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你!”

“要这样就能累死我就让我死了吧,活着也没啥出息。”

我要去洗澡,他拉住我按在椅子上先看他的收藏,着重推荐一款,我撇嘴:“TOYOTA?”

“嗯哪!威驰。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丰田车。”

“抵制日货。”

他噗地一笑:“老婆啊,你的手机是索爱的,相机是佳能的,笔记本是索尼的。”

“全是你买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他低头吻我。

我指着克莱斯勒的散热窗:“这车前边的好像一组暖气片。”

唇没落在我脸上,他扭头看图片:“嗯,难看,不过车型大气,翅膀强烈建议我买这款。我还是喜欢威驰。要么就这个,你往后翻,本田思域。”

“服了,去年五一你还要跟人抗日队伍去游街呢,这会儿又推崇日货。”

“我那是为了骗纪念衫,抗什么日,你忘了前阵武腾兰死的时候我还回原来寝室看他们挂挽帘呢。”

我可以听不懂他说什么是吧。

“不知道是谁?”他呵呵笑,手在我背上不规不矩。“唉~~一代艳星。”

我身子一僵:“消听会儿。”

“这他妈肯定老黑存的~”季风对屏幕上的鹅黄色的甲壳虫哭笑不得,“我能能坐进去都两说。”

倒是挺对我的眼:“这个最漂亮。”

“漂亮也不能买,本来就有人说我是V姐包的小白脸。”

我掩嘴而笑:“猜得还挺靠边儿。”

他没好眼色儿白了我。“要买这个就不如买QQ了,首期钱够付全款的。”

“QQ不买,超过五十迈正面撞击死亡率百分之一百。”

他稍稍诧异:“说得还挺专业。”

我清清嗓子:“所以呢,个人建议你买捷达。”

“姐,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真奇怪,我前两天跟人聊天,也推荐我买捷达。”

“啊对了,”我从屏幕前挪开脸,“还没问你呢,劳动局那边怎么说?”

“你可算想起来问了。”他挑挑眉,抓了根烟点着,自觉走到窗边去抽。“我到劳动局,跟人说我哪哪哪的什么事儿,人一听那态度,那叫一热情啊,应该录下来发到网上让中国人民看看啥叫真正的人民公仆。”

“结果咋样了?”绕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

“结果就钱也没罚,还谈了俩钟头北京IT行业前景利好年轻人创业政府要给予适当支持什么什么玩意儿,临走还是我支持的他,塞了两千块钱红包。”

“收了?”

“就差没当我面掏出来点了。”

那些人确实是有经验!人民公仆…呵呵。

可是季风在公司注册时候跟机关部门打交道得已有受虐浅知,那个背影挺直地望着一窗灯火:“丛家?昨天你给崔嫂打电话的时候钱程也在旁边是吗?”

自主见放

有时候我也会想,季风也许才是个天生的生意人,那双特殊的琥珀色眸子,笔直见底的眼神,永远给人率真和憨厚的感觉,表态看似鲁莽,实则深谙思索之道。所以他某句脱口说出的话,若是细想,往往带有某种隐密的针对性。

我多想了?可能是。对于钱程托人摆平风讯这次的麻烦,我打死不承认。不管自己这种拒不交待的态度是否会激怒季风,反正如果早就确认了,那我是先斩后奏;如果他只是严重怀疑,自己猜去吧。他说我太强势:“丛家你别这么能干行不行?让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承认我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但是我的存在是为了让什么人有成就感吗?看似有原则,实际不知所为,我有着矛盾的骨髓和自我保护的天性,连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让自己处于下风。欧娜的话说是:挺自私的。自私也好,自我也好,我的生活不可能围着一个男人全盘展开。

我也要拼命赚钱,手机电脑可用别人送的,但我坚持自己买下SMART~

也就是说,我要加班的,季风却招呼也不打一个开车过来接我去参加模特公司的冷餐会,做法让人不舒服。

那种时尚圈的招待交流会,吃没得吃,玩没得玩,我盖房子是民生大计啊,撇弃了过来跟他们沟通前沿奢侈的腐败话题?“你找别的女人去。”

“我没别的女人。”

“还不勾手即来?”我冷笑着翻小肠,“那个什么张菲斯——”因为示爱不成而写匿名信举报风讯没有正式劳工合同的前台,爱之深情至切啊。

“少废话赶紧回家换衣服。”

“我要赶图呢,你是不是疯了?不就吃个饭跳个舞干什么非让我陪你去?我要是闲在家里也行,这一堆事儿呢我能撂下跟你玩儿去吗?”

“你这是事儿我那就不是啊?算了家里你也没什么像样礼服,直接去V姐那挑一件,正好化妆没回去让她帮你收拾。”

“我不去。”

他威胁我:“你把小锹儿和翅膀弄死了还没赔我呢。”

“我赔了!”穿着半裙摇摇摆摆的我,手拎两大只蜥蜴,忍受路人的惊赞和俩怪物的防备。更可气的是拿回来没养几天就死了一只,隔一天又死了另一只,那人家情比金坚非要殉情我也挡不了啊。“十一我再买两个还你。”

“没意义,我跟他们是有感情的,你单纯的金钱不能治愈我的伤心。”

呸!跟冷血动物有什么感情!但我现在有点不敢惹他,顺着他的话表示我也很伤心。“我给他们服丧呢,实在没心情陪你去唱歌跳舞,好吧?就这样我得上楼了。”

季疯臭流氓挡在我面前,展示他漂亮的肱二头肌:“我先告诉你别反抗哦,手指盖儿劈了可不行哭。”

“我回家换礼服!”不想让模特公司那帮妖精捂扎我。

咬着牙去跟组长请假,我有不得已的理由:男朋友冷餐会上吃坏肚子这会儿上吐下泄脱水了得赶紧送医院。

组长说那快去吧,可能是急性肠炎。

季风说我要真坏肚子了就是你咒的,你班儿也别上了就在家侍候我吧。这好解决,我打定主意今晚不让他碰任何食物。我自己比较难于面对的是——我唱歌在调,四肢健全,但就是跳不了交谊舞。惴惴不安地上着妆,可恶的金银花还在背什么古诗词:太岁者,主宰一岁之尊神。太岁所在之方不宜兴工动土,否则必有灾祸。

听着真不服气!“我怎么着他了?”

“先杀他手足。”

“意外。”

“ML的时候吐了人一身。”

“你别夸张~他起来我才吐的。”当…当然,是我要吐了他才起来的。

“放松宝贝儿,不过是去跳个舞。”

我从牙缝里往出冒字:“我不是你宝贝儿,我是黑群的宝贝儿!”

她哼着歌,把我头发熨了卷,抓开,喷上定型摩丝弄得里翻外翘。

“欧娜~”我扑扇涂得翘翘的睫毛,哀楚的目光从镜子里反射给她,“你是我姐们儿,不能见死不救!中国传统文学光教你们之乎者也不教你们怎么做人吗?”

“现代基础医学教我们死人是没法救的,作为姐们儿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你准备一口上好的棺材。”

我把那个扎眼的水钻小王冠摘下去:“你当年是整个人文学院的舞会皇后。”

“往事只能回味。”

“你帮帮我,你说你想去看热闹跳舞,季风肯定不好意思拒绝你。”

“嗯,然后带着我们两个出席。请问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立马蔫停,她说的对,季风今天鬼上身,死活不顾一意要带我去我说什么也用,他从小打定的主意就没什么人能改变。

欧娜幸灾乐祸到了极限,居然笑出声:“你活该!没你这么会打击人的,是个男人就受不了,换我会杀你灭口保全自己的名声。”

“不要嘲笑病人!”

“有病不是什么理直气壮的事好不好?而且你一点都不值得同情丛家家!你这不是说皮开肉裂看得着的伤,心理上的问题没人说得准,你又是这么个状态,跟季风摊牌是早晚的事。这回是两人上床的时候反胃,下回又出什么情况谁说得准?有些事说出来他才能体谅,憋在心里他只能猜疑,最后是怪罪。”

季风哗哗拿钥匙开门,打断我脑子里不成形的念头。

“快快快!”他穿了一身黑,笔挺的西装深灰色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好熟悉的陌生人。

我打量了一番,评价:“要去参加葬礼。”

“我也不指望你今晚给好脸子看。”他很有自知之明,“完事儿没?”

欧娜点点我暴露在抹肩礼服之外的纹身:“这个怎么弄,搭个披肩遮上?”

“不用,挺好看的。”季风拉起我,“美极了~”

他打着方向盘微笑,踩离合等灯也笑,笑到我皱眉,改为大笑。我装瞎,任他怎么白痴都不理不问,只想着这冷餐会有什么我必到的理由,踏进会场,衣香鬓影中看见钱程。彼此眼中都有惊讶,他惊讶我的出现,我惊讶穿过他臂弯的纤纤素手,脚下装了轮一样溜溜滑走。季风捉着我不放,嘴型是上弦月,说话却像冷月弯刀:“看见了干什么不过去打招呼?”

“你带我来就是要看这个?”

“我可有那份闲心呢!”他扬手,“师父~”

钱程恢复平和神态:“悟空,你来了。”

这是什么对话?那纤手的主人已噗哧笑了出来。

钱程介绍:“林园竹。季风,家家…丛家家。”

“你好。”林园竹笑,和他的男伴一样,两个嘴角也有可爱的圆窝,“我看过你的照片。”

我往眼里装了星星,崇拜地看季风:名气还挺大的嘛~~却看见他揶揄地打眼色。原来林园竹是要同我握手。

她说着社交辞令:“你本人要比照片里好看。”

这话要是对季风说的我更开心,她对季风感兴趣要比对我感兴趣来得正常。

活动是V姐的公司主办,主题是周年庆,又借即将到来的国庆节的光,很多影视公司造型设计室都来人捧场。地点在一个高尔夫别墅的室外花园,游泳池边搭建餐台,主持人开场声明夜宴性质,只是“好朋友们来聚一聚,玩一玩,乐一乐,休息休息”,我听那哥们儿说话像唱二人转的。说是很随便的一个庆祝餐会,但从停车场铺过来的迎宾红地毯近百米长,会场装置豪华,香槟酒塔、名利浮靡,中心还有大号PG球和超宽LED屏幕,弄得跟音乐盛典似的。来了足有两三百人,季风忙坏了,扮大人说场面话,一对一答中名片就递出去了,我算看明白了,他根本不是来给V姐公司过生日而是来做市场推广的。

当天晚上下了点雨,户外空气清凉温润,让人的郁闷被放逐。既来之刚安之,V姐和一个传媒老总跳开场舞时,主灯光照在舞场中心,我趁黑去找东西吃,凉酒点心也成啊,总比空着肚子强。

身后有人叫我的时候我差点把嘴里的草莓甜饼吐进游泳池里,他叫的是“家家”不是“丛小姐”,季风端着一杯酒正告诉我哪个好吃,听见声音也意外地看去。

这人与我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差不多可以肯定对他是终身难忘的——小时候我看西游记,里面的黑鱼精长什么样我到现在还记得。来人是钱程的东家沙丁鱼。他跟V姐有合作,自然也是认得季风,简单打过招呼,他们三个谈起一场摄影展览。沙夫人亲昵地为林园竹整理头发,两人分开来看不觉得,站在一起才发现她们五官轮廓身材骨架都大抵相似。莫怪钱程这份工作干得卖力,想来沙大也不亏他,虽是二把手仍然肥得流油,买了新车新机还坐拥人家容佳气华的小姨子。人生怕不足矣?回中坤哪有这种美事?

季风整晚黏我身上一样,只在V姐过来时跟她跳了一支舞。

上大学系里有舞会我从来不参加,季风有一次陪黑群来觅食把我也拉上了,有幸见识他舞步,还挺像模像样的,听说是翅膀的关门弟子。现在这种场合混多了技艺更见长进,本来看着挺养眼的,却被他不时关注过来的目光给惹得微恼!我特想跟他争取:你让人透口气儿行吗?

没见钱程正垂首与女伴交谈甚欢吗?我还有机会跟他单独相处不成?老看着我干什么?

一曲结束,V姐远远冲我摆摆手,转去别的应酬。季风踩着中三的节奏回到我身边:“这是酒不是饮料!”他拿走我手里那杯漂亮的鸡尾酒交给托盘侍者,低头闻闻我鼻息间的酒气,“你可别整高了,带你来还有大事儿呢。”

他卖关子,我却懒得买,摊着巴掌跟他要酒杯,他把掌心贴上来,两只明熠熠的眸子异常沉静地望向我眼底。我打了个冷颤,想起武侠小说里描述的摄魂大法,惟恐自己被掌控了什么。尽管没见过有活人练成此功,但是对于催眠、洗脑一类的神奇医术我总是很恐慌,一个人在失去自己理智驾驭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事,不管是好是坏,总是值得担心的。

不详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

站在V姐身边的主持人吹吹迈克吸引大家注意力。“女士们先生们到场的各位好朋友!”

身边有知情的侍应生说:“要放礼花了。”

又是这一套,杯子碰到嘴边刚要喝,被季风拦下,在我费解的视线里诡秘地笑。

迈克已经交到V姐手里,大大方方一口京腔:“今儿各位赶巧了,我旗下一个弟弟订婚…”

脑子嗡了一下,只知道灯光已将周边两米以内映照成焦点,脸上是惯性假笑,机械地点头,举杯,啜啜便见了底。我在人群里逡巡什么,那两汪幽潭离我并不远,只是静得像死水,人不过去,水不来。空气乍明乍暗,耳畔传来欣喜的呼声。一朵一朵在天边绽开的繁荣,漫布原野黑夜,一簇未散,另一簇又顶上来。但它不是星辰,它总会散尽,了无痕迹。季风凝神仰望,嘴唇弧度柔和,我在这种弧度下眩晕。

这抹弯弧,若是我拥守多年的爱,很多事也都说得通,为他细致温暖的心思,为他辗转难眠的头疼,为他的喜悦、不安、痴慕…压抑在空气中,爆成一团绝美的亮色在空中幻灭。销声匿迹。

钢琴曲是梦中的婚礼,碧蓝的游泳池水,华衣美食,灿烂的礼花,极度奢世的珍藏版美墅,而我的左手裸露在空气中,圈住心脉的铂金指环堪比露寒。他在眼前,在身边,流星的眼眸,望穿我,光芒四射,却原来出自遥远的星系。彼此都让对方感觉耀眼,独独难抵心核。究竟是谁晚了一步,没来得及看见焰火燃亮的瞬间?

“风头出够了?恭喜你家家,这小子商量我一整天了非要加这节目给你个惊喜。”

“V姐~~您名字里有薇字吗?”

“…没有。我姓魏,早些年都叫我魏魏,后来就成这个洋名儿了。”

VIVI:你还记得以前笑我把头发颜色焗那么浅装老外吗?因为那天你看洗发水广告时曾跟我说,你的梦中情人,应该有一头微黄小卷的长发,尖尖的下颚,大大的眼睛。不一定要很瘦,但一定不要太高。在你们其中一个人难过的时候,你可以完全把她抱在怀里。

VIVI:为什么你要想难过的时候呢?季风,要怎么样你才能快乐?

VIVI:祝福你们,家家。

“那你呢?你快乐吗紫薇?”

谁说的人非要快乐不可,好像快乐由得人选择。

小锹儿和翅膀死的时候我问季风:你怎么会喜欢那么恶心的东西?

他说他也谈不上喜欢,他就是想养着它们。“它们吃饱喝足晒太阳就行,也不用去哄它,也不用我爱它。但是它们又不能没有我,我不在,有人会把它们晒死。”

“你觉得照顾生理比照顾心理容易?”

“丛家,咱们结婚之后养条狗吧?”

“你别给我找活儿了,我连你都忙和不过来。”

生理上照顾不到是会死的,心理上再不痛快,起码还能活着,还能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