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一直以丈夫和儿女为荣的吴婶特别不高兴。

不过现在,她在和女儿算旧账的同时,也隐约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痛快。

你小子不是骄傲吗?还不是追着我家闺女,玩什么君子好逑那一套。而且我家闺女还瞧不上你,一口就把你拒绝了。

不过对于上次的事情,吴婶还是不太放心。

“你上次在梅林被人看到,这终究是个麻烦事。”

“这事儿不要紧的,”阿青解释:“看到我们的那个人是住在庵里的一位夫人,我后来见到她了,她还开解我,让我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呢。”

“住在庵里的夫人?她认识你?”

“没有啊,以前没有见过。娘你忘了,我们只一起去过一次,前几天那是第二回去,怎么会认得庵里的人呢。不过两次招呼我们的那位管事妈妈都姓杨,不知道和这位杨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杨夫人…”

“娘你知道她吗?”

吴婶茫然的摇头:“我不清楚,你孙伯母没和我说过。我只知道那座庵堂是一位夫人独居,她喜欢清静,不爱与人打交道。”

“啊?”阿青有些意外。她原先以为庵堂那么大,在那儿清修的人应该不止一位。

那这么说来,杨夫人岂不就是庵主吗?

一百一十七 问话

吴婶对于杨夫人也好奇,但是她关注的重点并不在杨夫人身上。

刚才一听到阿青说他们在庵里的事,甚至在梅林她和秦晖还被人看见,吴婶顿时就急了。阿青赶紧的把杨夫人的事情告诉她,并且特别强调了杨夫人看起来很亲切,也很善解人意,不会把这种事情到处张扬,才让吴婶放下心事来。

“那…”吴婶训完了女儿,实在忍不住八卦问一句:“你讨厌秦公子吗?”

“啊?不讨厌啊。”

吴婶有点纳闷。

女儿对秦晖丝毫不假辞色,拒绝的这么干脆一点儿不拖泥带水,看起来应该是很反感这个人才对,怎么她又说不讨厌呢?

“他这人挺自以为是的,做这种事情,真要传出去,他固然没好名声,可是我比他更吃亏。”阿青摇摇头:“我一开始先想到这个,然后觉得他这人挺讨厌的。”

吴婶没追问。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阿青对秦晖改观了呢?

无他,人品这种东西,有时候是要对比的。

和另一个人相比,阿青觉得秦晖的做法也没多离谱了。

对,她拿来做对比的就是那位“陈公子”。

秦晖对她做的事情如果说是唐突,那陈公子做的事简直就是耍流氓了。她一个姑娘家的闺房,人家是来去自如,进出随意。他一再向她表示善意和好感,送茶叶,送书,送那些讨她喜欢的东西。

但是连他真名实姓叫什么阿青都不知道。

阿青要求的不高,她想。她要的是最起码的尊重和信任。难道他告诉了她真实身份,她的态度会有一百八十度大反转,从此露出另一副嘴脸和态度?

如果说是怕给她带来什么麻烦,那么他买下隔壁的房子,又频频和她接触,有麻烦也早就惹上麻烦了,就算多说个名字也影响不大。

在这一点上。秦晖一上来就表明了态度。他说等他来年考过了会试得了功名就要求娶她。

而陈公子嘛…阿青想,这人如果象他出现的时候一样再突然消失,阿青也没有任何办法。

“我说的是真心话。”这件事阿青没法儿跟吴婶解释清楚,一个秦晖已经让吴婶这么紧张,再来一个陈公子,吴婶非气疯了不可。

唉。都说乡下姑娘进城容易学坏,阿青觉得自己的故事写一写。能唱一出特别精彩,特别警醒世人的大戏了。她在乡下这么多年,一直过的很平静,啥事儿也没出过。这一迁到京城。什么麻烦事儿都来了。

吴婶却在想着,秦晖做的事情,虽然说是不对。但是他的一片心意倒是很真诚。要是来年他得了功名,会不会央人前来说媒?到时候新科进士。有孙大人在,做个清贵的翰林也不是难事,从品貌从人才上头看,都是个乘龙快婿的好材料啊。京城这几年也很盛行榜下捉婿,甚至有那为了争抢新进士两三家打起来的。秦晖要是一得中,肯定身价立马不同,抢手的不得了。要是到时候他还能坚定心意…

虽然说他现在做的事情太鲁莽了,可是少年人嘛,做事情冲动鲁莽些没什么的。吴婶在七家镇住了多年,那里不象京城这么讲究名声、礼法这套,男女间有了情意,直接拉着手钻子林的事儿都有。

不过闺女脸皮薄,吴婶可不能跟她说这个。这事儿暂且搁下,一切等来年再说。

桃枝进来回话,说唐妈妈回来了。

“让她进来吧。”

阿青站起来:“那我先出去了。”

“去吧,记得把斗篷披上,别再着凉了。”

阿青应了一声。

她在家里习惯穿一件半旧的短斗篷,旧衣裳穿舒服,不象新衣裳,腑下和系扣这些地方总是觉得有些紧,不服贴。而且新衣裳穿的时候总得格外当心,怕弄脏弄破了,糟蹋了东西。

阿青以前的衣裳也有弄破的,如果破损不厉害,就打个补丁接着穿。现在到了京里,吴婶当然不肯让她再穿有补丁的衣服了,就连衣服旧了也总念叨她,说她不肯穿新的,总捡旧的穿,硬是把新衣裳都给搁旧了。

吴婶这么念叨她的时候,阿青就解释:“新衣裳留着出门做客的时候穿啊。”

“你一个月能出几回门?就算一次穿一套新的,今年做的也穿不过来啊,难道搁到明年,等这花色式样都过时了再穿吗?”

衣裳年年做,季季换,感觉这时候的女人把大半的功夫都花在这上头了,衣裙,首饰,脂米分…感觉实在是太浪费了。

以前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让阿青觉得现在的生活丰富的有些奢侈。

当然,仅指穿戴上。

如果扩展开来到其他方面,比如吃食上头,阿青会觉得现在的生活真不错。

桃核还紧紧跟在她身后,看来如果吴婶不发话,她会这么一直跟下去,说不定明天起来还会继续这差事。

赵妈妈正在厨房里忙活,阿青推门进去,带进一股冷风,赵妈妈原来坐在案子边上,站起身来说:“姑娘来了。”

“赵妈妈只管忙你的。”阿青解开斗篷的带子,桃核把她的斗篷取下来小心的搭在手臂上。

“赵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捣芋泥。”赵妈妈拿起木杵接着干:“回来做点儿丸子,姑娘说是蒸着吃,还是炸着吃?”

“蒸着吃吧,炸着吃怕有点油腻,这天儿也容易上火。”

“好嘞。”

阿青在一旁坐下:“晚上有什么菜吃?”

“有羊肉。”对赵妈妈来说,准备一桌象样的晚饭是游刃有余的事。阿青越是和她相处,越是感觉赵妈妈有能耐,她不看书也不会写字,但是她脑子里记了大江南北不知多少好菜的菜谱。这会儿她就很随意的说:“做个红焖羊肉。天冷吃这个暖和。”

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里头多半都爱吃羊肉——不过也有不吃的,桃花就不吃,这姑娘受不了羊肉的膻味儿,别让她吃,就算让她闻闻,她都脸色发白胸闷恶心。

“今天买的虾也不错,做个笋片虾仁汤。配两个素菜。也就齐全了。”赵妈妈问:“姑娘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说出来我给做。”

“不用了,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中午吃的饱着呢。小山昨天倒是说想吃油炸小干鱼。炸的焦一点儿,吃着脆。”

“有,那我再炸一个。”

赵妈妈给阿青倒了一杯茶,又从柜子里翻出半袋小干鱼来开始料理。

阿青洗了手挽起袖子。就接手了那已经碾好的芋泥,加进些糯米米分。调好味之后在手心里捏出凹坑,里面加进枣泥馅儿,最后团成一个个龙眼大小的丸子,桃核也没干站着。把小蒸笼擦洗干净,垫上干净的湿笼布,阿青把一盘圆滚滚个头儿均匀的芋泥丸子放蒸笼。压好盖,再用湿笼布把笼屉接合处封紧。开始上火蒸了。

芋泥本就是熟的,所以不用蒸太久。移了火揭开盖,就可以闻到香味儿了。这丸子刚蒸好的时候最好吃,大妞喜欢用这个蘸糖吃。

趁热滚上芝麻,又是另一种口味。阿青以前还做过用芋泥里面裹着肉馅儿的,小山最喜欢这种搭配方式,他爱蘸的是麻椒油。

这孩子口味重,象吴叔,爷俩是一脉相承。

吴婶怀的这一个不知道是男孩儿女孩儿。要是男孩儿,多半又是一个小山一样的淘气包,三岁就打鸡撵狗,到处闯祸。那时候吴婶真没少给人赔不是,转过身关起门来也狠揍过他。可是打完他该怎么样还怎么样。阿青一直觉得那几年家里笤帚特别不经用,多半不是用散的,都是让吴婶给抽散的。

是个女孩儿的话,会长的象吴婶多些,还是象吴叔多一些呢?

呃,要是个姑娘家长的象吴叔,妥妥的女汉纸啊!阿青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太美真不敢看啊。

还是算了吧。

阿青在丸子上洒上磨碎的磨碎的芝麻花生,亲手端去给吴婶。

她进屋的时候唐妈妈还在说话:“我倒是看了一下,看起来瘦的瘦,小的小。不瞒夫人说,一看就是挑剩下不好出手的,要是好的,怎么会留在手里过年呢?早就让人挑去了。”

吴婶问:“我猜也是,是赶的急了一些。”

“不过她也说,过了年之后还会领批新的来,跟我说要是能抛出空儿,就年初五之后再去看看。”

吴婶点头说:“那也只好这样了。”

阿青把手里的盘子放下:“刚蒸好的点心,娘你尝尝吧?”

吴婶笑着说:“你又钻厨房去了?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回屋待着。”她看看那丸子:“这是什么馅儿的?”

“枣泥的。”

吴婶用细筷子夹了一个,用手虚托着尝了一口。

“唔,很香。”

“材料都是赵妈妈预备的,我就干了最后一点儿收尾的活儿。”

吴婶说:“味儿你是调的吧?我尝的出来,你也吃一个。对了,小山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呢。”

“都这时辰了还不回来。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回到家还整天惦记着往外跑,真是不象话…”因为是冬天,半下午屋里光线就转暗,吴婶怕小山回来的太晚了。

“我猜他晚饭之前会回来的。”阿青顺口问:“咱们家要买人?已经瞧定了吗?”

吴婶说:“哪有那么容易,你当是进店买点心呢,一称一包就能走?提前打好招呼,怎么也得先过了年再说。”

一百一十八 炸鱼

吴婶笑着问阿青:“你喜欢什么样儿的丫头?跟娘说说,娘好让唐妈妈给你留意着。”

阿青摇头:“我屋里哪有什么活儿干?桃叶一个人就忙得过来,桃核闲的时候多,我看她时常帮着唐妈妈赵妈妈打打下手。倒是娘这里要添人的,我有了弟弟妹妹,怎么也得添两个吧?还有我爹那里,也得添人手,我就算了吧。”

吴婶就笑:“这你放心,我们这里不用你操心,你那里才是最该添人手的呢。”

她那里要添什么人手?

阿青先是纳闷,接着看见吴婶笑得很贼,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这是在说她嫁人那事儿。

这会儿嫁个女儿真是笔赔钱的大买卖,辛苦养个十几年,说了婆家,还得贴钱贴人贴东西。

阿青虽然对出嫁这事儿不感冒,可是她决不在这事上讨吴婶不痛快,让吴婶保持心情愉快最重要。

她把话岔开了:“我爹过年都不歇假的?”

“他那差事,一年到头儿的哪有歇的时候。”吴婶说知道姑娘家提起亲事都难为情,也不穷追猛打,顺水推舟放她一马:“现在还好,虽然说整天不着家,好歹人还是在京里。等过了年,皇上好出门了,你爹也得跟着出去。冬天可以洗温泉,春天可能去皇庄,夏天要去避暑,秋天要打猎。唉,事儿多着呢。”

听吴婶的话里一股酸意,对这个占去了丈夫太多时间的皇上有着深深的埋怨。

“以前在七家镇的时候,爹不是也常出门,一上山也小半月,去府城少说也得三五天的。”

吴婶说:“话是这么说…”

孕妇脾气古怪。想的又多,阿青现在是有体会了。吴婶上一次怀小山的时候,时间太久阿青已经记不清了,再说那时候家里事情那么多,吴婶怀着孩子也要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吴婶不在家,当时好象有人欺负他们外乡来的。吴婶还拿着门闩子把人打出去了。

从早那么忙到晚。吴婶也难有机会坐下来抱怨。

唐妈妈从吴婶屋里出来,就熟门熟路的直奔厨房去找赵妈妈。

刚才那盘点心一端进来,唐妈妈就闻着香味儿了。可那是姑娘端给夫人吃的。当然不可能象待客一样也招呼她吃。

不过唐妈妈知道,这做点心肯定不能只做一盘子,厨房里一定还有。

果然,厨房里也还弥漫着那芋头丸子的香气。糯糯的,香喷喷的。直往人鼻孔里钻。

“来来,快给我来点儿,解解馋。”

“哟,你腿子倒长。哪阵风把你刮来的?”

“姑娘正端点心给夫人尝,我在旁边闻见了,哎哟那叫一个香啊。就跟有个钩子一样钩的肚里的馋虫直往外钻。”

赵妈妈笑笑,从蒸笼里捡了几个丸子给她。因为一直放在蒸笼里,还很烫,赵妈妈叮嘱她:“小心点儿吃,里面馅儿比外面皮儿更烫。”

赵妈妈夹了一个,先咬一口,露出馅儿来之后开始吹气,吹凉一些再接着吃。外面那层芋泥掺了糯米和的皮儿又香糯,还带着一种微微弹牙的筋道,芋头香和糯米的香没有分别的掺在一起,难得的是谁也没把谁给盖下去。里面的枣泥馅儿也没象外面铺子那样狠狠的放上糖和油,吃起来带着一股新鲜枣子香,口感有点沙沙的。

“这是馅姑娘调的吧?”唐妈妈虽然是疑问的话,但是口气却很确定。

“皮也是姑娘和的。”

唐妈妈吃完一个二话不二又夹了一个:“要说刀功火侯,姑娘可能不及你,但是要说这调味儿,姑娘这本事,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人哪。”

“没错。”赵妈妈说的真心诚意:“姑娘常来,我可省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