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有炭炉可以烧水,因为要煎药还有做其他用处都少不了生火。街上其它店家有好些冬天烧起炉子取暖,也就便烧了热水,天气热起来就不生火了,尤其是布庄、纸笔铺子,更是一点火星都不见的,要用热水就提着壶去买。
小山去了片刻就提着热水回来了,又开了柜子翻寻茶叶。
“不用找那个,咱就喝白水吧。”
小山拿出两个茶碗来,提着壶往里倒水。壶大杯小,他倒的稳稳当当,一点水花也没溅起来。
“小心烫,吹着喝。”
大妞捧着茶碗,嘘溜着贴边儿喝水。
小山捧着茶碗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说了句:“这亲,要不就不结吧。”
大妞正吸溜热水,冷不防听见这么句话,不小心就呛了一口,咳的那叫一个厉害,水星唾沫喷了老远。
小山默默的扯着袖子把脸囫囵抹了一把。
大妞也默默的掏出帕子递给他。
小山接过帕子看看,没舍得用,顺手就塞在在怀里了。
大妞的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了,皱眉问:“你说什么?”
三百六十八 后悔
“我说定亲的事,要不就算了吧,反正还没有过礼,也没放定…”
大妞把杯子放下:“你后悔了?”
“我猜你应该是后悔了。”小山低着头:“刚才你和姐姐在屋里说话,我听见了。要是咱俩成了亲,你就不能象现在一样随心所欲的过日子了。以前你不是说过嘛,象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过日子你是受不了的。”
吴婶、青姐,她们都能习惯适应这种生活,可是大妞自在惯了,就象野外的鸟儿,和一直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怎么能一样呢?
小山记得他小时候抓了麻雀和其他的野鸟回来,长根说都要烧了吃,自己喜欢其中一只鸟儿羽毛特别美,不舍让长根也吃了,想把它养起来。家里没有养鸟的笼子,他把鸟腿拴起来,想长长久久的养着它。他认真的想着,要给它找什么吃,嗯,再找老张头弄个小笼子给它住。不,小笼子不合适,应该要个大笼子,大笼子住的才舒坦。
第二天起来小山就傻了,那只鸟没吃他给预备的谷子也没喝碗里的水,竟然已经死在笼子里了。他起先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来把它咬死的,比如猫狗,老鼠黄鼠狼这些,可都是吃鸟的。
但是他爹来看过之后,这鸟不是被咬死的,它唯一出血的地方就是那条被拴住的腿,它应该是全力想逃跑,一刻都没停。最后它是活活累死,还是象张伯说的“忧惧而死”,不得而知。但是小山记住了张伯说的话。
张伯说,你让人拴条腿一辈子关笼子里试试?还不如痛快死了呢。
今天在窗子外头听姐姐和大妞说话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只鸟儿。那只在夜里死掉的鸟。
真让大妞完全改一种活法,她能过的开心吗?
在姐姐跟她说那番话之前,小山可以担保大妞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儿,她就想着两人挪一块儿住,以后…以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嘛,和以前没有分别。
姐姐话一说完,大妞就没音儿了。
小山想。那一刻她肯定是后悔了。
如果他早就知道那只鸟不能被人豢养。他应该会早早的把它放走的。
大妞把手里的茶杯往案上重重一放:“别胡说八道了,我怎么就后悔了?你别自说自话替我做主。好也是你说的,不好你也说了。你总得听听我是怎么说的。”
小山抬起头。
大妞说:“青姐说的话,我确实之前没想过。从上午到现在,我也想了很多。”
一开始她脑子里乱成一片,确实有那么一刻闪过了“要不然就不成亲”这个念头。
但是这个念头立刻就被她自己给掐灭了。
她反悔了。小山怎么办呢?
婶子那儿也都说过了,家里头的人都知道了。就差正式把事情定下来了。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时好一时歹,说定了事情怎么可以反悔呢?
要找出不反悔的理由那么容易,每一条都不容反驳。
既然还是要成亲。那就琢磨一下成亲以后怎么过日子。
青姐说的没有错,她也确实没听说过哪家的夫人在街上抛头露面自己操持生意的,一例都没有过。即使人们说有某某夫人精明能干。那也多是在料理家务内宅的事情上头。
那以后她是不能继续学医、行医了,不能天天这么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儿一点不问一点不管了。做事儿得按着规矩来,身份变了,那以后的一切也就不一样了。
她一直想的都是以后怎么过日子,小山突然来一句要拉倒,之前说过的话都不算数,大妞先是纳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她听明白了,心底就有一股火直窜起来。
她觉得自己在小山心里份量肯定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不然小山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说出要分开的话?
但是看着小山的神情,她就明白了。
小山不是不在意她,而是纯粹为了她着想,才建议要分开的。
“你说想和我分开,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咱俩真不成了,你将来要娶什么人?我又得嫁什么人?”
这个问题简直刀子一样,刺的小山胸口血淋淋的。一想到大妞要嫁别人,他就觉得脖子都让人掐住了,简直透不过气来。
他想不出来她要嫁什么人,他根本想都不敢去想。
他就知道,如果不娶大妞,那么娶什么人对他来说都一样。
大妞不等他回答接着说:“即使我没嫁你,嫁了别人,那人就不会要求我从此安分守己在家里相夫教子吗?可能有一种人不会,如果我真招了上门女婿,那人得靠我吃饭,就管不到我头上。可是和那样的人过日子就能开心快活了?”
小山不由自主的点头:“说的也是啊。”
“我是害怕不能自由的生活,可我还是想跟你成亲。”
如果现在再让她掷一次骰子的话,她大概还是想要掷双数。
小山觉得莫名的干渴起来,屋里的空气象是都要烧起来一样。他觉得脸发烫,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
“我,我也想跟你在一块儿。”小山出了个主意:“我爹说过了端午就让我去龙武卫里头当差,方师兄以前说过,龙武卫是混资历的好去处,待个两年谋个出身,就方便外放了。到时候我找个外放的职缺,咱们可以一块儿去别处,不象京城这么不自在。”
大妞觉得好气又好笑,可是心里也同时感觉到甜丝丝的:“净胡说,这事儿你自己说了就算吗?得听吴叔的,他要是觉得你外放有好处,那自然会安排。要是外放不合时宜,你可不要自己去多事。再说,你可是长子,家里头的顶梁柱嘛,小石头还小,你现在离家外放,怎么看也不是个好主意。”
小山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嘿嘿的傻笑着:“行,你说的对,以后我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我的…说的我跟母老虎一样。”
这话好象是不乐意似的,可是任谁听她的语气,看她那神情,都知道大妞其实是喜心翻倒,小山刚才那话她别提多爱听了。
三百六十九 心急
“对了,你说薛素芝来找过你?”小山突然想起来这事儿。那天在茶楼情势乱,大妞又匆匆说了那么一句,他后来一直没想起这个。可是现在坐在药铺里,街上的喧嚣远远能听到一些隐约,前堂也似乎有人在说话,可是这都跟这个院子无关,跟他们两人无关。
闹市里这一方院落,圈出只属于他们俩所有的安谧。
“对。”大妞说:“就这间屋里,我平时都在这儿给人诊脉的。那天她们主仆二人进来的,进了屋也遮着脸的。我当时还想呢,以前很多人来瞧病也都是戴帷帽蒙着面纱来的,可是到了屋里一般就会摘掉了。她进了屋也没有摘掉,诊病要望闻问切,蒙着脸可有多不方便。”
“她根本没病吧?”
“现在想想,她就是来见我的。”大妞抓了下头:“那会儿我和她素不相识,她来见我做什么?”
“她好象…觉得我和你关系不寻常吧。”
可那时候她和小山真的没什么,两人的关系真比白纸还要白…
等等,那她是怎么产生那种荒唐的联想的?
小山想了想:“我想,可能是她在山上的时候,看到我们在通信吧…”
大妞给他写信,他总是看了又看的,回信的时候也总是非常迅速又非常仔细。虽然薛素芝在山上待的时间不算久,可是女子比总比男人要细心的得多,她一定注意到了这件事,并且很自然的认为他们是青梅竹马,情分非同一般吧。
还别说,她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你们当初在山上。真的住一个屋里吗?”大妞忽然问。
“啊?不算是一个屋,是一间大屋中间隔成两间的,我和方师兄一间,就给她送药的时候进去过两回。”
“真的?”大妞逼问了一句。
小山感到一股浓浓的杀气…
“真的,当然是真的。”小山用力的保证:“我绝对和她没有不清不楚。”
大妞是相信他的,就是心里头觉得不舒服。
小山从头到脚都是她的,给那个女人多看一眼。大妞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想到她在心里惦记个没完。还百般算计,大妞心里是要多不爽有多不爽。
“你以后不许再见她了!”
“不见,不见。”小山想了想。加了句:“我听说她已经不在京里了。”
“啊?去哪儿了?”
“梁国公府把她送到乡下去了,听说亲事已经给她定下了,年内就会成亲。”
这事儿阿青也知道,李思谌说。若无意外,这薛素芝这辈子也别想回京城了。
这事儿里头有没有李思谌的手笔。阿青懒得去管那么多。不过她现在是越来越了解李思谌了,这男人对自己认定的家人别提多护短了。
小山手指头在茶杯上抠来抠去:“那咱俩的亲事,你觉得定在什么时候好?”
“这个让婶子和我爹做主呗。”
小山看了她一眼,耳根发烫。目光也有些忽闪:“咱们也早点儿成亲吧…”
大妞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很急啊?”
“人家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过年嘛。”
乡下是有这种说法。大妞也听过。事实上,那些闲话她可听的不少。赶集的时候搭着旁人的车,赶车的人满口荤话,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嗯,说的好象是娶个老婆来暖被窝之类的…
大妞脸也有点儿烫了。
小山以前多老实啊,出门学艺两年,又跟着什么方师兄曹师弟的一帮子人混了那么久,对了,他还在军营里待了好几个月呢,那些兵痞口无遮拦的,也不知道他学坏了多少呢。
不行,得把他那些坏习气都给纠正过来才行。
阿青低头看着手里的贴子。
李思敏坐在她对面,手里也拿着一张同样的贴子。
说起来,那年头一次去文安公主府上赏荷花,似乎也就是这个季节,日子都相差仿佛。因为文安公主府的荷花开的比别处都早,是京中一绝。
阿青先把贴子放到一边,给李思敏看单子:“你自己瞧瞧,看看还有什么要增减的。”
李思敏接过来也没看:“嫂子看着办就是了,我不用多看。”
“是你的嫁妆,现在怎么精打细算都不为过,等木已成舟的时候再后悔可就什么都晚了,快看看吧。”
李思敏这才拿起单子一目十行的开始看。
“对了,府里的账都清完了?”
“差不多了。其实那些人都不在了,查不查的都无所谓。”
李思敏看了她一眼:“嫂子你是宽厚人,换了我我可不干。不该我的东西我不去肖想,该是我的东西,谁敢咬一口,我也一定让她全给我吐出来。”
阿青一笑。
整理那些陈年烂账并没花她多少功夫。一是她有珊瑚这个得力帮手,二是阿青根本没打算仔细再追究此事了。始作俑者是郡王妃陆氏,她十几年从公中明里暗里的挖啊挖啊,可是现在她别说私房了,连自由都没有。
出了二夫人谋害阿青母子不成那件事之后,李思谌又和安郡王达成了某种协议。按李思谌的性子,他是肯定不会放过陆氏的,而且他也有那个能力马上结果陆氏的性命,让她身败名裂也不是难事。
可安郡王这时候总算还是有点责任心的——
只可惜这但担当来的太迟了,且对象是有选择性的。李思谌已经成家生子了,安郡王许是觉得这个儿子完全不用他操心,所以把那难得的稀薄的父爱倾注给了其他几个儿女。
陆氏如果名声坏了,那她的三个亲生儿女一定会受影响,下半辈子都得背负着母亲的恶名来生活,对整个郡王府也没有什么好处。安郡王同大儿子商量,请他不要只图一时之快,要想的多些,想的远些。
陆氏现在也不能死。因为李思敏等着出了国孝家孝就要正式定亲了。如果陆氏这时候死了,她的亲事就得耽误。而李思雯、李思涵,还有李思容眼见着也快要成年了,这都耽误不起。
所以二夫人那件事之后没人提起陆氏如何,也没有陆氏的死讯传出来。不过以阿青对丈夫的了解,李思谌肯定会做些什么。
陆氏做的事不张扬,也不死,这不代表她过的好。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很多…
阿青把陆氏的事情撇开,目光又落在那张贴子上。
三百七十 花会
“阿长真是讨人喜欢!”文安公主乐呵呵的抱着胖娃娃,不过她虽然多才多艺,但诸多才艺中绝不包括哄孩子这一样,单看她抱孩子那姿势就知道了。那不叫抱着,那叫勒着?叫掐着?反正怎么看也不象是抱着。
好在齐尚宫是个明白人,笑着说:“公主这抱的不得法,小阿长要不舒服了。”
这话还是身边的人来说比较合适,要是阿青来说,难免让文安公主脸上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