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活地闪过阻截者,在鞠球还未落地之时,她抢在前头高高跃起。
对方球员不甘示弱,也跃起身子。
两人为了争抢鞠球,在空中猛然“砰”得撞在一起。
这小子,明明吩咐了他莫跟别人硬撞!霍去病狠皱下眉头。
终是子青抢在了前头,在被撞开前用额头将鞠球顶开,鞠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向霍去病所在的方向。
霍去病自是不会错过,上前将鞠球稳稳掌控在脚下,晃过拦截的人,又将鞠球传给前方的队友。
摔倒在地的子青一骨碌爬起身,又一脸歉然地将被自己撞倒的那人也拉了起来,刚想给人陪不是,却被霍去病拽过身来。
“叫你不要硬撞怎么不听!”霍去病眉头紧锁,敏锐地探查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生怕她对伤情有所隐瞒,“有没有影响伤处?”
“伤口已经痊愈多日,不会有事。” 子青笑着,又道,“何况撞得是右肩,并无妨碍。”
子青身手极好,自己是知道的,所以在他伤愈之后,要尽快地让他做一些恢复性的活动。瞧他笑得轻松,倒不像是撒谎,霍去病方未再追究。
鞠球仍在众人奔跑的脚下传递着,两方拼抢,踢得愈发激烈,连鞠城边的伯颜也坐不住,站起来大声呼喝…
子青踢了一阵子,渐渐也掌握了些蹴鞠时的技巧,如何铲球,飞挑,动作愈发熟练,亦愈发迅速。她动作狡兔般灵活,对方往往只见人影一晃,球便已鬼使神差般地滚到她的脚下,竟是连防范都来不及。
她的个性在鞠城中也成了优点。子青拿了球,尽管自己有能力带球突破,但她往往宁愿传给比自己位置更佳的队友,不独不霸;加上跑位准确,传球落点控制地精准,很快便受到同队的喜爱,特别是与霍去病配合起来,更是默契之至。
不知不觉间已踢了大半个时辰,子青所在队已连入几球。伯颜敲响了小铜钹,示意时辰已到,蹴鞠结束。
欢呼声顿时四起。
这样的欢呼喧嚣声,子青已往也曾听过,只是此刻身处其中,与已往的感受完全不同。同队的人皆击掌欢呼,接连几人跑过来,她也学着他们的模样,笑着高举双手,与他们击掌庆贺。
霍去病也正与旁人击掌,抬眼看着这个少年在不远处展颜畅笑,春柳绽芽一般清新动人,心中忍不住要想:若能想着法子,让他常常这么笑就好了。
待到最末,子青小跑至他面前,额头发梢上尚有大滴大滴的汗珠往下落。
“将军!”她举着双手,是来与他击掌的。
霍去病笑着看她,伸出手,却并不与她击掌,而是捧住了她的脑袋。
下一刻,他把自己的头凑过去,重重地,撞上她的额头。
在两个人额头相抵的那瞬,子青怔怔地圆睁着双目,她还是头一遭如此近地看着将军…
睫毛的阴影下,深邃的双目闪着亮光。
那是某种不可摧毁的坚韧光芒,带着它与生俱来的温暖。
——很久以前,她曾经在父亲眼中看到过。
松开手,霍去病看着似乎被撞糊涂的子青,大笑起来,揉揉她的头:“傻了?”
子青回过神来,额头处确是隐隐发疼,手抚上去,似乎还鼓了个包。
“你小子简直天生就是蹴鞠的材料!”霍去病笑道,“该带你去长安城才对!”刚说完,他几乎是立即便后悔了,想到这个少年变成供皇亲贵胄赏玩的宠物,他就觉得无法忍受。
“蹴鞠是挺有趣的。”没有留意霍去病神情变化,子青也未想太多,只遗憾道,“可惜以后不能再玩了。”
他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越是觉得有趣好玩,越不能放任自己,否则就会玩物丧志。”子青呼出口气,怅然道。
霍去病不可思议地注视着她,愣了片刻,这才知道墨者对自我的要求竟是如此严苛,越是喜爱越要自我限制。
“你爹爹说的。”他挑眉。
“嗯。”
“以后别听你爹那套,听我的。”霍去病干脆利落道。
子青不满地颦眉盯着他。
“我是将军!你的将军!”
霍去病理所当然的补充道。
两人回到营中时,已是近黄昏之时,正好用饭的时候,营中飘着一股子饭菜的香味。子青乍然想起自己原本的来意,忙朝霍去病道:“现下我的伤已经痊愈,请将军吩咐下去,让庖厨不必再为我一人单做。”
霍去病随意点了下头,道:“行,自明日起,你也须开始随军操练,卯时到我帐前候命。”
“诺。”
牵着马往马厩走,行至一半,赵破奴匆匆迎上来,向霍去病简要地禀报些军务,目光却时不时地瞥向子青所牵的雪点雕。
子青避到一旁,抬眼看见不远处阿曼斜靠在旗礅上,正朝着自己笑。直看见子青瞧见自己了,他才起身行过来。
“额头怎么青了一块?撞哪了?”他首先留意到。
“…不小心撞的,撞、撞树上了。”
子青尴尬道,总不能说是将军撞的吧。
正听着赵破奴汇报军务的霍去病莫名其妙地微微一笑。
阿曼无奈笑了笑,目光瞥向她身旁的雪点雕,只打量了片刻,便情不自禁赞道:“真是匹好马!”
“嗯,跑起来像风,”子青对这匹马儿也极是喜爱,抚摸着它道,“而且好像通人性一样。”
“将军给你的?”阿曼故意问了句废话。
子青点点头。
看着雪点雕的赵破奴觉得肝有点疼。
阿曼伸手也去抚摸马儿,飞快地瞥了眼背对自己的霍去病,目中光芒闪烁…
“青儿,这马我也喜欢得很,你把它给我好不好?”他突然道。
霍去病的背影骤然僵硬。
子青只犹豫了片刻,便将缰绳交到阿曼手中,笑道:“好啊!”
现下,轮到霍去病觉得肝有些疼。
92第八章挑衅(二)
粗糙的缰绳在手心摩擦着,阿曼注视着她…他双瞳的色泽原就比中原人来得更浅,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之中,便似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收敛天地灵泽,让人不禁目眩。
半晌,他才扯唇一笑,复把缰绳交还给子青,道:“逗你玩的!我怎么舍得夺你所好。”
子青却不接,道:“我知道你现下没有马。”
阿曼硬是将缰绳塞回她手中,笑道:“不碍事,等我用得着的时候,再向你借不迟。”
子青方才再未说什么。
身后的霍去病却已是一脸不愉之色。
“哪来的?”两辆满载着酒坛的马车自他们身畔驶过,霍去病颦眉问道,“要这么多酒做什么去?”
“哦…”赵破奴拍着额头,笑道,“高不识回来了!伤已痊愈,又升了官职,一回来就嚷嚷着要请客。这不,就在弩射校场那边生了几堆火,自己亲自又是烤羊又是烤鹿地忙活着,说是他才知道将军的口味。”
霍去病似笑非笑,往弩射校场的方向看去,果然可见几处火光摇曳,隐隐地也可闻见香味。
“两车的酒坛子,这么大阵仗。”他笑了笑,“老高这是请了多少人?”
“远的营就罢了,近处两个营四品以上他都请,除去留守营中的,我估摸着今夜二、三十人是该有的。”
霍去病思量片刻,借着高不识这顿宴请,大伙聚一聚也好,遂吩咐道:“把我帐里那两瓮蒲桃酒也拿去,权当是我给老高的贺礼,大伙尝个新鲜。”
赵破奴哈哈一笑:“这酒我还只听过未尝过,今日是有口福了!”
说罢,他忙忙地张罗去了。
霍去病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朝子青没好气道:“听见没,晚上在弩射校场,老高请客。”
“我也得去?”子青资历浅年纪幼,在众将领中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加上她自己不善与人攀谈,对这种场合本能地便有些排斥。
“怎么,不想去?”霍去病微眯起眼。
子青只得摇头:“不是。”
余光扫过阿曼,霍去病哼了一声,似懒得再与她说话,将缰绳丢给近旁的军士,自顾大步走了。
将军这般喜怒无常,着实是让人难以琢磨,子青看着他的背影,暗叹口气。
阿曼毫不在意地嘻嘻一笑,凑过来朝她咬耳朵道:“老邢不肯去,要我替他。夜里有我陪着你呢,咱们一块儿喝那个蒲桃酿的酒,可好?”
“我不饮酒的。”子青笑道。
“那好,我替你多喝点。”
阿曼笑吟吟道。
两人边说边笑往马厩方向行去,军中懂马的人不在少数,那雪点雕甚是神骏,引人侧目。口口相传,天色还未尽黑下来,将军将雪点雕送与子青一事便已传遍大半军营。自是引得一干人等忿忿妒忌。
待到了点灯时分,子青思量着不可失了礼数,便特地换了身与军阶相符的齐整衣袍,才掀帐帘出来,便瞧见了阿曼。
“你这么一穿,我同你走在一块,便似小厮一样。”他顽笑道。
“你怎么会是小厮呢,你…”
后面的话子青未再说下去,她不能劝,也不愿去劝他,回不回楼兰该由阿曼自己来决定。
阿曼却已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目光有一瞬的黯淡。
还未到弩射校场,便可看见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再近些,又听得见高不识的大嗓门,影影绰绰地见到许多熟悉的人影。
子青想拣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正找着,不慎背部撞到一人,转头看去,正是之前所遇见的讨寇校尉方期。
“原来是司律中郎将。”方期眉毛一挑,“我听说中郎将今日得了匹好马,而且还是将军亲自赠与。这等好事,怎么兄弟我就碰不上?”
这话说得酸不溜丢,子青又岂能听不出来,当下不便接话,只淡淡一笑。
阿曼在旁,笑道:“这有何好问的,自然是你不如他。”
“阿曼…”子青忙拽了拽他,示意他莫惹事。
未曾料到这等回答,方期一时也说不出话来,重重哼了一声,借着火光将阿曼打量一番,冷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条蛮夷之地的卷毛狗。”
闻言,阿曼似乎一点也不着恼,朝子青笑吟吟道:“我本还奇怪,他年纪比你大,个头比你高,怎得就不如你呢?现下才明白,原来此人是专练嘴皮子功夫,咱们不学也罢。”
“你是什么东西,敢奚落我?!”方期怒道。
汉军中军阶分明,阿曼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竟敢对他如此说话,方期自是怒愤难平,探手便欲来抓他。
阿曼自是不惧他,冷笑以对。
“子青!”
是将军的声音!
此刻方期的手已扣在阿曼肩头,听得这声音,终不愿在将军面前生事,遂怒瞪阿曼一眼,狠狠收了手。
子青暗松口气,这才转身望向声音来处——不远处,高不识起劲地拿刀往下割鹿腿肉,将军就立在他旁边,正端详着戳在刀尖上犹滴着油的烤肉。
是自己听错了么?她有丝迟疑,看起来将军似乎并未看见自己。
“子青,过来尝尝这肉!”
霍去病又道,随手朝这个方向招了招,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身后方期冷哼一声,子青自是不愿与他多纠缠,拉了阿曼,快步往将军那边行去。
“卑职参见将军。”
霍去病还未说话,高不识先将子青打量了一番,笑道:“原来是你!一年多前看着还是个娃娃,现下竟成中郎将?哈哈哈,不过看着怎得还是个娃娃,哈哈…”
瞥了子青一眼,火光下愈发显得生嫩,霍去病忍不住笑道:“可不就是个娃娃,傻头傻脑的…尝尝,老高的手艺可不常能尝到。”刀尖上戳的烤肉径直递到子青鼻子底下,果然是香味四溢
子青接过刀,咬了一小口,肉汁香浓,着实好吃。
“吃口肉,再喝一口马奶酒,最是畅快!可惜你们喝不惯马奶酒,这中原的酒好是好,可就是味道淡了些,喝着不爽利。”高不识笑着,又割了块鹿肉递与霍去病。
霍去病笑道:“我让赵破奴拿了两坛子西域的蒲桃酒过来,你可试过?”
“闻着是香,可尝起来…将军,不是我不领情,可那酒又酸又甜,没长开的娃娃才喝呢。” 高不识直皱眉头,朝子青一指,“给他喝倒正好!”
阿曼避在子青身后,低声和她嘀咕道:“不识货的家伙,正好,待会咱们拿了来喝。”
“早料到你喝不惯,那酒是自西域千里迢迢运过来的,不过是让你们尝个鲜罢了。霍去病哈哈一笑,朝子青道,“听见没,那蒲桃酒给你喝正好。”
“卑职从不饮酒。”子青忙道。
霍去病不以为然,语气略重了些:“在军中哪有不饮酒的,喝,还得多喝点!…再说这蒲桃酒便似蔗水一般,酸酸甜甜的,你喝来正好。”他前头语气重,到了后半截话,却又放缓,倒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93第八章挑衅(三)
一时诸人皆到齐,围着火堆坐下,烤羊烤鹿或撕或割,一坛坛美酒启开封泥,酒香汇着烤肉香弥漫在校场之上。
阿曼也不知从何处将那两坛子蒲桃酒寻了来,抱到子青旁边,自拿碗倒了,先饮了一大口,方心满意足笑道:“不能算得上好,念千里迢迢才来到此地,便不与它计较。”
子青也有几分好奇,探头来看,瞧那酒色也煞是好看,半紫半红,清澈透亮,一并连酒香也透着芬芳,奇道:“怎得这酒与中原的酒一点都不像呢?”
“你也尝尝!”阿曼把碗端到她唇边。
子青往后一缩,谨慎地摇摇头。
阿曼倒不勉强她,自己又饮了一口,朝她道:“这酒不比中原的酒,一点都不烈,你饮一点其实并不碍事的。”
子青瞧他饮酒时神态颇有留恋之意,笑道:“你以前可是常喝?”
阿曼笑着点点头:“这酒在我们那边,便是孩子也可喝的,我自七、八岁上便可喝得不少。”
他二人正自说说笑笑,冷不丁忽有一人冒出来,站在子青跟前,手里还端了碗酒…
子青抬眼,见是将军,且看他面色不善,连忙站了起来,问道:“将军可是有事吩咐?”
霍去病冷淡道:“此间将领,除你之外,皆来向我敬过酒,怎得你架子这般大,还等着我来向你敬酒不成?”
被他如此一说,子青也知自己着实不合时宜,忙道:“请将军恕罪,卑职绝无不敬之意。我…”她四下张望,想寻些茶水,才好以茶代酒,实在不济用清水也成。
见她正寻着,霍去病用脚轻轻踢了踢酒坛子,不耐烦道:“酒不就在这么?还寻什么!”
“卑职、卑职…”
子青原想说卑职从不饮酒,但恐将军听了此言更加着恼,只得硬着头皮自倒了一碗蒲桃酒,双手端着敬向将军,然后饮了一大口。酒入口中,出乎意料之外,虽有稍许涩意,但还算酸甜冰凉。
霍去病冷眼瞥她,似乎在等着什么…
子青无奈,暗叹口气,复将酒碗凑到唇边,直至全部饮尽。
“味道如何?”霍去病凑过来,眼中笑意隐隐。
此时,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将军故意作出那等模样,原来就是为了哄得她老老实实喝酒。
阿曼自倒了碗酒,也起身来敬霍去病,无甚言语,只将酒碗饮尽,笑着亮给他看。
霍去病笑了笑,亦饮尽碗中酒,随手便丢了碗。一手拎着酒坛子,另一手一把拽了子青胳膊,将她拖了走,边走边道:“你也该去给高不识敬酒才对!怎得一点都不懂事!样样还得我来教。”
“将军,我…”
子青完全身不由己,直被他扯着走。
阿曼在后头望着,面上的笑意渐渐显出几分苦涩。
又敬过了高不识,子青连饮两碗,霍去病见她眉间微蹙,遂就近割了块羊肉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