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问道:“我们不应该尽早离开这里么?”
华沂凝望着地火喷出来的方向,说道:“不用急,这个距离,那些灰一时半会飘不过来——你听见索莱木说的了,现在不是慌不择路疲于奔命的时候,如果这还没完,我们总得想好怎么活下来。”
索莱木在旁边道:“明天我们下山,山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屏障,再往南是一大片平原,我们可以放缓行程,准备好食物。”
华沂点了一下头:“叫医师们辛苦一些,这山头上的野兽很多,没受伤的兽人武士排好,一个时辰换一次班,负责守卫,打死的野兽交给索莱木,放血挂起来,不用急,按照每年过冬的分量四倍的筹办——长安你干什么去?给我坐好,把水喝了,然后滚去找阿叶,守卫没你的事。”
中途被接纳进来的散部落首领们始终没有得到说话的机会,正一致地若有所思地看着华沂。
华沂一只手便把长安扶了起来,架着他往阿叶那边走去,还不耽误他用目光在那几位首领脸上扫了一圈,然后对他们露出了一个亲切又热情的笑容,说道:“兄弟们放心吧,带着你的人跟着我们,只要天不塌下来就没事,我保证。”
索莱木夹起长安的另一条胳膊,陪着他们往阿叶那边走去,一边指点华沂手放低一点,别撕开他的伤口,一边低声问道:“这些外人就这么留下了?”
“嗯。”华沂低低地应了一声,“你别跟我吵吵这事,以后遇上,还是要让他们进来的,我不嫌人多,大灾当前,人不是累赘,没人才要命。”
这道理不用他说,索莱木也明白,他微一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万一这些人起了异心……”
华沂冷冷地一笑:“到了我的地盘,我说什么就得是什么,否则……多杀个把人而已,不耽误什么。”
他说得杀气腾腾,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很,一直把长安押到了阿叶面前,没收了他的马刀,然后对阿叶说道:“这回你得给好好看看,我看可不是狼抓的。”
阿叶忙让出地方,让长安躺下来。
被她摆弄,自然要比被华沂那个粗手粗脚地搬来搬去舒服得多,华沂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松了手,为了不碍她的事,干脆与索莱木站得稍远了些,等她的检查结果。
这时,华沂才敛去笑容,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索莱木问道:“怎么个意思?”
华沂摆摆手:“唉,别提了,差点把兄弟当了老婆,这下操/蛋了。”
37、第三十七章 敌袭
索莱木呆了一下,随即“嘿嘿”地笑了起来。
华沂:“笑屁笑。”
索莱木从肉汤锅里给自己捞了一个大腿肉,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一边还含含糊糊地说道:“都到了这步田地,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事,可真有你的。”
华沂瞥了他一眼,嘀嘀咕咕地道:“也不是我愿意琢磨的。”
然后他伸脚踢了索莱木一下,问道:“神棍,你说这地火好好地在地底下那么多年,为什么说喷就突然喷了呢?依你看,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索莱木满嘴塞得都是肉,一边嚼一边不讲究地哇啦哇啦地说话:“极北的冰原化了又重新冻上,大陆被撞开又重新站稳,到时候哪里是高山,哪里是平地,都没个定准,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就好比是一个大筛子,将来能侥幸活下来的,都是老天留下的,休养生息个一年半载,整片大陆上的权力紧跟着就要重新分配,说不定北方也该到了大一统、形成新的秩序的时候了。”
华沂拎着长安的大刀,用刀柄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小腿,叹道:“那我希望荆楚他可千万别死了啊……”
索莱木说着说着,便仿佛陷进了自己的思绪里,至此也不理会华沂,仍径自道:“你说这样大的手笔,到底是谁安排的呢?为什么散乱的部落终于要归于一统?如果所有的事都有了规则,我们不再生活在林子里,不再和动物为伍,就好像南方那样……不,形成比南方还要复杂的更大的城邦,而有一天,说不定南北之间也再没有阻隔,到时候所有人都成了一个样,那为什么又要有兽人和亚兽呢?你说,人究竟是生而是人,由人变成了兽,还是生而是兽,由兽变成了人?为什么那些最古老的部落里流传的歌谣中,都有‘人可成兽’一句?究竟……”
他越说,眼神就越迷离,连嘴里的肉都忘了往下咽,华沂登时打断他:“我错了,我不该问,我扇自己一巴掌,你可千万别想了,算我求求你了。”
索莱木上知天下知地,虽然满嘴胡说八道,关键时刻却从不掉链子,然而唯独有这么一个缺点,就是总是爱想一些在华沂看来十分无谓的事,而且想着想着便容易魔怔,钻进牛角尖里爬不出来。
华沂有时候会怀疑,如果老也没有一个真正的神出来,给这个想得太多的人彻彻底底地解个惑,说不定有一天,这神棍真的会把自己给琢磨疯了。
相比起来,华沂自己心里的疑惑就单纯多了。
怎么能对自己的兄弟起邪念呢?华沂叼起一根草,这样唾弃了一下自己,反思了一会,他始终认为自己这样有点龌龊。
所以他决定尽可能地改邪归正,可是如果……有些事,总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要是真的实在改不了,那也没办法,将错就错也就算了,到时候再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样才能把人弄到手。
华沂想到这里,手指无意识地在长安的刀柄上摩挲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刀主人。
长安面不改色地喝完了阿叶给他的一大碗草药,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真的能睡着。
虽说“头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少年人大多觉多,可也确实少见像长安这样,有机会就合眼的人。华沂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大概长安心里流出来的血确实比别人少,所以容易难受也容易累的缘故。
这个时候,一个守卫突然穿过人群向他走了过来,弯下腰低声对华沂说道:“首领,有点麻烦,有一支幽灵部落正往山上走。”
华沂一抬眼皮,用同样低的声音问道:“多少人?什么情况?”
“四五十个。”守卫说道,“全都是兽形,没看见人,怎么办?”
华沂站了起来,把大马刀扛在肩头,“呸”一声吐出了嘴里的草茎,说道:“咱们的旗子就插在山头那里,瞎子也看得见,他们连个人脸都不露,显然是没打算多说,就是为了抢地盘和抢东西来的——你来问我该怎么办?”
守卫神色一凛。
华沂扭了扭脖子,冷森森地一笑:“去,把人都给我叫起来,这里又是女人又是小崽子,还有一堆伤着病着的,不是打架的地方,叫他们都给我到旗子那里,在那解决了这帮狗娘样的东西——还有那帮外族人,别光吃不练,进了部落就得出力,想袖手旁观可不行。”
华沂的命令被众人交头接耳地传了下去,原本坐在地上同家里人说话的兽人们一个一个地全站了起来,连地方都显得小了几分。
有人干脆化成了兽形,一排一人多高的巨兽望着同一个方向,爪子划过地面,獠牙让他们的脸显得狰狞起来,气氛立刻便紧绷了。
几乎被地火吓破了胆子的人们,很快便被自然之威强压下去的焦躁和愤怒全部发泄在了这些入侵者头上,空气中的杀意渐渐沉重,几乎有如实质,连不懂事的小孩们都莫名地老实了下来,不再四处乱窜。
长安睁开眼睛,目光扫了一圈,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轻声问阿叶道:“我的刀呢?”
他说着,翻身要起来,却忽然被一只手按了下去。
长安一回头,便看见了索莱木。
索莱木的手瘦得活像一把干柴,自然是按不住长安的,然而长安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个人,心里便存了一分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敬畏,这让他一时没有挣动,只是疑惑地看着索莱木。
就听见索莱木不着边际地问他道:“你知道劈柴用的斧头么?”
长安皱皱眉,点了点头。
索莱木又问道:“那你知道劈柴斧和杀人刀有什么区别么?”
长安一怔,想了想,说道:“劈柴的斧头背厚刃钝,即便是磨,也不会磨得像普通的刀那样快,否则坏得也快。”
索莱木欣慰地笑了起来,点了点头,他认为合格的神棍凡事都应该点到为止,否则便显得不那么高深莫测,像个老妈子了。而现在,索莱木认为自己已经点到,长安该恍然大悟了,于是便住了嘴,拢起双手,面露慈祥地看着他。
可惜长安好像完全没能领会他的精神,还叫他那“稀奇古怪”的眼神扫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决定不和这家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飞快地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问蹲在一边的小奴隶路达:“我的刀呢?”
索莱木长叹了口气,忧伤地拍了拍长安的头,说道:“你啊,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别找了,你的刀让首领拿走了,他让你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躺着。”
幽灵部落的人来者不善,速度极快,然而他们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的攻击竟比他们还要主动,连个缓冲都没有,便直接从山顶上居高临下地杀了下来,像是专门在那里等着他们。
陆泉被受命守卫山顶,观战观得十分眼馋,恨不能自己也撸胳膊挽袖子下去大战一场,可惜职责在身,又不好乱动,他拙嘴笨舌,只好抓耳挠腮。
然而男人们的战意,孩子们是无法理解的,一个少年突然给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他正是洛桐的儿子,阿妈早死了,现在阿爹去战斗了,他都这么大个子了,别人见了他落单,也没有特别留心去管,一时没人留意到他。
四周漆黑一片,本来赶路一宿就难受得很,现在吃不好也睡不好,他终于忍不住了。
阿叶就在旁边,赶紧把那他给领了过来,拍着他的后背哄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