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折腾着让新郎作诗,又说要让他把新娘子背起来。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儿大,好在还是有老成的人出来打圆场,把一群起哄的人给赶了出去。

李思谌也不能在屋里久留,他还得去前头席上敬酒。这也不是个轻省活计,可是阿青就没法儿给他分担了,她得一个人留在新房里头。

李思谌换了衣裳出——李思敏和李思静两个又悄悄溜了进来。

“嫂子好。”“新嫂子好。”两个人咯咯笑着跟她问好。

“你俩嘴再甜,今天我也没有红包给你们。”

李思静笑着说:“谁图红包了,我们是高兴才来的。嫂子你今天可真是漂亮啊,你没见啊,刚才揭开盖头的时候。好些人的眼都直了,看着你那眼珠都不会转圈了。平时看你也漂亮,可是今天是新娘子,格外不同。”

阿青低头一笑。

刚才揭盖头的时候。她还晕头转向的,也看不清楚东西。

——好吧,她承认那会儿她只看到了李思谌,一屋子的人她一个都没有看清,也不知道那时候他们说什么干什么了。

李思敏抿嘴一笑。走过去把窗子推开了一扇:“开开窗子透口气吧,刚才屋里这么多人,气味儿浊的很。我等下就让我的丫头过来,有什么不便开口的事,有什么需要都和她说吧,她在这府里头熟。你今天刚来,两眼一抹黑的什么也不知道,她虽然不算能干,可是暂时在这儿支应两天,也省得你抓瞎。”

阿青由衷的点头谢她:“多谢你了。替我想的这么周到。”

“别同我客气了。要说这府里头谁最盼着你嫁进来,约摸除了我大哥,也就是我了。”

李思敏有许多话想说,可是现在却不是时候,场合太不对了。

算啦,也不急在今天一天。以后日子还长着,路得一步一步的走,急也急不来。

“那我俩也不在这儿碍事了,嫂子你换身儿衣裳歇息一会儿吧,等下应该不会有人再过来闹腾了。”

这句话说到阿青心坎上了。

刚才那群人如果再来闹腾一番。她可真有些撑不住。

屋门一关——总算能让她暂时安安静静的歇一会儿了。

桃叶吩咐桃核说:“你和琥珀两个出去,看看这院子里现在安排了多少人服侍,让他们送茶、送热水来。”

阿青捧着脑袋**了一声:“喝茶什么的缓缓吧,先帮我把这个拆下来。”

桃叶不敢怠慢。和珊瑚两个人一起过来扶着阿青在铜镜前坐好,小心翼翼的解开勒带,抽出发针,轻而又轻的,把那一动就叮咚乱响的镶珠嵌宝垂缨的凤冠从她头上取了下来。珊瑚捧着凤冠有些犯愁:“原来装它的盒子不知道收在哪口箱子里了,这一时也找不着啊。”

“那就先放到…”桃叶在屋里看了一眼。问阿青:“先放在床后的柜子里头吧?”

这个实在太贵重了。桃叶自打伺候了阿青,也算见过些世面,可是这个凤冠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珠光宝气,灿然生光,凤冠顶上中间的一颗大珠有龙眼那么大,虽然不知道具体价值几钱,可是要是碰损弄丢了,那肯定把她和珊瑚一起卖了也赔不起。

阿青对这个并不象她俩那么小心。这顶凤冠确实美丽华贵,可是这辈子也就只能戴这么一回,就和她身上穿的这身儿吉服一样,全都得收进箱底,派不上别的用场,只能做个纪念。

“就先放柜子里吧。”

屋子以后得慢慢收拾,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

桃核和琥珀两个出去,没过多久就把热茶和热水都端进来。阿青脸上擦的这些脂膏还不能一次洗掉,因为面膏,口脂、胭脂里面油份都很大,单用水是洗不干净的。桃叶从她们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匣子,里面是杏仁儿和牛乳配的脂膏,先用湿的布巾把脸上出的油和浮米分抹去,涂上这种脂膏,轻轻揉匀之后再擦掉,脸上大部分的妆就都被一起擦去了,这时候再用水洗,换了两次水。

终于洗干净了脸,阿青忍不住长长的出口气。

感觉脸象是被糊上了一层水泥似的,现在毛孔终于能自由呼吸了,这种感觉说不出来的轻松畅快。

衣裳也换了下来,那身儿吉服层层重重,简直象是一个硬壳——象一身儿盔甲,穿着之后动作僵硬,人一点儿也不自在。终于脱下来了,象是解开了镣铐一样。

还是家常的衣裳穿着自在。

“姑娘再上点儿米分吧?”

“不用米分了。”阿青现在听到个米分字就觉得脸疼:“涂点茉莉汁好了。”

“好。”

头发也散开了重新梳了个髻,阿青没有戴钗子珠花,就挑了一只单珠细簪别在发间。热茶和点心都已经摆上,阿青喝了一盏茶,吃了两块点心。她觉得一点都不饿。只是觉得很疲惫。这几天都休息的不好,早上又起的那么早,折腾到现在。不卸妆更衣的时候还好,一把那些硬件拆解下来。她整个人好象没了桎梏和支撑,都快要散架了。

“姑娘要不先靠着,歇一会儿吧。”桃叶轻声劝她。

“也好,你们把床收拾一下吧。”

现在床上铺了好几层锦被,上面撒满了各种各样有吉祥象征的东西。根本没法儿睡人。花生枣子桂圆栗子这些还好说,那些糠米分麸面之类的东西,得用大刷子仔细的扫净才行。

桃叶和珊瑚两个挽起袖子一起收拾喜床。

阿青靠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头看着她俩忙活。桃叶细心,珊瑚麻利,两个人很快把床扫净铺好,拿了两个大迎枕放在床头,扶着阿青靠在那儿,又捧了一床薄被过来替她搭着腿。琥珀又锦被上又多铺了一层,半跪在脚踏边替她捶腿。

“你们今天也不轻松,别捶了。趁着这会儿赶紧去吃点东西歇一会儿吧。”

她累。桃叶她们也绝对不轻松。可是她能歇,她们不能歇。

今天不过是一个开头,以后的日子过的肯定不会象在娘家一样轻松。

阿青只想歇一歇,可是眼睛一合,就身不由己,直接就坠入了梦乡。

桃叶在旁边端着茶,低声唤:“姑娘,姑娘?”

唤了两声不见应,桃叶也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呃,这可怎么办?

只是让姑娘暂歇歇。怎么能睡着呢?

今天可是成亲的日子,等下世子爷回来,就是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可姑娘居然这时候抢先睡着了。这,这可不能啊。

她想把阿青唤醒,珊瑚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可不能让姑娘这会儿就睡啊,一会儿世子爷回来了,那可怎么办哪?”

“让姑娘歇一会儿吧。养养神。”珊瑚轻声说:“桃核在外头呢,世子回来肯定会提前知会一声的,到时候赶紧把姑娘喊醒过来就行了。姑娘这多累啊,你什么时候见姑娘睡的这么沉、这么快过?”

“确实…”确实没有见过。桃叶服侍姑娘的时间比珊瑚还要长,倒是真没有见过姑娘象今天一样累过。

刚才帮姑娘卸妆,那顶凤冠沉的压手,姑娘顶着这么重的凤冠出嫁、坐轿,拜堂,也实在难为她。

刚才屋里闹喜的几个妇人还小声议论,说那凤冠一看就价值不菲,多么华贵。可是再华贵,顶在头上也难受啊。

她还听见有人说,当年郡王妃嫁进来的时候,喜服和凤冠都没有这么精致考究呢。虽然当年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是王妃了,而今天的新娘子只是世子夫人。可是王妃当时嫁过来的时候只是填房,娘家不显,王府也没有大肆操办,不管是宾客、场面、嫁妆,都远不及今天的世子夫人了。

桃叶听着这话,一边替自家姑娘高兴,一边又替她担心。

旁人都看得出来,还这样议论的事情,郡王妃肯定看在眼里了。她本来就不是世子的亲娘,再加上今天这喜事又伤了她的颜面,真是旧怨未除又添新恨。

“那也好。”就让姑娘再多歇一会儿吧。

世子爷想来不会太早回来的。

“你让人多备些热水,我看世子回来多半也得沐浴。”

今天折腾的也不光是自家姑娘一个人,世子爷也给折腾的不轻啊,刚才看着脸上、额角都是汗迹,只怕里头的衣裳都让汗湿透了。这在外头再敬酒应酬一番,身上肯定不舒坦,必定得用热水的。

“好。”

她们说话的功夫,外头来人了。

刚才李思敏说把她的丫头差来帮忙,来的这个叫青莲,以前跟着李思敏服侍,也到过吴家,和桃叶她们多少算是个熟人。

桃叶和两天不敢怠慢,笑脸迎人,客气的招呼:“青莲姐姐快坐。”

“哎哟,别这么客气。你们是世子夫人左膀右臂,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可不要这样见外。”

屋里头很安静,青莲见桃叶和珊瑚声音都放得轻,心里隐约猜到了几分。

“是不是世子夫人在歇息?”

“夫人太劳累了,靠着养会儿神。”

可不能说睡着了。

青莲十分识趣:“既然世子夫人太劳累了,那我就不去打扰夫人了,等回头夫人精神好些了我再去请安吧。”

阿青其实不算真的睡着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这么个日子,她只是太累,整个人象是漂浮在水中,有大部分意识在安睡,可还有一部分感觉是醒着的。

她似乎听着有人进来了,还听到有低低的说话声。可是她太累了,累的不想睁眼,不想动弹。

琥珀规律的一下一下不轻不重的替她捶敲腰腿,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她服侍的细心,这其中还有张尚宫的点拨。张尚宫还在吴家的时候,珊瑚就对张尚宫格外殷勤,请她闲时点拨一二。张尚宫也很大方,确实指点了她们姐妹俩不少东西。

就拿这个捶腿来说,看着很简单,可是其中学问大着呢。其中有些诀窍,不得人提点,一辈子也悟不透。琥珀学到了之后,不止一次的在姐姐身上练习过,甚至在自己的腿上试着捶敲习练,找出最适当的力道,最恰当的位置。

从脚往上捶了一遍,又由腰而下再捶了一遍,琥珀轻轻收了手,扶着床慢慢起身。

那边屋里头桃叶和珊瑚两个人正陪着青莲说话。

琥珀没有往上凑,反正姐姐在那里,回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姐姐都会告诉她的。

桃叶对她们姐妹俩态度一直很暧昧。到了新的地方,她们当然得抱成团,先站住了脚再说。这种时候她们当然不能内斗。可是在姑娘身边谁最得信重,这个位置依旧很微妙,大家都在看着。

二百三十一

阿青睁开眼的时候,屋里已经掌灯了。她模糊的看到一团红,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条案上一对龙凤喜烛正燃着,烛芯卷曲起来,啪的一声爆了个响。

桃叶被这声响吓了一跳——她当然不是胆小,也不是没听过结灯花的声响,可是今天情形不同,她格外紧张。

阿青脑子里有一会儿是混沌一片,什么也没有想到。

然后她才慢慢清醒,这是新房,今天她成亲——不过她趁新郎去敬酒的时候,自己居然先睡着了。

桃叶很快回过头来,发现阿青已经醒了。

她正要上前来服侍阿青起身,可是有个人动作比她还快。

李思谌的头发还湿着,就这么走到床边来。

阿青已经好久没见着他这么放松,这么不修边幅的模样了。

当初刚认识的时候,他是受了伤,命悬一线的时候讲究不起来,披头散发的样子也见过。可是从那以后,每次见他都是衣冠楚楚的…好吧,怎么觉得这个词儿用的有点怪?

一定是刚醒来还没彻底醒困的缘故。

阿青觉得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

两个人现在是夫妻了,好象互相是应该坦诚相对,再端着架子没有必要。可是他俩的这个转变是不是有点儿快?她这才睁开眼,蓬头垢面的可能还有眼屎,他呢?披头散发,头发还滴水,光着脚踏着一双软布鞋,裤角散着,襟口也就松松一系。

不应该是这样的呀!阿青想象中洞房花烛夜,那应该是纱帐朦胧。烛影摇红,睡衣也要穿她仔细挑的那一件,而不是象现在似的,都睡皱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阿青把头发拢一拢,幸好她睡姿还是比较老实的,头发没怎么乱。

“刚回来,一身都是酒气。去洗了洗。”他说:“看你睡的香。没让她们叫你。肚子饿不饿,先吃饭?”

“哦…”

他一说,阿青觉得自己还真饿了。

桌上已经摆了酒菜。鸳鸯拼盘。一共是六样菜,都十分精致。

可是在动筷之前——

“先喝酒。”

李思谌提起壶来,将两只酒盏里都斟上酒。

哦,这是…

阿青偷眼看他。

这就是交杯酒啊。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阿青现在看着李思谌,也觉得他这披散头发衣衫半解的样子很好看。

以前看着他的下巴那里有道浅浅的沟。阿青还有一回想伸手去试试沟的深浅——嗯,待会儿可以试。

两个人端起酒来,阿青的脸热热的,还没喝酒就觉得头有点晕似的。

一定是睡的没彻底清醒——反正什么异样都可以推给没睡醒。可以理解,也可以解释。

酒香醇厚,浓而酽温酒滑下喉咙。阿青酒量不行,一杯下肚就觉得有股热气直往上泛。眼眶里满盈了水气,鼻头也红了。

李思谌把她手里的杯子接过来:“喝的太急了吧?”

可是听说这个是要一饮而尽的,要是分成两停,好象有什么不好的说法。

阿青侧着头,揉了揉额角:“没事,可能是因为空着肚子喝的…你今天喝了多少?”

“没喝多少。”李思谌说:“我让人换了酒,除了一些紧要的宾客,都只浅浅沾了沾。”

话是这样说,可是他说话的吐息之间还是有一股酒气。

并不冲,也不算难闻。

肚子饿的时候,食物能不能管饱最重要,与是不是美观精致考究关系不大。阿青看着这精致的小菜,不知道从哪动筷了。

李思谌看看:“没胃口?”

“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