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吓了一跳,偷偷往那边望,正好对上展怀春不悦又不耐的眼神,赶紧摇头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从来没有服侍过客人,怕笨手笨脚的惹夫人不高兴。夫人,我师姐很巧,有时候我不用说话她都知道我想做什么,她那么聪明,你还是选她吧?”

展怀春装哑不能说话,能说他也懒得理会这个傻尼姑,看看肖仁,直接出了门。

肖仁拍拍阿榆肩膀,推她往外走,好心安抚道:“别怕别怕,我娘子就喜欢你这样的,她脑子不太好使,你师姐那么聪明,我娘子见了肯定会自卑啊,所以你越笨我娘子越喜欢你,懂了吗?”

前面展怀春脚步一顿,强忍着才没回头给他一拳。

阿榆的紧张担心却一下子变成了同情怜悯,越看前面的高个美娘子越觉得她可怜,好像除了一副比桃花还要好看的容貌,她身上就全都是毛病了。这个想法让她迅速镇定下来,乖乖走到两人身前,领他们去客房。

房间外面看上去都差不多,展怀春随意指了一间,正是昨晚清诗跟男客私会的那间。

阿榆没有多想,客人走了新的客人再来,反正客房每日早上都会打扫。庵里总共四个小尼姑,挑水打扫做饭洗衣几样活她们分工做,她负责挑水,明容师姐专管打扫,她都已经帮她扫院子了,这边明容师姐应该已经收拾好了吧?

结果进屋却见床上被铺还散着。

两人紧跟在她身后,阿榆脸上一阵红,飞快跑过去把褥单连同被子都卷了起来,低头赔罪道:“今早事多,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两位施主先在屋里坐坐,我这就去换套干净被子,前几日新洗新晒的,盖起来特别舒服。”说完抱着被子要走。

展怀春拽住她,目光扫视一圈,指指床再指指茶具。

阿榆疑惑地看向肖仁。

肖仁靠在椅子上,懒懒道:“我娘子让你把床上的枕头纱帐还有茶具等等都换成新的。”

阿榆恍然大悟,对展怀春点点头,朝门口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将铺盖放回床上,把纱帐解下来连同枕头一起堆在铺盖上,再抱起来往外走。

等她出去了,肖仁疑惑地看向展怀春:“她傻你也傻,这么费事做什么,换个房间不就行了?”

展怀春走过去将窗推开,确定周围无人才低声道:“换个房间也一样,不如一次都换成新的。”

那声音清朗动听如第一滴雨珠落入深谷幽泉,悠远纯净,又带着男子常见的深沉音色,如果不装哑,身份毕露无疑。

☆、尺度

阿榆抱了新被子回来,展怀春让她把被子交给肖仁抱着,命她先把床榻上上下下都擦一遍再铺床。当然,他只动了几下手指头,话是肖仁替他说的。两人配合着说完,见阿榆呆呆立在那儿,似是不解又似是迷茫,展怀春冷笑,抬手去摸袖口,想给她点辛苦钱。

结果手还没碰到袖子就放下去了,因为他记起来了,他这次上山分文未带,除了头上几件做做样子的首饰,可谓是一贫如洗。展家二少爷从来没有如此穷过,可谁让他打赌输了而肖仁是那个可以随便提要求的人?压下心头恼恨,展怀春看着肖仁指指阿榆,转身去了窗前。

肖仁很痛快地摸出一锭碎银,朝阿榆晃了晃,很是无奈地道:“我娘子爱干净,小师父多多担待。这块儿银子是我特意给你的,算是谢你替我照顾娘子,你赶紧收好,别跟旁人说。”银子这种东西,放到哪儿都是被抢的命,哪怕是一群自称看破红尘的和尚尼姑。小尼姑看着就单纯,要是不叮嘱两句,肖仁怕她主动把银子交给主持去。

阿榆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银子是啥样,忍不住盯着肖仁手中东西瞧了会儿,然后在肖仁起身时连连摇头,“不用不用,夫人是客,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小脸红扑扑,大眼睛水汪汪,真的没有半点贪婪。

肖仁是真心想赏她,可阿榆也是真的不想要,说完转身跑出去了,过了会儿抱着木盆走了进来,当着两人的面把床铺桌椅等等擦了个一干二净。全都忙完了,阿榆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对肖仁道:“两位施主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你们先休息,我去找师祖了。”

肖仁不知道展怀春是怎么想的,看小尼姑认认真真地忙碌时,他竟然有点心虚。自家老子是知县,官不大,但在县城里也算是天了,所以无论是家中那些丫鬟,还是外面的人,小意巴结他的比比都是,更卑微的事情都做过,但没有哪个,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神色会像这个小尼姑那样认真,不嫌累也不嫌苦。

“去吧去吧,我们这边没别的事了,你不用急着回来。”肖仁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阿榆长长地舒了口气,抱着换过几次水的木盆出去了。

“怎么,心疼了?没看出来你还会怜香惜玉。”展怀春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掀开茶壶盖子轻轻闻了闻,嫌弃地蹙眉,心想这半个月还是喝水算了。

肖仁心情有些复杂,“那倒没有,我只是想不通,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她爹娘怎么忍心将人送到尼姑庵?像灿灿,我爹我娘恨不得把她捧到天上去,连我这个儿子的分量都没她重。”

“谁知道他们当父母的都怎么想的,我们家那俩老的早早扔下我跟大哥跟船出海了,临走前说他们不定准还回不回来,让我们自己娶媳妇,摊上这样的爹娘,有什么办法?”提到父母展怀春心里就有气。如果他们在家,他也不用被大哥从十二岁骂到今日,这六年展怀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俩人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说到此处不由沉默了片刻。

“行了,你走吧,如果我大哥提前回来,你记得早早给我递信儿。”想到之前好友的各种诋毁戏弄,展怀春懒得跟他待着,开始撵人。

肖仁看看他,摸摸鼻子,有些不放心地道:“我看这家尼姑庵有些古怪,要不咱们换一家?”

展怀春冷哼,“换什么?让你再胡说八道一次?就这里了,你走吧,半个月后带好衣服来接我。”

他越表现地毫不在乎,肖仁反而越不想走,脑袋一转想了个主意,嘿嘿笑道:“算了,看你这样挺可怜的,要不咱们换个要求,你喊我一声大哥吧,喊完咱们一起回去。”

让展怀春住尼姑庵,起初只想着玩闹取乐,现在肖仁是真的不放心,担心的却不是展怀春的安全。别看展怀春细皮嫩肉看着瘦,自七岁那年他出事差点丢了命后,展爹展娘可是花大价钱请了道家高人教两个儿子练武,内外兼修。展怀春大概也是怕极了,难得有一样学得比他大哥认真,三年前道士走了,展怀春也学成了,十来个人一起上都别想伤着他。肖仁不放心的是这小子娇生惯养臭毛病又多,尼姑庵里没肉没酒,住着也肯定没有家里舒服,肖仁怕展怀春吃不消。

两人一般大,确切地说肖仁比他还小两个月,现在竟然还想当他大哥?

展怀春想都没想,直接将肖仁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往外推。大丈夫一言九鼎,输了就是输了,再说肖仁要真有那么好心,他何必又蒸馒头又做衣裳的?展怀春越想越气,若不是顾忌被人听见,真想直接把肖仁扔出窗去。

肖仁扒着门板不愿走,“别动手别动手,要不换一个,不叫大哥了,你亲自帮我洗三天袜子……”话未说完胳膊被人用力拧了一下,疼得他浑身冒汗,肖仁脾气也上来了,恨恨甩开展怀春,咬牙切齿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你这么喜欢住尼姑庵,那你干脆住满一个月吧!”

“行啊,不过你得再找一只蚂蚁跟我比,再输我就住一个月。”展怀春淡淡道。

肖仁愣住,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你真想再跟我比一次?”

展怀春颔首,笑着看他:“如果你不怕死,尽管带着蚂蚁来。”上次答应跟他比谁的蚂蚁爬地远,他真是鬼迷心窍。

肖仁嗤了声,摇摇折扇道:“手下败将,我就知道你没那个胆量……退后,你想做什么?我,我警告你,再敢对我不敬,小心我休了你!”眼看展怀春又想动手,肖仁被烫了般往后跳,跳完见展怀春愣在那儿,肖仁又飞快跳了回来,大手趁其不备在展怀春胸口摸了一把,摸完大笑着跑了,“哈哈,娘子在这儿好好静养,为夫半月之后再来接你回家!”他打不过展怀春,跑得却是飞快,一眨眼没了影儿。

展怀春额头青筋直跳,低头看看胸口两个鼓包,转身进屋,关门,在屋里转了一圈踢翻一张椅子后,走到床边,直接趴到了早被他彻底检查过的干净被子上。趴了一会儿感觉似乎有些不对,展怀春猛地转身,闭着眼睛,静了好久才抬手,把胸口被压扁的俩馒头又捏圆了……

为何要让他遇到肖仁那个道貌岸然的混球!

展怀春低声骂了一句,踢掉那双绣花鞋,把一双长腿抬到榻上,动了动,寻到个最舒服的姿势,准备闭眼睡一会儿,谁料手臂搭下去时却碰到一处明显的凸起。他睁开眼睛,手探到褥子底下把东西摸了出来。

是把匕首。

展怀春轻笑,拔.出匕首打量。刀刃薄而锋利,寒光流转,好是好,只是肖仁那家伙也太小心了,一个小小的尼姑庵,就算有些古怪,又哪里值得他动用刀子?

将东西塞回枕头底下,展怀春仰面躺着,阖目小憩。

那边阿榆正站在静慈屋里聆听训诫。

“明心,既然方夫人看中你,你就安心服侍她吧,除了晚上回自己屋里睡觉,每日做完活后都直接去她那边,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过有一样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让她脱你裤子,也不准听她的自己脱,懂吗?”静慈轻声嘱咐道。不管对方有什么怪癖,花银子都是为了找女人的,五十两,只要对方不做到最后一步,其他的她都答应。至于裤子,静慈对男人再了解不过,一定不能让他们脱,脱了就管不住了。

阿榆乖乖点头,想了想又不解地问:“师祖,她为何要脱我裤子啊?”

这个傻孩子……

静慈把人叫到身前,慈爱地拍拍阿榆手道:“这个啊,师祖是看方夫人有些异于常人之处,胡乱猜想的。她若正常最好,万一她对你做了什么怪事情,明心别怕,等她做完了你直接过来找师祖,师祖给你解释,但裤子千万不能脱,记住了。”她知道清诗对小弟子的教养法子,难得遇到这么个天生玩物,静慈也愿意配合清诗。而且正因为阿榆傻,这次待客反而省事了,不用费太多心思解释或威胁。

阿榆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师祖这么说了,她照办就是。

静慈又嘱咐了两句,让人出去了。那两人衣着气度非凡,应该是显贵出身,这样的人家,真想买初夜的话不会吝啬银子,既然没买,多半是不会强要的。况且他们既然能找到这里,肯定知道她跟高昌的关系,也知道吃白事的下场。

静慈很放心,摸摸那五十两白银,藏到自己的小柜子里去了。

外面阿榆朝客房走了几步,又拐去自己房间,将缝到一半的袜子和针线筐都带上,这才去客房找女施主。

她轻轻敲了敲门,“夫……施主,我来服侍你了。”叫夫人有点怪,她还是习惯喊施主。

展怀春还没睡着,听到动静,皱了皱眉,不想起来。

里面迟迟无人应声,阿榆等了会儿,绕到窗前,发现床榻前摆了一双大绣鞋,上面躺着熟悉的红裙身影。以为对方睡熟了,阿榆转身在花坛边的台阶上坐下,拿出剪刀剪指甲。

外面没有离去的脚步声,也没有任何动静,展怀春心生好奇,悄悄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距离正午还有段时间,春日阳光温和明媚,小尼姑安安静静坐在门前台阶上,无比认真地剪指甲。一双小手沐浴在日光里,纤细小巧如葱白。

展怀春看得有些出神,目光慢慢移到小尼姑脸上。

她头上戴着尼姑帽,下面没有头发遮掩,反倒显得脖颈修长,耳垂白嫩可爱。展怀春盯着她偶尔眨动的眼睫瞧了会儿,慢慢收回视线,心中却认可了肖仁的话。没有头发还能让他觉得好看,小尼姑确实算是绝色了。

他朝门口走去,去给她开门。

他的指甲也有点长了,看她剪得那么认真,也帮他修修好了。在家里,他不习惯丫鬟伺候,更不可能让小厮替他做这种事,小时候是大哥帮他,现在大哥不管他也不想让他管,偏偏自己剪右手指甲时又不方便,那就趁现在身份之便,省事一回吧。

☆、见红

剪完最后一个指甲,身后忽然传来开门声。

阿榆扭头,见女施主站在门口低头看她呢,赶紧将剪刀放到针线筐里再端起来走过去,有些拘谨地解释道:“施主,师祖让我干完活就专心伺候你,你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我做尽管吩咐,没事的话施主在屋里休息好了,我在外面做活,不会打扰你的。”

展怀春看看她手里的东西,侧身,示意她进去。

阿榆乖乖进去了。

展怀春随后跟上,反手将门栓落下。

“施主你关门做什么啊?现在外面有风,吹进来很舒服的。”阿榆不解地问,说着将针线筐放到桌子上。尼姑庵里客房都一样,外间是个小厅堂,里面是卧室,一会儿她就准备在外间待着了。

展怀春没理她,把里外屋窗户也都关上了,最后回到外屋桌子前,坐下,捡起针线筐里的剪刀,用里面的白棉布擦了擦,这才招手示意小尼姑坐到他身旁。阿榆都看呆了,怔怔地坐到他身前,刚想问话,展怀春将剪刀塞到她手中,然后把左手伸到她面前。

他动作太突然,手又挨得那么近,阿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展怀春挑眉,手依然伸着,等她。

阿榆看看面前白皙修长的手,再看向展怀春,挠挠头问:“施主给我看你的手做什么?”说完忍不住又看了那手一眼,手指修长,手背又白又细嫩,若不是长得太大,恐怕比师父的手还要好看。

见他做到如此地步小尼姑还不懂,展怀春皱眉,点了点指甲给她看。

阿榆不喜欢像三个师姐那样留长指甲,自己指甲都剪的比较短,所以只要谁的指甲比她习惯的长,她马上就能看出来,因此也就懂了展怀春的意思。她不自觉地嘟嘟嘴,不太愿意帮人剪指甲,因为她没有帮过别人,怕不小心剪坏了,可师祖又叮嘱她什么都听对方的,阿榆只好从命。

“施主,我帮你,但万一我不小心剪得难看了,你别生气啊,这是我第一次帮别人。”阿榆托起展怀春手腕,实话实说,希望能打消对方的念头。

展怀春看看握着他的那只手,没有说话。

“那我开始了?”阿榆试探着问。

展怀春点点头,右手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等被人伺候。

他摆出这副架势,阿榆只好乖乖听话,托着他手仔细瞧了会儿,拿着剪刀左比划右比划,最后还是觉得攥着一根手指这样依次剪下来比较方便,便先攥住他大拇指,小心翼翼地剪。

她心无旁骛,展怀春感觉就有点怪了。

这是他第一次跟女子如此亲密,还是对方握着他的手。

他微微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明媚日光被木窗挡在外面,只有朦胧光线透过窗纸漫了进来,像黄昏时的昏暗。风吹不进,可整个尼姑庵都沉浸在淡淡的桃花香里,这小小的客房也不例外。院子里格外安静,只有偶尔飞过的鸟雀啁啾几声,清脆悦耳。

这些对于展怀春而言都是新奇的。

目光在窗前转了一圈,再次回到小尼姑身上,因她眼帘低垂神色专注,他打量地肆无忌惮。

小尼姑看起来十四五岁,个头不算矮,但人有些瘦,却也瘦的恰到好处,再胖脸圆圆的戴尼姑帽就不好看了,瘦了脸颊凹下去则显得刻薄可怜,不如现在,清新秀丽,像开在山谷里的幽兰。

是啊,生的这么好看,她爹娘如何狠下心送她当尼姑……

正胡思乱想,展怀春目光一凝,却是小尼姑剪完他拇指指甲,突然嘟嘴对着那里吹了起来。微微嘟起的唇,是她身上唯一娇艳的颜色,清浅温柔的气息,让她的傻气多了一点乖巧懂事。谁料他刚觉得她没那么傻了,小尼姑吹完后竟然对着他拇指笑了,满意的自得的,像是做了件多值得夸的事。

果然还是傻的。展怀春嘴角微翘,看她似乎是要看过来,及时垂了眼眸。

“施主,你看这样可以吗?”阿榆松开他手,让他先看看,虽然她自己是很满意了。

她松开了,展怀春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手是温热的,她的则有些凉,碰着很舒服。他看了一眼指甲,点点头,再次把手递过去。

阿榆有了心得,剪得越来越快了,不一会儿左手已经剪完。

展怀春换手的时候,阿榆实在忍不住夸道:“施主,你的手真好看,如果不是太大了,肯定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手了。”说完攥住展怀春右手拇指,继续开剪,根本不等展怀春回话,仿佛之前是在自言自语。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展怀春觉得入耳的话,想了想,觉得这十五日他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便低声问道:“是吗,那你……”一句话没能问完,指腹突然被剪刀尖儿扎到的疼差点让他一脚踹过去,若非对方是个小尼姑,他肯定会真踹过去的。

展怀春深深地吸了口气,见小尼姑呆在那儿,心中火气又窜了上来:“还不快帮我止血!”

他脾气并不算好,家中下人若是惹到他,小厮多半会挨一脚,丫鬟被他瞪哭骂哭的比比皆是,现在在尼姑庵里训起人来依然戾气十足。阿榆哪里被人如此吼过,肩膀一抖,小脸瞬间一片苍白,“施主,施主我不是故意的……”

“废话少说,快帮我收拾,你们这里有没有伤药?”展怀春不耐烦地打断她。

“没,没有,我不知道有没有……”阿榆心中又慌又怕,脑海里只剩下快点帮他止血的念头。眼看对方眉头皱的越来越深,仿佛又要骂她,阿榆急得要哭了,忽的记起明安不小心切伤手指时的反应,忙将手中剪刀放到桌子上,跟着一手握他手腕一手攥着那根冒血的手指,送入口中,学明安那样轻轻地嘬。

展怀春僵住了,本能地想抽.出来,她小手却攥地紧紧的,刚刚紧闭的眼睛睁开,看他。

她的眼睛清澈纯净,还会说话,展怀春知道,她让他别动。

展怀春心情复杂地别开眼,可眼睛看不见,她夹住他手指的柔软唇瓣,偶尔碰到他的舌尖,还有那吸得他浑身不自在的力道,都让刚刚看到的那一幕不停在他眼前晃悠,跟盯着她看没什么两样。

他再次看了回去。

阿榆正好将他手指放了出来,盯着指端瞧了会儿,见只有一点小血珠冒了出来,她低头去吮,快要碰到时不知怎么想的,改成了舔,舌尖飞速从伤口掠过,吃下展家二少爷今日流的最后一滴宝贵血珠。确定那里不再流血了,阿榆松了口气,扭头看向针线筐,将里面一条干净碎布拿了出来,迅速替展怀春缠好。她太过专注,没瞧见展怀春脸上浅浅的红,等她忙完终于抬头时,展怀春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直直地盯着她,看不出喜怒。

阿榆不敢与他对视,低头赔罪,“施主是不是很疼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突然说话,声音还……”

“还像个男人,是不是?”展怀春接话道,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冲了。手指疼是很疼,但男人大丈夫,这点小疼真不算什么,更何况,被她含住那会儿,他没觉得疼,只觉得……展怀春歪了歪身子,掩饰刚刚身体所起的变化。他没碰过女人,看过的书却不少,知道这种变化很正常,可对方是个小尼姑啊,展怀春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竟被一个出家人弄起了反应。

阿榆本能地点头,点完偷偷抬眼,见对面那张美丽脸庞跟初见时一样清冷,不像生气的样子,胆子便大了起来,好奇问道:“施主,既然你会说话,那你相公怎么说你有哑疾呢?”

“因为我,我身高脚大像男人,声音也像男人,他嫌弃我,平时一直让我装哑,不许我说话。”开口前展怀春就想好了借口,嘴上一边说心里一边骂肖仁,说着说着最开始的尴尬消失了,越来越顺,“可我不是哑巴,一直不说话会很难受,你,我只跟你说,你别把我会说话这事告诉任何人,连你们主持也不行,否则被我,被我相公知道,他会把我弄成真哑巴的,他警告过我。”

阿榆有点不敢相信那个俊美又温柔的白衣施主竟然是坏人:“可早上你相公对你很好啊,帮你上香……”

“他装的,在人前对我好,背地里各种打骂。”展怀春低着头道,倒真有几分悲苦凄婉模样。

阿榆莫名地心酸,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劝慰道:“施主别哭,其实我觉得你声音挺好听的,虽然像男人。你放心,等你相公来接你时,我帮你劝他,他既然喜欢你娶了你,就该对你好啊,怎么能不让你说话?这些又不是你的错。就像我明华师姐,她总希望她再白净一些,但身体是父母给的,她有什么办法。”

展怀春看看面前的帕子,抬头道:“我没哭,我已经习惯了,也不用你劝他,只要你别把事情说出去就行了。”

阿榆仔细看他脸,果然没瞧见眼泪,便把帕子塞回袖口,认真承诺道:“施主放心,我谁都不会告诉的。”

展怀春笑了笑。

阿榆瞧见了,痴痴地望着他,“施主你长得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这样美的人,那个男施主怎么狠得下心?

展怀春当然知道自己长得好,不想被一个小尼姑调戏,他把被包了一个指头的右手再次递过去,没好气地道:“继续,小心点,再敢弄伤我,我,我也扎你一下。”

阿榆眼里的痴迷顿时变成了委屈,看看他,低下头,攥起他手指小声嘀咕道:“明明是你吓唬我我才失手的,这次就算了,以后还是你自己剪吧。”真是不讲理的人。

“你再说一次?”展怀春不悦地道。

阿榆眨眨眼睛,不说话了,乖乖伺候人。

☆、抓住

剪完指甲,展怀春回屋躺着养伤去了,过了会儿听外面有动静,扬声问道:“你想去哪儿?”

“要吃午饭了,我去给施主端过来。”阿榆一只脚站在门外,一只留在门内还没抬出来,回头解释道。师祖说了,以后她跟女施主在屋里单独用饭。

“嗯,去吧,多端点,我胃口大。”展怀春轻飘飘地提醒道。

个头那么高,肯定能吃啊。

阿榆很理解,心情轻松地去厨房了。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感觉有些别扭,虽然两人各做各的,但那个女施主时不时走出来看她一眼,却什么都不说,太奇怪了。

尼姑庵里静慈一人单独吃饭,四个小尼姑分别跟师父一起吃,其中静慈的由明安送过去,其他的都是小尼姑去厨房领,每日三餐时间都是固定的。因客房在前面,离厨房有些远,阿榆去的时候明容明华已经把她们师徒三人的领走了,明安正要端饭去找清诗。

“师姐,我来领饭了,在里面放着吗?”阿榆欢快地跟厨房门口端着案板的明安打招呼。

明安被她抢了差事,本不待理她,想了想又退回厨房,将案板放回桌子上,等阿榆进来后,她便站在门口,一边留意外头一边小声问她:“那位夫人如何?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了吗?”

“什么来历啊?哦,她婆婆不喜欢她,她心情不好就来咱们庵里静养了。”阿榆简单解释道,眼睛一直朝里面瞅,见桌子上给她留的案板里只摆了两碗米饭并青菜,不由苦了脸,扭头对明安道:“师姐,施主个子高胃口大,一碗饭怕是不够吃,以后你多做点吧?”

明安瞪她一眼:“这个又不是我说了算的,你去问师祖,师祖同意了我就多做。”以前她觉得静慈和善,给庵里准备的伙食都是白米白面,后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明安顿时体会到了静慈的真正意图。吃的好才能长得好,长得好了,给她挣得钱就越多,她哪里是和善,分明就是丧尽天良的恶妇!

“嗯,我有空就去跟师祖说。”阿榆随口应道,走过去拿东西。

明安看一眼外面,紧紧跟着她,小声嘱咐道:“明心,下午你陪着她时,想办法问问她是哪里人,她丈夫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了有用。对了,如果她问是谁让你打听的,你千万别提我,就说是你自己想问的。”

阿榆刚要点头,忽的记起展怀春装哑一事,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低头道:“师姐,施主是,是哑巴,她不会说话,我怎么问啊?”这是她记事起第一次撒谎,阿榆有些心虚。

“她是哑巴?”明安不可置信地问。明容明华不肯告诉她,她去偏房见人时也只知道对方要选人伺候,其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榆点点头,把自己知道的可以说的都告诉了她,说完见明安一副十分失望的样子,阿榆又有些不忍心,挠挠头补充道:“那个,施主会写字,她吩咐我事情都是连比划带写字的,如果她想跟我聊天,我就替师姐问问吧。师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走了,施主脾气很不好,我怕她等得不耐烦了。”

清诗教过两人一些简单的字,明安并未怀疑阿榆的话,不过也没有抱太大希望,看看满脸单纯无忧的阿榆,转身先走了。有时候她都羡慕阿榆,人傻,连烦恼都没有。

阿榆端着饭菜去了客房,展怀春已经坐在外屋等她了。

“你们平日里就吃这个?”展怀春盯着面前两碟没有任何油水的青菜,胃口全无。

“是啊。”阿榆摆好碗筷,坐在展怀春一旁,认真解释道:“我们出家人都只吃素食,施主暂且忍耐半个月吧,不过我师姐做菜挺好吃的,施主尝尝看。”阿榆夹起一根青菜,递向展怀春。

展怀春看看她的筷子,伸手挡住,嫌弃地道:“你自己吃吧,我没胃口。”

阿榆持着筷子问他:“为什么没胃口?”肚子不饿吗?

展怀春瞪眼睛:“没胃口就是没胃口,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你自己吃,别管我。”她以为她是他大哥吗?啰啰嗦嗦的。

被瞪了,阿榆讪讪地低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过了会儿,偷眼看看对面靠着椅背一手抚额的人,阿榆撇撇嘴,自己吃了起来。

细细碎碎的动静,展怀春睁开眼,就见小尼姑端坐在身边,只夹盘子里挨着她那一面的青菜,然后小口小口吃饭,不是大家闺秀那种刻意练过的规矩,却也乖巧懂事。

看她喉头滚动,展怀春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早上肖仁早早过来要为他梳妆打扮,他根本没心情吃饭,然后两人坐了二十多里的马车,到这边又爬了两刻钟的山,他是真的饿了。

他拿起筷子,在碗里戳了两下。

阿榆扭头看他,吞下口中米饭后笑着道:“施主快吃吧,饿肚子很难受的。”

展怀春不置可否,夹了根青菜送到嘴里,清汤清水寡淡无滋味儿。他越嚼眉头皱的越深,最后也懒着吃菜了,专门吃米饭,眼睛盯着吃得开开心心的小尼姑,这样他吃得稍微香一些。

不知不觉一碗米饭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