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米分可能不如外面卖的又白又香,也有点散。”阿青说:“自己做的米分不象外面卖的那样搽上显得很滑溜。”
“是啊,”李思静奇怪的问:“那吴姐姐为什么不用外头卖的呢?”
因为那种又香又滑的米分里既有铅,还有汞的成分,抹多了不但有毁容效果,甚至还会造成不孕不育呢。虽然那种米分抹了显白,也不会容易脱落,可是阿青还是不想用那个。反正她出门时候少,在自己家里不用妆饰,出门的话时间短,自制的香米分完全可以满足需要了,阿青觉得自己做的米分也不错,不是那种擦在脸上白生生的很假的,而是看上去很自然。
她们这年纪青春年少皮肤底子又好,不擦米分本来也挺好看。
一百八十 麻烦
李思静有点儿失望,大美女用的脂米分好象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也许这米分擦一回两回的不见出彩,时间长了就会有变化?
李思静拉着阿青去看她平时用的东西。逸郡王对唯一的女儿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李思静在家里用的妆奁什么样阿青是没见着,但是这个带出来临时用用的,也是不同凡响——两尺见方,上下四层,头一层拉开,一套四把梳子,头绳,其他全是瓶瓶罐罐。那装头油的小瓶子做的尤其精致,一共六个瓶子,拼起来是一朵梅花的样子,五朵花瓣一个是花芯,做的当真是精致。
“这个好看吧?我从我娘那儿硬要来的,是旁人送给她的,结果我缠了半天,她就给我了。”
“真漂亮。”
李思静高兴的说:“你闻闻,这香味儿都不一样的,木樨、茉莉、茶花、兰花…我喜欢这个兰花的。”
阿青顺着她的意思闻了闻香味,确实很清雅:“很不错。”
“这个是内造的,外面买不着。”李思静大方的说:“吴姐姐你要喜欢,我送你一瓶。”
“好啊,那就多谢你了。”
李思静今天认识了一个生得又美性子又这么温和的新朋友,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显摆一番,再和新朋友分享。除了头油,光是擦脸膏她也有四五样,余下的香米分胭脂口脂眉黛这些东西她都备了全套的。不过以李思静的年纪和她的性格来看,她弄这些东西主要是为了好玩儿,并不是为了往脸上涂涂抹抹。
下头还带了一些首饰,另外就是几大包衣裳。看来李思静在家中相当得宠,只是到公主府小住两天。带了好几身儿衣裳。收拾包袱的人八成是怕下雨天气阴冷,厚的薄的全没落下,从薄绢纱罗到夹花绸缎,看这包袱,李思静姑娘这不象小住倒象是搬家。除了这些东西,还有她在家吃的零嘴儿,玩的小玩意都给拾掇来了。结结实实让阿青开了眼!
按着家长这么个宠法儿。要一给十,百依百顺,怎么看也是要出熊孩子的节奏。惯孩子惯到这地步。李思静还长的大大方方挺开朗懂事,这姑娘真是不容易。
李思敏换了衣裳过来寻阿青,结果屋里没人,又听见隔着墙传来咕咕哝哝的说笑声。顺着声音就摸到这屋来了,一看两人正围着一张小棋桌。但又不是在下棋。
阿青抬头看见她来,李思静是妹妹,比李思敏小,两人都站起身来相迎。
“行啦行啦。又没旁人咱们不用讲究这些。”李思敏问:“你们俩这是在做什么呢?”
“阿青姐姐教我打络子呢。”
好家伙,进展真快。李思敏寻思着她也就换个衣裳洗了把脸,嗯。又收拾了下东西的功夫,这俩人都从“吴姐姐”进展到“阿青姐姐”了。
不过阿青姐这人是好相处。和她在一块儿就是挺舒服的。
李思敏也坐下来看她打络子。
李思敏长这么大,拿针线的次数只怕十个手指头就能数过来,逸郡王妃原先倒是想让女儿学一学的,虽然不指望她学出什么名堂来,可是姑娘家连纫针都不会,说出去也实在不好听。可是李思静头一次做针线就扎了两回手,第二回扎出血之后,逸郡王妃是怎么也不舍得让闺女学女红了。李思静自己呢,心情有点复杂。别人都会,自己一窍不通,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让她去学,她一怕疼,二怕累。手累眼累全身哪哪儿都累。
可是打络子不一样,不用动针,顶多用钩针拉一下,这圆头针可扎不了手。而且络子打出来可以用在各种地方。李思静想着,等学会了,她先给父亲弄个扇坠,再给娘也打个络子,穗子弄长点,缀在玉佩的下面。
“这是凤尾结,其实很简单。”阿青把动作放慢,李思敏和李思静两个人一人攥着一根绳跟着照做。
“这样串过来,拉紧…喏,就这样,下面都是重复这个动作。”
确实不难,两个学生兴致勃勃的开始举一反三,直到齐尚宫来传话,说是前头摆晚饭了,让她们三个过去。
从她们住的地方去摆饭的花厅有一道曲曲折折的的长回廊,不用打伞穿蓑衣,既自在还能赏雨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花树山石在雨地里看的不那么分明,影影绰绰的。白天那样明媚鲜妍的景致,晚上看起来却让人想起什么《古墓荒斋》之类的聊斋故事。
李思敏想起白天文安公主说的话来,当时感触不深,现在却觉得十分感慨。
这么大的府邸,文安公主一个人孤零零的,能说话的恐怕只有齐尚宫一个。这样冷清孤寂的长夜,多么可怖,她一个人怎么挨下来?驸马还在的时候,这府里处处都洒下了他们的欢声笑语,可是他现在已经离世,文安公主再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致,却已经物事人非,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这些昔日的欢乐回忆呢?
花厅里文安公主正逼问妹妹:“你跟我说实话,别拿那些虚的来糊弄我。”
乐安公主揪着手帕:“我都说了。姓毛的反正是不在了,当年我身子不争气,倒象是我怕了他躲出去似的,还不兴我回京来了?”
“你要真是想回来,怎么跟逃难似的,东西都不收拾就回来?你的那宅子几年没住人,也不遣人收拾,怎么能住?你老实说,是谁欺负你了,还是你闯了什么祸?”
按文安公主想,别人欺负她不大可能,多半是她闯了祸。
可是她又能闯什么祸呢?她又不是个男人,想闯什么大祸也不可能啊。
乐安公主哼哼唧唧的说:“就是遇上点麻烦…”
文安公主毫不含糊:“什么麻烦?”
“我吧…平时无聊,也出门拜个佛,游个湖什么的,当地有文人士子雅集,有时候我也凑个热闹,可我也不是抛头露面什么人都见的。就去年八月里吧,认识了一个姓梁的书生,诗做的好,人也很风趣,不是那种酸不溜丢的。我请他来喝过茶,他也回请我去游过湖…”
文安公主深吸了口气,把想说的话憋回去,继续听他说。
去年夏天里毛驸马没了,虽然这人不是个东西吧,可是丈夫重病死了乐安公主都不管不问,还同年轻书生去游湖,这话要传出去,旁人不会说姓毛的不是东西,毕竟他已经死了,人死为大嘛,但乐安她可落不下什么好名声了。
“我没什么旁的意思。”乐安对自己姐姐说话还是比较坦白的:“我没想再嫁一回,万一再嫁个不是东西的,我太划不来。就这么着来往我觉得挺好,我就是想解解寂寞。可是没想到这人心挺大,突然有天跟我说心里喜欢我,想要和我成亲。他一个人住在城里,他乡下有老婆孩子的。也不知道他回去和老婆怎么说的,他老婆带着孩子跑到我府门前来闹,又哭又嚷又跪的…”
文安公主已经明白了:“所以你丢不起这人,就跑了?”
可乐安公主还没说完呢:“…我总不能去和一个乡下村妇理论吧?更何况我也没想抢他丈夫,可是她在我门前闹了两天我不搭理她,她倒越发起劲了,失心疯一般,还要撞我的大门…”
“后来呢?”
“她没事儿,她小儿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看热门的人撞了,摔破了脑袋,当场就死了,那女人倒是不闹了,抱着孩子跳了河。”
“她也死了?”文安公主倒吸了口凉气。
“没有,有人跟着她呢,一见不好就赶紧下去人把她给捞上来了。可是…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跟我有什么关系,脏水一盆一盆的往我头上泼…”
“你闭嘴。”文安公主揉了揉额角,感觉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那个姓梁的呢?他老婆闹,他孩子死,他都没出面?”
“没有。”乐安公主咬着牙说:“他一直没露面,学馆也告假不去了,谁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和这么一个人来往!”文安公主简直想抽她一顿:“还赶在那么个当口!死了你倒跑回京来了,你以为你跑得快?我告诉你,当地州府的折子只怕这会儿已经放在皇上的案头上了!”
“我又没有杀人…”乐安公主这话说的没多少底气。以她们的身分来说,确实也不用怕一两桩人命,别说人不是她杀的,就算是她杀的,难道还有人敢让她赔命不成?
“别人不会这样说的,别人只会说你在驸马重病之中与人偷情私会,强夺人夫,逼死人子…”文安公主都想得到那些折子上会如何写,也想象得到坊间悠悠众口会如何议论咒骂。
这件事情麻烦大了,文安公主很清楚,而且可能火会从乐安身上蔓延到其他公主、甚至其他宗室贵胄的身上。她虽然不是做官的人,可是她已经经历过许多风浪坎坷,这一点她还是能估量到的。
“不成…这事儿得赶紧找人商议。”
一百八十一 相逢
这件事情如果真闹大,受损的不止乐安一个,宗室里大家平时关起门来掐的再欢,遇到这种事情也是空前的齐心,先攘外再安内决不含糊。
没等文安公主想好这事儿先去找谁商议,门房来人报:“安郡王世子来了。”
文安公主一怔:“谁?”
思敏的哥哥她当然不会不认得,可是他出京去了这是人人都知道的,没听说回来啊。
说话功夫,李思谌已经熟门熟路的自己进来了,给文安公主和乐安公主两人行礼问安:“见过二位姑母。”
文安公主诧异的问:“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回京都不带先送个信儿的。思谌你这是几时回来的?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了?”
“下午刚到京城,听说思敏在姑母这儿打扰,我也来蹭姑母的酒吃。”
文安公主生着七窍玲珑心,往日虽然也听说思谌和思敏兄妹较亲厚,可也没亲厚到正事不办先来探望妹妹,这迫不及待想见的,是另有其人哪!
乐安公主一肚皮烦恼,在晚辈面前也只好先按捺住,笑着说:“行啦,在我们跟前你还不说实话?老实说了才有你一口饭吃,不老实的话,这就把你轰出去。”
丫鬟端茶上来,李思谌坐在下首,看得出来他确实赶了不近的路,比出京前黑了,也瘦了,可一双眼看上去还是神采熠熠,坐在那里腰挺背直,没有一点儿稀松懈怠。
“看着晚辈,不认老也不行啊。”乐安公主有感而发,摸着脸颊对文安公主说:“刚才看见思敏她们。那才是年轻姑娘呢,眼睛都亮晶晶的,咱们呢,就算还没长白头发,可是心已经不年轻了。”
说话功夫,阿青她们三人已经到了。看到厅里还有一个人,李思敏也吃了一惊。连要迈过门坎的脚步都停下来了。维持着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的架势:“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刚到。”李思谌的目光越过她,直接落在阿青的脸上。阿青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着他,旁边灯烛的光亮照在他身上。这人就象昨天夜里她梦见的那样,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这是真的,还是她又在梦里头?
那人一出去,好象把她心里的一部分也一起揣走了一样。总有个地方空空的悬着。天热想着他是不是晒着了,怕他在外面吃不上一口热饭食。最担心的还是他的安全,真怕象头一次遇见他的时候那样,受那样的伤,命悬一线。
可现在看到他好端端回来了。虽然黑了点瘦了点,可是全须全尾没受伤没少点儿什么什么,她的一颗心也终于可以落地了。
李思敏抿着嘴忍着笑。迈步进了门。
她很有自知之明,他哥对她也关心。可是是属于那种有事儿替她撑腰,没事儿才没有闲功夫搭理的那种,更不要说出京办差回来主动来见她了,她有什么好见的?人家是来见没过门的媳妇的。
不过阿青姐这么漂亮,连她没事儿都惦记着想见见,更不要说他哥了。
“好啦,人都到齐了。”文安公主心里还装着事儿:“先吃饭吧,人多吃饭也热门。思谌你要不要喝点酒?也解解乏。”
“今天就不了。”李思谌说:“吃过饭还得出去一趟。”
饭菜很丰富,可是饭桌上人人都有一份自己的心思。文安公主惦记着等下去找现在任宗令的泽亲王。不过虽然泽亲王现在挂着宗令的名头儿,可他已经年过七十,平时操办一应事宜的都是左右宗正。这事儿具体和哪一个说,怎么说,还得好好斟酌。这件事情处置起来,首要当然是把乐安公主摘出来。虽然气这个妹妹行事不端,可是两人打小一起长大,文安公主也算了解她。
乐安很任性,爱热闹怕寂寞,头一个白驸马死了没几个月就和毛志宏打的火热。她要嫁毛志宏的时候旁人也有劝过她,可她还是一意孤行的要嫁,结果后来堂堂公主给气的连自己的公主府都不住了,倒让毛家人鸠占鹊巢。经过这一回,她肯定是没有再成亲的念头了,可是同一个小地方的酸书生拉拉扯扯还惹出了人命,姓毛的现在死了还不到一年呢,怎么说也算尸骨未寒啊。
吃饭的时候都不是外人,就团团坐了一张圆桌,不知道是巧了还是有意安排,李思谌正和阿青坐个对面,抬一次头就看见他一回,阿青总觉得一桌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俩身上,害她头都不敢抬了,光吃面前一盘菜。
小儿女们这种情态,文安公主和乐安公主纵然心里装着事,看着他们也忍不住笑。
李思敏和李思静就更不用说了,李思敏还好,李思静是完全藏不住心事儿,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事全写在脸上了。
这顿饭阿青完全是食不知味。看到他突然回来当然是高兴,可是这人招呼都不打,跑到文安公主这里来,让旁人看他们的笑话,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阿青几乎可以预见,虽然现在当着面没有人嘲笑,可是等他一走,李思敏那张小嘴可是不饶人的,李思静呢,完全是直肠子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就连文安、乐安两位公主,虽然是长辈,说不定也会拿她打趣。
这事儿是一辈子的黑历史,哪怕再过个五年十年,只怕她们还会记忆犹新,有机会还得让她温故知新。
吃过饭李思谌起身告辞,可嘴里说着告辞的话,腿却站在原地不挪动。
文安公主肚里闷笑,脸上还得装着一本正经的:“思敏啊,你们兄妹也好久没见了,你去送送你哥哥啊。”
李思敏脆脆的应了一声,伸手拉着阿青,也不管她脸上什么表情了,扯着她一起出了门。到了门外头,雨还下着,夜色已深,廊下的灯笼被风吹着微微晃动,昏黄的灯光映着斜洒的雨丝,看着就让人诗兴大发——咳,那是不可能的,眼下这三个人哪个都没做诗的心思。
李思敏笑眯眯的问:“哥你去武城,给我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啦?我可听说那儿繁华着呢哪,西边儿、北边儿来的货那儿都有,南货出关也在那里。”
李思谌笑了:“知道,少不了你的。明天就给你送进宫里去,都是按份儿装好的,你要拿去送人也方便。”
“好。”李思敏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痛快的松开了刚才挽着阿青的手,顺手拽走了站在门边支着耳朵瞪着眼睛的李思静,把空间留给了那一对未婚夫妻。
这男女这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呢?旁观者这样看是看不出来的。可是看着一向冷漠的哥哥性情大变,让李思敏又觉得好笑,又隐约有点憧憬。
她对自己的将来不怎么担心,因为有三公主的原因,哥哥又不会撒手不管,嫁人是不成问题的,将来也可以富贵安逸的度过一生。
但是现在她的想法和从前隐隐有些不同了。
按部就班的找个人嫁了,可能不会有象哥哥和未来嫂子这样的情分。可是要找个有情分的人,那需要机缘吧?
哥哥当时落难被嫂子救了,这是典型的美人救英雄啊…结果这英雄被救了还一门心思要以身相许了…
李思敏忍不住偷偷笑了。
这边阿青陪着李思谌沿着回廊往前走。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先捎个信。”
“就今天回来的,本来还打算再多待几天,不过事情已经办完了,一路紧赶慢赶的,今天晚上这是我头一次坐下来吃有汤水的饭。”
这是苦肉计,阿青心里一清二楚。可是知道归知道,还是忍不住心疼。这出门在外和在家当然不能比,这人比出去的时候又瘦了。
“天这么热,怎么能不多喝点汤水呢。再说日头毒,赶路太受罪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别这么赶太急了。”
“我知道了。”李思谌轻声说:“我就想早点儿回来见你。你别总为我担着心,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当心保重自己的。”
原来他也知道她担心着哪。
“怎么今天来姑母这儿了?”
“你又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先去了月桥巷的宅子,听说你出门了,换了身儿衣裳就急急忙忙过来了。给你捎了好些东西呢,明天给你送家去,你挑一挑,喜欢的就自己留下,不喜欢的留着送人吧。”
“好,劳你费心了。这次的差事还顺利吗?”
“很顺利。”他没有多说,阿青现在也不方便多问。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里?”
“就商量点事情,我会早点儿回去的。”
“那你多当心,下雨路很滑。”
听她这样轻声低语的说一句,李思谌比吃了百年人参还精神。想起刚才意外见到的乐安公主,他顺口问:“没想到乐安公主也在,你们今天一起赏花了?”
阿青摇头说:“乐安公主是午后才来的,来的非常勿忙,连行李都没多少。听说先是水路后又转的陆路,才走了六七天的样子。”
李思谌一下子站住了,阿青都觉得不寻常的事,他自然更加明白其中有蹊跷。
一百八十二 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