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清明起来,陆沉音不再需要无形“指导”,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将茶杯举得更高点,字字珍重道:“师父喝茶。”
玄尘道君没说话,但她手轻,他接过了茶杯。
须臾之后,她听见他再次开口,却只是惜字如金地“嗯”了声。
陆沉音寻思着现在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抬起头,去看看她今后要朝夕相处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样子。
她做好了看见和玄灵道君或者四云长老们差不多的模样,但当她真的看见了玄尘道君之后,又觉得任何言语用来形容他都是苍白的。
修长的眉,星河般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子,极薄的唇,构成他脸庞的每道线条都是完美的,可你看到他第眼,最先注意到的却不是他卓然超凡的相貌,而是他无拘无束,有条理又矜贵隽逸的气质。
青玄峰顶上,流云飞霰,落叶白如雪片,簌簌掉落在眼前。
陆沉音感觉有片白色的叶子落在了她眼睛上,她视线模糊起来,不自觉眨了眨眼,还不等她自己抬手拂开它,便有道柔和的风为她吹走了落叶。
她眼前重新清晰起来,她跪在那里,看见她名副其实配得上仙姿玉色这四个字的师父转过了身,白袍广袖,步履平稳道:“跟我来。”
第五章
陆沉音走在她新上任的师父身后,看着他在前面带路。
行动间,他曳地的白袍衣袂雅致飘逸,明明看起来那么冷酷的个人,却在只额头翠蓝色的鸟儿朝他飞过来的时候,堪称温柔地抬手接住了它。
陆沉音脚步停了下来,因为师父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手指很漂亮,长而白皙,色如美玉,骨节分明,微微曲起让鸟儿站在手指上时,鸟儿低下头,用尖尖的喙轻轻啄了啄他的手。
陆沉音忍不住吸了口气,虽说那只鸟啄的力道很小很小,看着只是想亲昵,但师父生了那样双好看的手,总觉得不该让只鸟随随便便去啄。
不过宿修宁本人对此毫不在意,他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用另只手摸了摸鸟儿的头,然后便微微抬高手放走了它。
望着鸟儿振翅高飞快活鸣叫的样子,陆沉音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有点嫉妒是怎么回事。
飞快瞄了眼宿修宁重新掩在白色广袖里的手,陆沉音吐出口浊气,跟上了再次迈开步子的师父。
他们走回了陆沉音刚来时见到的那座宫殿,宫殿正门上方悬挂着匾额,匾额上却是空的,个字都没有。陆沉音微微凝眸,回过神来加快脚步追上快要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师父。
哪怕宿修宁没有像玄灵道君那样步千里,只是用正常走路的速度走路,可他足足比陆沉音高了个头,腿比她不知道长多少,他正常走路的速度,她都有些跟不上,更别说她还走了会儿神。
好不容易追上了宿修宁,便看见他停在了扇精致的白色格窗门外,他微微侧头,两人自见面后第二次视线对上,陆沉音双手不自觉背到身后,紧紧交握在起。
“以后你住这里。”
宿修宁的声音清泠却和缓,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看过了他对待只鸟都很“温柔”,对他的印象有了改善,陆沉音现在有种他和她说话时刻意放柔和了的错觉。
“是,师父。”陆沉音不敢松懈,特别恭敬地应了声。
宿修宁看了她会,才语速不快不慢,淡泊沉静道:“有什么事情,就到正殿找我,我暂时不会闭关。”
陆沉音已经揣摩到了,她这位尊贵到令所有人望而却步,想接近又畏怯的师父,其实是个非常“宅”的人,据说他自七十年前击退魔尊之后,便没有再下山步,且经常处于闭关状态,修炼了五百年,有四百年的时间在闭关度过,现在他说他暂时不会闭关,虽然陆沉音不敢自作多情地以为是为了她,但也挺受宠若惊的。
“我知道了师父。”点点头,陆沉音觉得宿修宁大约要走了,便侧过身让了个路。
宿修宁也的确是要走了,但根本不需要她让路,他又看了她眼,身影很快化为道淡淡的剑光,陆沉音不过眨了眨眼,他就已经在她面前消失了。
“……”嗯,更有她真的要开始修仙的真情实感了。
不用面对宿修宁了,陆沉音觉得心里压着的大石头瞬间消失了,她轻松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欣喜地转来转去。
陆沉音来到这里时间不长,住过的房间也就青玄宗的外门庭院,记忆里还有夏家的小房间,总之没有哪处可以和这里相比。玄尘道君身为青玄宗的云君,洞府开在青玄宗主峰,住的地方自然也是整个宗门最好的。
要陆沉音形容得直白点的话,那就是从小旅馆下子搬到了七星级大酒店。
撩开几重轻纱帐,陆沉音看见了张飘荡着淡淡雾气的床,床边整齐叠放着套白色衣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属于外门弟子的衣服,果断脱下来,换上了床上那套。
古人的衣服很复杂,好在陆沉音有原主的记忆,层层穿起来稍微有些手生,但至少还是穿好了。
衣服穿好了,就特别想照照镜子,只用她自己眼睛看的话,她觉得自己这身衣服真的和玄尘道君好像啊,她叫不出这种柔软华顺的布料的名字,只觉得裙子明明好几层,穿在身上却轻飘飘的。
在整个房间里转了两三圈,陆沉音也没找到镜子这种东西,她愣了愣,突然想到她师父是个男人,还是个爱闭关的男人,那他会不会其实是……从来不照镜子的。
长了那样张惊艳出尘的脸,却从来不照镜子,实在有点暴殄天物了。
不对,她想这些干什么。
犹犹豫豫地推开房门,走出去四处探头看了看,除了外面的风声水声和鸟鹤鸣叫声,陆沉音什么都没听见。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朝来时的路走,不多时就走到了正门处。
她俏悄跑出去,找到来时过的拱桥,拱桥架在水上,她可以在这片湖边照镜子。
陆沉音走到湖边,半跪在草地上,捋好了长发低头去看水面上的投影,果然和她想的样,她穿上这套衣服的模样,真的很像是在和宿修宁穿情侣装。
不过转念想想,白檀穿的衣服好像也很像玄灵道君,那是不是代表……这其实是师门套装?
也不知道有没有属性加成。
正胡思乱想着,眼前水波似乎荡漾了下,陆沉音凝神去看,看见了身后多了个人的投影。
波光粼粼的纹路褪去后,重新静下来的水面上倒映出了来人的模样。
高贵脱俗,目若天光,陆沉音倏地回头抬眸望去,正对上宿修宁垂下来的双眼。
他的眼睛很好看,描绘不出那是什么形状,但弧度优美,怎么看怎么好看。
陆沉音错愕地望着他,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
宿修宁安静地和她对视片刻,薄凉的声音说的却是关怀的话。
“不要乱走,这里危险。”
他话音刚落,陆沉音背对着湖面没注意,湖里突然掠起道巨大的阴影,几乎整个笼罩着她。
陆沉音白了脸,正要躲开,就发觉眼前剑光闪,身后响起阵惨叫,有什么重物落入水,溅起无数水花,将蹲坐在水边的陆沉音浇了个透心凉。
陆沉音:“……”
心如死灰说得就是她现在这样。
这才拜师多久,就光给人家惹麻烦,还落得这副狼狈模样,简直丢死人了。
陆沉音羞愧地爬起来,恭敬地弯腰低头道:“对不起师父,我只想借水面照个镜子,是我太不小心了,以后我会问过您再走动的。”
陆沉音发现,她低下头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身上的轻纱衣裳遇了水紧紧包裹在身上,勾勒出曼妙暧昧的曲线。
啪嗒,啪嗒,水滴滴落在地上,她整个人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宿修宁良久没说话,等她开始忐忑不安,害怕自己这样就遭人嫌弃了的时候,身上忽然传来阵暖意,方才还在不断滴水的衣服和头发很快干透了,微风吹动她有些凌乱的发丝,她怔怔抬眸,望着宿修宁琉璃般的双眼,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抓紧了裙摆。
“不是你的错。”宿修宁在这时开口,近乎是温和说道,“是我忘记提醒你。”
陆沉音想说什么,但宿修宁下刻就问她:“你要照镜子?”
陆沉音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裙摆:“……换了套衣服,想对着镜子收拾下自己。”说到这又抓了抓折腾番有些凌乱的发髻,“梳头也要对着镜子。”
宿修宁闻言缓缓抬起了手,广袖滑落,露出他白皙修长的手臂,他的手臂并不细弱,非常具有力量感,他挥动手臂的时候,淡淡的光芒闪过,面镜子悬空出现,他轻轻动了动手指,镜子便自己飘到了陆沉音面前。
饶是看过好几次了,凭空取物这种有违现代人陆沉音常理的事情还是让她惊叹不已。
她小心地伸手接住镜子,银边雕花的镜子不是那种特别模糊古旧的铜镜,而是面不亚于现代水银镜子的水镜,波光流动的镜面对上陆沉音的脸,照出了她面上的微红。
陆沉音看见自己这种仿佛春心萌动的鬼样子,瞬间将镜子握紧背到了身后,轻咳声低下了头。
“谢谢师父。”她飞快地行了个礼,“那我先走了,回去收拾下。”
她说完也不等宿修宁回应,直接朝宫殿的方向跑了,宿修宁远远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活了这么多年,岁月漫长,无声无息,遇见的人多如牛毛,所有人见了他都恨不得多亲近点,可他新收的徒弟好像不太样,似乎迫不及待要远离他。
犹记得送她进房间之后,习以为常地放开神识,无意识看到她松了口气的模样,宿修宁不禁微微颦了颦眉。
他如今已是渡劫期修为,不日便可突破至渡劫期,距离飞升指日可待,在那之前,他是想遵从师兄玄灵道君的嘱托,为青玄宗好好教育下代的。
他想要悉心教导陆沉音,所以直尽量展示着他身为师长的慈祥,但好像没什么效果。
陆沉音回了自己的房间,背靠在门上,拍了拍脸,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懊恼。
她吐了口气,重新拿起镜子照,果然,这次看见的就是完全涨红的脸了。
幸好跑得快,不然这脸娇羞的样子非叫人误会不可。
她现在是真的没有任何“欺师灭祖”的想法,叫人误会了多冤枉啊。
上前几步,找了柜子将镜子放好,陆沉音拆了发髻,顺着原主的记忆梳头。这趟穿越最让陆沉音满意的就是这具身体的名字和她样,相貌也和她之前样,让她没有任何违和感。
要不是她仔细检查过,她身上有颗痣的地方原主没有的话,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本来就是“陆沉音”了。
梳好了头,陆沉音没再敢乱跑,她在房间里静静沉淀情绪,约莫过了个多时辰,房门被人敲响,她心头突突跳,下意识以为宿修宁来了,不自觉提了口气,可看见门外矮矮的投影,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走过去开了门,看到个小纸人,纸人矮小,到她的腰腹位置,手里拿着副卷轴,见了她便高高递过来。
陆沉音接过来,纸人便立刻化为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挺好的,她已经差不多习惯这种对她来说非常玄幻好像看电视剧样的画面了。
回到屋里,在桌边坐下,打开卷轴,她发现这是青玄峰的介绍,哪里可以去,哪里绝对不可以独自靠近,上面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看了这副卷轴,陆沉音才知道那湖里面有百多年前宿修宁出关后在海里捕到的仙兽。
具体长什么样子没描述,但据说因为直自由自在生活在海里,却被带回来丢进了这么方小小湖泊,觉得很憋屈,所以它脾气不太好,但凡靠近湖边的人,不是被恶作剧作弄,就是被拉下水修理番——这仙兽是金丹期修为,陆沉音都不用想,如果当时宿修宁没及时赶到,她肯定被折腾去半条命。
打了个寒颤,陆沉音认认真真地看着卷轴上的其他描述,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下来,要不是肚子实在太饿,开始咕咕叫,她都不知道天黑了。
她转眸望去,发现房间里的桌子上摆着几颗会发光的珠子,到夜里就自动亮了起来,照得整个房间亮如白昼,这才让她没注意到时间。
放下卷轴,陆沉音摸了摸肚子,她好饿啊,早上出来就没吃东西,忙活了天,心理压力那么大,现在感觉自己都可以吃下头牛了。
之前找镜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房间里也没准备吃的,陆沉音无法,只能出门去找。她本来想着,看看哪里有厨房,厨房里总会有吃的,但是……
她绕了宫殿圈,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称之为厨房的地方。
最后,本来还没做好心理建设再见自己神仙师父的陆沉音,垂头丧气地站在了正殿门外,叹了口气,低声说:“师父,你在吗?”
正殿的门慢慢打开,陆沉音举目望去,殿内宽敞明亮,正前方是面很大的窗,窗外月华皎洁,云雾缭绕,窗前摆着副架子,架子上悬着柄长剑,月华流淌在长剑之上,剑身处于半透明状态,整把剑寒气四溢,陆沉音站在很遥远的门口,都不自觉跟着颤抖了下。
“……打扰了。”陆沉音摩挲了下手臂,眼神非常规矩地投到地面上,“徒儿想问问师父厨房在哪儿,我饿了,想做点晚膳吃。”
话音落下,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陆沉音疑惑抬头,看见宿修宁微微偏头,剔透如琉璃的双眸里泛起丝丝茫然,近乎低喃地说了声:“晚膳?”
他好像对这两个字很生涩,陆沉音愣了愣,重复了遍:“嗯,晚膳。”
宿修宁也就茫然了那么会儿,很快就明白过来,他变出张传音符,捏了个诀道:“有事,速来。”
陆沉音眨巴着眼睛看他操作,很快,都没用她和宿修宁大眼瞪小眼,玄灵道君便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进门就高声道:“出了什么事?要我把那孩子带走吗?现在还来得及。”
现在知道宿修宁收了陆沉音为徒多人仅限于青玄宗门人,还没传到外面去,想要反悔换个人的确来得及。玄灵道君满脸的凝重,看陆沉音的眼神不太友善,好像她玷污了他纯洁干净的师弟样。
陆沉音:“……”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您就这样,总觉得是白白承担您的不满了,好像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自己。
相较于玄灵道君和陆沉音的矛盾心理,宿修宁想得就简单而又直接了。
“辟谷丹。”他长臂伸,朝着玄灵道君,“拿来。”
玄灵道君愣,有点懵,宿修宁没有解释的打算,陆沉音脑子转了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想了想,作为个好徒弟,要充当不爱说话的师父的发言人才行。
于是她说:“是这样的玄灵师伯,辟谷要到筑基才行,我还没开始修炼,还是要吃东西的,这青玄峰上也没有厨房,所以师父才叫您过来的。”
玄尘道君这是第次收徒,还是被师兄求了两百多年。
他没教过徒弟,没有经验,自然也没有辟谷丹这种东西。
玄灵道君眼神复杂地看了陆沉音半晌,才慢吞吞地将两个漂亮的瓷瓶递给了宿修宁。
宿修宁毫不犹豫,转手就交给了陆沉音。
她接过去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冰玉般的触感让她手指颤了颤。
“多谢师父。”陆沉音笑了笑,方才颤动的手指紧紧捏住了瓷瓶,她视线专注地定在瓷瓶上,好像上面的花纹很吸引她。
宿修宁看了她眼,对玄灵道君道:“你可以走了。”
“……”这过河拆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第六章
玄灵道君表情复杂地走了。
陆沉音面上直在本正经地研究辟谷丹,眼睛眨啊眨的,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感觉饿了就吃颗,直接服用即可。”
冷冷清清的声音送到耳边,陆沉音飞快地往旁边瞥了眼,宿修宁不知何时站在了离她很近的地方,见她盯着瓷瓶,大概误会她不知道怎么服用,所以说了这句话。
陆沉音立刻道:“我知道了。”她握紧了瓶子,“那我先走了,不打扰师父修炼。”
她转身离开,纤细窈窕的背影有些急匆匆的,宿修宁目送她离去,房门在她身影消失后自动关闭。他慢慢收回视线,注视着被月华笼罩的长剑,莹透的眼底泛起几分杂色。
回了自己的房间,陆沉音以最快的速度爬到了床上。她放下床帐,盘膝而坐,打开辟谷丹的瓶子,倒出颗服下,只觉随着丹药入腹,之前的饥饿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种神清气爽的饱满。
“真神奇。”陆沉音感慨了句,视线瞄见手指,脑子里立刻回想起了接过瓶子时和宿修宁手指相碰的感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闭上眼睛默默念着,“师徒恋没好结果,师徒恋没好结果。”
这念,就念到睡着的时候。
次日。陆沉音醒来时天色还早。
她爬起来打了个哈欠,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昨晚忘记脱了,压了夜有些乱七糟。
下了床,整理了下衣服,坐到镜子前梳好头,陆沉音开门出去打水洗漱。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长在洞府外那棵开满了花的巨树开始凋落了,花瓣片片落下,像在下场花雨。
夜未见的宿修宁就站在树下,身雪色广袖长袍,衣摆上绣着不甚明显的莲花云纹,腰封滚着银边,间点缀着碎玉和泛着光韵的珍珠。
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修长,腰被腰封束得很细,肩膀被衬得更显宽阔可靠。微风拂起他如墨发丝,他望着那棵树看了会儿,忽然抬起手,轻轻按在了树干上,只见本落衰败之色的大树肉眼可见的生机勃□□来,方才还四散掉落的花瓣也全都停止凋谢,已经蔫了的花也都重新绽放。
虽说陆沉音已经见识过不少法术的神奇之处了,但这种逆生长的法术,再看多少次都会忍不住感叹它的神奇。
“这是回春术。”宿修宁背对着陆沉音,波澜不惊道,“等你筑基之后,我会教你。”
陆沉音点点头,想了想师父背对着自己应该看不见,所以又开口道:“谢谢师父。”
宿修宁慢慢转过身,两人隔着段距离对视,他眉目平静,眼流动着冰冷疏离的光,声音虽然也没什么温度,但用词还算和缓:“不必言谢,我既收你为徒,自当好好教你。”
他慢慢往前走了几步,衣袍很长,拖在地上,但看不见任何脏污。
走到陆沉音身边,他抬手轻轻挥,她身上的衣服立刻变得整齐干净,虽然没有洗漱,但唇齿甘洁,气息明净,面上派灵动清醒。
“清身诀,这个等你引气入体就可以学了。”他放下手,声音有条理又有质感。
陆沉音捋了捋耳侧的碎发,仰头望着他笑了笑:“还是要谢谢师父的,师父刚才说因为我们是师徒关系,所以你理应教导我,我觉得这个是不对的,没有谁对谁好是应该的,能拜入师父门下是我的运气,师父教导我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恩情,我以后会好好孝敬师父的。”
这还是宿修宁生平头次听谁说要孝敬他。
他微微怔了怔,很快点了下头,不再纠结这个。
“你今日起得有些晚,念在你刚入青玄峰不适应,这次便不追究了。”他转身朝后山的方向走,陆沉音急忙跟上去,听见他吩咐,“明日开始,卯时便在后山剑冢外等我。”
所谓的后山剑冢,就是宿修宁现在带陆沉音去的地方。
陆沉音本以为自己今天已经起得够早了,却发现距离宿修宁的要求还差了半个时辰,她没说话,默默记下。
他们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后山剑冢外。陆沉音停下脚步,第眼看见的便是巨大的剑冢石碑。“剑冢”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刻在山洞外的巨石上,古朴清晰,血红血红。
整个剑冢都被道银色的剑光笼罩着,陆沉音对这剑光颇为熟悉,昨天在湖边宿修宁救她的时候,就是这样道光。
“练剑时不要越过结界。”宿修宁站定,望着笼罩着剑冢的剑光嘱咐道。
陆沉音点头应是,宿修宁便不再重复,他本来就话少,人又宅,老是闭关,自从师父飞升之后,和他说话最多的就是玄灵道君。
而这两天他和陆沉音说的话,已经远超这次出关后和玄灵道君说的话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剑修。”宿修宁转过身,立在悬崖边沿,云和风拂过他身侧,他面不改色,闲静幽雅道,“你既拜入我门下,自是要随我学剑,你可愿意?”
陆沉音当然不会有其他的回答:“我愿意。”
整个修真界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跟着玄尘道君学剑,她怎么可能不愿意。
“很好。”宿修宁嘴角抿了抿,看起来是个隐约含蓄的弧度,陆沉音还来不及分辨他是不是笑了,便被眼前闪过的冷光吸引了注意。
那是柄剑,她昨晚见过,柄笼罩着月华,寒气四溢的宝剑。
虽然此刻是白天,月亮已经不见了,但这把剑上依然包裹着层薄薄的月华,剑身半透明,剑刃呈银色,皎洁而冰冷。
因为这柄剑就悬在陆沉音和宿修宁之间,所以她现在离它很近。
身上发寒,人有些不自觉地开始颤抖,陆沉音往后退了几步,脸色有些苍白。
见她如此,宿修宁立刻收起了剑,望着她说:“我忘了你现在还靠近不了太微剑,那是为师的本命剑,你今后也会有自己的本命剑。”
这还是他第次自称“为师”,似乎现在才开始进入师父的角色。
太微剑消失了,陆沉音脸色好了不少,她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弱,处处都要师父迁就,免不得有些着急地问:“那徒儿何时可以开始修炼?”
宿修宁朝她伸出手,说了个字:“来。”
陆沉音愣住了,看着那只如青玉般剔透的手茫然道:“什么?”
“太微剑你靠近不了,不能带你御剑,只能这样带你过去。”宿修宁的手依然抬着,但目光转向了剑冢之后,陆沉音不知道那片山峰之后是什么地方,但她明白师父的意思了。
他召来太微剑自然不是单纯地要给她看看而已,他是想御剑带她过山峰的,但她受不了太微剑的寒意,所以他只能……牵手带她过去了。
陆沉音表情有些微妙,她是对他没想法的,也不敢有想法,但他长成这个样子,还和她亲密接触的话,她真的很怕自己把持不住啊。
不管心里怎么纠结,在光风霁月的玄尘道君面前,陆沉音只能顺从。
她微微屏息,缓缓走到他面前,将手轻轻放在了他手。
他的手和他的剑样,凉凉的,触感像玉石,但比玉石柔软得多。
陆沉音垂下眼,眼睫轻颤,她感觉到宿修宁握紧了她的手,她整个人随着他的力道凌空而起,她所有的力量都在手上,有些稳不住身形,她不想失礼的,但还是不自觉靠到了他身上。
淡淡的冷梅香弥漫在鼻息间,陆沉音仰起头,有些局促地望向宿修宁。
相较于她的窘迫,他像是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的视线落在前方,自始至终都没在意她的变化。
陆沉音看着他线条精致,华美到有些圣洁的侧脸,忽然就明白了,她真的不用那么纠结害羞的,这些接触对于宿修宁来说,都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帮助而已。
他修炼了几百年,她都还不到十六岁,在他看来,她大概就是个毛孩子。
他们很快翻越了剑冢,在那之后,陆沉音看见了片隐在树林之的天然温泉,说是温泉也不恰当,泉水的颜色是奶白色,虽然远看着是在冒热气,但落地之后靠近了,能感觉到那不是热气,是寒气。
陆沉音脚踩在泉水边,宿修宁在她站稳的瞬间便收回了手,无波无澜道:“这是无垢泉。”他吩咐她,“脱了衣服,下去洗。”
陆沉音这下是真傻了:“……脱、脱衣服?”
宿修宁脚步轻盈地挪开了几步,手不知何时多了条细窄的白色带子,他用带子蒙住眼睛,又背过身去,不疾不徐道:“可以了。”
陆沉音觉得,好看的人,真是怎么样都好看。明明深邃幽雅的眼睛被蒙住了,可遮住了眼睛的宿修宁好像更显俊秀了。
他背对着她的时候,挺拔颀长的身影竟泛着种令人近乎想要凌虐他的气质。
“残缺”这个特点在他身上不是缺点,反而……非常诱人。
人间尤物。
难怪能让人因爱而不得直接入了魔。
陆沉音收起凌乱的思绪,她最后看了眼背对着这里还蒙住眼睛的宿修宁,很想说,其实你即便看着,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吃亏的。
伸手解开衣带,三两下扯开繁复的衣裳,陆沉音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冒着寒气的无垢泉。下去之前她做好了冰冷刺骨的准备,但下去之后却只有道微弱的凉意围绕周身。
听到水声,宿修宁远远地说:“去间泡会。为师不开口便不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