了出来,长安的胳膊被他撞下了膝盖,打着了自己的脸,他终于晃悠了一下,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皱着眉,表情即不耐烦又迷茫地抬起眼。
卡佐瞪了他片刻,匪夷所思地大呼小叫道:“你居然睡着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也能睡着?”
长安:“……”
他沉默了一会,阴沉着脸,不动声色地抬脚把卡佐踹了出去。
幸好卡佐的注意力下一刻便不在他身上了,跳起来之后便气势汹汹地要冲着布冬扑过去:“你这老混蛋!”
“唉,拉开拉开。”华沂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每次他看到卡佐,就会失去对自己智力的判断,因为总是会油然而生出一种无法湮灭的优越感。
索莱木意有所指地对着他笑道:“百兽之王。”
华沂白了他一眼,又转向长安,更无力地道:“怎么这么早就困了,不耐烦听我们说话了是不是?”
长安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大庭广众之下在议事的地方打瞌睡有什么不妥当的,于是非常坦诚地点了点头。
华沂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噎了片刻,只得道:“唉,你……你还是早点滚回去睡吧。”
长安揉揉眼睛,早等着他这句话呢,闻言立刻痛快地站起来走了。
他对于打仗的事没什么意见,因此无从发表,只是觉得这些没事前来挑衅的人很烦。
然而从很小的时候,长安就明白这么一个道理,一个人是无法决定别人如何的,他认为自己大概有一点笨,没有思前想后顾全大局的才能,也总是不大能揣摩得清楚别人的心。别人欺负他、轻慢他,或是关照他、对他好,这些都是他无从预见,也无从决定的。
长安想得通也放得开——唯有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能游刃有余地应对这些他无法控制的东西,亲手给他所判定的善恶做一个了结,才能心平气和地活下去……就好像他小时候听见了木匠说哲言死的真相时,心里突然翻涌起无法遏制的怨恨和狠毒,只有在那些人的惨叫声全都消匿在大火中的时候,才自行平息了。
这是他为自己找到的一条路,因此即使手里只握着一块小铁片,他也敢擅闯宇峰山,即使根骨天生不好,他也能十几年如一日一般地从未放松过手里的刀。
华沂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安就这样点了个头,便一声不吭地走了,终于忍不住悄声对索莱木抱怨道:“他这是要多没心没肺啊!”
索莱木挑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没心没肺,但也分得清好歹,不比贼心烂肺的与狼心狗肺的都强得多?首领,要我说啊,你不要腆着脸得便宜卖乖。”
华沂便腆着脸“嘿嘿”地笑了一阵。
随后他便严肃了下来,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轻咳了一声,开口说起正事来:“我们有多少人?”
一直在一边看热闹一般沉默的山溪接口道:“刨去不能战斗的女人、孩子和工匠农人,以及那些伤着病着的,现在一共是三百零八个人。”
山溪嘻嘻哈哈,外头会说话,里头心里也有数,他们俩这样一说,其他几个上蹿下跳的都不禁安静了下来,在北方,一个部落男女老少全算上,有百十来人,这个部落就已经不算是很小了,在别人看来,他们的部落现在简直能说得上是兵强马壮。
华沂却沉默了片刻,手撑在下巴上,好一会才意味深长地轻声道:“人少啊。”
这一日议事的帐子里灯火的光一直亮到半夜,等所有人都散了,天边已经快要泛白了。
华沂双手在取暖用的小炉子上拢了一下,跟着人们往外走去,仿佛是送他们一程。索莱木忍不住嘴贱问道:“怎么今天这样客气,快天亮了,你不去躺一会?”
华沂表面上是把他们都送出来,实际上诚意有限,走了没有三十步便往另外一个方向转去,闻言转头丢给了索莱木一个不屑的眼神,得意洋洋地说道:“冷飕飕的,自己躺着有什么趣味?你不懂。”
把索莱木这个老光棍气得七窍生烟。
长安忽然被一个栖身过来的人惊醒,常年在部落里生活,他已经没有了在密林中乱窜时那种枕戈待旦的习惯,然而纵然赤手空拳,他也会本能地做出反应。
他人没有清醒,动作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一翻身将那人压住,暴起青筋的手已经压在了对方的喉咙上。
然后这样定睛一看,才发现华沂正躺在那笑盈盈地看着他,毫不在意地被他掐着脖子,双手摸摸索索地搂在了他的腰上,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低声道:“干什么?谋杀亲夫?”
长安松了手,奇道:“你?有什么事?”
华沂目光闪了闪,有一下没一下在长安后背上磨蹭的咸猪手十分不老实地伸进了他的衣服,他手指有些凉,长安哆嗦了一下,清醒了不少。华沂却忽然将他从自己身上按了下去,手掌撑在他的颈侧,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哎,我问你,现在我能脱你的裤子了不能?”
从道理上来看,显然是可以的,然而华沂的嘴脸是那样的贱,做的事更是那样的不庄重,于是长安无师自通地脱口道:“你没事总惦记着我的裤子干什么?”
华沂纠正道:“谁惦记你那条破裤子?我惦记的是怎么脱你的裤子。”
长安皱皱眉,觉得很别扭,裤子底下能有什么好东西?他心中暗忖道:华沂这家伙脑子里没正事。
……这时,他就忘了究竟是谁在议事帐篷里大梦春秋的这码事。
华沂无赖道:“还不行?是你自己说……”
长安不愿意黏糊糊地纠缠这个问题,他认为做人不能像哲言一样不痛快,整天心里像是憋了一车的话,却一声不吭地皱着眉等着别人领会。
于是长安按捺住别扭,十分大度地挥手道:“行吧行吧,你爱脱就脱,好好看看比你多了些啥,省得你没事整天惦记。”
他口无遮拦,事关男人尊严,华沂愤怒地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让你说句人话就有那么难?”
长安沉默了片刻,没想出又是哪里触怒了他,于是无奈道:“你可真难伺候。”
华沂狞笑道:“那我就好好伺候伺候你。”
他那只逡巡在长安腰间的手早就借着对方的皮肤捂热乎了,像条游鱼似的钻进了长安的裤子,长安激灵了一下,从未被人碰过的地方传来异样的感受,他忍着想把华沂的手揪出来的冲动,身体不自觉地弓了起来。
华沂一低头吻上他的嘴唇,这一回却不怎么温柔,强硬地掰开了长安的下巴,仿佛要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似的,来了个狂风扫落叶。
58、卷三
长安的眼神在那么一刻有些茫然,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华沂的衣领,似乎是出于本能想做点什么,然而本能给的指示实在有些虚无缥缈,他一时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愣是没能领会精神。
华沂却低下头——与方才的凶狠不同,他这一回无限温柔无限缠绵地亲了长安一下,黑黑的眼睛看着他,眼神似乎与平时不一样,微妙得让人无从说出,却一下子撞进了长安的心里,叫他一瞬间明白过来——哦,原来方才他抓住华沂的领子,是想亲他一下。
欲望对于刚长成的男人来说就像是一层纱,总是痒,总是瘙不到痒处,直到有人将那一层纱撕下来,那时身体便会叫他自然而然地恍然大悟。
人们将那叫做“销魂蚀骨”,而一般情况下,男人的骨头软了,心自然也就跟着软了。
长安急促的喘息慢慢平息下去,一时没人说话,室内特殊的味道仿佛染上了一丝说不清的暧昧,而奇特的是,长安这种“眼大无神”之人竟然头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暗潮涌动的情愫,他不知所措,却又忍不住被它吸引。
长安的脸颊染上了一点血色,便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华沂随便扯过一块布,将手上的东西擦掉,看得连华沂那样厚的脸皮都有些挂不住,忍不住调笑道:“如何,这回知道做人的滋味了?”
如果说阿兰热烈的追求和身体的自然成长让长安有了一些懵懂,此时,他便是忽然大彻大悟了。身上先前着起的那团火慢慢熄灭,而暖意却慢慢地散进四肢百骸。
他身体从来不好,因而觉得有些累,却又不是筋疲力尽的那种累法,而仿佛是在阴雨绵绵的晚上,窝在火炉旁边的时候,那种眼睛自然而然要合上的舒适的疲惫。
长安忽然福至心灵一般地抓住了华沂的手。
华沂带着一点笑意看着他,等着听他能说出什么感言。
长安就垂下眼皮,露出被眼皮勾勒出的清晰好看的眼形,遮住了那过于纯粹的眼波,便更像是画上的人了。
这小牲口被顺毛摸了一番,果然不负华沂所望。
他用一种近乎是温柔而有些羞涩的语气,略微有些生硬笨拙、却认认真真地说道:“我会对你好的。”
这显然已经达到了长安能说出来的情话的最高水平了。
华沂本来觉得自己听到他这样的话会想笑,然而真的听到了耳朵里,他却笑不出了。
他觉得那几个轻飘飘的字像是一串小锤子,在他的心上打了钉子,钉得很深,深到他不由自主地便相信了。
幼时他也曾父母双全过,然而毕竟年纪小,心智不全,以至于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多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无比清晰地知道,这一刻是有人把他放在心上的,好像一根极细的线,把他和这海阔天空的苍茫人间连了起来,一刹那便戳破了他心头的血,叫他心里像是瞬间便爆发出了十座大山的地火,灿烂又热烈,灼灼纷纷,岩浆如同奔向东海的江河,横冲直撞地灌进了他的每一根血管中。
他本来打算得好好的,正好趁着今天也累了,暂时压抑住自己的欲望,先让这傻小子尝尝甜头,最好哄他个晕头转向,长此以往,晕头转向的时间长了,人自然就在他手里,任他摆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