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礼明显动情,凤如青再度震惊。
她按住他的肩膀,对上他眼中的热度,哭笑不得道,“小公子,你到底是不挑嘴,还是根本没有审美,或者……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白礼不管不顾,在她脸上的布巾上落下一个吻,“我挑什么,我本来就是个丑八怪,况且你不丑。”
凤如青不敢苟同,抓着白礼要解开她面巾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她怕在白礼眼中看到自己的模样,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于是道,“好歹给我画张脸,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急色得连我这幅尊荣都不放过啊。”
白礼突然笑起来,沉沉闷闷地将头抵在凤如青的肩上,“我……我不急色,我其实没有过。”
第42章 第一条鱼·人王
凤如青自己其实经验也不足, 唯有那么一次,全都是迷乱和疯狂。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记忆感觉久远得模糊不清,她唯一还有的印象就是肚子疼。
她当时受到妖邪诅咒蛊惑, 入魔后心智不受控制, 哪知道六境修士的初阳能那般地叫人生不如死。
以至于到现在凤如青对那点事也不怎么期待,她摸了摸白礼的后脑,琢磨着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白礼便起身说, “我去楼下一趟。”
凤如青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白礼便顿了顿,满眼都是跃跃欲试。
凤如青:……行吧。
这也没什么,顺其自然,过去那些事她已经放下,既然还能存于世间, 便总要走下去。
她不讨厌白礼, 还有点喜欢,白礼对她很复杂,反正更多的是怕被扔下的恐惧吧。
他和从前的自己真的太像了,凤如青真的心疼他,如果亲近了能够让他心里安稳一些, 也没什么不好。
白礼去楼下问掌柜的要纸笔的时候,凤如青便躺在床上发呆,在琢磨关于飞霞山上那个大阵的事情,还有那阵中被拘的死魂。
那么多将士的家属全都拘住不敢让天下人窥知, 那太后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白礼说太后身边有能人修士, 可能够设下那等大阵的悬云山修士, 总共也没有几个, 到底是谁在助纣为虐,悬云山又知不知道?
如果她查出了端倪,要怎么办?去悬云山送信?
凤如青想到回去立刻就摇头,自己把头都摇成了拨浪鼓,她不能回去!
也……不想回去。
正在她万分纠结的时候,突然间窗外传来更鼓声,浓郁的鬼气顺着窗缝弥漫进来。
凤如青登时从床上坐起,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了窗扇。
果然是黄泉鬼官,鬼官出现必是收敛死魂,难不成这客栈中死人了?
白礼在楼下!
凤如青急急转身,便听身后漂浮于半空的鬼官道,“姑娘留步,小的是来找姑娘的。”
这鬼官面生,虽说凤如青认识的鬼官也就那么两个,可她每回遇见鬼官,对方都要叫她邪祟,对她态度不善,这鬼官倒是十分客气,自称小的不说,还称她为……姑娘?
她什么时候在这些鬼官的嘴里从那个邪祟变成姑娘了,真是稀奇。
不过接下来凤如青便更惊讶了,因为这鬼官不仅说话客客气气的,还在怀中摸出了个纯黑色背面,以干涸的血液封印的信封,以双手奉上的姿势,递到凤如青的面前。
“姑娘,这是鬼王大人差小的送来的,”鬼官说,“鬼王大人还要我给姑娘带两句话,飞霞山上的事情谢了,这人情大人记下了。”
凤如青接过了信封,这鬼官抬头看了她一眼,才说道,“大人还说,这六百多年,一直有人下黄泉寻姑娘,姑娘若是想见,大人便告知那人姑娘踪迹。”
凤如青捏着信封心头狠狠一跳,鬼官说完话,等着凤如青回答,凤如青想都没想便摇头。
鬼官得到确切答案,便霎时间化为了一缕鬼气,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房间门被打开,凤如青却没有回头,她手中捏着信封,还在发怔。
六百多年,一直有人在寻她?
会是谁?
凤如青已经没有了心脏的胸腔似乎有什么在激烈地撞着,白礼在她身后叫她,她也没有回头,只是低下头,看了看手中信封,片刻后抿着唇将信封撕开,从里面倒出了一张画纸。
将画纸展开,凤如青对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是……她的画像,她自己都忘了的自己的模样,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纸张之上。
而当凤如青看清了这画纸上女子眉眼,并非是她曾在山中的青涩模样,而是入魔之后……
凤如青手一抖,画纸翩然地朝着窗外飘去……
不过很快便被走到窗边的白礼给伸手抓住了。
“是什么?”
凤如青被谁捅了一刀似的,朝着旁边侧了两步,像是在躲什么可怕的东西。
白礼不明所以地看她一眼,又将纸张展开,看到了上面的人。
“这是哪来的?”白礼看过之后,转头看向凤如青。
凤如青怔怔看着那张被白礼拿在手中的画像,许久,才幽幽地叹出了一口气,对白礼扯开一个微笑,说道,“是我这两天去办的事情。”
凤如青说,“你不是好奇,我本来长什么样子吗?”
凤如青朝着那张薄薄的,却承载着六百多年漫长岁月的画像,抬了抬下巴,“就长那样。”
白礼愣了下,接着低头又看画像。
这次他看得很仔细,每一寸的眉眼都细细看过,然后有些张口结舌,半晌才干巴巴地说出一句,“你……好美啊。”
凤如青被他样子逗笑了,她方才短暂的失态并不能代表什么。
她上前拉着白礼的手,将他带到桌边,两个人一起坐下,指着他带来的笔墨说,“不是要给我画脸吗,就照着这个画。”
白礼“嗯”了一声,然后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他光是手就洗了好多遍,又给凤如青擦脸,提笔手指都是抖的。
那张画像就摊开在桌子上,他已经深深地刻在脑子里,却还是每画上一笔,便看一眼桌上的画像。
他整个人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手心更甚,不断地朝着自己的衣袍上蹭,他一辈子没有这么紧张小心过。
这一张脸,他精心细致地描摹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搁下笔的时候已经深夜。
凤如青都昏昏欲睡,一直在安慰白礼不要紧张,随便画画就好。
终于感觉到脸上没有痒意了,凤如青睁开眼,看了白礼一眼,桃花眼盛着跳动的烛光,要将人点燃一般。
她眼中还带着困乏的水雾,一眼勾魂。
白礼呼吸一紧,凤如青打了个哈欠,懒懒问道,“画完了?”
白礼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会,这才回答,“画,画完了,我没有画像画得好,我……”
凤如青将桌上的铜镜拿过来借着烛光看了一眼,她第二个哈欠卡了下。
白礼画得很好,只是她自己的模样,这样在镜子里看着也有点陌生了。
左右看了看,她便由衷道,“没有,挺好的,我基本就长这样。”
她把镜子放下,对着白礼笑了笑。
美人一笑,那双本就天生多情的眼睛,直要把人的魂都揉碎在里面一般,凝脂雪肤,红唇白齿。
白礼活到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他一时间动了嘴唇,却说不出话,更不敢靠近。
“怎么了?”凤如青见他呆愣,朝前凑了一些,“你不喜欢这样的?”
两人近得呼吸交缠,白礼耳根霎时间红透。
白礼“我我我”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凤如青啧了声,“是嫌弃太大?我其实还有个十六七岁的模样,你若是不喜欢这样,我教你你再改改……”
“不是!”白礼结结巴巴,“我就是,我,我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
凤如青秀眉轻挑,“你不是要试试?虽然时辰不早了,可你画了半夜,手都酸了……”
凤如青起身,走到白礼的身边,拉着他站起来,“不是可惜了?万一我明日早起这脸便歪了呢。”
白礼整个人僵得像个被嵌在地上的橛子,凤如青拉了一下没有拉动,“小公子?”
白礼看着凤如青,却摇起头来,手指要把自己的衣袍拧碎了,“我,我,今天太晚了!”
他不敢对这样的凤如青怎样。
不是他不喜欢,不是他觉得不好看,也不是他对着男人和扭曲的脸都能下口,却对这张脸无感,更不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怪癖。
是她的模样,超出了白礼的所有设想,她本来就长这样,可他……是个真的丑八怪。
白礼是自卑。
凤如青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想法,想了想说,“若不然,我还是变回……”
“不!”白礼急忙道,“这是你本来的样子,很好的,真的很好!”
白礼把自己的脸捂在掌心,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此刻没有戴面具,他的脸上也是一片光洁,他的模样亦是很俊逸灵动,但他还是觉得,他很丑,照过了多少次镜子,他都觉得自己很丑。
他能够对面目全非的凤如青亲亲腻腻,却不敢靠近这样的凤如青。
他脸上的黑斑不见了,可经年累月的自卑和自我厌弃,他的心上已经生了比脸上还要可怖的黑斑。
所以他更容易接受同他一样的怪物,却不敢面对这样的凤如青。
但白礼又知道他这样是不对的。
她变回本来的样子,拥有那么美丽的脸,这是好事,是好事。他不能让她为自己故意变成丑八怪,那样他更没办法面对自己。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白礼声音从掌心闷闷传出。
凤如青走到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腰。
“没关系啊,我等着你。”凤如青说,“今天很晚了,我们睡吧。”
于是两个人又简单洗漱下上了床,凤如青不是很在乎自己生着什么模样,所以睡得很快很沉,也没有刻意地去维持。
不过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发现白礼还是时不时地躲避她的视线,而自己照镜子洗脸的时候,发现她模样竟然没有变。
难道是吃了白礼带更多紫气的魂魄的原因?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如今有多厚的功德在身,之前那个鬼官,并非受鬼王弓尤之命对她毕恭毕敬,卑躬屈膝,只是因为她的功德在鬼官的眼中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而已。
凤如青捏了捏脸,也没走形,索性就不管了。
她照例把自己包裹得只剩一双眼睛,今天是两个人进皇城的日子,需要做一些准备,了解一些情况。
她把自己包好了,白礼总算是正常一些。
凤如青啧了一声,拉过这个要开门出去的白礼,一把扯下脸上布巾,微微踮脚,凑近白礼在他的唇上啄了下。
“小公子,我倒是没有见过你这般的人,我像个鬼一样的你倒是难以自持,我恢复本来样子,你便这般躲闪不及。”
凤如青贴着他的嘴唇说话,放大的美目将他的惊慌都映在其中。
“你跟我实话实说,你怕是口味特殊吧?”
白礼贴在门上,呼吸乱得不像样,面红耳赤地向后退,却又无处可躲。
他不敢说话,两个人这个距离,说话便是亲吻,他还是……
可很快他便什么也想不了了,凤如青再度将唇瓣贴上来,白礼避无可避,也根本不想避。
紧接着,凤如青整个人都钻入白礼的怀里,白礼手臂迟疑了片刻,便紧紧地将她的纤腰搂住,心跳得快要从头顶跳出来。
他从未尝到过情爱的滋味,对凤如青的感情很复杂,并不单一。从未拥有过的拥有,害怕失去的惶恐,对于她能力的钦慕,对她温柔的眷恋,以及对她气息的痴迷,等等等等,很多种交织在一块。
不纯粹,却占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他很快和凤如青学会了唇舌追逐,抱着她在外面走廊人来人往的门口亲吻,这种如同在人前肆意妄为的禁忌之感,让他连指尖都在战栗。
凤如青懒洋洋地靠在他怀中,纵容他太过用力的拥抱,反正他又勒不死她。而且凤如青被他的热情感染,感觉也很不错。
两个人一时间有些忘情,拥着彼此,在屋内脚步凌乱地追逐,等到艰难地分开之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床边。
凤如青躺在床上,长发散落在纯白的软枕之上,美得如同一幅画,比昨夜那张还要妖冶十倍的画。
白礼近距离地看着她,按着她肩头的手臂还是不能自已地颤,他一生卑贱如泥,甚至连自己都厌恶自己,他何德何能,拥有如此美好的人。
他真的还不配。
可他又有种近乎恶心的破坏欲,这是从未曾拥有过的人突然得到时的扭曲情绪。
他想要她在他的怀中沉迷,为他发出难以抑制的声音,要她独属于他一个人。
理智与恶欲交战,他额角青筋暴起,凤如青带着懒散的微笑看着他,唇因为方才的纠缠带着艳丽的红。
“想不想?”凤如青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鼻尖上点了点,“本想把你养胖点的……”
白礼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俯身抱住了凤如青。
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再等等,这样要她也太过卑鄙了。
等他将他想做的事情完成,能够真真正正地抬起头做人,他要名正言顺地娶她为妻。
邪祟又如何,丑八怪又如何,贱婢之子又如何,他要让所有欺辱他的人付出代价,让皇帝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他想要坐上那天下大位,一呼百应。
白礼从前从未有过这般妄念,即便是有,也很快一闪而过,但此时此刻,他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凤如青见他摇头,轻笑了一声问道,“真的不想?可你这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白礼猛地抓住了凤如青的手腕,脸红得像一块烧透的炭火。
“不,我我,我这便起来,我们进城去。”
白礼绷着脸,说得十分严肃,凤如青还是笑眯眯地看他,桃花眼的眼尾弯着两个小钩子,“谭林他们最快也要一天才到呢。”
凤如青越是见白礼这样,越想要逗他,“不急吧。”
“急!”白礼几乎是吼出来的,调子都要变了。
凤如青不逗他了,也准备起身,“好吧,那你先缓缓再走。”
两个人一同起身,凤如青转身的时机有些太巧了,巧得像是故意的。
她本就本体异于常人,浑身上下柔软无骨,能从她的怀中爬起来的人本就已经是圣人了。
白圣人还没爬起来,爬到了一半而已,本就要爆炸的状态,被她这么轻轻地一碰。
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炸了。
他猝不及防地嗯了一声,凤如青疑惑转头,便看他满面赤红,眼圈都红透,整个人一碰能滴出血来一样。
她还没太明白,正要开口询问他怎么了,她异于常人的五感变很快,闻到一股不寻常的腥味。
哎?
凤如青这下也顿住,两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作何表情了。
第43章 第一条鱼·人王
凤如青算是两个人之间比较见过世面的了, 很快镇定下来,尽可能地把语气放得就像是寻常闲聊,说道, “我先下楼等你,你……”
凤如青还是卡了一下,错开视线不去看白礼, 快速道,“你自己慢慢弄下。”
凤如青说完,为了避免两个人之间尴尬,赶紧下床准备先下楼, 可她鞋子还没有穿好, 白礼便将她手臂抓住了。
凤如青转头看他,他表情难堪极了,看上去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但是抓着凤如青的手却很紧, 他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她会不要他的, 会觉得他不行, 再也不会回来找他!
白礼从来都不知道凤如青最开始跟着他是因为他的魂魄格外的好吃, 后来便是因为他和从前的自己实在是太像了。
她和他纠缠着走的这一段路, 看上去是偶然, 其实是必然。
她注定在那天掺入那场战局。
阴差阳错地进了他婢女的身体,又是注定她要看不惯那群罪孽深重的畜生们,欺辱当时除了色厉内荏什么都做不到的白礼。
而这一切的一切, 白礼从来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他最难的时候, 生死一线的时候, 凤如青出现救了他, 一次又一次。
她对自己温柔耐心,从来没有鄙夷,白礼最开始是眼睛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到后来连他的心都一块儿转向她所在的方向。
而她对于自己毫无所求,白礼也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回报她,唯有自己这个人、这一具身体是她所喜欢的。
白礼怎么敢让自己没有用?
是他先前想错了,他想着自己应该要先拥有一些什么,最起码能够堂堂正正,再去名正言顺地和凤如青发生些什么,娶她为妻,跟她长相厮相守。
可凤如青转身要走,提出要先下楼的这一刻,白礼突然间想明白了。
是他错了,根本不是他要不要凤如青,什么时候要。
不论她是先前同他一样的怪物模样,还是如现在一般妖艳迷人,他们两人之间的选择权,从来都不在白礼的手上。
白礼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留住她,让她喜欢自己,一直一直地喜欢,这样她才会留在自己的身边。
白礼简直如同被当头棒喝,虽然现在的状况,尴尬得他简直想要以头抢地,可他还是咬着牙拉着凤如青的手,将她朝着自己的身边拽了拽,搂住了她。
“你不许先下去!”
白礼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清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他说完之后,有些同手同脚地朝着洗漱间的方向走,但仅仅走了几步他又折了回来。
凤如青有些迷茫地站在床边上,生平第一次见有人把手足无措这四个字演绎得如此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