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提了水回来,屋里灯也点上了,窗子也开了。
屋子簇新齐整,屋里家什器物一件不缺,样样皆备。阿青和大妞两个正把马车上的行李细软搬进屋安置下来,然后挽起袖子开始打扫。
“姐,后面还有一排屋子,还有个好大的园子。”小山用手比划了一下:“跟咱们原来老家的场院一样大。”
“真的?”阿青十分意外。
“不骗你们,我去打水的时候都看见啦,就是那个园子太黑了,我没过去。咱们吃完饭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吴婶一甩抹布,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前些天只让人拾掇了房子,园子没整呢,里面杂草杂树疯长,肯定有蛇鼠野猫在里头作窝,赶明儿让人来好好收拾收拾你们再进去耍。”
阿青笑嘻嘻的凑过去:“娘,咱们家这么大啊?”
“啊?你以为呢?两间茅草房?”
阿青心说,她还真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实与想象差距有点大,两进院子,有自家的井,还有一个后园,这在京里可算是好大一份儿家业了。
“灶房在哪儿?咱们得张罗晚饭啦。”
吴婶说:“灶房里空锅冷灶的,没柴没米,也没油盐,这些都得后添置。”
小山愣愣的问:“那咱晚上吃什么?”
“问你爹去吧,外面街上有饭铺子,端两个菜回来家吃,先凑和过今晚再说,明天打扫过灶房再开伙。”
小山倒不失望,反正能吃热食了,不用再啃干粮,他就高兴。
他三步并一步跑出屋,吴婶赶紧追上两步:“你们别去大馆子,那的菜要价贵。还有,记得要端有汤的菜,吃着暖和。”
小山远远应了一句:“知道啦。”
过了没多久,果然他们买了菜回来,不过不是他们端回来的,而是身后跟了个店伙计,提着个八角的大食盒,进了屋把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菜碟来。
一共要了六个菜,其中两个都是带汤的大菜,热腾腾的。一个红焖羊肉,一个是瓦罐鱼块。虽然菜要的多,但是他们人也多,张伯爷俩,吴家四口,都是大人,还都赶了几天路,肚里空着呢。
众人早饿了,坐下来就是埋头狠吃,吴婶怕阿青手慢吃的慢,夹不着好菜,先把鱼块和羊肉给她各挟了几块放在她面前碗里。小山对于他娘从小到大一惯的偏心早就习以为常,一点都不吃醋,还问:“姐,给你倒点汤拌饭里吧?你要羊肉汤还是鱼肉汤?”
“羊肉汤吧,暖和。”吴婶就替阿青作主了。
大家饭吃的很快,完事儿收拾了盘子碗放在门口,今天天色已晚,明天饭铺的人会来取回碗碟。
大家伙儿都累的不轻,吃罢了饭,略收拾下就草草歇下。吴婶让阿青和大妞先睡在东屋里,这只是暂时的,其他屋子没有收拾打扫出来,实在住不了人。大妞太累了,一沾枕头就睡了。阿青拆了头发用梳子梳顺,又用头绳系了一下,这才在床外侧卧下。不把头发弄好了,明天早上起来就有得烦了。比如大妞,现在是睡的痛快了,可是明天早上一起来,头发揉成个鸟窝头,光梳顺就要费好大劲。
终于到了家了…虽然这个家还很陌生,可是比起在客栈、在船上过夜,那已经不同了。
心里踏实了。
二十八 收拾
这一放松,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三醒,阿青一看窗上大亮,日光照眼,就知道起晚了,赶紧推着大妞醒来,两人急忙下地穿衣梳头。阿青还好说,头发昨晚梳过,顺溜溜的,一梳一挽,用头绳系了再别根簪子就完事。大妞的头发果然揉成了一团,一边儿使劲儿的梳,一边雪雪呼痛。
“你看你,躲懒躲到最后还是自己受罪。”阿青过来,接过梳子替她梳头:“我昨天又喊你又推你,让你起来梳头,你都不愿意,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大妞皱着眉头陪笑:“我不是太困了嘛…”一边说,一边还打了个哈欠。
“今天可都起晚了,说不定旁人全起来了,就咱俩丢人。”
说着话,阿青也帮大妞把头发梳通了扎起来,两人推开门出屋。
外头红日高照,到处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昨天来的时候天也黑了,人也乏了,什么都没看见。
现在一看,阿青大为惊异。
这房子根本不象已经有几十年、甚至更久年头的老房子,青砖黑瓦,屋敞院阔,可见当时修建时一定下了大本钱,丝毫没有偷工减料。要知道这同样是砖瓦,好砖瓦与劣砖瓦的差距可以说是天差地远。劣砖瓦不要说几十年了,十几年间就会朽碎风化,建的屋子也会坏的很快。用了好砖好瓦则不一样,听说有的人家修整屋子的时候,一百年前的瓦片从房顶拿下来,擦净了灰泥,都跟新瓦没有什么大分别,建完了屋还可以再覆在房顶上接着用哪。
吴叔吴婶既然说这是家里的旧宅,那吴叔当年出身应该不差,就算不是官宦人家,家底也肯定不薄。
至于吴婶,她识字会算,谈吐不凡,也不会是寻常人家出身。
大妞却没想这么多,她睁大了眼,口气里带着赞叹:“这屋子真大。”
“是啊。”
说话功夫,吴婶从外头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篓子,看起来份量不轻。阿青和大妞赶紧过去接过来。
春日里一天比一天暖和,吴婶头上都出了汗。
“娘你这是买什么了,这么沉?”
“家常要用的东西都不齐备,不买不成。”
阿青不乐意了:“那娘你也不该自己提,就算不叫我,也该叫上小山、叫了爹一同去。”
吴婶哈哈笑:“你以为我没叫他们?他们爷几个搬的多,还在后面哪。”
他家买的东西着实不少,不仅爷几个都没空手回来,剩下的大件东西,店家还给装了大车,随后就让人送了来。
东西买的可真是不少,小到碗筷勺箸,大到桌椅箱柜,满满的一车,阿青正盘算着这么些东西得花多少钱,吴叔拍拍前襟的灰,招呼一声:“车靠边儿停了赶紧卸,要不后边儿车进不来。”
合着还不止一车!
不过细想想,阿青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妞。
她觉得,也许张伯和大妞不会再回原籍去了。看房子里的东西,如果只有他们一家四口住,是足足够了。哪怕象吴婶说的,要买丫头小厮来做活,应该也不用再添置这么多。但如果张家父母还愿意与他们家比邻而居,那现在一次买齐东西就省事了。
果然,收拾了半晌东西,吃中饭的时候,吴叔和张伯就对家里人把话说明白了。
“咱们两家向来都跟一家一样。前些日子,我和你伯父商量过了。你伯父老家也没什么人了,回去了举目无亲也没有什么意思。正好咱们隔壁的房子也是空着的,小是小了点儿,但是你伯父家里就两口人,也能住得下。”
张伯跟着说:“刚才已经寻了中人去问了,隔壁的房子倒也愿意出手,我凑了凑银子,明天就让人打契书,把房子买了。”
这话一说,第一个欢呼的是大妞!
对她来说,整天不爱说话不搭理她的亲爹,远不如吴婶和阿青来的亲近,一想到要和吴家人分别,大妞就觉得天昏地暗活着都没意思了。现在一听不用分离,还能和过去一样比邻而居亲如一家,大妞简直比吃了仙丹还快活。这些日子来她怎么看亲爹怎么不顺眼,现在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爹了,知道闺女心里最急最想要啥。
阿青却觉得有点奇怪——
两家人要好归要好,可是阿青总觉得,张伯那个所谓的老家,可能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回去,而买房子这种事,也不是买白菜,上街随便转转就买着了。这事情太顺利太突然了,阿青可不会认为这都是巧合。
比较合理的解释,应该是张伯一开始就没有回乡的念头,这房子也是早就让人留心了。吴叔吴婶肯定也是心里有数,没准儿还是他们经手操办的。
孩子们可以说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不愿意分开,可是吴叔和张伯呢?为什么迁到哪儿都要待在一块儿?只是因为情同兄弟?
不会。
两家的交情不知道是从哪一年起来的,但是一定牵扯很深。
可惜两家大人的嘴都跟蚌壳似的紧,阿青也只能把疑问都埋在心里头。
但是说实话,能和大妞不用分开,阿青也挺高兴的。大妞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特别喜欢黏着她和吴婶,外人不知道的,都当她们是亲娘仨一样。
可是谁知道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呢?别说大妞不是吴婶的闺女,就是阿青,也不是吴婶亲生的。
这件事,连大妞都不知道,小山也打小就认为阿青是亲姐姐。
大妞已经迫不及待了:“就是隔壁的房子吗?咱们能不能先去看一看?”
这性急劲儿啊。
张伯这个人是个慢性子,平时乐悠悠的话也不多,大妞却是个爆竹脾气,成天急急火火的,和她仰角一点儿都不象。
也许是随了她的亲娘?
阿青没见过张伯的媳妇,这个也推断不出来。
还没有正式到手,契书都没有写,但是张伯却说:“想看就去看,吃过饭就去,正好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地方。”
大妞三口两口吃完饭,就缠着吴婶要过去看。
吴婶笑着说:“我的事情多着呢,你们三个去看吧,钥匙倒是有,就搁在那家大门上头的横木上,踮脚就能够着。”
这家主人倒是放心,这么放着钥匙,不怕家里进了贼。
不过现在的民风淳朴,邻里之间又都亲厚,有人出门办点事,门都不用锁的。如果隔壁的屋子还是空屋子,那就更没有招贼的可能了。
吴家的老宅子在巷尾,出了门往前十几步就是另一户人家的家门。
大妞回头看看,有点不确定:“就这家吧?”
小山左右看看,点头说:“就这家了。”他踮起脚来往门框上一摸,果然摸出来一把旧钥匙,正合开门上的锁。
等把门推开,小山倒不急着先进了,转过头来挺有礼的让姐姐先进去。
——
每次起章节名都好为难。
二十九 数钱
大妞有点意外:“咦,你今儿倒不争先啦?青姐,那咱们进去看看。”
阿青笑着说:“这以后就是你家了,没听张伯说明天就付钱吗,你是主人,你先进。”
大妞哈哈笑:“那就算我是主人,你们也是头次上门的贵客啊,还是你先进。”
三个人在门口笑了一场,然后也不分谁先谁后了,一起挤进了门。
这边房子比那边小许多不说,也显得更破旧。屋门半开,可以看见处处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许久没有人居住打扫了。
但是大妞一点也不嫌,她又勤快又能干,收拾打扫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是难事。看着屋里的样子,她已经在琢磨着怎么打扫安置了。
“姐,后面还有一块菜地呢。”
“是吗?”
在城里有菜地,这条件可够优越了。
小山有点纳闷:“不是说京城里地方金贵吗?可咱们这儿地方都挺宽敞啊。”
阿青笑了:“地方金贵也要分地方啊。有好的地方,自然也有那偏僻荒凉的地方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可是阿青隐约觉得,自家和张家要买的这房子,好象也不属于偏僻荒凉的地界。她虽然刚迁到这地方,大门都没出过,可是也隐约能听见外面街上车马人声。如果是荒僻的远郊,这就不大可能了。
再说昨晚老爹去馆子里叫菜,今天一家人出门买东西也没走多远,可见他们生活的环境纵然不是十分繁华,也是交通、生活都非常便利的。
“嗯,让爹住这边屋,我住西边。”大妞兴致勃勃的去看了菜地。可惜让她小小的失望了,那地里现在除了杂草什么也没长。荒废了实在太久了,没人打理,除了荒草当然长不出别的东西来。
大妞已经琢磨着种点儿什么小菜吃了——这次她一定要坚定立场,不许老爹再占她的地盘种药晒药制药。嗯,靠东墙那地方还有一堆碎砖呢,那也不能随便丢了,砌个鸡舍,养几只鸡下蛋多好啊。
大妞越想越美,都嘿嘿笑出来了。
小山在屋里翻了翻了,说:“姐,这儿灰忒大,咱们先回去吧。等明天张伯他们办了房契回来,咱们再来帮着收拾。”
从这门里出来,他们几个也闲不住,家里活儿多着呢。不过今天家里终于可以自己开伙了,菜米油盐都买来了,锅膛烟道的灰尘也清了,阿青快手麻利,一个人就做了四个菜,吴婶和大妞拾拾边角,各做了一个。她们这边做完饭,大锅里的米饭也蒸得了,一掀开锅,香喷喷的蒸气腾起来扑在脸上,从毛孔里钻进去,让整个人都馋得不行。
雪白的米饭一粒一粒的晶莹饱满,哪怕不就着菜大家都能吃下两碗去。
“京城的米价贵吗?”阿青顺口问。
“比咱老家当然是要贵一点的,但也不是吃不起。”
“我就是问问…”阿青笑着拿碗盛饭。
这米可是上等精米啊,不是那种下等杂米,这个她不用看不用摸,一闻都知道。上等精米和杂米蒸出来的饭能是一个味儿吗?杂米可不好蒸饭啦,水多一点就虚了,水少一点就干硬,而且根本不香,吃到嘴里也不糯。
吴婶持家有道,以前可不会大手大脚的花钱。这一到京城,风格大异啊。
吴叔他们出了一身的汗,胡乱擦洗一下就让饭菜香给勾过来了。炒得嫩嫩的肉片儿上点缀着翠绿的小葱段儿,水豆腐煎成了两成金黄,夹在筷子上颤巍巍的让人不敢使劲儿。油炸花生米香得让人想一下子抓一把塞嘴里,还有时鲜的野菜,拌了面蒸好,上面洒上几滴辣椒油,凉拌萝卜丝儿酸爽开胃…
总之,这顿饭吃得大家嘴都要歪了,个个肚皮溜圆。昨天晚饭是从馆子里端来的,虽然馆子里的菜味儿也不差,可是浓油重酱口味重,吃着就是没有家常菜的那个味儿,偶尔一顿还行,天天吃谁也不舒服。
这家里的饭才养人哪,吃着就是舒坦。
看着自己的手艺家人这么捧场,阿青笑眯眯的说:“买的糯米已经泡上了,后院里有石臼,小山你可得想着帮我椿米,咱们好蒸米糕吃。”
小山连忙响应:“好好好。”
大妞赶紧追补一句:“我也帮忙。对了青姐,咱们多放点糖吧?”她喜欢吃甜的,越甜越喜欢。
用罢晚饭各自回房歇息,大妞今天可不敢偷懒了,也和阿青一样把头发理好了再睡。其实如果用的头油多,头发当然不会很乱。但阿青和大妞都没有那个习惯,阿青总觉得把头发弄的油糊糊的特别恶心,顶多发尾用一点儿让它不毛燥,头上是半点不搽的。反正乡下姑娘梳头简单,头绳一系就成,讲究点的才戴绢花插簪子,至于钗子步摇这种东西…咳,电视剧里的村姑们反正不干活儿,整天花枝招展就行了,真实的生活里头行不通。一天得弯多少次腰啊,满头珠翠怎么干活儿呢?
“姐,你看什么呢?”
“嗯?没事儿。”阿青摸出个小盒子:“你把脸搽搽再睡。”
“这是什么?”
“我娘今天一起买回来的,叫什么,呃,对,茉莉膏。”因为是茉莉花香味儿的嘛。
“都要睡了还搽什么啊?不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