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义喉结动了动,半晌,他哑声说道:“虽然迟早是死,可也不能这样赴死……”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看到姜氏突然朝着天空伸出了双手!
不由自主的,赵匡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天空。而这一看,他整个人哑住了。众骑士也顺着赵匡义的目光看去,齐刷刷的,他们都僵住了。
好一会,一个骑士颤声说道:“这,这是要下雨了吗?”却是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起竟是乌云密布。
赵匡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他仰着头想要说些什么,那话却哽在咽中时,突然的,有人颤声叫道:“下,下雨了。”几乎是那个骑士的声音一落,豆大的雨滴便倾盆而下!
随着雨水倾盆而下,也不知是谁带头,众骑士竟是扑通扑通跪在了地上。
赵匡义嗖地转头,这时大雨已笼罩了他,遮住了他的视线,可他还在定定地看向姜宓的方向。过了一会,赵匡义望着姜宓哑声笑道:“果然……鸿福齐天啊!”说到这里,望着随着暴雨龙来,而渐渐势弱的火焰,死里逃生的喜悦向赵匡义冲击而来,他不由举起双手,朝着苍天仰头大笑起来,“哈哈,火要灭了啊!这是苍天不许我死啊!哈哈哈哈!”
赵匡义的笑声在群山中阵阵回荡,与此相对应的,是站在凤坡山外的蜀国君臣,这时刻,他们愕然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看着这些雨竟在转瞬间便浇灭了满山火焰,一时之间,脸色都难看起来,好几个大臣的唇瓣抖动了几下,终是低声喃喃道:“天意……这是天意。”
蜀帝一动不动地站在暴雨中,在狠狠挥袖甩开上前请他上马车的太监后,蜀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座渐渐被暴雨浇灭的火山。片刻后,蜀帝转过头去,他一步一步踉跄的走向马车,就这么一瞬间,他仿佛老了十数岁一样,身形竟是佝偻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回归
凤坡山上。
赵匡义还在放声大笑。
众骑士则跪在地上,无声的向苍天磕着头,一个个都泪流满面。刚才那几个时辰里,他们有多绝望,现在就有多感谢。
不一会,赵匡义清醒过来,他大步走向姜宓,来到姜宓身后,赵匡义高兴地说道:“妹子,这下咱们总算安全了。”
听到他叫自己妹子,姜宓露出了一个快乐的笑容,她回头看向赵匡义,大力地点头道:“恩,咱们总算安全了。”
这凤坡山极深极广,里面还有无数由猎户踩出来的小道,只要蜀人放火烧山失败,再多二三天,他们便能在蜀军摸到这里前逃到安全的地方。
这时的姜宓,实在是高兴,笑得双颊红红,眸子也水亮水亮的,整个人鲜艳得不像话。赵匡义心头突的一跳,很快的,他压抑住心跳,恢复了平常。咧着嘴,赵匡义上前牵住姜宓的手,说道:“走吧,趁蜀人还乱着,咱们赶紧离开这里。”他牵手的动作十分自然,这又是非常之机,姜宓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她任由赵匡义牵住了自己的手。
赵匡义刚牵上小手,便是眉头微皱,他转向姜宓,不安地问道:“你的手怎么有点烫?”转眼他想到了刚才那场暴雨,马上严肃起来,“定然是刚才的雨淋到了身上的缘故。来人,来人,快埋锅烧水。”
姜宓见他这么着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个时候埋锅烧水倒挺容易的,毕竟到处都是没有熄灭的火星,不一会功夫,水开了。众骑士就着热水用了一点干粮,姜宓则洗了一个热水澡。
见时辰还早,路旁的火星也灭得差不多了,众人商议之后,便开始上路了。
赵匡义走在姜宓的身后,山路难行,他时不时地扶她一把,走了几百米,赵匡义想起一事,便道:“刚才你没有用餐吧?”他递过一个馒头,温声说道:“快吃一点,好有力气赶路。”
姜宓自是应了。她接过馒头,低头啃了起来,才啃了两口,刚刚咽下去呢,姜宓突然冲上两步,扶着一棵树哇哇吐了起来。
赵匡义连忙追上。在他担忧的目光中,姜宓不好意思地浅笑道:“应该是胃有点不舒服,放心吧,我没病的。”
这时不止是赵匡义,众骑士也是一脸忧色,他们担忧地看着姜宓,最后赵匡义果断地说道:“所有人加速行进。”
“是。”
接下来的路,倒还是顺风顺水,虽然到处因为火烧而山路难寻,可这现象在赵匡义秘密擒了一个当地的猎户带路后情况也好了很多。
两天后,一行人终于出了凤坡山,来到了官道上。
按照原计划,一出凤坡山,赵匡义便让众骑士化整为零,各自朝着后周大军驻扎的方向前进。
姜宓和赵匡义两人自是在一起,为了安全起见,赵匡义建议两人先假装夫妇,至于随身带着的十几个骑士,则装成护卫。
望着前方漫长的官道,姜宓摸了摸额头,她这两天还是吃不进什么东西,同时头脑也晕沉沉的,多半真是生病了。
不过为了不影响到他人,姜宓一直强自撑着,现在坐在赵匡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马车上,也许是突然松懈下来,她整个人都疲惫到了极点,就这么看着前方看不到边际的官道,竟晕晕沉沉的又是烦躁又是想要落泪的。
这时,车帘晃了晃,赵匡义一个箭步跳上了马车,看到姜宓双手支着下颌,眼眶微红望着远方的身影,他垂了垂眸。片刻后,赵匡义坐在她的身侧,伸手探了探姜宓的额头,赵匡义温柔的低语道:“前方一百里处有一个城池,到了那里,我们寻一个大夫给你看看。”
姜宓想要感谢,可她实在懒得说话,当下声音极低的“恩”了一声。
她这虚弱不堪的样子,却让赵匡义更是温柔,他伸手牵住她的手,低声又道:“别怕,无论如何,你赵哥都会护你周全。”
姜宓慢慢转头,她脸红红的,双眼迷离的冲着赵匡义笑了笑,低声说道:“多谢。”
赵匡义轻叹一声,温柔又道:“我也算是你义兄,在我面前,你不用说这个“谢”字。”这一次,姜宓却没有应他了,她慢慢的闭上双眼,有气无力地倚着车壁,时不时的,还把头伸出窗外呕上一下,整个人竟是累到了极致的样子。
干呕了两下后,姜宓摸着越发有点烫的额头,昏沉地想道:我不能病,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啊。
她想是这样想,可这世上多的是让人无能为力的事,接下来,她是越来越无力,头脑越来越浑沌,有时候,她竟是梦到崔子轩还在身边,因为她时不时的被带入一个温暖有力的男性怀抱,被人温柔的安抚着。
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天,姜宓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人抱起,赵匡义着急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大夫大夫,你快帮我看看我夫人。”
接着,一个陌生的苍老的声音传来,“尊夫人……咦,这是怀有身孕?”
晕沉中,姜宓感到抱着自己的双臂猛然一缩,紧得让她生疼,还不等姜宓呻吟出声,那苍老的声音又道:“怀有身孕后奔波劳累,兼且淋了生雨,尊夫人现在高烧不退,得好好服几日药再观后效。”
接下来,姜宓感到一行人似是住进了客栈,而她的嘴里,则时不时被人强行灌着一些极苦的药水。
就这样,在服药服到第三天后,姜宓神智渐渐恢复了些。虽然身上还是没力。
赵匡义大喜过望,吩咐多捡了几剂药带着上路。
……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几天里,姜宓因为坚持服药,整个人总算清醒了些,虽然还是虚弱得很。
这一日,在又过了一座城池后,众骑士难抑兴奋的发出了小小的欢呼声。却原来,经过这么多日的旅途劳顿,他们总算快要离开蜀国范围了。
喜事总是一件接一件,中午时,到前方打呼消息的赵匡义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行的,还有一个姜宓十分熟悉又亲切的人。
看到前面这一支商队,姜宓含着泪水激动地唤道:“义兄!义兄,我在这儿呢!”却原来,来的人是王屹。
听到姜宓的叫声,王屹也大喜过望,他策马冲了过来,朝着姜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王屹红着眼眶说道:“妹子,你竟瘦成这个样子了。”
怕他太过激动,姜宓腼腆的笑了笑,看向跟着过来的赵匡义,问道:“义兄,你怎么在这里?你们两个怎么给遇上了?”
王屹哈哈一笑,向着姜宓说道:“周蜀大战,如我这样的商人可趁的商机简直太多,我这是调了一批粮草贩给了后周,正准备回去呢,就遇上你们的队伍了。”他转过身,朝着赵匡义慎而重之的一礼,感激地说道:“这一路多谢赵兄护着我这个妹子。”赵匡义连忙还礼,他正要说这是他应该做的,只听得王屹又道:“我看赵兄应该军务繁忙,如不要紧的话,我这义妹不如由我护送?”
说出这话,见到姜宓和赵匡义都给怔住了,王屹转头对着姜宓温声说道:“妹子,你现在的身子只能静养,就不要拖累赵兄,免得误了他的大事了。”
王屹这话一出,姜宓马上想道:是啊,机会难得,赵匡义肯定还想在周蜀之战中立军功的。
当下她点了点头,冲着赵匡义不好意思地说道:“赵二哥,这一路麻烦你了。”
赵匡义也是雷厉风行之人,他想了想,便对着姜宓温柔地说道:“那行,这一路跟着王兄,你应该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顾。”接着,他转向王屹,双手一拱严肃地说道:“王兄,接下来就拜托你了”说罢,赵匡义一声唿哨,率着那十几个骑士策马扬鞭而去。
目送着赵匡义远去,姜宓收回目光,她冲着王屹笑了笑,哑声说道:“义兄,我有点不适。”
“赵匡义跟我说过你的病情。”王屹示意手下的婢妇端过来一盅药,他亲手递给姜宓,温声说道:“接下来的事你不用担心,一切有为兄呢。”
要说这世上,能够让姜宓信任的,除了崔子轩,就只剩下王屺这个亲人。她接过药水一口喝尽,甜甜笑道:“我知道呢。”接下来,姜宓就拉下车帘,开始晕晕睡去。
也不知是心情放松的缘故,还是喝的药到了第二阶段的缘故,接下来,姜宓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虽然醒来的时候,是感觉到整个人轻松一些了,可这时不时的晕睡的时候也太多了。
姜宓还待抗议,却被王屹告知,因为她前阵子伤神太过,所以她的药中添加了安神养神,使人多眠的药物,他说,反正一切有他,所以姜宓只需要养好身子。
无奈何,姜宓也就听从王屹的安排,就这样晕晕沉沉中,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姜宓再一次听到街道上的人语喧嚣声时,赫然发现那些百姓说的都是周地语言,自己赫然已经回到了后周。
第二百五十章 又来一个幽州杨夫人
到了后周了!
终于到了后周了!
生还的喜悦和回归安全之处的满足冲击着姜宓,让她喜不自胜。
喜着喜着,姜宓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慢慢睡去。
再一次清醒时,姜宓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宅院,她睡在一个装饰华丽的厢房里,厢房很舒服很精致,颜色布局无一不符合姜宓的喜好。
姜宓费力地坐起,她朝着外面唤道:“有人吗?”
“夫人醒了?”一个陌生的妇人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三十来岁,脸圆圆显得很慈祥的婢妇带着两个婢女走了进来,她们一进来,便摆的摆上吃食,准的准备给姜宓洗脸梳头。
姜宓早就习惯了别人的侍侯,她闭眼享受着这三人的服侍,懒洋洋地问道:“我义兄呢?”
那婢妇笑道:“夫人问的是王郎吗?他把夫人安顿在这里便出门去了,说是有要事。”
姜宓恩了一声,她又问道:“这是后周哪里?”
那婢妇说道:“这地方叫刘家集。”
姜宓说道:“我问的是哪个州哪个县。”
那婢妇却是憨憨说道:“这个小妇人也不知道啊,小妇人只知道,这里叫刘家集。”
姜宓皱了皱眉。这时她已经梳洗完毕,便推开婢妇,随意用了一点餐,姜宓慢慢扶着墙走出了房门。
这是一个陌生的院落,院落里树木森森,院落外也是树木森森,姜宓打量四周,发现这院落坐落在了一座山上。
皱了皱眉,姜宓继续朝外面走去,只是走不了几十步,她便呼吸急促手软脚软的,姜宓扶着额头休息了一下,慢慢推开院门朝外看去。
院子外也是一般的景色,重重房屋掩映的森森树木之下,来往的人极少,看来这里是一座别庄。
这时,那婢妇来到了姜宓身后,她小心地问道:“夫人,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姜宓扶着门框的手慢慢收紧,她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养了这么久,我的身子却越来越虚弱,大夫怎么说?”
那婢妇憨笑道:“这个小妇人不知。”
她一问三不知,姜宓有点不耐,她皱眉说道:“这山上可有大夫?”
“有的有的。”
“叫他过来,我问问他。”
“好的夫人。”
不一会,一个中年人过来了,那中年人向姜宓行了一礼后,便示意姜宓伸出手来,他要给姜宓探脉。姜宓安静地伸出手,安静地看着这中年大夫。
片刻后,中年大夫收回了手,他朝着姜宓说道:“夫人体质太亏了,这些年里,夫人东奔西跑日夜劳累,又且心绪不宁的时候居多,导致体内阴寒日积,要不趁着这次受孕的机会好好把身子养回,只怕夫人生产之日,就是一尸两命之时!”
姜宓闻言一惊,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情况这么严重了,怪不得与崔子轩重逢这么久了,一直不能有孕。
在姜宓沉吟之时,那中年大夫提笔刷刷写了一个方子,说道:“夫人必须继续静养,这方子我给夫人换一换,以后睡眠的时间会少一些,但还是会出现体虚无力和胸闷气短的情况,夫人不用担心,这是药物在修复夫人的身子骨。”
姜宓虽然看书看得多,对于医药却是不懂的,见这中年大夫说得严重,姜宓轻声说道:“那就劳烦大夫了。”
“不劳烦不劳烦的,尊兄出了大价钱请得在下前来,无论如何,在下都会尽力治好夫人。”
姜宓的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轻声说道:“不管如何,还是要多谢大夫。”
……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这几天里,姜宓一直呆在这院子里面,因为她虚弱无力的时候多,疲惫欲睡的时候也多,而清醒有力气的时间居少,所以也不觉得时间难过。
这一天,饶是住在山上,姜宓也能隐隐听到山脚下传来的人语声。看来,今天是个热门的日子啊。
正在这时,那婢妇进来了,她手里端着一盅药,“夫人,该服药了。”
姜宓微笑着说道:“把药放下吧。”
那婢妇一怔,“夫人不喝么?”
姜宓慢慢站起,她看向外面,轻笑道:“外面似乎很热闹,我想出去走走。”
那中年婢妇一怔,这时,姜宓回头问道:“怎么,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婢妇有点结巴地回道:“是大夫说过,夫人要静养,不宜辛劳。”
姜宓却是直视着她,长期居于高位的她,这时刻的眼神都带着威严,“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说罢,姜宓越过婢妇,朝着外面轻声唤道:“来人。”
两个婢女站了起来。
姜宓吩咐道:“去准备马车,我要出门走走。”
两婢相互看了一眼后,她们也没有应下,而是飞快的朝着姜宓行了一礼,便飞快地跑了开去。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们才回到了院子。当她们探头探脑看向房中时,对上的,是姜宓那虽然虚弱,却威严不减的目光,当下,两婢缩了缩头,一婢在姜宓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地说道:“王郎走的时候说过,无论如何,要照顾好夫人的身子……可,可王郎也说了,夫人如果坚持的话,不能惹夫人生气。”
姜宓闻言,她的唇角微翘,当下,她站了起来,淡淡命令道:“马车可准备好了?扶我上车吧。”
“是是。”两婢慌里慌张的应了,一左一右地扶着姜宓朝外走去。
不一会,姜宓便上了马车。
马车刚刚启动,一婢便端着那没喝的药,眼巴巴地看着姜宓,小声求道:“夫人,喝药了。”
姜宓却是不想喝药,不过她也没有拒绝,而是端过药碗后,朝着两婢淡淡说道:“我坐马车不惯有伴,你们下去吧。”
两婢一怔,一婢连忙说道:“可是夫人,你的身子……”
姜宓微闭双眼,命令道:“下去。”、
两婢被她这么一喝,不由一凛,当下低头下了马车。
她们离开的时候,姜宓端起药碗放到了唇边。只是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有点不想喝这药,于是闻了闻后,姜宓在垂头丧气的两婢转身离去时,还是把药碗放下了。
正好,姜宓放药碗时,马车启动,随着马车一晃,那药便是一歪,竟淋到了地毯上。姜宓也懒得理会,她随手一扯,扯起一块背毯盖上药渍后,便把药碗放在了几上。
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街道上驶去。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接着,一个婢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夫人?夫人?”
姜宓今天难得的精神,她开口道:“怎么了?”
那婢女小心的掀开车帘朝里面看了一眼,再转向姜宓小心地问道:“夫人,你可有不适?要不要入厕?”孕妇尿多,又服了药,料来应该是有尿的,所以这婢女有此一问。
她不知道,姜宓并没有喝药,当下,姜宓摇头道:“继续走吧。”
“是。”
饶是马车走得再慢,渐渐的,一行人也到了山脚下的街道处了。
姜宓掀开车帘眺望着,通过不远处那高大的城墙可以看出,她所处的是一座大城。这才像样嘛,在这兵荒马乱,盗匪横行的时代,便是后周这样的国家,也只有大城池里才能保障安全。那婢妇一问三不知,真不知是不是一生都没有踏出过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