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赵匡义收回了目光,他垂头看着手心里的一粒白子,淡淡说道:“有些事,时机不到就绝不能做!”

……

这个冬天,姜宓一连到赵匡义府中下了五六次围棋后,也就过去了。

转眼间,冬天过去了,正旦也过去了,春天来了。

虽然因为前线的战局胶着,大梁城里气氛紧张,可随着崔子轩那一次借来吴越数万大军,救了柴荣等人一命,如今的博陵崔氏,在柴荣的麾下,算是彻底的稳住了富贵。因此,这一个新年,崔老夫人是过得意气风发。

要是以往,崔老夫人免不了又要摆起架子,不过她现在也算是受了教训了,这个冬日,还保持着以往的态度对待姜宓,连同众世家一起,也对姜宓挺看重的。

转眼,阳春三月到了。

柴荣再一次出发前往南唐主持战局。只是这一次,他前赶南唐时,带上了这几个月里辛苦训练出来的一些水军和船只。

姜宓和赵匡义等人同样随行。

……

淮水两岸。

随着淮水渐渐解冻,两岸的形势再度变得紧张起来。

北周军营中。听到郭氏父子蠢蠢欲动,赵匡胤等将领彻夜没睡,正在商量对策。一个将领说道:“郭氏父子如此嚣张,正是因为上次我们放任之故,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赵匡胤点头,他严肃地说道:“教训不但要给,还要一次性打疼他们!”

赵匡胤这话,也正是众将所想,一时之间,他们都有点跃跃欲试,一个将领急声说道:“陛下再过不久就要来这里了,要是在陛下到来之前,给南唐一个迎头痛击,陛下定然会非常高兴。”

另一个将领则急声问道:“上次崔子轩带来的五万吴越水军,是不是可以正式派上用场了?”

赵匡胤闻言,却是叹息一声,他转头看向众将,严肃地说道:“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诸位。”顿了顿,他开口说道:“上次崔郎所借来的吴越水军,其实力与我们北周水军相差无几,并不是吴越精锐所部。”在众将睁大了双眼中,赵匡胤又对事不对人地说道:“上次李景进被吓退,不过是骇于崔郎威名。”

赵匡胤这话一出,所有将领都明白过来:其实这事还真经不起细思,如今天下并立,吴越虽然与北周井水不犯河水,可他也万万犯不着把自家难得的水军精锐借给北周人来消耗,只是当时事出突然,凭着崔子轩的赫赫威名,以及他在天下各国的交际能力,任何人一眼看到那五万吴水越军,都下意识就以为,这些人必然是吴越精锐,才导致李景进一眼看到便被吓退的结果。

于众将的沉默当中,一个声音从外传来,“报!清河崔氏崔信郎君到!”

又来了一个世家子!

众将领相互看了一眼时,赵匡胤已经高声说道:“快,快请进!”赵匡胤这人心性和柴荣类似,都是宽宏能容人的,赵匡胤甚至还更能容人。再则,他虽与这些世家子打的交道不多,可也知道,这些世家嫡子坐卧行走虽然脱不了一种骄奢之气,可他们都是行事为人不到十分把握,就不会轻易出手的人,这崔信前来,定然有所进言。

在众将的目光中,美男子崔信大步而来。

再一次看到这些世家嫡子,众将领还是有些不适应。这种不适应,是那种被绝佳气度压迫得自己的泥腿子气息无所遁形的不适。更何况,这崔信还有那种冰山之巅的冷傲气质。

崔信大步走来。

他来到赵匡胤前面后,从怀中掏出一副卷册,把那卷册摆在几上,崔信冷傲的脸上尽是就事论事的严肃,“这些是我这两个月绘制的淮水边防图。”

他抬头看向赵匡胤,伸手指向图纸上的几个点,说道:“郭氏父子一来,便在这些地方修筑军事。唯有这一处地方,防范几乎没有,却集中了南唐精锐水军的三成。”

一个将领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提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这地方我们也派人探看过,是一片泥沼地带,里面遍布了芦苇和生长在水中的树林带。这种地形,船只根本过不去,就算是轻舟也会前后有堵。就算知道郭氏父子驻守松散,我们也没有办法对付。”

知道他们也留意了这个地方,那就好办了。崔信冷峻高华的脸上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于满室生辉中,他沉了沉那双明亮的星眸,低声说道:“诸位有所不知,在下的家族里,却有一支既能负重又能涉水的骆驼军!”

崔信这“骆驼军”三字一出,众将领都是一凛,一时之间,连赵匡胤都是双眼一亮。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后,赵匡胤转向崔信,认真问道:“此话当真?”

崔信回道:“自是当真!”

四目相对片刻,赵匡胤收回目光,他哈哈一笑,转向众将说道:“各位,看来天不负我后周了!”

赵匡胤能想到的,众将也想到了,他们同时忖道:我们想不到的,南唐方面更是万万料不到。这次事只要操作得稍加隐密,就可以轻易把那南唐三万精锐一网打尽!

越是寻思,众将越是兴奋。就这样,一群人围着崔信制出来的地图,开始就细节细细商量起来。

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突袭。于是,就在柴荣和姜宓等人赶来的前三天凌晨,以赵匡胤和崔信为首,北周精锐坐上清河崔氏提供的五千骆驼,神不知鬼不觉的突过了南唐警戒线,对驻守在那里的三万水军精锐中的精锐,进行了袭击!

凌晨时,正是所有人都疲惫之时,再加上南唐方面自以为安全无忧,全然没有防备。而北周军只要上了岸便是天下无双。于是短短两个时辰的袭杀,五千北周军便以少胜多,成功的歼杀了三万南唐水军。一时之间,朝野震动,南唐国内大哗。

第二百三十三章 相见不相识

柴荣等人刚刚抵达军营,便得到了这么一个大好消息。

一时之间,全军哗然,众将笑声大作。在姜宓急匆匆策马奔向崔子轩,赵匡义收回目光,与赵匡胤兄弟相逢时,柴荣让人叫来崔信,他朝着崔信上下打量了一眼后,当着全军的面,拍着崔信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们这些人很不错。”

柴荣这话一出,崔信冷峻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崔信的身后,众世家子也是由衷的一笑。

这就是柴荣让人喜欢的地方了,他为人旷达,只要立下了功劳,他是绝对记得,而且很愿意当着众人的面表达他的赏识。要知道,这些上位者最重颜面,柴荣既然当众赞赏了谁,那日后要算帐要处罚,也必然是实实在在犯了错,他再当众惩罚。在这样的世道,能做到“当众赏罚”这四个字,无异于盖世英主。

当下,崔信恭敬地朝着柴荣行了一礼,回道:“都是因为陛下天命所归。”

这话柴荣爱听,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边,南唐大败的消息传回了南唐国内。

虽然说,之前李景进前前后后也灭了柴荣三四万人马,可那三四万,并不像这次南唐所灭的那三万人一样,个顶个都是南唐精锐,而且还是最为珍罕的水军精锐!

本来,南唐水军精锐满打满算不过十万人,这一下损失了三万,剩下能够担当重任的水军不过六万左右。

区区六万,要抵抗向有威名的柴荣,要对付从吴越借了五万水军的崔子轩,要对付战场上屡立大功的赵匡胤,这事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慌。

南唐皇帝李璟就慌到了极点。

当下,他急急地喝道:“快,快传李景进!”

于公公听了,马上去了太子府。

可不一会功夫,于公公便独自回来了,见到李景,他苦着脸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不在府中。”

“不在?”这半年里,李璟一直有意把李景进排斥在外,也就没有留意过他的行踪,“那有没有说,他现在何处?”

于公公摇头,恭敬回道:“据太子妃说,太子早在一个月前便离开了,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什么?”李璟恼怒,可一转眼,他又知道,当此之时,慌乱最是无用。于是,李璟嘶吼道:“还楞着干什么?快,快去找到太子。”

……

淮河水岸,一个护卫轻步走到乔装成了一个渔夫的李景进身边,低声禀了几句。

禀过之后,那护卫问道:“殿下,你不回去吗?”

“回去?”这时的李景进,早就知道自己之所以被立为太子,不过是李景在北周的威逼下的权谊之计。他冷笑一声,徐徐说道:“都差点鸟尽弓藏了,前线一有什么事,本太子就屁颠屁颠赶回去?”

那护卫不安地说道:“听说,现在前线情势非常紧张。”

“紧张那又如何?”李景进闭上双眼,冷冷说道:“有些人,非得被人打得真疼了才知道怕的。现在损失才区区三万水军,算得什么?”

总共不到十万精锐,剩下六万不到,这还不算损失?那护卫瞪大了眼,他有心想说什么,却终是不敢。

他却不知道,李景进毕竟不是在南唐土生土长的,他对南唐的感情,还真没有这些人想象的那么深。以前,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南唐太子,自己的江山自尽全力以赴。现在知道了那些人的真实目的,他已颇为心寒,自不会再上赶着去劳心劳力。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护卫大步走来。

那护卫来到李景进身边,跟他低语了几句。

那护卫一退,李景进便沉默起来,他遥望着对岸的山河,似是有点失神。

过了一会,李景进跳上一只渔船,在挥手命令护卫们退下,叫来一个渔夫上船撑船后,他在船头一蹲,那船便在渔夫的操作中荡了开来。

船只在淮河上自在的游荡,李景进似一个最普通的农家少年一样,戴着斗笠,蹲在船头望着淮河水出神。

不一会,对岸的芦苇尽头的小码头处,便出现了一对璧人的身影。

看到那对男俊女美的俪人,李景进的唇角浮起了一抹冷笑,转眼间,那冷笑一点一滴淡去,在他的脸上刻下了一种沉重的,复杂的眷恋。慢慢的,他压下斗笠,朝那渔夫命令道:“去接客人吧。”

“是。”

随着渔船靠近,那两人也注意到了,他们翻身下马,朝着这边叫道:“船家,船家。”

渔夫把船荡到了码头旁。

崔子轩让护卫牵马走远,他自己率先走了过来,说道:“船家,你是这附近的百姓吗?”

年约五十,一脸皱纹的渔翁回道:“回客人的话,小人是这附近的人。”

崔子轩点了点头,他回头伸手牵上姜宓的手,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渔船。崔子轩一边打量着淮河两岸,一边扔出一个金锭给李景进,“船家,这是这一天的费用,我们想在这淮河上下游转一转。”

“好嘞!”

船尾上,李景进还蹲在那里,崔子轩朝着蹲姿粗放,外露的皮肤也黝黑的李景进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船头,崔子轩和姜宓手牵手站着,今日晴好,淮河上浪水翻滚,却也不至于凶险,望着满目湖光山色,姜宓忍不住看向南唐军所在,轻叹了一声。

崔子轩温柔的声音传来,“阿宓,你在想什么?”

姜宓摇了摇头,她低声说道:“崔郎,你说南唐方面,又会把我哥哥派来么?”

听到姜宓唤“哥哥”时,那熟衿的口吻,背对着两人的李景进暗中冷笑一声,只是那冷笑,终究是有点不同的。

崔子轩闻言,点了点头后说道:“李景进余威犹在,南唐方面必然会重新请他主持大局。”

在船只行进了一阵后,崔子轩转向那渔夫,说道:“老翁,这地方叫什么?”

那渔翁说道:“这地方叫里子沟。”

“老翁,你说说这里子沟的情况呗。”

“好嘞,客官想听什么?”

“什么都可以,传说故事最好。”

“好嘞。”

在船夫轻快的说话声中,渔船渐渐驶出了老远。不一会,崔子轩看到与前方与淮河相连的一条浅河,不由问道:“老翁,那条河叫什么?”、

那老翁回道:“那河叫阳山河,客官你别看它现在浅小不起眼,放在我爷爷那时侯,阳山河可与淮河小不了多少。那河啊,上面直通坝山大湖……”

渔翁说得滔滔不绝,崔子轩也听得认真。

事实上,这次两人之所以来这一趟,还是姜宓要求的。早在李景进初初立为南唐太子时,他便下令焚毁了淮河两岸所有的地理志。而李景进的谋算,在现在后周与南唐对峙的时候,便起了大作用了。找不到地理志,不管是姜宓还是崔信,就只能靠自己的眼光去观察两岸地理,却找当地的百姓去询问情况了。

因为想了解淮河两岸的情况,姜宓和崔子轩整整在淮河中转了一天。

而李景进,也在那里守了大半天。

一直到幕色四合,两人上了岸,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去得远了,李景进还一动不动地蹲在船尾,只是他这时已回过头,一言不发的目送着两人离去。

那渔夫只是李景进临时找来的,他虽然满腹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是沉默的撑着船开始朝着南岸驶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下,李景进才收回了目光。他疲惫地倒在甲板上,望着天空上的星光,久久久久,李景进哧的一声冷笑。这一声冷笑,不知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他自己?

……

接下来,柴荣挟着大胜之威,趁着南唐军心涣散,连续来了几场强攻,转眼二个月不到,便连连打败了南唐军五次,又歼灭了南唐一万水军,五万陆军。到了这个时候,南唐的水军精锐只有五万了。

水军精锐只剩五万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是,南唐军被一连串的败仗打击下,已经军心涣散,国内动荡。

于此国家存亡之际,南唐太子李景进,再一次临危受命,接手了南唐水军。

李景进知道,郭氏父子其实还很不错,于是他接手南唐军后,并没有赶走这两子两人,而是让他们继续担任原职,只是统帅众军的权利,自然归李景进所有。

李景进不愧是天生的将才,他接手南唐军后,南唐军马上士气大振。在接下来的几次摩擦中,他和柴荣也是各有胜负,如此迁延到九月底时,双方还是保持着势均力敌的局面。

……

转眼,十月到了。

军营中,淮河的地形图,和郑纹夫妇献上来的南唐军防图,日日夜夜地摆在墙壁上,供柴荣,赵氏兄弟和以崔子轩为首的众世家嫡子观看。

这军防一事,从来都是耗费了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心血筑成,所以,就算这南唐军防图落入北周之手的事已为南唐君臣所知,他们也做了紧急改换。可世间事从来见微知著,有了这原始的军防图在手,南唐方面不管怎么变,都是万变不离其宗,都可以根椐原图揣测出变化方向。可以说,只要有这南唐军防图在手,不说现在,便是以后的几年间,南唐方面有作战时,都不能占据地理优势。

因柴荣的步步紧逼,这时的南唐军和后周军,都是剑拔弩张,所有人都知道,决定生死的一战,马上就要进行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战

大战将至,天空阴沉沉的。

柴荣治军向来严谨,望着排列在河对岸,一望无际,全副武装的军卒,世家子们也是心情激荡。

这一次的进攻,是柴荣发起的。

和以前一样,最适合进攻的位置,共有五个,但与上次柴荣对那五个位置精挑细选的不同,这一次,他信手选了两个关卡,便发动全军准备攻击。

也就是这个时候,众世家子才赫然发现,柴荣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许多船只,这些船只遮天蔽日,少说也有几千。

正午时,随着柴荣一声号令,四野鼓声大作,周军分别从相隔五十里开外的两段河道,对南唐军发动了攻击。

战鼓响起时,旗帜飞扬,船只漫天。

于外面“咚咚咚咚——”一阵又一阵急促有力的军鼓声中,众世家子再次聚在了一起。

他们或坐或站,正沉默的望着挂在墙壁上的那副崔子轩默画出来的南唐军防图。

——这是最至关重要的战役了!这样的战役中,他们得想想,他们能做什么,他们也必须做些什么!

众子弟低语了一阵后,范阳卢氏的嫡子卢亘转头看向崔子轩,问道:“子轩兄,那日你们去调查淮河周边的地理情况,可有所得?”他目光转向姜宓,特别认真地说道:“姜夫人呢?你可有觉得记忆深刻的地方?”

众世家子转头看向了姜宓两人。

姜宓寻思了片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道:“若说记忆深刻,还真有一个地方。在此处河段向上七十里处,有一条叫阳山河的支流,这阳山河曾经是条大河,只是现在已经干涸了许多,它上面直通坝山大湖。听那些当地人说,在偶尔下了大暴雨的时候,阳山河里可以走大船。”

姜宓说到这里,朝着众人歉意的一笑,“我当时就觉得这河或许有些用处。但是有什么用处,却一时还想不明白。”

众子弟点了点头。

他们很快便又把话题扯到了另一个上,只有卢亘,在走出了营帐后,还若有所思着。

过了一会,他叫来管事,“去把三叔叫来。”

不一会功夫,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过来了。

卢亘问道:“三叔,你夜观天象,说是今明两日此地或有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