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听到这句话就将手里的马克杯往
茶几一撂,用一副特别认真特别沉重的语气问:“哥,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唐清辰本来也是扫一眼自家弟弟,再看两眼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他开完会议顺手打开电子邮箱,发现有两封最新的未读邮件,正准备一边听人说话一边把邮件浏览了…可一听这孩子说话这语气,他忍不住再次抬起头——神色和语气一般凝重,看样子不是闹着玩的。
唐清辰一时也来了谈兴,干脆关掉邮箱页面,摁下电话免提对那边说了声:“双人份晚餐,一壶伯爵茶。”
接电话的林秘书说:“好的唐总。”谨慎起见,他迟疑片刻,多问了句:“律少爷还跟之前一样吗?餐后甜点还是老样子?”
沙发那边唐律摆了摆手:“你看着办。”
电话那端林秘书一时愣住,还是唐清辰反应快,说了句:“As usual。”随后挂断电话,坐到唐律对面的沙发。
刚刚他还有点不确定,但看自家弟弟现在这样子,是真跟平时不太一样。
这是…又祸害谁家孩子了?踢到铁板了?还是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不靠谱了…唐总陷入深深的思考中,看着唐律的眼神也不免有点深邃。
林秘书领着人送晚餐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要说唐家的男人各个都生了一副好皮囊,各个性格都特别难搞,但这里面模样生的最好看的就属唐律,性格最难搞最不好对付的,也是
这位唐小少爷。要论城府深沉,唐律或许不是这几兄弟里面最厉害的,可或许正因为唐律没有那么深的心思,行事肆无忌惮,很有点平城人口中那种混不吝的劲头儿。在社会上打混久了就知道,城府深的人可以提防,心思重的人可以远离,唯独唐律这样肆意妄为的人最难相处,因为他往往不按常理出牌,更令人防不胜防。
林秘书对自家老总是毕恭毕敬,对唐律则是有点“敬而远之”的味道,走进来帮着把餐桌布置好,朝两人微笑着说了句“晚餐愉快”,就快步离开了。
唐律摸了摸下巴:“我怎么总觉着,你家这个林秘书,好像挺怕我的。”
唐清辰看了眼自家弟弟,铺开餐巾说:“说不上怕,但应该不大待见你。”
要平时唐律听到这话肯定要不服气,结果今天一听,更蔫儿了:“我就那么不受人待见嘛?”
唐清辰面上不显,嘴上却开始试探:“这么说还别人不待见你啊?”
唐律将一块鲜嫩的肉眼牛排肢解地惨不忍睹,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唐清辰抿了口伯爵茶,觑着唐律的脸色问:“是个女孩子?”
唐律皱了皱眉头,回过神的时候他才发现牛排被糟蹋成了什么德性,索性将手上刀叉一扔,端起手边的红酒,一口喝干。
好在林秘书之前倒的红酒并不多,唐律一口喝干也没有太大的量,但向来爱好美食美酒的弟弟会这
般不顾形象的牛饮,也足够让唐清辰惊讶了。
他难得认真地回顾了一下近来手底下人汇报给他的消息,又将自家弟弟近段时间的主要活动在大脑里排查一遍,最后精准地得出结论:“是毕家小姐?”
唐律一撩眼皮儿,瞥了唐清辰一眼,又歪着头垂着眼帘看向一旁的茶几:“我觉得她也不是讨厌我,但我这段时间为她忙前忙后的跑腿,也没见她多给我一个笑脸。”
唐清辰用词很谨慎:“你说的‘多给一个笑脸’,具体是指什么?”
毕竟不是外人,而且这事其实困惑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又没有更合适的人可以倾诉,因此唐律一开始说,才发现自己记住了那么多细节,还有那么多细节之中毕罗的每一个细微反应,眉间的轻轻一耸,亦或是嘴角的微微下撇,又或者,极少数那一两次朝他投来感激的、眉眼晶亮的一瞥。
“就拿最近一次的事来说,”唐律在那敲了敲刀刃,得到唐清辰不喜的一瞪,他却压根没留意看自家大哥是什么表情,继续在那数落毕罗:“四时春重新开业那天,我找圈子里的小明星去给她捧场,后来闻风赶去的粉丝还有记者把餐馆堵的里三层外三层,一直营业到夜里十二点!结果她那天把我叫过去,竟然把小爷当公关,应酬一群叽叽喳喳问这问那的黄毛老外!事后也没见她对我撒娇说个软话,就知道给我做夜宵
,不过那天做的火焰蛤蜊还真挺香的…”
唐清辰听到一半就意识到,以自家弟弟的话唠程度,应该且得讲一会儿,干脆埋下头继续自己的晚餐,心里却为那位素昧谋面的毕小姐哀悼三秒钟——被人这么连个标点符号都不带有的念叨,不知道要打多少个喷嚏。
等唐律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近来发生的种种讲完,尤其着重强调自己的无私付出和毕罗对自己的态度,坐在对面的唐清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他已经用完了自己的晚餐。
唐律眨了眨眼,他怎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唐清辰喝了几口气泡水,在关键时刻堵住他的话头先开了口:“我把你说的这些内容精简一下,大致意思就是,你最近这一个多快两个月,其他什么事儿都没干,就给四时春还有那位毕小姐跑腿了?”
唐律一噎,很快反应过来,自家大哥歪楼了,并且更快地意识到,自家大哥歪的这个方向,对于自己接下来准备提的要求十分不利,他连忙澄清:“也不能这么说。她那个海棠小苑一下子就开起来,最近特别火,就这她还主动给我分成,而且客观讲,海棠小苑这块我确实没出什么力,都是去蹭吃蹭喝的。”
唐清辰看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可照你的意思,你给她介绍小明星带人气,她给你能力范围内可以的让利,你们两个互惠互利,两不相欠,这不挺好
?”
“那不一样!”唐律让自家大哥绕的有点晕,但还没忘记自己抱怨的初衷:“我是那么看重钱的人吗?我要的就是钱吗?咱家又不缺钱!我要的是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还有——”
“发自内心的喜欢你。”
唐律念叨半天口渴,刚喝了一口水,结果一听到这句话,想喷又接收到自家大哥威胁的眼神,考虑到这口水喷到唐清辰脸上的后果,他本能反应就是往回咽,结果自然就是——他险些被一口水呛死。
“看来你也喜欢她了。”唐清辰语不惊人死不休,语气一本正经,听不出一点逗弄的成分。
唐律呛完就结巴了:“谁,谁说小爷喜欢她了!那丫头长的也就一般,身材也就那样,气质还成但脾气太凶,连撒个娇都不会!”
“而且她家世太一般,根本配不上我们家,还有个总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拆你台的倔老头儿,怎么看都不是我弟弟的良配。”唐清辰顺着他的话一口气说完,然后干脆利落地起身,给秘书拨电话:“让人进来收拾一下。”
这回轮到唐律傻了。
林秘书走进来时看到的情形跟半小时前截然不同。自家老总看起来神清气爽,唐小少爷却一副被雷劈中的样子,面前除了被切得稀碎的牛肉和空了半瓶的红酒,其余食物原封未动。
他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一眼自家老板,突然觉得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误会唐小少爷了。脾
气大性子野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是斗不过自家老板这种心黑手狠的终极大boss啊!
直到林秘书从外头带上门,唐律终于找到自己的舌头:“不是,哥,我刚找你说的意思你也听明白了,我和毕罗正合伙做生意呢,钱我可以自己解决,但展家那边,需要你帮忙递个话。不然那展锋都不肯见我。”
唐清辰端着水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远处天边的色泽,微微眯着眼说:“我刚说的你也听到了。”
唐律见自家大哥的神色不似作伪,顿时有点要炸:“不是,哥,为什么啊!”
唐清辰说:“平时你愿意折腾什么我不管,爸也不会管,但这回不一样。”他侧眸看向唐律:“你对毕罗掺杂太多个人情感,又要跟人家合伙做生意,事业感情混为一谈,吃亏只是早晚的事。”
“毕罗脾气是硬,我也有点儿嫌弃她这点,但她人品不会错。”唐律脸色也有点差,其实他今天虽然有想跟大哥唠唠家常、抱怨一二的情绪在,但更重要的是想借用聊家常这种方式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透露给唐清辰。都是自家兄弟,又是从小到大都很帮衬自己的大哥,唐律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得到唐清辰的肯定和赞许,进而通过唐清辰的人脉拿到与展家平等对话的权利。
谁知道唐清辰一句话一个炸弹,将他炸的魂不附体,最后还说出这样质疑毕罗人品的话来。
唐
清辰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你现在陷在自己的臆想里,头脑不理智。”
唐律看出唐清辰的神色很坚定,也来了脾气:“我想最后认真问大哥一次,展家那边,真不能帮我说项?”
唐清辰答:“不能。”他看到唐律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又补充一句:“你也不用觉得是你自己说太多毕罗坏话,导致我对她印象不够好才会做这样的决定。大家都是同行,此前我也起过收购四时春的念头,毕家这半年来也算处在风口浪尖,有关他们家的消息,我知道的一直很清楚。”
唐律抿住唇角,半晌才说:“我知道了。”
他这段时间里的一举一动,他和毕罗并肩作战共同经历的种种,四时春的每一次起落和为难,唐清辰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看得很清楚。可唐清辰是商人,最优秀的商人,不会感情用事,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所以他只是看着,只在等着。他旁观此前四时春从云端陨落,也在等待毕克芳和毕罗祖孙俩在最关键的时刻朝他伸手求援。一旦毕克芳松口,唐氏就能以最高的姿态、最低的价格从从容容将四时春收归麾下。只是后来没想到的是,他这个起初派去的说客,变成了要跟毕家人一块做生意的合作者。
这对于毕克芳和毕罗来说,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但对唐清辰来说,却是最坏的消息。
唐律此时才看清自家大哥全盘打算,也
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落在唐清辰眼里究竟是何种观感。
其实最早他会三番两次地去见毕克芳,确实是源自唐清辰的授意,但去的次数多了,有时赶上没什么事的时候,毕克芳那老头儿还会让后厨专门做几道菜单上没有的东西端给他尝。他觉得这老头儿有点意思,偶尔两人交谈几句,对方说的话也有趣儿,渐渐就去的更频繁了。起初是无意,渐渐成了有心,后来毕罗回国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真的用心。
唐清辰见他不言语,说:“我听人说你前段时间东奔西跑拉投资,看来也是为了毕罗吧。还有你从子公司调过去那几个人。钱和人都是你出,如今还要搭上咱们家的关系——”他停顿片刻,缓缓道:“一个海棠小苑算什么,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这就是个试水的玩意儿。毕家若真有合作的诚意,让他们将四时春让一半出来。”
唐律下意识就想说“不可能”,可对上唐清辰了然之中透着淡淡嘲讽的眼神,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改变。
和毕罗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不仅渐渐品出了她身上的优点,更习惯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一些问题,可当他回到唐家,站在自己大哥面前,那句“不可能”将出口未出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毕罗对自己的影响有多么深刻。
唐清辰说他喜欢毕罗,也想让毕罗喜欢上他,难道这就是喜
欢吗?
电话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划开手机听到毕罗声音的时候,唐律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接连说了两三次,才听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用抬眼也能感觉到大哥注视的目光,唐律用手捂住话筒,对唐清辰说:“有朋友约吃饭,我先走了。”
说完,好像生怕唐清辰再爆出什么惊人之语似的,唐律一溜烟跑到电梯门口,对那边毕罗说了句:“我这边信号不大好,等我待会给你拨回去。”
毕罗冷不丁被挂了电话,有点懵地望着自己手机:“就吃个饺子,还搞这么麻烦。”
唐律戴上蓝牙耳机,一边听着手机等待接通的提示音,浑然未觉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已经沁出细小的汗珠。
“喂?”毕罗清脆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仿佛她人就坐在身边,正对着他的耳朵讲话:“我刚才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要是有事就改天,没关系的。”
“哪能啊!”唐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路况上,不要再回想刚才大哥的那些话,用一贯的调侃语气说:“真没啥事儿,就是刚在电梯里,信号不好。”
毕罗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手上搅拌的动作不停:“那就过来吧,今天咱们在海棠小苑吃。”
唐律问:“除了你、我、毕先生,还有谁?”
他的心思神游天外,其实不过是顺口一问,却没想到那边毕罗语气轻松地回答:“外公去陈爷爷家吃饭了,
时春也临时有事,今天只有咱们俩。”说到这,她忍不住弯起唇角:“刚才你挂电话那么匆忙,我还以为今天这顿晚饭要自己吃了。”
手机那端,唐律半晌没吭声。
毕罗拌了一会儿馅,还是没听到动静,不禁“喂”了一声:“唐律,你在听吗?”
“我在。”唐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沉,但又透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雀跃:“今晚除了槐花饺子,还有什么。”
毕罗反问:“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前些天他们俩和桑紫在四时春吃午饭时,听唐律提起儿时常吃槐花饺子,当即勾起了毕罗的许多回忆。眼看临近5月,平城的槐花也开了不少,毕罗特意让郊区那边的庄子采摘新鲜槐花送来,本想做一顿槐花饺子,再叫上大家伙,一起吃顿怀旧饭,哪知道这么不凑巧,先是毕克芳临时收到陈老先生的邀约,接着朱时春也跑没了影。好在这段时间四时春和海棠小苑生意不错,毕罗并未被这小小的不凑巧影响心情,她用一下午的时间处理好了这些新鲜槐花,当做储备存放在老宅的厨房里。倘若毕克芳晚归想吃夜宵,现包现煮一些槐花饺子也方便得很。
唐律自认吃过无数珍馐美味,平时跟家人或同好探讨起来,也对不少奢华别致的菜肴如数家珍,可唯独这一次,被毕罗追问了句“你想吃什么”,竟然大脑一片空白,半晌也没能正经
说出一道菜名。
毕罗正准备进行下一道工序,等了半天却听不到一声应答,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你那边信号真的很不好。”
唐律回过神,声音微哑:“我想吃肉。”
“什么肉?”
刚刚那盘被他切得稀碎的牛扒突然浮现在脑海,唐律答:“牛肉吧。或者其他的都行。”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态度显得敷衍,连忙又加了句:“你做的菜都好吃。”
毕罗忍不住轻笑应了声:“我知道了。准备包饺子了,先挂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康庄大道上,唐律却觉得自己心跳一声比一声急,此时他才发现,手上不知何时浸出的汗早已沾湿了方向盘。他耳根一烫,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轮换着擦干净双手,慌乱中不小心摁到了喇叭,那声音平时听着不觉有什么,此刻却愈发乱人心魂。唐律手上的动作一滞,车轮向左打了个滑,又被他连忙拉了回来,好好的车子开得七拐八扭,哪怕没有熟人看到,也让一向喜欢炫耀车技的唐小公子大感丢脸。
从唐氏大楼驱车抵达海棠小苑,总共用了半个钟头。车子停妥,唐律正要下车,又想起什么,万分纠结地拉下镜子,朝里面望了一眼。许多人都说过他长得好看,他自己平时倒没那么臭美,可此时此刻的举动,除了臭美…好像也没有更好的理由能够解释了。
唐律万分纠结动作迟滞地下了车,哪
知道一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清甜柔软的花香。
唐律抽了抽鼻子,眼眶忍不住有点湿。上一次闻到这个味道,还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唐家主营餐饮业,唐清辰又接管了唐氏旗下全部酒店,分店早在七八年前就开到了海外,家里面,唐父喜欢享受,唐清辰爱挑剔,唐律对吃食尤其讲究,可无论唐父还是唐清辰这个大哥,这些年来带他吃遍天下珍馐,却从没让他再吃过一顿槐花饺子。
毕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房门口,有点嗔怪地朝他喊了句:“傻站着干什么,饺子都出锅了。快来帮忙。”
直到坐在桌边,捧着碗干吃完一盘饺子,唐律才彻底回过神。
毕罗也发觉他情绪不大对头,但她没有出声打扰,槐花饺子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回忆和意义,唐律不想出声说话,她也有属于自己的记忆要慢慢回味。这样的两个人,一起坐在桌边吃饺子,哪怕一句话不说,本身也是一种任何人都难以插足的默契了。
桌上还摆着两荤两素,红烧鹿筋和酸汤肥牛都是滋味浓鲜的菜,另外两道素菜都是清淡的小凉菜,搭配着吃最舒服不过,然而最后彻底征服唐律的还是一碗飘着槐花碎的饺子汤。
老话都说“原汤化原食”,但现如今物质生活如此丰饶的年代,没有几个年轻人会记得吃完饺子再来碗饺子汤,唐律眼眶有点泛红,可看到毕罗
端着饺子汤递过来,又有点想笑,最后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毕罗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怎么了?”她低头看看自己,穿着打扮没有不妥,也没蹭上脏东西,有什么好笑的?
唐律喝了口饺子汤,说:“你这样真接地气。”顿了顿,他说:“有点像我妈。”
本来是有点伤感的一句话,毕罗听了却完全是另外一层领悟。毕竟她也是个连正经恋爱都没谈过的年轻女孩,突然被人说像谁家妈妈,谁也高兴不起来。她咬牙,旋即又笑开,拍了拍唐律肩膀道:“好好吃饭别捣乱,乖儿子。”
唐律跟自家大哥吃饭时强忍着没喷,这回喝饺子汤没忍住,一口喷了出去。
毕罗得意洋洋一笑,站起身:“我去收拾厨房,你吃完在隔壁房间等我,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找自家大哥帮忙这件事,像唐律这么好面子的公子哥,自然不可能告诉自己挺看重的姑娘。
对,看重,唐律捏着一杯毕罗端给他饭后消食的樱桃酒,边喝边忖度,这个词比大哥说的什么喜欢靠谱多了。什么叫喜欢?他喜欢美食美酒,也喜欢美人美景,看到肤白胜雪明眸皓齿的女孩儿他能看的目不转睛,时间场合都合适,也不妨跟看中的女孩子说两句俏皮话,约个会调个情。可这叫喜欢吗?他懂得欣赏美人的曼妙之处,却不想跟其中任何一个牵扯太深;他可以给女孩子花钱,可不会
主动提出要跟女孩子做生意分账;他可以做到许多人口中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却完全不在意那些人背后会怎么说他怎么想他这个人。
反过来,他在意毕罗对他的想法,看重毕罗的天赋和才华,因为她确实带给他太多惊喜,更重要的是,难得找到这么一个人品端正还能一起做事情的人。
唐律忍不住想,哪怕毕罗是男人,两个人一起经历这么多事,他也会愿意为她张罗人手筹措资金。他头脑很清楚地知道,尽管他和唐清辰吐槽的那些话都是事实,毕罗容貌家世确实比不上许多人,可这些刚巧都不是他不在意的点。这么些年过来,容貌家世出众的名媛贵女他见多了,又有几个能吸引他有兴趣继续交往下去呢?
饱餐一顿,又得了片刻独处的空闲,唐律觉得自己终于将这件事捋清楚了,却忽略了一个事实:看重和在意,本身就比“喜欢”这种情绪难得多了。
毕罗端着一筐散落的花瓣走进来,唐律凑近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栀子花。”毕罗答:“今天送槐花来的师傅听说我想吃槐花饺子,刚好养的栀子花也很新鲜,就摘了一些带给我。”
唐律还在想着心事,也没太往心里去:“这东西能做什么用?熏香?”
毕罗睨了他一眼:“能吃。”
唐律“哦”了一声:“那做得了给我尝尝鲜。”
“你这是——”毕罗冷不防凑得特
别近,倒把唐律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仰,险些跌了个倒栽葱。
毕罗似笑非笑地接完后半句:“你这是有心事啊。”
唐律耳根发烫,见她笑嘻嘻的压根没当一回事,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没心没肺的。”
毕罗讶然,她先故意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捧着的花瓣,又瞧了瞧唐律喝了一多半的樱桃酒:“我可从早上起来就没闲着,怎么到了唐少这里,我就成了没心没肺的人了。”
唐律以手撑额:“我的大小姐,你还不知道咱们现在应该愁什么吗?”
毕罗将最近提上日程的两件大事在心里转了转,问:“上周问你,你说投资已经就位,房子也找得差不多了,是房子那边出了问题?”今天老周还给她打电话,这人特别会说话,扯着毕罗东聊西聊,说话还很真诚,但其实毕罗一接电话就知道他是为什么事来的。她本打算吃完饭就跟唐律好好聊聊几个人合伙开新餐馆的事,可看唐律现在这个反应,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好解决?
唐律一摆手:“那件事妥了。”他一看毕罗的神情就知道她想错了方向:“昨天老周还给我发了条微信。我知道了,他也找你了?”
“今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可能确实等消息等的着急。”毕罗一笑:“不过他着急,不正好证明他和桑紫其实很看重这次的合作吗?我觉得也是好事。”
两个人刚吃完饭,毕罗一张小脸
粉嘟嘟的,偏巧莹白的手指尖拈了一朵栀子花,举在襟前,又用那么满怀着憧憬的神情浅浅一笑,唐律不禁一时看呆了。
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栀子花有这么好看?
毕罗垂下头处理手上的花朵,一边不忘跟唐律继续交流:“你觉得呢?”
唐律清了清喉咙:“嗯…目前来看,这两个人还算靠谱。”他对老周这个人早有打算,对方最近大概也想明白了,几乎不用唐律主动示意什么,这不,已经态度殷勤地向毕罗靠拢了。
毕罗不由得抬眸看了他一眼:“你今天说话吞吞吐吐的,到底遇上什么难事了?”
唐清辰说的其他话,他可以自己一一消化,唯独他求的那件事,看样子怎么都瞒不过毕罗了。唐律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海棠小苑做起来了,你之前不是说,想把这座院子扩一扩,小苑的经营范围也可以随之做大,顾客的体验也会更有意思一些?”
唐律觉得当着毕罗的面要承认自己没能耐把这件事完美解决,真是很丢脸的一件事,因此越说越慢:“我找人打听过了,这条街,除了四时春这座三层小楼,这个院子,还有你们家的老宅,剩下一多半房产都是展家的。我跟展家现在当家的那位不太熟,就想找我大哥帮忙说个情…”
毕罗一听就明白了。再看唐律一直别过半边脸,虽强撑着没有流露太多情绪,但光听他说话的
语气就能听出来,这人是觉得没说动家里人,丢面子呢。
要是放在以前,两个人刚相识却不大熟悉那会儿,毕罗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挤兑唐律的机会。可此时看着这人的侧脸,再想想这段时间以来他为了四时春跑前跑后,那些开玩笑的挤兑的话怎么也讲不出口。
毕罗端起桌上的清水抿了一口,说:“本来这件事也不好麻烦你家里人。”唐清辰的那些想法,毕克芳早就给她渗透过,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不想接人家递过来的橄榄枝,自然也不能指望别人一直拉拔提携。好在唐律为了新餐馆拉到的投资绕过了唐家的资源,是他自己这些年的积累,这里面固然有唐律自己好强的原因,同时也让毕罗心里轻松不少。她攒起眉琢磨一会儿:“展家我也听说过,既然他是生意人,我们不妨自己去试试呢?”
唐律一听她说的这句话就乐了:“生意人怎么就好说话了?你之前最讨厌的不就是我们这些生意人吗?”
毕罗瞥他一眼,到底没讲出“你和他们不一样”那句话来,这家伙得瑟惯了,别看这会儿蔫头耷拉脑袋的,给他个甜枣用不了半分钟就又能活蹦乱跳的。她摆弄着小箩筐里的花瓣,慢慢说:“四时春左右那两套院子,从我去上大学前,就一直空着,怎么也有五六年了。既然他是生意人,没有宁可空着院子也不赚钱的道理。”
唐律还
是犯愁:“那展锋可是个大忙人,没认识的人事先帮忙打声招呼,哪见的着啊!”
毕罗一偏头:“你之前不是说,跟他在一个宴会上见过?”
“见是见过,可那都不是正事儿…”唐律突然一顿,接着眉眼一乐:“我有办法了!怎么把他给忘了!”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