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一个人影急闪进来,直扑向林归远,逼到他面前,颤声问道:“你说她象谁?谁象她?你见过她是不是?你是不是她的———”
清洛抬眼望去,见来者正是燕皇,只见他此时面上各种情绪扭杂在一起,激动、欣喜、惆怅、伤感都在他面上迭层显露。清洛心中一动:莫非这画中女子就是那若华不成?
林归远见燕皇的面容逼得极近,急忙后退了两步,心念急转,口中说道:“陛下说的在下听不明白。”
燕皇喝道:“那你为何说真象,太象了,到底象谁?”
林归远慢悠悠的“哦”了一声,好整以暇地说道:“原来陛下是指这个,在下是见这幅画画风精巧细密,用笔柔软温腻,象极了天朝张景元张大师的画风,所以才出此言。敢问陛下,这幅画可正是张大师所作?”
燕皇听言呼吸一窒,双眉轻跳,片刻后轻啸一声,单掌击出,竟将长案一角砍落下来,缺口处十分平整,便如利剑斩过一般。清洛不禁悄悄吐了吐舌头,心中想道:看来自己就是再修炼个三五十年,都及不上燕皇这等成就。
燕皇凝望着林归远,似是怒极,片刻后却又露出笑容来:“呵呵,不急,朕不急,朕等了快二十年,不在乎再多等几日。只是林公子可知,这画中之人是谁?”
“恕在下不知。”
“她便是朕的妻子,怀中抱着的是朕的长子,只是现在,朕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燕皇用一种极为惆怅的语气说道。
林归远身形轻晃,心中叫道:骗人的,一定是骗人的!她怎么会是他的妻子?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燕皇啊燕皇,你的谎言编得也太离谱了一些,你可知她是何人,怎会是你的妻子?想到此处,他将一切杂念摒出脑海,身形急转,走向棋台,口中说道:“燕国皇帝陛下,天朝林归远再次向您请教。”
然而这一局,林归远还是输了,燕皇似是极度疲倦,懒洋洋地应着他的攻势,却也将他逼至无可回旋的境地。清洛在旁细看,忽然觉得,燕皇的棋势竟与自己所学剑术有些相似,一气呵成,攻势凌厉,不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悟到此节,心中想到:回去后可要与二哥说一说,看看能不能找到破敌之法。
连着两日,林归远和清洛都于未时去那石屋中与燕皇对垒,却始终败下阵来。清洛不免有些急燥,眼见过了年关,快近立春,雨水之日迫在眉睫,怎么都得想办法“拿下”燕皇才是,于是便夜夜坐于萧慎思床前苦思对敌之策。给萧慎思擦脸灌药她也是一力承担,不愿别人插手,只是那等贴身侍候之事,终只能由林归远揽了过去。
那雪儿本就与她粘得极紧,见她夜夜伏在床边入睡,不知为何,竟似觉得萧慎思的枕边、清洛的身旁是最温暖、最适宜自己酣睡的地方,便时时趴在那处呼呼大睡。清洛屡屡将它拎起,丢至床尾,它又悄无声息的潜了过来。两“主仆”不懈斗争了两日,雪儿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伏输认错,整日乖乖地缩于床尾睡着大觉。
火光,冲天的火光,耀眼的火光。
萧慎思梦见自己赤脚站在漫天火光中放声大哭,周围刀光剑影,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马儿凄厉嘶鸣,人群呼喊悲号,眼前千万个黑影晃过,带来一股血雨腥风,当头罩下。自己仿佛是一个六七岁的幼儿,衣衫褴缕,赤脚站于血水中哭嚎着,却不知父母去了何方,又怎么会把自己丢在这人间炼狱之中。
梦中,一个女人蹲在自己的面前,她的面容藏在轻纱后面,她轻轻地叹息着,温柔地抱起他,哄着他。他仿佛听到那女人在面纱后面低低地哭泣,仿佛听到她在诅咒着什么,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柔和动听,即使是诅咒也带有一丝华丽高贵的气息。他看到那女人将手指咬破,殷红的血指点中自己的眉间,红色侵入脑海,自己逐渐陷入昏迷之中,失去意识之前恍然听到那个女人在叹息着:“思儿,你忘了这一切吧,忘了你所见到的一切吧,如果能忘掉你自己是谁,就再好不过了。我以巫神的名义起誓,纵是流干我全部的血,也要让你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去吧,思儿,巫神会保佑他找到你的。”
萧慎思拼命挣扎,奋力伸出双手,想将那女人留住,但她的面容却渐渐淡去,淡成一片迷蒙的烟雾。烟雾袅袅散去,恩师的面容又露了出来,他将他从废墟中抱起,他将他面上的泥土和污血轻轻擦去,他用慈爱的眼光看着他,将他紧紧抱于怀中,他听到恩师轻轻的叹息声:“思儿,回家去吧,随我回家去,忘记那些痛苦和恐惧。巫神会保佑你的。”
他好象转眼间又回到了十岁的时候,恩师那严苛的神情将他的心唬得忐忑不安,恩师递给他一把短剑,不理他的呼号哀求,将他丢入了一个铁笼之中。而在那笼中,一只饿狼正在眼冒绿光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道美食大餐,他只有奋力躲闪着,竭力刺砍着,身上不知被狼爪抓出多少道伤口,不知流了多少鲜血,才慢慢瘫软下来,躺在那狼尸旁边沉沉睡了过去。他仿佛见到恩师将自己轻轻抱起,仿佛听到他又在低低叹息:“思儿,你别怪师父,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睡梦中心神一跳,竟好象又回到了十二岁的那一年,自己性格逐渐变得刚强坚毅,恩师脸上也逐渐露出笑容来,他每日努力的学着刀枪剑戟各门武艺,上着军史子集诸般课程,他觉得只有竭尽全力达到恩师的要求,才得报答他的大恩。他见到有一天,恩师领着四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进来,带到自己的面前,微笑道:“来,思儿,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卫士了,他们会以生命来保护你的。”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孩子傻傻地对他笑着。他记得自己当时开心地点着:“以后你们四人就叫有德、有正、有音、有容,以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们就是我萧慎思的兄弟了!”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有德临死前的模样浮上来,瞪得大大的眼睛仿佛在说:“将军,有德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自己多保重吧!”
萧慎思伸出手来,想要留住有德,却听到三弟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是三弟吗?是那娇俏可喜的三弟在自己耳边哭泣吗?她在哭什么呢?这个小傻瓜,不要哭了,快逃出去吧,不要顾着大哥了。小傻瓜,你怎能那样丢下大哥,去孤身涉险。纵使我是将军,纵使我已完成任务,纵使你一直瞒着我,我都不愿看到你受到一丝伤害。你不要哭,快逃吧,将军又如何?纵使位高权重,纵使功彪千秋,纵使万众景仰,又怎及得上三弟你开颜一笑。这么多年战场拼杀,大哥我早已感到累了,早就想躺下来歇歇了,也许歇下来,就可以见到父母了,就可以想起以前的一切一切了。
忽然一阵狂风卷来,将三弟卷上了半空,他听到她在空中惊呼,感觉到有滔天大浪击中自己的胸口,咸咸的海水涌进自己的咽喉,他拼命地游着挣扎着,大声地叫道:“三弟,你在哪里!”可他再也听不到她的丝毫回应。
也不知在巨浪中飘了多久,风终于慢慢地柔和下来,海水也逐渐的平静下去,自己终于可以把头伸出水面了,碧波荡漾中,萧慎思朦朦胧胧睁开眼来。
四四、输赢未定两争持
萧慎思慢慢地睁开眼来,朦胧中见到的是葱绿色纱帐帐顶和摇摇曳曳的烛影,他神智一时有些迷糊:这是在哪儿呢?想了片刻,轻轻地转过头去,梦里想兹念兹的三弟那清秀的面容一下子映入了眼帘。
萧慎思呆呆地望着正侧头伏于床边安睡的清洛,感觉就象刚做了一场噩梦醒来,睁眼却看到了最美丽的风景,最绚烂的彩虹。这么多时日来,自己从未象现在这样细细地看过清洛,虽然在营帐中同宿了那么久,虽然一路同欢笑共患难,虽然屡次并肩作战、合力对敌,却都不曾将她看得如此真切。
清洛此时侧头而睡,玉容淡泛潮红,微微翘起的睫毛轻轻颤动,秀丽的鼻翼透着如丝温暖,娇嫩的双唇沁着醉人芳香,黑密如云的秀发垂于肩头,如春水碧波,绿柳轻摇。
他忽然很想笑,想狠狠地大笑一场,萧慎思啊萧慎思,你是多么的笨呢,那么多时日,竟将娇娥当儿郎。如果不是去青楼散布谣言时再遇素娘,如果不是着有容去杨家村再作询问,是不是还会一直误会下去呢?是不是就要一直错过呢?应该不会吧,自己的心是不会骗自己的,发自内心的那份真情是不会骗自己的。
只是,为何此刻她的眉头锁着些许愁意呢?她梦见了什么?梦见自己了吗?她在忧愁什么呢?萧慎思缓缓的抬起手来,轻轻抚上清洛的秀发。丝丝乌发在指间滑过,感觉是如此柔腻温软,就好象幼时在母亲怀抱轻轻摇晃的感觉。萧慎思一时心神俱醉,也不愿去想此刻身在何方。
柔情流动间,一直趴在床尾呼呼大睡的雪儿却感觉到了些许异样,它猛然睁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萧慎思和清洛看了一阵,似是觉得这两人有些怪异:主人为什么还不抬起头来呢?主人为什么要时刻守着这人呢?这人伸手抚上主人的头顶到底想做什么?“吱”地轻叫一声,雪儿腾空而起,向萧慎思和清洛两人中间纵去。萧慎思猝不及防,手急忙收回,却忘了清洛的秀发仍纠缠于自己的指间,竟将她的头微微带动。
清洛睡得正香,梦中依稀回到了靖南山,好象还在和小康打打闹闹,耳边还听到娘亲嗔责的声音。但瞬间又好象回到了大哥的营帐之中,夜夜缩在被中偷偷地望着大哥俊朗的侧面,还要努力控制住自己激烈的心跳声不被大哥听觉。大哥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为什么眉头紧锁呢?让自己看着都觉心疼。
正在此时,清洛觉得头发被什么东西轻轻带动,不由秀眸半睁,轻声嗔道:“雪儿,你又来调皮了!”将手伸向头顶,准备将雪儿揪下来,好好教训一番,却觉手背一热,柔荑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覆住。
清洛感觉得十分清楚,覆住自己小手的是一只握惯刀剑、笑傲沙场、指点千军万马的手,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手上微微突起的老茧,能感觉到那手掌皮肤下血液中纵横跳跃的豪情。心脏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跳动,眼泪夺眶而出,好象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不敢睁开眼来,怕见到的依然是沉睡中的大哥。
萧慎思放开她的手,替她将脸上泪珠轻轻擦去,柔声说道:“傻瓜,哭什么呢?怎么一见我醒来就哭,是不是不想我醒过来啊!”
清洛伸出双手,将萧慎思的手紧紧握住,却仍不敢抬头,额头抵在他腕间,轻轻地摇着头,低声泣道:“不,大哥,你不要再睡了,我怕,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萧慎思感觉到她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自己的手心,一丝丝沁入自己的体内,涨得心间隐隐作痛,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
清洛忙抬起头来,急问道:“怎么了?大哥,很不舒服吗?我去叫二哥!”说着便欲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手已被萧慎思轻轻拉住。此时清洛方敢正视萧慎思,见他正默默的看着自己,眼中有着浓浓的依恋和欢喜,不由心头狂跳,低下头去,轻声道:“大哥,对不起!”
烛影摇红,绿帐沁香,萧慎思见清洛颊生霞晕,娇羞低头,一时不能自已,忽然生起捉弄清洛之心,忍住胸口隐痛,微微笑道:“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清洛心中愈发愧疚,哽咽着道:“大哥,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又连累了你,对不起!”终于忍不住,伏在萧慎思身上放声大哭。
萧慎思见她大哭,一时慌了手脚,只恨全身绵软无力,就是想高声说话也觉颇为难受,只得奋力抬起手来抚摸她的头顶,轻轻拍道:“三弟,莫哭了,是大哥不好。”终感胸头剧痛,一阵急咳。
清洛脸上泪珠不及擦干,忙伸手替萧慎思轻轻抹着胸口,泣道:“大哥,你别说话,别累着了,你刚刚醒来,我还是去叫二哥来瞧瞧。”
萧慎思轻声道:“别去叫了,我没事的,我睡得太久了,就想和你说说话。三弟,我们这是在哪里?大家都还好吧?是不是已经逃出来了?”
“大哥,对不起!”清洛想起有德,想起仍被关于这漱华宫中,心内一阵绞痛。
“三弟,你怎么现在只会说‘对不起’三个字啊。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大哥的错,你来告诉大哥,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别慌,慢慢说。”萧慎思柔声安慰道。
清洛忍住抽泣,低声将那日萧慎思昏迷之后诸事一一说出,萧慎思静静地听着,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此时他头脑已逐渐恢复清晰,将诸事细细想来,忖道:莫非燕皇怀疑二弟就是他那离散的儿子?可世间怎会有这等离奇巧合之事?还是他另有阴谋?现在己方这一大群人加上一个不知关在何方的李正益,该要如何才能逃离燕境?想来想去,也觉一筹莫展。
他想得一阵,觉得头痛难忍,轻叹了一口气,道:“三弟,你不要太难过了,万事自有天定,我倒是觉得现在是自记事以来过得最宁静的时刻,没有压力,没有杀戳,能和你这样在一起,看到你平安活着,就很知足了。”
清洛听他此言,心中激动,轻轻地将脸靠入他的手中,低低说道:“大哥,看到你醒来,我也很知足。”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无语,只是细细的感觉着手心中,面颊上传来的这一份温馨与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清洛想起一事来,抬起头望着萧慎思,犹豫了一下,萧慎思觉得手心一空,见她似有话要说,微笑道:“三弟,你想说什么?”
“大哥,你,你别怪二哥,是我求他,求他瞒着你的。”清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萧慎思淡淡一笑:“傻瓜,我怎么会怪他呢?我都要感谢他,如果一开始他就说出你是女儿之身,那你怎能留在军营,怎能留在我的身边?我们又怎能结为兄弟?”想起两人同营共宿的时光,也觉有些难为情,顿了顿才轻声说道:“三弟,大哥不是那心胸狭窄之人,当日与你们沙场共同对敌,豪爽之情无以言表,被那同生共死的‘义’字所感动,才与你们结为异姓兄弟。之后我们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早已把你们看成自己的手足一般,你想想,如果一个人自己的手足犯了错误,难道还要将它们斩去不成?”
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也觉有些支持不住,歇了歇才续道:“三弟,我相信,二弟他瞒着我一定有他的考虑。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热血男儿,你想想,这一路上他救了我们多少次,他的恩义我都放在心底,他的心我也看在眼里,你放心,我不会心存芥蒂的,他永远都是我萧慎思的好兄弟。”
门口阴影处,林归远已不知站了多久,他的脚早已麻木,心却一直悠悠荡荡,悬在半空,直至听到萧慎思这几句话,才落了下来。
他是睡梦中听到清洛的哭泣声醒转来的,以为大哥伤势有变化,外衣都不及披上便赶了过来。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萧慎思和清洛充满柔情的对白,一时怔住,立于门口阴影处,呆呆地看着二人相依相偎,不禁魂断神伤,一时心存歉疚,一时痛不欲生,一时又自怜自艾。一颗心就如悬在半空,飘飘荡荡,没有着落。
及至萧慎思这一番话传入耳中,便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是啊,大哥以义相待,三妹以诚相托,自己怎能再心含杂念,亵渎这份手足之情。自己对三妹一片痴情自可昭于日月,却不必去计较成败得失,只要三人在一起,只要这份情义还在,纵使三妹最后选择了大哥,自己也要祝福他们。自己不是一直想看三妹甜美的笑容吗?那就尽全力让她笑吧,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幸福,我林归远就是孤独一生,又有何妨?!
深呼吸,再深呼吸,林归远终于平静下来,嘴角挂上淡定的笑容,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笑道:“大哥,我就想着你应该要醒过来了,还好,你没令我失望。”
清洛见林归远进来,忙站起来唤道:“二哥。”
林归远一边走向床前一边说道:“大哥,三妹这几夜可是一直守在你床前,幸亏你醒过来,不然我都怕她再也不能好好睡上一觉。”
萧慎思凝望着他,微笑道:“二弟也辛苦了,一切全靠二弟。”
林归远伸手探上他的脉搏,细察他体内情况,片刻后开心笑道:“大哥,你这条命看来又捡回来了一次,只是捡得费力了一些,我真希望以后你再也不要用到我这个‘神医’才好。”
清洛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二哥自吹自擂,也不害臊!”
林归远朗声笑道:“三妹,你倒说说,二哥我哪里自吹自擂了!这全蓟都城的百姓可都是深深的怀念着我这个‘林神医’呢!”
萧慎思恢复得相当快,加上林归远妙手回春,到了午时,已可稍稍坐起,和众人轻轻说笑,有正等人见他一刻好似一刻,也是十分高兴,一时室内只闻欢声笑语,众人都不去想此时身在何处,又该如何逃离险境,都满足的享受着这份几日来难得的快乐。
只是萧慎思慢慢恢复元气后,便将这事放在心里想了又想。他一向善于谋略,迅速分析着燕皇的真实想法。现在看来,燕皇一是怀疑林归远是他离散的长子,所以罢手不杀众人,并将他们软禁在此;第二个原因想来应是燕皇想招安自己,毕竟燕军内部刚遭重创,燕流光及武将一派彻底垮台,军心不稳,如果能将天朝大将萧慎思招降,那将是十分振奋军心的事情,也是打击天朝士气的绝佳机会。想到此节,他不禁有些发愁,自己重伤初愈,又守卫森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严竣形势呢?
清洛知他甚深,见他眉头略略锁起,猜到他此刻在想什么,便低声劝道:“大哥,你说的,万事自有天定,你刚醒过来,不要想得太多了,免得伤了身子。”
萧慎思见她担心,微微一笑,将话题岔了开去。
这一日未时,清洛决定暂不随林归远前去与燕皇下棋,只是追到门口,细细地叮嘱了林归远两句,又返到屋内守在萧慎思床边。
林归远见大哥醒来,心情大定,加上将一直耿耿于心的杂念抛弃,决定坦然面对这份感情和友情,大脑无比清醒,竟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水准,与燕皇一时杀得难解难分。
燕皇本是漫不经心的落着子,却逐渐被林归远凌厉的攻势逼住,不由有些惊讶,盯着林归远看了一阵,嘴角挂起一丝笑容:“林公子今日气势大盛,不知是何缘故?”
林归远轻轻一笑,并不回答,将手中黑子落在了“平”位三九路上。
燕皇应了白子,又闲闲地道:“那小丫头今天怎么没有跟着你来啊?”
林归远听他提及清洛,心头一颤,下子便有些犹豫,一时不知是该下于“平”位二八路还是该落于“平”位五六路上。
燕皇见他举棋不定,倾过身子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那小丫头?”
林归远被他揭破心事,心一抖,头脑有些迷糊,竟将手中棋子下在了“平”位三七路上,一时懊悔不及,抬起头来狠狠的盯了燕皇一眼。
燕皇却笑得极为开心:“年少慕艾,人之常情,林公子何必害羞?只是有了这个情字,你这局棋可是输了。”
林归远眼见被他扰乱心神,错下一着,全盘皆输,心中极是愤懑,但又不敢过份惹怒于他,只得轻轻的哼了一声,将头扭向窗外。
燕皇看着他脸上薄怒神情,嘴角微微向下抿起,倔强之态象极了她,不由一时看得痴了。
过得一阵,燕皇悠悠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既然喜欢她,就应向她表白,可不要错过了。只是切记要坦诚相待,万事不要欺瞒于她,以免积错难返,铸成大恨。”
林归远听他言中之意甚是真诚,回过头来,见到燕皇关怀的眼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两人愣得片刻,终是燕皇先恢复正常,微笑道:“林公子,萧将军是不是已经醒了?”
林归远顿时警觉地望着他,冷冷地道:“陛下想做什么?”
燕皇呵呵大笑,站起身来:“朕不想做什么,朕只是想去看看他而已。”说着袍袖一挥,向屋外行去。
林归远连忙跟上,出得寒林,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你别太得意,大哥他不会答应你的。”
燕皇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转过头直奔漱华宫而去。
四五、沙场烽火连胡月
林归远犹豫再三,追上燕皇,轻声说道:“求陛下放了他们,我会告诉你那人的下落。”
燕皇猛地回过头来:“何人?”
“就是,就是教我武功的那人。”
“他在哪里?”
“你放了他们,我就告诉你。”
燕皇直望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不必了,朕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还真是伟大,想着牺牲自己,救出你大哥,只是不知你大哥是不是也象你这般重情重义。”
林归远去后,清洛便将有正等人赶去休息,美其名曰让他们早日养好身体,蓄精养锐,好早日想办法逃走。有正几人自是嘻嘻哈哈、挤眉弄眼的出房而去。
清洛被他们笑得满面通红,回转到萧慎思床边坐下,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萧慎思却觉得有些疲倦,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清洛轻手轻脚地替他将被子掖好,也依在床边打着盹,雪儿此时已不知跑到哪里玩耍去了。
迷蒙中清洛隐约听到院外传来侍卫们宏亮的“参见陛下”和上百人齐齐跪地的声音,心一惊,跳了起来,萧慎思也猛然睁开了眼睛,心中想道:终于来了!
萧慎思沉声道:“三弟,你扶我起来。”
清洛本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但听他话语中有一股无可抗拒的威严,忙俯身掀开锦被,将萧慎思轻轻扶起。萧慎思脚一落地,便觉有些头重脚轻,身形晃了一晃,清洛忙双手搂住他的腰间,防他跌倒。此时她的头正好依在萧慎思胸前,忽觉一股若有若无、时轻时浓的男子体香将她淹没,一时双颊滚烫,脚也有些发软,使不上丝毫力气。
萧慎思觉得有些奇怪,唤道:“三弟?”清洛一惊,清醒过来,忙摇摇头,将他扶至桌前坐下。又转身去拿白裘披风,心中奇道:大哥身上什么气味这么好闻?她低下头来,轻轻替萧慎思系上披风,再细心的闻了闻,那股香气竟似已萦绕在她的心头,挥洒不去。
她这边情思缠绵,萧慎思却早已打起全部精神,提起全部斗志,准备应付这场自出生以来最严竣也最复杂的“战斗”。
林归远将燕皇领至内室门前,有正几人早已在门口严阵以待,眼睛齐唰唰地盯着这个武功深不可测的敌人。
燕皇呵呵一笑:“朕还以为走错地方,进了天朝的军营了!”
这时房门“咿呀”打开,清洛走了出来,向燕皇盈盈行礼道:“燕皇陛下,将军请您进去。”
燕皇傲然扫了众人一眼,抬脚迈入房中。
萧慎思眼神炯炯地望着迈进房来的燕皇,两人目光相触,便如两把利剑相交,火花四溅,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股威严与高傲,同时微微一笑。
萧慎思并不站起,抱拳道:“燕皇陛下,请恕萧某不能起身相迎,请坐。”
燕皇却不急着坐下,慢慢以一种极有韵律的步伐踱了过来,那步伐声听在萧慎思的耳中,便如战鼓齐鸣,萧慎思心中高度警惕,知燕皇正欲先声夺人,瓦解自己的斗志,遂努力控制自己的心神不受他的步伐影响,保持到最沉静的状态。
燕皇慢慢踱到萧慎思身边,俯下身来问道:“不知萧将军伤势恢复得怎么样了?”
萧慎思并不抬头看他,目光直视前方,沉声答道:“蒙燕皇陛下赐教,萧某永世难忘。”
燕皇本拟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摧毁萧慎思的心理防线,但萧慎思并不从下而上仰视他,顿令他生出一种招已递出,却不见了敌人的感觉,一时有些悻悻然,轻哼一声,袍袖一拂,转至萧慎思对面坐下。
这时清洛、林归远及有正等人齐齐站到了萧慎思的身后,拱卫着他,十数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燕皇。燕皇微微一笑:“朕有话要同萧将军说,其他人都出去吧。”
这几人哪肯出去,反而站得更紧了一些。萧慎思眼光直视燕皇,轻轻摆了摆手:“我也有话要与燕皇陛下谈,大家先出去吧。”
众人听他发话,才不甘心地退了出去,清洛经过燕皇身边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燕皇一愣,觉得她那目光好象在哪见过,如此熟悉。不及细想,清洛已擦身而过,轻轻带上了房门。
萧慎思与燕皇对视片刻,谁都不肯率先说话,就好象两个高手过招,均深谙后发制人的真谛,全力戒备中细心寻找着对方气场中的弱点,以期一招致胜。
过得片刻,燕皇见萧慎思沉着坚毅的表情,眸中刚强不屈的光芒,不由有些心痒,恨不得将这人即刻揽入自己帐下,终缓缓开口说道:“今日得见萧将军风采,朕甚感欣喜,萧将军不愧为抵御我燕国多年的厉害人物。”
萧慎思微微一笑:“多谢燕皇陛下赞誉,萧某不胜荣幸。萧某几次得见陛下威荣,又蒙陛下赐教,定当铭记于心。”
两人目光再次相遇,萧慎思觉得似有一股老辣劲霸的剑气攻来,攻向自己心灵最薄弱之处,忙强迫自己想起幼时在铁笼中面对饿狼的感觉,不管饿狼眼中发出的是何种信号,也不管自己究竟有没有退路,总要坚强地斗争下去,绝对不能屈服。
燕皇盯着他片刻,面露笑容,诚声说道:“萧将军是聪明人,那朕也就不兜圈子了,朕只想问一句:萧将军愿不愿意成为我燕国兵马大元帅,与朕一起创下万世基业?”
萧慎思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缓缓道:“萧某也敢问陛下一句,今春可敢与我天朝沙场对垒,决一死战?”
燕皇轻哼一声:“你萧慎思现在朕手中,朕有何不敢?”
萧慎思纵声大笑:“陛下这句话只怕是说出来安慰自己的吧。”
燕皇面露不悦:“萧将军太放肆了,你现为我阶下之囚,还有何狂妄的资格?”
萧慎思盯着燕皇,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今日来劝降萧某,萧某便知陛下没有把握打赢今春这场战争,正因为陛下心虚,才会有所求,才会露出您的破绽。”
“萧将军说得好笑,我燕国骑兵冠绝天下,只待冰雪消融,天朝又没有萧将军坐镇指挥,又有何所惧?有何破绽可言?”燕皇针锋相对地逼问道。
萧慎思放松身体,微微笑道:“陛下,据萧某这段时日的了解,您好象原本是天朝人士吧?”
“那又如何?”
“陛下执政燕国这么多年,应该比萧某更清楚燕国的内政。”
燕皇拂袖而起,背对萧慎思负手而立:“燕国内政,尚不需萧将军操心。”
萧慎思紧追不舍:“陛下,不是萧某狂妄,实是萧某旁观者清,比陛下看得更清楚,这燕国是由前蓟国演变而来,燕国的主要国民也是前蓟国的拉扎族,敢问陛下,您以天朝人士之身可曾得到拉扎族全体族民的一致拥护?如果是的话,恐怕就不会有光王和逸王之争,陛下也不需在军中极力培植光王的势力,也不会有在光王倒台之后,陛下来劝降萧某之举了吧?”
燕皇心中微涌怒气,却即刻沉静下来,知萧慎思在故意触怒自己,这人虽武功不高,但深谙制敌之术,攻向的正是己方薄弱之处。遂淡淡笑道:“萧将军,朕好象记得你从军多年,只怕你为之卖命的那个天朝小皇帝长成什么样你都不知道,何况你天朝内政操控于深宫妇人之手,你又怎可出言妄谈我燕国内政?”
萧慎思听言笑道:“燕皇陛下,我天朝圣天子少年睿智,从他与萧某之间的军报往来便已可见端倪,何况圣天子纵年纪尚幼,还有林太后辅政,太后素有天朝‘女中尧舜’之称,再说朝中诸事自有我恩师孟相和国舅爷林相协同处理,并未象贵国这样有新旧朝臣对峙、矛盾一触即发的局面。萧某纵是为国捐躯,天朝内政也不会有丝毫影响。不象贵国,一个光王倒台便有诸多反应,令陛下您此刻也觉左右为难吧。”
燕皇心中不愉,但知此时气势不能放松,微笑道:“萧将军,朕瞧你好象有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此刻性命掌于朕的手中,你的好兄弟也命悬一线,你还有何资格在此侃侃而谈?”
萧慎思坦然一笑,控制住体内翻滚的真气,朗声说道:“大丈夫何惧生死,自我从军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纵然惊涛骇浪,我却看作闲庭信步。我萧慎思的兄弟,自也与我同样想法,陛下若是不信,就请出去问他们一句,可愿与我萧慎思同生死共患难?陛下与我二弟已接触多日,只怕对他已有所了解,敢问陛下,他可是贪生怕死之徒?”
燕皇一时窒住,脑中浮现林归远那略带倔强神情的面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萧慎思知机不可失,穷追不舍道:“纵使我等现为陛下阶下之囚,但敢问陛下,可能将我天朝全体百姓变为您阶下之囚?您纵武功盖世,也摆不平燕国国内拉扎族与外来民族的矛盾,也尚不能控制由您一手抚养成人的光王。萧某纵使身陷囹圄,却也知燕国经踏鬼节之乱,原蓟国旧臣势力有所抬头,陛下无法掌控全局。今春一旦疾病流行,加上内讧不止,请问陛下,燕军可还有士气,可还能与我天朝军队相抗衡?纵使萧某身陷此处,但天朝既可培养出一个萧慎思,自也可涌现出李慎思、林慎思来。要知争天下,争的是一个民心,我天朝内政平稳,民心齐聚,敢问燕皇陛下,您又有何资格可与我天朝一争长短?”
燕皇不意他重病之身,辞锋如此锐利,知今日有些轻敌,先机已失,不可恋战,转过身来,逼近萧慎思的身边说道:“萧将军,你刚刚醒来,有些事可能一时想不明白,朕改日再来看你。希望届时萧将军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萧慎思那一番话说下来,感觉体内血气翻腾,有些支持不住,但面上保持镇定,微笑道:“也请陛下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萧某刚才所言。”
燕皇低哼一声,轻卷袍袖,转身向门口走去。
萧慎思看着他稳健的步伐,感觉他的步调中似带着一种无言的韵律,心中一动,就在他新步迈出,旧步未消之时,朗声说道:“陛下,三日之后,萧某将率二弟三弟,向您讨教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