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认识一只大王八,因为是我亲手把它带去了青城山的道观里。
2009年秋天,我接到一个自称是某区县房管部的电话,来电的人姓周,他自称是该部门主任。他说他们工程部的人反应上来说,目前的工程进度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阻力,还发生了一些非常玄乎的事情,于是现在工人们暂时不敢开工。他是从他其他朋友那里打听到我的消息的,因为我曾经帮他的那些朋友大概处理过事情。他说在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情况很复杂,他们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于是希望我能够去他们单位一趟,由于是郊县,他考虑得到是周到,他告诉我,你打车来吧,别坐巴士,费用我们给你报销。
老实讲,我算是个愤青,但是我并不是不理智的那种,只不过对待这类国家机关部门的人群,我往往也带着有色眼镜,正如他们常常会带着有色眼镜看我们一样,其实我小时候并不是这样,我甚至会在学雷锋做好事后,还要行个少先队员的队礼,告诉他们不用谢我是少先队员。可是到后来渐渐长大,开始发现原来我生存的这个世界和起初承诺的世界有太多不同,若非长时间接触阴暗面,或许很多冠冕堂皇的东西我还真是相信了。可是慢慢的发现,原来理想跟现实的差距还真是很明显,我也就开始小鸟般的愤怒,马景涛般的咆哮,尤其是在面对种种我认为的社会不公时,常常会对着电视破口大骂比出中指,但无奈的是,我依然是那个在角落里的小角色,没有人会在乎我们到底在呼喊什么,既然改变不了现状,唯有改变自己。我虽然谈不上富有,可也称不上是穷人,我的日子能够过得挺滋润,却无法掩盖每天在报纸新闻上看到的一片糟心。自打一个社会的形成开始,矛盾便始终存在,不过人与人的矛盾渐渐演化为官与民的矛盾,我开始沉默不语,开始得过且过,试图用一种麻木的态度来适应一个麻木的环境,烦恼成了习惯,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这是我这么告诉自己的,所以在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我依旧怀揣着对他们这种人群的抵触情绪,我很爱我的祖国,不过我对那群吃着百姓的供养,却仗势欺人的人,实在是没有好感。于是我有点酸溜溜的说了句,没事,我不打车,我自己有车,不用你们报销了,以此来表达我对他们看到民众态度的不满。
赚他们的钱,算的上是最痛快的,因为他们有钱,钱是怎么来的我并不清楚,不过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作为人民的一份子,我想我还是有充足的理由来狠敲一笔,我吃饱喝足了,起码我们又多了个丰衣足食的百姓。
上午出门,中途在路上的邮亭下了道,一个人独享了一次邮亭鱼的美味,我始终无法抗拒对鱼类的偏爱,小时候就听说爱吃鱼的人聪明,长大能当科学家,而我这么一个爱吃鱼的人,却没有天理的选择了当一个猎鬼人。
到了他们办公室大概是在中午1点多,大厅门口的保安栏了我很久,说他们下午2点才开始上班,死活不让我上楼去,看在我打不过保安的份上,我只能给先前打来电话的那个主任联系,几分钟后,他来到大厅,把我带进了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不算大,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办公桌,从这一点来看,他这个主任大小是个官。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我才知道他姓苟,没错,就是苟同和苟且偷生的苟,苟主任看上去接近40岁的样子,他大概没有想到一个干这行的人看上去竟然如此年轻,几句简单的寒暄以后,他招呼我坐下,接着他关上他的办公室门,还拉下了百叶窗,一副想要潜规则我的样子。接着把他的凳子拉到我跟前坐下,对我说起了他们这次遇到的情况。
他说,他们现在接到一个拆迁的命令,对他们当县的一大片平房区进行拆迁,因为某个重庆知名本土地产商要在此修建一个大型的生态公园,附带一部分临湖的楼盘,投资巨大,原本跟当地的居民谈好了拆迁赔款的条件,却始终有那么几户人家坐地要价,不肯搬迁,后来顺藤摸瓜的又说服了几家人,到最后还剩下一家人始终不肯露面,连回音都没一个。去他家敲门想要和谐沟通下,人家始终是大门紧闭,不肯见客,于是他们部门就把这家人拉入了黑名单,称之为“钉子户”。直到大概半个月前总算拿到了法院的强制拆迁令,才开始动土。
钉子户的传闻,我常年有所耳闻。我记得在我念小学的时候,我的老师总是会面带红潮,异常激动的对我们说,同学们,我们每个人都是祖国的一颗钉子,祖国哪里需要我们,我们就拧在哪里,说完还要带头鼓掌,激起一群同学的盲目拍手。如果我这辈子还能有幸见到我的那位老师,我一定会当面纠正他的错误,因为我原本也以为我是社会主义建设中的一颗螺丝钉,我也曾经满怀抱负和理想,希望祖国把我拧到最需要我的位置,可是到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再精致的钉子,经过日晒风吹后,也是会生锈的,生锈后的我们,不再有人需要,我们就如同一拨废品,等待着回收再利用,却没有人记得,在等待的途中,我们还得为自己的一日三餐忙碌,我们还在为日益增加的房价而叹息,我们还在为医疗体制的缺失而拖着病情,精神的再富裕也难以抵挡物质生活的最低要求,紧接着,每个人都成了财迷,都成了满身铜臭的蛀虫。
于是当苟主任说起这个“钉子户”的时候,我在没有缘由的情况下,竟然先对他给予了足够的同情。
苟主任告诉我,住在那间平房里的那个钉子户,实则已经是早年开发另外一片地的时候拆迁出来的人了,本身是个农民,当时要求也没这么高,就赔了些钱,分了一间平房,他也就知足了。60多岁,没有工作,低保户。这次拆迁的时候也是考虑到他们家的特殊性,特地给了比较优厚的条件。这家户主姓郭,家里还有个女儿,早年在外地念书后就嫁去了外地,也在外地工作,女儿还算孝顺,尽管好几年也没办法回家,但是总是给家里寄来生活费。因为嫁出去了所以户籍也迁走了,但是这次拆迁,他们还是充分考虑了郭老头毕竟是一个人,钱拿少了养老成问题,也就还专门给郭家女儿也算上了一份人头费。不过到了后来就找不着人了,拆迁通知下来了,从郭老头家的窗户看进去东西都还在,就以为大概是出远门,也就没能够具体商量一些事情。后来法院强制拆迁的命令来了,他们也担心郭老头当初闭门不见,为的是做最后的反抗,因为电视里屡屡都能看见赤裸上身爬上屋顶,汽油瓶煤气罐什么的都来,手持菜刀叫嚣着谁上来谁就死,还有人在房屋周围用白布拉起横幅,上面用黑墨水张牙舞爪的写着房在人在房毁人亡的标语。而此刻的拆迁大队全副武装手持铁锹盾牌,强行推进,路上遇到干扰的人,一律打。最终大脚趾拗不过大腿,房子垮了,拆迁队得意洋洋的笑,老百姓头破血流的哭。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我也只是在实话实说。但是苟主任告诉我,当他们用挖土机强行推到老郭家的一堵墙以后,乘着其他的墙没有垮下来,就派人进去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抢救出来的东西,以后等郭老头回来了,还能交还给他。于是他们在客厅找到了一些家电相册和温水瓶等,却在里屋老郭的卧室床上,发现了老郭的尸体。
听苟主任说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怎么还出人命了?于是我更加认真仔细地听他继续说下去。他说,当时进去的几个人就被吓到了,所幸开挖的时候没有直接把房子推掉,否则在废墟里找到尸体,那就说不清楚了。他们看到这个情况以后,赶紧退出屋子来汇报,结果当时的领导就立刻打了电话叫了医院和警察,还通知街道的人立刻帮忙联系郭老头的女儿。后来查勘结果是,老郭死于心肌缺血,大概是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安然死去的。郭家女儿回来以后,悲痛过后给郭老头处理了丧事,他们拆迁办还给了一部分奠礼。郭家女儿从言语中也表示不会责怪他们的强拆,也充分理解这当中的误会是因为自己父亲的突然去世,才造成的沟通问题。等到火化了老人的尸体,并且顺利安葬后,郭家女儿才回到推掉一半的平房,把能见的废墟中的自家东西收拾了一下,才通知拆迁办继续拆迁。
我问苟主任,这不是就完结了吗?人家家属都没有意见了,你们只管拆不就是了吗。苟主任一拍大腿,满脸纠结的说,问题就出在这儿,本来他们拆迁队的工人,觉得推房子推出个死人来,是很晦气的事情,于是再度开工的时候,特别要求他们请了个师傅来测日子,却在继续动土的时候,挖土机一碰到房子就熄火,司机检查也发现不了什么问题,而且从那个时候开始,但凡走进那个屋子废墟的人,都会莫名其妙的晕眩,有些甚至直接晕倒,再请问那个风水先生,他说这地方是被某个力量保护着的,地方没挑对,还疯疯癫癫的说了些什么那附近有个湖叫龙水湖,这房子的地方就是龙的经脉,还说这次的开挖,是挖到了龙脉。请他化解,他又不肯,说他帮不上忙,弄得大家提心吊胆,总不可能挖了一半就停下来,大家也不敢再靠近那个屋子,传言也在周围四起,而且越传越厉害,说什么郭老头的鬼魂要顽抗之类的。作为拆迁方当局,觉得也有必要控制下事态,还要安抚好民心,这才联系了我。
我说,你能不能把当初进过屋子,而且身体有剧烈反应的人叫过来,我了解下再说,他说他们都在拆迁房附近的板房里呢,这几天大家都不肯动工,如果你要问的话,我带你去好了。
于是苟主任指路我开车,绕啊绕啊的就到了那个拆迁的地方。这个地方风景算得上是不错了,远远的能够看到一个大大的湖,路上苟主任跟我说,他们这个地方,最有名的就是这个湖和一处石刻,原本作为发展旅游经济,周边的一群人也渐渐开始富裕起来,建筑商就盯上了这个机会,因为现在湖边的房子肯定能够卖个好价钱。这也是在为了这一部分先富裕起来的人,让他们享受下自己家乡的财富。我听在耳里,觉得特别刺耳。我虽然不懂建筑,也不懂政治,同时我也知道一些没有存在价值的旧东西去除掉,替代上一些能够代表城市发展进度的新建筑,这其实也是无可厚非,只要你们拆迁的不是那种文化古迹,也谈不上可惜。不过我也清楚,作为地方有权利的人,低价收购百姓土地然后高价卖给地产商的行为,自然也是各地都存在的,要不然哪来那么多农转非,哪来那么多进城务工的农民工,要我说,农民虽然生活条件个人素质文化程度都不高,但是他们却是真正的养活我们大家的人,没有农民,我们只能吃粪。所以城市在扩大的同时,耕地也就渐渐在减少,产量自然也就相应的减少,这样一来,物价的上涨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还常常利用媒体公信力来说城市收入如何如何高,别扯蛋了,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大部分人还真的是扯了城市的后腿,有些还真扯到了蛋。
到了工地,苟主任立刻安排我见了几个当初进屋的工人,他们言之凿凿的说,起初一进屋子,就会感觉天旋地转,跟缺氧一样,然后耳鸣,觉得耳朵里有那种不间断的嗡嗡声,断断续续的,音调也有变换,感觉好像是有人在跟他们说话。身体好点的踉踉跄跄也就跑出来了,不好的就直接晕倒,然后被人抬出来。我问他,这情况是整间屋子都是这样还是只有郭老头的房间才这样,他们说应该是整间屋子,但是靠近郭老头房间的时候,那种感觉就非常明显了。我问他怎么个明显法,他说,就是觉得肩膀和脖子之间的那个地方会发麻,像是一只粗糙的手在按一样。
我听完以后,觉得如果这群工人没有撒谎的话,那应该是遇到鬼事了。那个房子之前只住了郭老头一个人,而且前不久才去世了,想来就一定是他。不过我无法确定这个事情描述的真伪,但是又想不出他们要骗我的必要性,于是我对苟主任说我问完了,苟主任通知工人们回去自己寝室等通知,我则在工人离场后,要求他带我去房子看一看。他说好,但是他不会进去,离这里不远,来都来了,看看也无妨。于是我俩歇了歇,就步行去了郭老头的房子。
周围都被夷为平地,只剩下郭老头的房子还剩下一半立在那里。垮掉一大半的墙上,还有用红色喷枪画了个圈,然后中间有半截“拆”字。一滩一滩的,像是在吐血一样。我没敢贸然进屋去,因为我也可能会跟那些工人一样晕倒。于是我招呼苟主任原地等着我,我则拿着罗盘围绕着这孤零零的房子,绕了几圈。从起初苟主任的描述来看,郭老头的房间是在被拆掉的墙的另一侧,我绕到那边后发现这个房间是没有窗户的,贴着墙根走,果然在罗盘上出现了灵魂的迹象。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两个。如果说其中一个是郭老头的话,那么另一个是谁?
我回到苟主任身边,问他郭老头除了他和他女儿以外,家里就没有别的亲人了吗?他说是的,头几年人口普查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情况了。这么说几年前他们就做好了拆迁这里的准备,真是有远见。我告诉他,这个房子的确闹鬼,至于怎么闹起来的,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屋子里有两个鬼魂,其中一个我先暂时假设就是郭老头,另一个应该是跟他有密切关系的,但是他的女儿至今还健在,所以你能否替我打听下原来的街坊,看是不是他有什么至交老友去世了,或是来往密切的人。苟主任说,别问了,当初准备拆的时候,情况都了解清楚了,这郭老头性格比较孤僻,平日里跟大家的接触都不多,就喜欢到附近湖里钓鱼,回到家除了洗衣服基本不在户外,这些街坊都是住了十多年的,平常也就过上过下打打招呼,没什么朋友的。说到这里我就觉得奇怪了,因为通常我先用罗盘等物件问路的时候,是要确认是否存在灵魂或是多少灵魂,有了这个数据作为基础,我才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果一个地方同时出现两个鬼魂,只有几种情况,一是自己家里的人,二则是被另外的不相识的鬼给缠住了。第二种的可能性非常小,因为绝大多数鬼魂不会无缘无故缠住和自己无关的人,只有极个别另类的暴戾的除外。但是从罗盘的盘相上来看,这两个鬼魂都称不上是凶狠,他们的反抗,我猜测只是在抗拒别人的进入,想要保护自己的家园而已。于是我问苟主任,郭老头的老婆呢?还在不?他说多年前就离婚了。于是我渐渐有些摸不着头脑,始终猜不出到底另一个灵魂是干嘛的。我沉默了会,就取出绳子来,在距离屋子大约一步的位置,把房子绕了个圈,在四个拐角处都用房屋的瓦砾压住红绳,然后才走到门口,洒了一把米进去,就当作敲门拜访了。
我只有这么做,才能不让自己进屋后也跟那些工人一样受影响。进屋以后,我手里拿着罗盘眼睛时不时盯着,嘴里默默念叨着,无非就是一些有鬼莫怪进来看看之类的和师傅教我的咒文,我进屋的客厅早已是一片狼藉,墙壁上突然的白了一块说明以前这里挂着相片,或者是贴着郭家女儿念书时候得的奖状,当我走到靠近郭老头房间的时候,盘相上的反应再一次剧烈了起来,我赶紧继续念安魂开罪咒,尝试着走进了屋子里。我一直在念叨着我是来帮你们的不是来害你们的,说“你们”是因为我知道这里不止一个。他们大概是明白了我并没有恶意,于是渐渐有点消停,我见状更是抓紧时间在房间里寻找着每一个可能存在灵魂反应的东西。这个房间还算干净,除了那些被郭家女儿拿走的东西。于是就显得是空荡荡的。很快我在床和床底都发现了比较明显的反应,床上还比较容易理解,因为郭老头毕竟是死在床上的。我趴下身子,想看看床底到底有什么,但是房间没窗户,电线也早就被拆建队的人给掐断了,于是我只能借助手机的灯光看,在床下靠墙的角落里,我看到一口小小的木箱子。若不是刻意寻找,还真是不容易发现,我想当初郭家女儿大概是检查自己父亲遗物的时候,没有看到床下的这个东西。我伸手把那个箱子给拖了出来,拖出床沿的那一刹那,我才发现箱子上面趴着一个圆乎乎黑乎乎的东西,吓了我一大跳,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是一个龟壳。说是龟壳也不对,应该说是一个缩进去的乌龟,直径大约有足球那么大,应该是个老乌龟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突发奇想地把罗盘往龟壳上凑了凑,才发现原来另外一个灵魂,竟然是这只乌龟。不过这也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一般来说,在生和死之间,存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灰色地带,学术上,称之为“濒死”。是想说既拥有生命的形态,但是却无法控制生命,还没有彻底死去,但是却能控制自己的灵魂。这跟前阵子很流行的清明梦类似,不单单只是灵魂出窍,而是指的灵肉分离。但是作为一个乌龟,爬行且是冷血的动物,为什么会具备这样的能力。我也想到过,因为乌龟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一种极具灵性的动物,世界各地的巫师占卜的时候,都会在龟壳里问卦,在很多亚洲古典建筑房檐的翘脚上,乌龟也是作为镇宅兽。所以尤其是中国人对乌龟的崇尚,绝不仅仅是因为它能够活个上千年,而是对它本身有灵性这件事是充分肯定。从我抱起乌龟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这只乌龟没有死,只不过是在休眠。因为乌龟死后无论春夏秋冬,都一定会腐烂,而且乌龟腐烂的味道奇臭无比,我没有闻到那个味道,所以断言乌龟还活着。
我把它拿到外面的屋子,光线好了很多,我开始从龟壳的四肢头尾六个孔大量这只龟,尽管是缩了进去,但还是能够清晰看到的,伸手掏它的脚掌,它也会本能的微缩一下。乌龟壳是那种泥土的颜色,我也无法知道这个乌龟究竟是什么品种,只是从大小和背上龟壳的纹路来看,应该是上了些岁数。而且在观察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乌龟的嘴里有一点正在发亮的东西,仔细一看,发现它咬着一把小小的钥匙。而这个钥匙,想必就是当初它趴在上面的那个小箱子的钥匙。
我无法拿到钥匙打开箱子,因为在不伤害乌龟的性命的前提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俗话说,乌龟咬住的东西,只有打雷它才会松口。所以以往很多被乌龟咬到的人,大多数是自求多福期盼着在手指没断掉之前来个惊天炸雷,或者是它自己想通了松了口,我自问没有那个能力,但是我隐隐觉得,这只乌龟死死守住钥匙和箱子,起码能够说明这箱子里的东西对于郭老头来说非常重要,而郭老头应当是养了这只乌龟很长时间,否则乌龟也不会这么仗义的帮忙,不惜以灵肉分离的形式。
我一向强调,我无法真正明白动物们的感情,但我深切的清楚这种感情真实存在,也丝毫不比人类的感情弱。他们缺少的,只不过是一个表达的方式罢了。都说养狗养猫有感情,却还是有那么的遗弃猫狗的人,动物能够做到以死相守,我们却办不到。令人惭愧,这也是我之所以不养宠物的原因,当初看那个《忠犬八公的故事》,竟然无法克制的嚎啕大哭,不是因为最后八公死去了,而是因为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很难找到一个天天如一等我10年的人。
既然想到和那口箱子有关,我就放下乌龟,把那口箱子也带到了外屋。箱子被锁得死死的,乌龟嘴巴里的钥匙大概是唯一不暴力破坏打开箱子的办法。不过箱子侧面的开合处,却有一段红色带蕾丝的纱布露了出来,像是起初关闭箱子的时候没有注意,给压住了。红纱布上有些灰尘,一定是在床底下放了不少时间了。看到那个红纱布的样式和颜色,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恭恭敬敬地把乌龟和箱子放回里屋,因为我并不认为郭老头和大乌龟肯让我把这东西带走,接着我退到屋外,对苟主任说,请你立刻给郭老头的女儿打个电话,通知她我们找到郭老头留下的其他遗物了,希望她能够来认领一下。苟主任说还有东西吗?是什么东西,我摇头不语,因为我也不知道。但是从露出箱子的红纱布来看,那起码是一样女用品,除非郭老头自己在家有异装癖,那么这些东西只能属于他家曾经唯一的女孩,也就是他的女儿。尽管无法确定,也应当通知人家来领取,至于如何打开,那么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大约两个小时后,郭家女儿来了,我们都没办法跟郭家女儿说我是来寻找她爸爸鬼魂的,于是此刻我便成了他们拆迁工程队的一员。简单跟郭小姐说明了一下,我便领着她进了父亲的老屋,把乌龟和箱子给抱了出来。她看到乌龟的时候,惊讶地大声说,这乌龟竟然还活着!
我一听就问怎么了这乌龟你知道?郭小姐告诉我,这只乌龟是她还很小的时候,郭老头有一次在湖里捞鱼的时候捞起来的,当时背上长满了青苔,龟壳的下喙处,还刻着道光十二年的字,说着她把乌龟翻了个身,我果然在下喙处靠近尾巴的地方发现了这几个字。郭小姐告诉我,从那时候起,她们家就一直养着这只老乌龟,这只乌龟也不怕人,从小到大,就当宠物了,后来自己去了外地念书,回家的次数非常少,也就渐渐忘记了家里还有个乌龟伙伴的事情。更是没想到这次处理父亲丧事回来,竟然还能够见着这只乌龟。
我约莫算了算,如果从刻字那会算起,这乌龟都差不多快两百年了,人活到100岁都自然通晓天命了,两百年的乌龟,和郭老头有深厚的感情也是说得通的了。不过说来奇怪,在郭小姐抱着乌龟的时候,那乌龟竟然悠悠睁眼,接着慢慢把头给伸了出来,张嘴,吐出了钥匙。这大概是我见到过的匪夷所思景象里排名前十的了,乌龟的这个举动,似乎是在说,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我从地上捡起钥匙,交给郭小姐,说这应该就是这箱子的钥匙,是你老爸留给你的东西,快打开看看吧。她放下乌龟,用钥匙打开了箱子的锁,打开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一张奖状。不过我并没有仔细看,而是转身走出屋外,因为需要给郭小姐一点私人的时间。
我站在屋外抽烟,隐约听到屋内传来低声的哭泣。意料之中的结果,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箱子里应该是郭老头把自己女儿从小到大的一些东西都收起来了,而郭家女儿也正是因为看到自己小时候的东西,在悲从心起,对自己多年来没能好好陪在父亲身边而难过吧。世事如此,在遗憾也没有用,这都没有办法唤回父亲的爱。
后来她出来了,抱着箱子和乌龟。她告诉我,箱子她能带走,但是乌龟却没办法了,希望我们能够替它找个好人家,好好寄养,她还会回来看它的。接着就把乌龟交给了我手上。我答应了他,算是给这个重情义的乌龟一个好的去处。
等到郭小姐离开了,我才抱着乌龟进屋,让苟主任陪着我,看着我怎么起灵带路,否则我很担心他会赖账不给我钱。带路的时候,郭老头似乎像是卸下了自己的念想,安心地超脱了。
我叮嘱苟主任,对于这种生前留有执念的灵魂,即便是带过路,你们也在开工之前好好祭拜一下,烧点钱纸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够让别人对你们推到人家房子的行为稍感安慰,也是起码的对逝去生命的一种尊重。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多少还是有点不以为然。于是我吓唬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可以一劳永逸的,今天我做的一切,是基于我对行业的了解和对逝者的尊重,看上去是好事,但是如果有一天性质发生了改变,很多事情,哼哼,就很难说了。他显然被我吓唬住了,赶忙问我,怎么个很难说法,我说你看那什么什么大坝,说是能够抗洪防洪,发电灌溉,是百年大计什么的,当初修建的时候呼声多高啊,可现在年年大水,说明和初衷相违背了,变了味,也就不那么乐观了。我故意把话说得这么模棱两可,也是为了不给他充足的反应时间。不过他还是答应了我,说在再度开工动土的时候,会烧大香祭拜,告慰郭老头的在天之灵。如此一来,我才收了钱放心离去。
赚了不少,我带着乌龟回了家。数日后,我联系到青城的一位居士朋友,他肯帮忙收养乌龟,于是我抽空给他送了过去,在他们道观的长生池里,我把乌龟放到了临水的台阶上,等了一会,乌龟就伸出头脚,扑通一下,爬进了池子里。
也好,从此修心,盼你早日得道。
第九十二章 胡子
在重庆的西北面,有一座县城叫潼南。虽然身为一个地道的老重庆,对这座县城的印象却十分浅薄。相传那里是陈抟祖师的故里,虽然我曾经听说陈抟是河南人。是非常有名的道家人,传说是伏羲老祖创立了八卦以后,在陈抟这里得到了彻底的发扬光大,以至于道教作为中国本土第一宗教,数千年来经久不衰,他也是做了极大的贡献。
2011年4月,离我结婚的日子还有2个月,我接到一个朋友的邀请去参加了潼南的油菜花节,甚至发现他们在花田里,摆了个巨大的太极图案。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陈抟的关系才摆这么个太极,还是因为他们需要镇住个什么。不过那一趟,倒是因此经历了一件比较离奇的鬼事,当我开始意识到原来我跟柯南老师一样走到哪哪就会出怪现象的时候,离我金盆洗手的日子也不遥远了。
话说那天我跟我朋友从菜花节出来,打算在当地寻点好吃的,因为我毕竟是第一次去潼南,虽然隔得非常近。在吃饭途中我那朋友又通知了另一个潼南的朋友来一起吃,席间我的朋友突然起身敬酒,对我俩说,其实这次来潼南,看油菜花只是业余项目,接着对我说,这次把你叫来,其实是有事要请你帮忙。他转头对他的那个潼南的朋友说,这是小赵,是个戏剧表演艺术工作者,然后他也同小赵介绍我,却直接说了我是专干抓鬼这行的。
本来吧,朋友间帮帮忙是可以的,实在是犯不着用这样的方式把我给骗过来。于是我稍微有些埋怨他为什么不肯一开始就说实话,他的解释是,看到我快结婚了,害怕我因为家事繁忙而推脱,也就只好出此下策。他说小赵是他的大学同学,毕业后他开始跟着家族一起经商,小赵就留在了重庆没有回陕西老家,机缘巧合下,跟了一个潼南当地的川剧老艺术家学习川剧。我对小赵投去赞许的眼光,因为在文化渐渐不值钱的时候,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还肯投身老一辈的艺术风潮中,实在是非常不容易。既然朋友在拜托,我人也在当地,也就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只能答应了。
小赵告诉我,事情是这样的。他从小就对中国的地方戏曲有非常浓厚的兴趣。毕业之后原本也是打算要找个正式的工作来做,或者是回老家去让家里人安排,就在这么个时间节点,一次意外的聚会,让他认识了他现在的师父。他的师傅姓张,是潼南县川剧团的一名戏剧演员,主要是唱净角。我虽然知道我们的国粹剧种尤其是京剧,是要分生旦净末丑的,殊不知原来川剧也是要这么分,而且我还区分不开他们各自代表的是什么。小赵告诉我,净角就是唱“大花脸”的,例如包公、李逵、鲁智深等,而他师傅最擅长的还是白脸曹操。几年下来,他一直跟着师傅在学习川剧唱法,由于他自己本身并不是四川人,所学起来稍微比较慢一点。于是直到目前都还一直处于一个学习的阶段,还没有正式上川剧团舞台表演的机会。那种团长组织下乡慰问演出到是上过台。小赵告诉我,他师傅已经40多岁了,而且现在地方戏剧的市场非常差,川剧团全年的演出都没几场,以前的那些老艺术家们一个个迫于生活压力,纷纷不唱了,出去另寻门路了。
这突然让我想到了前阵子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个新闻。标题是用赫大的字体写着,《昔日体操冠军街头行乞卖艺》,后来还被一个叫做陈光标的人收编进了自己公司,炒作足了噱头,接着也就一脚把人给踢了。也许这就是现状,有多少大学生高考前信心满满的填报了一个专业,接着在大学里辛苦念了四年甚至更多,真正到了快毕业即将走入社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迷茫了,对前途对未来,开始反复问自己我学到的东西真的能保证我的一日三餐吗,不知道是由于惧怕还是逃避,他们很多人屡战屡败,最后还要沦落为众人口中的,“宅男宅女”或是“啃老族”。原来并不是我们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我们当初所认知的标准,已经渐渐在发展大潮里,被它们的建立者一点点的摧毁。据说70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能够有人人羡慕的工作,80年代的大学生好像也都还混得不错,90年代就开始走了下坡路,00年以后的大学生,他们学的知识是最广泛的,却也成了最多的待业在家的人。
于是听着小赵说到这里,我突然心里泛起一阵可惜,我还依稀记得我很小的时候,跟着我那时候还没去世的爷爷,一起去现在渝中区抗建堂看川剧,喷火、变脸、连翻跟头,这些是我最喜欢看的。尽管我并不知道他们唱的到底是什么,只是那五颜六色的脸谱让我觉得非常好玩。不过随着自己的渐渐长大,我的爱好开始变成各种流行音乐,戏剧这种东西似乎离我非常遥远,也就从此没有关注,直到后来的越来越少,我才偶尔会在电视换台的时候,稍微在曲艺频道停顿那么几秒。小赵告诉我,川剧在戏剧中的地位算是比较独特的,因为它是融合了多种地方戏而来,如高腔、胡琴、灯调、昆曲、弹戏等,称不上是博大精深,但是却是非常的有滋有味,而且他学习川剧,除了自己本身的喜好外,还希望能够学到变脸的技法,这样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发扬光大,起码得保证这项绝学不会失传。
小赵说,他师傅虽然岁数算不上大,但是身体不太好,估计也唱不了几年就要离开舞台了,这次希望我帮忙,就是因为他师傅的事情。我说怎么难道你要我去劝你师傅要他不退出川剧行业吗?他说不是,是最近他师傅常常会一个人愣神,然后就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样,既不画脸谱,也不穿戏服,就带着一串胡子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唱起来。这期间,谁喊他也不会答应,而且唱完以后一定是原地坐下,耷拉着脑袋,要过一会才会醒过来,好似失魂落魄一般,却对自己的行为什么都不记得。小赵并没有跟师傅住在一起,但是白天练唱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师傅有这样怪异的举动。也听师母说起,晚上师傅也偶尔会这样,而且到了最近频率竟然越来越高,起初大家还以为张师傅只不过是入戏太深,加上上了岁数,也许是梦游,都没有太引起重视。直到现在大家才意识到问题不对了,也八方在附近寻找过各类术士,统统无果,莫名其妙的符水喝了不少,却始终没有效果。直到最近的一个道士告诉他,他师傅是被鬼上身,但是由于那个道士并不愿意来弄清来龙去脉,于是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的话,就接着云游四方的。我大概能明白这个道士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说,如果没能够解开附身在张师傅身上的那个鬼的某种“念”,所有的施法都是徒劳的。而张师傅现在除了时不时的被上身以外,身体什么的都还是非常正常的。但是毕竟被鬼缠身也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找到我是因为我那朋友的关系,也算是小赵对自己师傅的一片孝心。
听完他说的,症状是和鬼上身相似,就跟先前那个老裁缝一样,自己做了自己不曾记得的事情。于是我提出吃完饭后去他师傅那里看看去。
在我印象中,唱川剧尤其是扮演曹操这样的角色,应当是非常生猛的一个人,脸上涂成白色是戏份的需要,但是眼神一定要有曹操那种奸雄的感觉。不过看到张师傅的那时候,我却落差很大。他看上去不高,而且留个光头,表情看上去有些忧郁,我实在很难把这样的人跟曹操联系在一起。张师傅非常和善,但是大概是因为身体的关系,他给我的感觉的确如小赵所说,有些虚。小赵告诉了张师傅我们的来意以后,张师傅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说麻烦我们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感觉,好像眼前这个老戏剧艺术家为什么对我们这些人如此唯唯诺诺的客气,不过我很快想明白这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自身行业的逐渐没落,以至于他们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戏子,大概是觉得低微吧,想到这里,不禁惋惜。坐下以后简单聊了几句,我开始询问张师傅的身世,因为根据之前小赵所说的来看,张师傅之所以会被鬼上身一定是有缘故的,于是弄清楚他的身世或许能够发现一些问题所在。
张师傅说,他是1981年跟着他的师傅学习川剧的,1981年,那年我才刚刚出生,这么说来,张师傅已经唱戏唱了30年,十来岁就开始学艺了。他说他的师傅也是唱了很多年的老戏剧家了,川剧的一些技法他的师傅基本都会,而且在50年代到80年代这期间,在当地算是有名的净角。尤其是唱《千里走单骑》里的曹操,演得活灵活现。张师傅告诉我,他的师傅在90年代的时候去世了,直到那时候开始,他才正式挑大梁,成了当时剧团里的台柱。说着张师傅感叹到,他这一生若是没有他师傅的教导,他可能到现在也是一事无成,说不定还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呢。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说他在从师以前,本来是地方上一个小混混,成天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后来是因为肚子饿得不行了,跑到他师傅家去偷东西吃,当时还没拜师,被他师傅给抓住了,看他可怜,于是就提出收他为徒,这才让他走上了川剧艺术的道路。
听到这里,我很有亲切感,因为虽然不是一个年代的人,但是却有类似的遭遇。任何一个偶然,也许都会成为改变一生轨迹的理由,张师傅若是不去偷东西吃正如我当年如果不毅然跳上南下的火车,那么他也不可能拜师学艺成为一个川剧艺术家,我也不会因为火车上的那个瞎子的托付,成为一个不入流的猎鬼小子,自然也不会有今天的这次碰面,所以一切都是机缘,缘起缘灭,总归是个缘字。
张师傅告诉我,他师傅是个苦命人,可谓生不逢时。在刚刚解放不久的时候,全国百废待兴,所谓的破旧立新,倒也是在鼓励他们的川剧艺术发展,于是自打他开始登台表演开始,就成了当地的名角。不仅仅是曹操,他师傅还把包公和关羽也是演的活灵活现,后来川剧团吸引了一批新人,其中有一个女的,是唱花旦的,最拿手的就是昭君出塞和贵妃醉酒,后来这个女的渐渐就跟他师傅好上了,成了他的师母。张师傅坦言,关于师母的故事他听过许多,但是却从来没有见过师母,因为师母在60年代的那场文化大浩劫中蒙难,后来抑郁而死。所有关于师母的故事,他都是从自己师傅口中得知的。
我听见有死人的事情出来了,赶紧抓住发问,希望张师傅能够把他师母去世的过程说得详细些。张师傅说,这也是听他师傅说的,当时他的师傅跟师母刚刚结婚不久,两人还都是县川剧团的台柱,来看戏的人比现在要多得多,但是恰好那期间遭遇了那场浩劫,在加上原本作为一个戏子来说,社会地位本来就不高,而那些所谓的“造反派”也更是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似乎把人人都不放在眼里。有一次他们当中一个当小官的来包场听戏,见他师母长得好看,就百般刁难,一会要唱贵妃醉酒,一会又要唱梅花诗,一会有换什么出塞北,后来他师母说了句官老爷能否一次听完一段再换,因为她反复换装实在麻烦而且耽误自己不说还耽误了整个戏班子的表演,但是她的这句话让那个人不高兴了,于是扬言说你们这群下九流的戏子也敢跟我说三道四,信不信我拆了你们的台子。川剧团的负责任和张师傅的师傅都出来帮忙周旋解围,但是那人一律不买账,愤愤拂袖而去。过了没多少日子,张师傅的师母就被扣上了高帽子,强行拉到街上游街,跪在地上接受众人无端的批判,张师傅的师傅也没能逃过,作为犯人的家属,一样接受审问。到最后也没能批斗个什么结果出来,大家渐渐也就散去了。这期间大大影响了川剧团的表演,两个台柱都被当成反革命而被捕,即便是事情过去了,他们也不敢再聘请这样的人来继续唱戏。张师傅的师傅生性还算豁达,觉得人吃亏是福,只要命还在,生活就能持续下去,但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忍下了这口恶气。只不过碍于人微言轻,自己本来在那个年代也算不得什么高档职业,不忍也得忍了。但是张师傅的师母毕竟是以个女流,对于这样的无端指控,她肯定是非常委屈的,再加上风头过去以后,没有剧团肯再请他们重新登台,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完全毁了,接着抑郁成疾,最后就这么含恨死去。
我得说实话,我虽然调皮捣蛋,从小都不是个乖学生,但是好歹在毛主席诞辰100周年的时候,我还是跟着学校的大小孩子们一起上台讴歌过他,对于他这个领袖,我自然是无比尊重的。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场浩劫,就是个天大的错,不过这种错似乎还不足以撼动人们对他天神般的崇拜,也就那么短短的10年,蒙冤而死的人,无法计算。当然历史的问题交给历史来评断,我无非就是一介草民,也没什么权利在这里说三道四。所以听到张师傅讲起他师母的故事,我还是非常痛心的,只不过时隔多年,早已无法改变罢了。就张师傅师母的死法来说,足以有一万个理由让她成为一种怨念而留下,于是我在这一刻开始猜测张师傅最近鬼上身,也许和他从未谋面的师母有关。
张师傅接着告诉我,当时他的师母死了以后,他师傅也暂时没有回到舞台上,在给师母下葬的时候,他特意剪下了自己老婆的一些头发,留作纪念。这么一拖就是几年时间,他一个唱净角的人,竟然也留起了长长的头发,不得不说的是,这跟梅兰芳似乎有点相似,旦角留胡子,净角留长发,也不知道是不是都用同样的反抗,或者说是共同的抵触。几年时间以后,他师傅才渐渐从这种心情下走了出来,而且那个时候全国的气氛稍微有所缓和,很多冤案也得以平反,他师母的案子平反以后,师傅才重新接受了县川剧团的邀请,重新回到了舞台上。
我打断了张师傅,问他师傅去世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给你,他说有,当时师傅留给他了一套自己穿了多年的曹操的戏服。他还告诉我,师傅重回舞台的时候,自然也要剪掉头发,于是他便把自己的头发和起初师母的头发合在一起,经过脱水等处理以后,做成了一副髯口。
我问他什么是髯口,小赵接过话说,就是挂在耳朵上的胡子。我恍然大悟,才发现原来小时候喜欢看的那种胡子竟然叫做髯口。于是我突然想到小赵告诉我的,张师傅每次开始出现怪异举动的时候,都要先恍恍惚惚的去带上胡子,于是我问小赵,你看到你师傅那时候戴的胡子,是不是就是你师公留下的那副?小赵似乎也联想到了什么,说是,我心里暗暗有了个答案,接着我对张师傅说,如果方便的话,请给我看看那副髯口。
显然,从我们之前的谈话顺藤摸瓜,聊到此刻,张师傅大概也明白了自己的怪异行为是因为什么。不过我还没有证据,也就无法先说出口。张师傅从屋后拿出来一个皮箱,他告诉我这个箱子是他全部的生命,打开后,他取出了那副髯口。我先是把髯口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是一个好像听诊器一样可以挂在耳朵上的东西,粘连胡须的地方是一块长长的铜片,在连接胡须的地方上面一点,铜片的内圈处,我清晰的看到一首诗:
“自古宫闱多憾事,痴情难留月长圆。可怜七夕杨玉环,醉伴孤灯望长天。”
我把这首诗念了出来,张师傅告诉我,这就是贵妃醉酒里面,非常经典的一句台词。我听过新贵妃醉酒,但是老的就没听过了,不过从这首诗的含义上来看,似乎是在感叹杨贵妃的孤寂,还有一种深刻的遗憾。张师傅说,这是他的师傅亲手刻上去的,胡子是夫妻俩的头发,大概是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亡妻的眷恋,还有自己与之永远结发,永不分开的意思。
我感叹那个年代的爱情,忠贞不渝。同时我心里也拿出罗盘在髯口上比划着,发现在胡子的部分,有微弱的灵魂反应。并且,有两个。于是这个答案就很明了了,使得张师傅鬼上身的那个,一定就是他们夫妻俩。尽管时隔多年,两人总算是团聚,我的头发中有你,你的头发中有我,从此再也不分开。
鉴于张师傅本身身体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于是我对他说了我了解到的情况,毕竟胡子上是他的师傅和师母,至于他们的去留我还是把决定权交给张师傅自己。显然,这是和我的原则相违背的,不过从盘相上灵魂的反应来看,他们比较微弱,即便是我不动手带走他们,顶多几年以后他们便会自己消散,而且这样微弱的灵魂,若非张师傅是和他们有直接的关系,他人也是不可能受到影响的,自然也不可能害人。如果我猜得没错,张师傅的师傅和师母,只不过是因为留存了头发而将极少的灵魂留了下来,毕生都奉献给了川剧的发展个壮大,他们即便是淘气想要借着张师傅——他们的徒弟的身体出来唱上这么几句,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不会再让它在发生。
张师傅思考了很久,他明白原来让自己举止怪异的,是自己的师傅和师母,但是如若此刻要我带走他们,也就带走了他对师傅师母唯一的念想,于是他向我请教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他们二老的灵魂暂时留存下来,但是不能影响到任何人。我告诉他,有,只需要做一个托子,像陈列商品那样把这个髯口给托起来,再在外边做个玻璃罩子,托底刻上一个咒,这样一来,既不让他们俩分开,也不会让他们消失,他们也不能出来影响任何人。不过我跟他强调,这并不是我一贯的方式,在我看来,应当留下的留下,不属于这里的,即便是天大的理由,也该当离去。我会在之前跟事主沟通好这当中的利弊以及可能存在的问题,如果他们坚持不送,我也不会勉强。
张师傅最终决定留下这个髯口,因为我告诉他如果我要送走他们,我将会把这髯口在念咒中烧掉,使得他们的灵魂和发丝分离,才能够带走。他舍不得师傅留给他的东西,于是才决定按照我说的方式把髯口留存下来。我尊重他的决定,也算是对老一辈川剧艺术家的致敬。我简单做了个线圈,平放在桌上,然后大家分头行事,我朋友跟小赵分别去做托子和玻璃盒,我则留在那儿,继续跟张师傅聊着以前的故事。
临近晚上的时候,他们各自回来,我在木托子上刻下了那个咒,这个咒在我们行话来讲,称之为“破元”。元其实指的是灵魂,破并不是在说破环,而是用某种方式,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以保证他们不会再度影响到他人。接着我请张师傅恭恭敬敬的磕头,请师尊的髯口上了木托,最后罩上玻璃罩。在罩上的时候,忧郁的表情又再度回了张师傅的脸上,我却不愿意再多问什么,因为这应当是他自己保留的故事。
这样也好,一来不会毁掉师傅留下的东西,二来放在家里也算作是纪念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小赵打电话给我,说张师傅现在已经完全正常了,心态似乎也好了许多,虽然身体还是比较弱,但是他起码有了期许,愿意把毕生所学都教给小赵了。我对小赵说,真是替他高兴,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是久而久之会有更多的人会重视这项曲艺文化的。
挂电话前,小赵还告诉我,现在他偶尔会看到师傅一个人在那个装了髯口的玻璃盒前,认真的唱着《千里走单骑》。
“张文远说云长归顺我营,赠锦袍赐战马恩德厚敬,上马金下马银美女十名,破汝南在阵前他得知兄信,十二载等关羽,吾心神用尽…”
第九十三章 黑猫
昨天打开电脑,看到一条消息。说是四川外语学院外边的那条老铁路即将面临拆卸。这条老铁路位于重庆革命圣地歌乐山,从山下一直贯穿至山上。就在陪都时期,这条铁路是作为当时在山顶修建的渣滓洞和白公馆,为它们运送集中营所需一切物资的,而在大屠杀发生以后,还是有一部分先烈逃了出来,而他们逃跑的线路,也正是这条铁轨。
每每提起歌乐山和红岩魂,总是免不了说几个人,宁死不屈的江竹筠,我的自白书的陈然,还有狱中好学的小萝卜头。而我之所以会如此熟知这条铁路,是因为在2007年的时候,我曾和小娟一起受人委托,在这里查探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2007年还算太平,如果安倍晋三突然访华不算的话。那时候我接到歌乐山一所政法学校自称是他们团委宣传部的电话。请求我去他们学校一趟,当面谈谈。我一直以为所谓的“团委宣传部”是他们学校起码是个当官的,却直到见到他们的时候,我才发现是几个青涩的大学生。两女一男,见到我的时候却还装出挺老道地与我握手。歌乐山一带,自打除了红岩那些事情以后,的确是有非常多的冤魂。那些革命先烈的忠魂很多,在建国初期听说也闹过不少次鬼事,直到后来的几届政府巧立名目修建了环山公路,还刻意请了当时那个年代非常牛逼的师傅们,把山路展开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咒符。因为数量太多而且神出鬼没,想要一个一个来抓捕,几乎是不太可能。于是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来使得这些先烈的忠魂不会四处游荡。这是很多地方政府处理此类事件最惯用的方式,我想说,甚至包括当年的唐山大地震和南京大屠杀。如果打开地图,假设一个城市死亡人数最为集中密集的地方,是一个五边形的区域范围,那么这五个角,分别会各自立碑,深埋诸如袈裟降魔杵等物件,并将几个点用水管气管或是别的方式结阵,以保证这一区域内不会出现大规模的鬼事。如果在这些地方偶然发生个一两件,一律被视为漏网之鱼,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这么个赚钱的机会。
那几个学生告诉我,团委宣传部大概是学校学生会里的,我正在想我怎么会跟这群小孩子扯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就在他们学校附近不远地方那条铁路上,最近他们学校一对情侣在那里遇到了怪事。我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一群学政法而且是学生打电话找到我,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告诉我,当天下午下课后他跟她女朋友到那铁轨上约会散步,因为那条铁路已经荒废多年,即便是你躺在上面睡一晚也不会出什么事,但是那天他们俩走到铁轨上的时候,看到上面坐着一只小黑猫,大约只有几个月大小的小黑猫。于是他们俩都觉得很可爱,他女朋友更是展露出母性,直接上去抚摸那只小猫,但是那只小黑猫却退了几步就钻进草堆里不见了,他们俩正站在铁轨上准备离开的时候,两人却同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上一压,自己就趴在铁轨上,头在一根轨脚在另一根,怎么都动不了。接着身上出现了那种反复被车轮碾压的感觉,不过他告诉我,那种感觉只是压迫感很强而已,但是并不痛,就好想是被一种力量给按在铁轨上,然后有火车经过。他女朋友起身以后,非常害怕,会也不约了就炮回了学校,整天在宿舍里自己吓自己,连课都常常不去上了。男孩子毕竟胆子要大一些,尽管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自己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伤害,虽然还是会比较害怕,但是日子总还是得继续过下去。于是他就开始反复给自己的女朋友做思想工作,开导她,却怎么都没用。几天后,男孩子甚至听到传闻,说另一对情侣在那条铁轨上约会的时候,也发生了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情况,不同的只是地点不在他们当时的事发地点而已。
我问那个同学,当时被压制在铁轨上以后,背后传来的那种感觉具体是什么样的,请他仔细给我形容一下,他说,当时趴在铁轨上,脖子和脚背各自枕住一根铁轨,自己一心想要拼命站起来,但是怎么都使不上力。接着脖子背后和脚后跟开始有明显的那种被许多车轮碾压过的感觉。不过只是有那种感觉,本身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我问他你有没有数过,大概有多少车轮,他说,大概8到10个吧。
我寻思了一下,依稀记得曾经听到别人说过类似的事情,大致上有点眉目,于是我说,那好,我们到那铁轨上去看看。但是去之前,咱们先把费用说好成吗?
那几个学生显然没有意识到我干这事是要收费的,他们先是愣了片刻,然后跟我说,大哥我以为你们做这个是在替天行道。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来跟他们说明,于是我只告诉他们,我们虽然是以此为职业,但是我们也是要吃饭的。几个学生开始掏口袋,东拼西凑菜凑足了不到400块钱,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继续斤斤计较,于是我告诉他们,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去那地方看看,钱的事,回头再说。
那条铁轨我还算熟,因为小时候也常常跟朋友去那附近玩,不过那时候那里的生态环境比现在好很多,我们甚至能够在山间抓到松鼠和野兔,后来随着开发,那地方变成了旅游景区的一部分,重庆也把歌乐山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和红岩精神传播的基地,我没有经历过那一个年代,所以对于那个时期的故事就只能从老师和课本上学习,暂且不管有没有夸大的成分,对于那一段不屈不挠的历史,我还是非常敬仰的。再者,我长时间接触的都是我们这一行的人,通常比较低调隐蔽,而往往也需要刨根问底的了解最真实的情况,如此一来,我们在传闻中相互增加了对一些事情的真实了解,而对于这条铁轨,我其实很早就知道它的用途仅仅是在当时公路条件并不算发达的情况下,作为集中营和戴笠公馆运送必要物资用的,当时的车厢根据一些幸存者的口述,是那种两节车厢相连,一半是用来装货,一半是用来坐人的。当年戴笠作为中国最大的特务头子,在歌乐山上设立公馆,一方面便于就近管理在集中营里的囚犯,也方便他突然想到什么变态的新的拷问招数在没被忘记之前就得以实施。不过后来他因为飞机失事的缘故,那个地方也就一直闲置了下来。在各个时期反映红岩魂的电影电视里,都会把歌乐山的集中营形容成一个人间地狱,也就是说,那个地方每天都会有革命先烈因为受不了折磨而死去,直到最后大家成功暴动,推到一堵墙然后越狱,这个故事菜得以留存到今天,否则我们今时今日估计很难了解到这样一段悲壮的历史。
到了那条铁轨的时候,那个男生带着我到了当初他们被压倒在地上的地方,我仔细看了看那一段铁路,已经是锈迹斑驳。因为自从多年前这条铁轨的停用,这里已经是杂草丛生,只不过附近两所大学的同学们觉得这个地方是文艺青年恋爱的好去处,硬生生的在这里走出了一条路。我取出罗盘在附近晃悠,因为地方太大,罗盘的反应始终是若有若无的。当然这中间不排除各类昆虫动物微弱的灵魂。唯有在那个男生当时趴下的地方,稍微强烈一点。我躺在铁轨上,切身模拟当吃他们被碾压的姿势,心里始终没有答案。虽然我先前听这个同学这么说,让我回想起一个关于红岩的传闻,说是当时的集中营里,有一位姓周的先烈,他是成功脱逃的一员,不过却是死在这段铁路上,而且的确是被从山上砍断缆绳放下的火车车厢给轧死的。如果这一切只是这位先烈的死亡重现的话,那么这种死于非命的人几十年的留下来,定然有一种东西是迫使他留下来的力量,也就是我们常常提到的执念,或许是因为冤屈和不甘,也有可能是在这中途遗失了一样他自己认为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且他直到现在还滞留在这里,这说明这中执念或东西,还应该在附近。可是这附近都是茂密的山林,一个人能带着逃跑的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东西,更不要说在当时那种严密监控的环境下,根本是没可能带着什么过分显眼的东西离开的。那条铁路的总长大概有10公里左右,在这么大的一片范围内寻找一个小东西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听那位同学先前提到过的那只黑猫,却让我有了新的联想。猫自来被看作一种体质偏阴的动物,而且在很多情况下,猫具备了预知危险和死亡的特性,我并没用觉得猫不好的意思,如果一只小猫的莫名其妙的出现,引起了别人的注意,继而发生了被碾压的事情,那么我或许可以理解为这只猫就是在对路过的人说,危险就在附近,它只不过不会用我们的语言罢了,但是也是在它自己的本性里,提醒路过的行人。尤其是黑猫,这种猫体质是最阴的,在古时候常常会被用来诅咒别人,杀死黑猫后挖其内脏埋在仇家的门槛下,通过推算仇家的八字,可以判断最不利于他的方位,把黑猫内脏埋在那里,再把猫血涂抹在墙上或门上,猫眼在远处的树上固定好盯着他们家的房门,再加以咒术,很快这家人就会霉运连连,家破人亡。
这一招,在旧中国的农村,非常常见。
那么这只猫的出现就造成了两对恋人遭遇了同样的事情,于是我心想,是不是找到了这只猫,就能够解开事情的谜团,可是猫神出鬼没的,不见得我来了它就会出现,那么如果找到当初还滞留在这里的那个鬼魂呢?如果这样的话,是不是就能给了解这只黑猫反复出现的答案。
想到这里,我拿出电话,拨通了小娟的号码。
第九十四章 爪子
也许你要问我,这种没有发生过人身伤害的怪事,慢慢寻机解决也就是了,何必要叫来小娟?作为一个天赋异禀的姑娘,倘若在山间看到其他的东西,那岂不是在给自己自找麻烦吗?要知道歌乐山作为重庆西南角的屏障,自古以来,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蒙古人入侵时候的屠戮,还是白公馆渣滓洞的集中营,历来积压的怨气已经让这片区域算的上重庆的至阴之地。歌乐山,不仅仅只有一个周克华。
我和几个同学回到学校附近,其中两个女生托词有课就先离开了,就剩下那个男生跟我一起在他们大学附近的一家奶茶店等着小娟。小娟和我虽然也是因为一场鬼事而认识,但是这期间,虽然联络得并不算很多,不过她也算是渐渐发现了自己能够奉献出来的能力,我大她几岁,对于她这样的情操,我事实上是比较钦佩的。我一生并没有认识过多少天生阴阳眼的人,而他们大多是因为害怕而渐渐丢弃了自己的天赋,反倒是小娟这样一个小姑娘,愿意担负起上天给她的责任。
小娟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那时候已经有些没课的学生外出觅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政法大学的关系,那些青涩的学生看上去一个个都有些正经,对比小娟这样一个学医的学生而言,她倒是青春靓丽了许多。我给小娟点了个饮料,然后大致把情况告诉了她,当她听到我们需要找到一个被碾压致死的鬼魂的时候,她微微皱眉。那神态似乎是在说,为什么每次我都会被你带入一场这么重口味的事件里。小娟和我认识的她同龄的女生不大一样,她显得知性很多,也许是多年见鬼的经历多少让这个女生更为坚强吧,所以尽管还是会害怕,她也愿意无条件帮我查清楚那条铁路上的事。
结账后我们再次去了那条铁路,一路上,我都请小娟帮我仔细看着,尤其是一些看上去很怪异的东西,例如莫名出现在铁轨上的黑猫。天色还很明亮,这对小娟来说是有利的,因为她也实在不会愿意黑灯瞎火的跟着我一起在山里找鬼。回到起初那个男生被压倒的地方,我请小娟看看附近有什么没有,她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只是能够偶尔看到树林间白雾一闪。我知道,那其实就是个鬼魂,不过我不知道那个鬼魂是干什么的。从小娟的描述来看,若是白茫茫雾状的一团,那一定只是有鬼魂的体态而已,这类型的,一般是经历过许多年而渐渐消磨得忘记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毫无思想和规则,也不会害人。我们就这么走着,一直从政法大学外面的那一段朝着山上走,一路上小娟就站在我的身边,我手上始终带着罗盘。在某些铁轨的一小段,会忽然闪现那么几下灵魂的反应,这对于歌乐山来说,算是再正常不过了。我们就像是出来赶集的村民,集市上难道还想不遇到商贩吗?
很快就走到了铁轨上山段的尽头,原本的路被一个小土包给挡住了,我回头看小娟的时候,她对着我摇摇头,眼神告诉我,其实这一路上咱们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我们开始沿着来时的路朝着下山方向走去,路上我捡了一个比较粗的断树枝,一边走,一边看着罗盘,一边用树枝敲打这铁轨。
敲打铁轨,是跟佛家人学的。在佛家的理论里,对待万事万物,总是要有慈悲,即便是再可恶的人,也得先想办法来感化他们。他们愿意奉献,甘愿牺牲。佛家有个经典的故事,舍身饲虎,为了让快要饿死的雌虎有奶能够喂养幼崽,小王子摩诃萨青甘愿奉献出自己,让雌虎吃饱,从而救活一群幼崽。坦白说,我并没有对佛家不敬的意思,我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我自己是绝对办不到的,在与鬼魂打交道的过程中,我自认为自己还是个比较敏锐的人,但是若要说到慈悲为怀,我也觉得自己不算恶人,不过这等大义的举动,离我还非常遥远。在佛家看来,似乎任何罪恶的根源都能够用一个佛经故事来点化,他们行法传经的时候,会敲击木鱼,用清脆抑扬的节奏来和自己的诵道形成呼应,据说这样那些心中带着罪念的人会更容易平静。我借鉴佛家的这个办法,因为既然能够猜测到这次的鬼魂是个被轧死的人,虽不敢说心中有罪念,但起码不肯离开一定是有执念的。这样的打击声,或许能够唤起它的一些共鸣,好让我找到点蛛丝马迹,继而继续了解下去。
下山途中,附近两所大学的学生陆续下课了,这样一来,铁轨上的情侣就多了不少,这对我的调查非常不利,一来是人气旺盛后鬼魂不敢轻易出现,二来则是因为人多了即便鬼出现了也会造成恐惧,三也是不希望别人误会我们几个这种两男一女的奇怪组合,于是走到拐角处,我正打算转头对小娟他们说要不我们等到晚上再来,还没开口,小娟就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问她怎么了,她摆摆手,然后仔细听,随后才告诉我,她似乎是听到猫叫了。
尽管整件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那只蹲坐在铁轨上的小黑猫,但是这山林间,附近也有几户人家,养猫也是非常正常的事,猫儿本来也爱四处闲逛,所以仅仅是小娟听到几声猫叫,这并不能证明那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只黑猫,天色渐渐开始变暗,铁轨周围是没有电灯的,如果接下来的发现不是那只我们要找的黑猫的话,那么今天就只能先找地方解决晚餐,等到夜深人静后再来了。我看了看罗盘,依旧一片安静。这时候小娟说了声,仔细听!我盯着罗盘聆听,果然在我身后的样子,传来一声声非常微弱的猫叫声。那种声音感觉那只猫并没有在我们周围,而是在比较远的地方传来的,若是不仔细听,还真是难以发现。通常这个时候歌乐山上参观集中营的外地游客都被阿姨们骗去两江游了,约会的情侣也喜欢找这么个僻静的角落,不过对于一个没有灯光的荒郊野外来说,如果不是以耍流氓为目的的约会,实在是不该这个时候还逗留在这里。
最重要的是,我发现每当猫叫一声,罗盘的指针就会这么微弱的晃动一下。这一来,我才能够初步猜测耳里听到的猫叫声起码和鬼有关了。需要说明一下,我手上的罗盘是师傅早年送给我的,给我开过咒,于是这么多年来它始终只会属于我一个人,别人拿在手里,就跟街上神棍手上的指南针是一样的,盘面上有一根红线,那是经过计算测出的最接近鬼道的距离。如果指针的方向和红线垂直,那么则表示这附近是太平的,如果和红线重叠,那么就说明鬼就在身边。通过指针和红线的角度我能够分辨出鬼离我有多远,通过盘面上的字与指针和红线的组合可以推断出鬼魂力量的强弱,多年来,它一直是我最重要的法宝,也是我赚钱的工具。在我所接触的各大家里,除了佛家人鲜有用罗盘的以外,道家、地巫、奇门、八卦,都免不了以罗盘作为探寻的手段。而因八卦卦象而生的天干地支众生相,看似一个个孤独且没有实际意义的字,但却包涵了我们几千年文化的精髓。我干这行时间也不断了,早已记清了每一个位置的每一个字,所以我判断一个鬼魂是否存在或是否强大的时间,已经练到了秒秒钟搞定的地步。而一般情况下,每一种活生生的生命,我们都可以把它们看作是肉体和灵魂两个部分,只不过两者是互相控制的。而我之所以断言那只猫叫指针动便跟鬼有关,是因为罗盘上的反应告诉我,起码那个鬼魂的反应是因为猫叫才出现的。
我赶紧拿着罗盘,带着小娟他们寻着猫叫声找过去,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响,直到小娟在我背后发出一声惊呼,我问她怎么了,她指着我面前大约十米远的铁轨上问我,是不是这只黑猫?
我转头一看,却什么都没看到。于是我明白了,这只黑猫也不过是个鬼魂!
这也难怪,小娟一定没有想到过,她看到的黑猫,我是看不到的。于是我慌忙地请她跟我描述下那只黑猫的样子,她说看上去很小,小到像那种刚断奶不久的小猫。蹲坐在我正面右手侧的铁轨上,尾巴卷在前爪前,就这么望着她,我悄悄从我包里抓了一把香灰,让她捏在手里。告诉她,要她慢慢走到猫咪跟前,如果它没跑的话,你就用捏过灰的手摸它身子,如果它跑了,你要立刻把手上的灰朝它撒过去。小娟吞了口口水,她也意识到我看不到那只猫了,这说明她需要独自去面对一个鬼魂,幸好只是猫。她点点头,因为我也没打算要给她退路。说话间我瞥了瞥那个男大学生,他显然没弄明白我和小娟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他的表情告诉我,他知道我们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大学生,学科学的,或许多年的学习让他们脑子里充满了逻辑和数据,他们被称为社会的栋楼,祖国的未来,而我们,却默默在他们背后,以社会发展大流的糟粕自居,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却总是我们来给他们解决问题。所谓有事求人无事咬人,我倒并不愿意把我们这类人比喻为夜壶,需要的时候它能解燃眉之急,不需要的时候,摆在角落里,臭了都没人知道。
小娟捏着我给她的香灰,慢慢地朝着猫走去,因为我看不到猫,但是害怕发生什么变故,于是也捏了把灰跟在小娟身后,我看小娟很久没有做声,想来是那只猫面对小娟的逼近暂时还没有逃跑,果然,当小娟做出一个蹲下的姿势,我估计大概是她已经走到了猫咪跟前,想要俯身去摸它了,这时她突然大喊一声,它跑了!然后只见她把手上的香灰奋力丢了出去,我也顺着她的方向,把香灰给撒了出去。接着我听到一声猫叫声,那种叫法我小时候跟我邻居家的猫打架的时候听到过,是那种有浓重的鼻音且起伏很大的音调,这种声音是在告诉我,它生气了。不过它还是因此身上沾上了香灰,这样一来,我就能够找到它了。
不过,就在我们正打算照着罗盘的指使来寻找的时候,一直站在我们背后的那个大学生,突然一个狗吃屎趴在了铁轨上,就跟他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姿势是一样,不过这次不再是脖子了,而是嘴巴,我试图去把他拉起来,却怎么都拉不动,只见他一个劲的用自己的嘴去撞铁轨,很快就破皮了,等到他能动弹了,我拉起他才发现他的牙齿缝里已经有血迹了,看样子先前的撞击是让自己受了伤。不用问,一定是他再次遭遇了那种被车厢碾压的感觉。他站起来以后,伸手摸自己的嘴巴,发现全是血,一下子就吓到了。我还没来得及安慰他呢,他就满脸惊恐,啊!啊!大大叫着头也不回的跑掉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似乎察觉到,我连仅有的400块钱都赚不到了。
当务之急不是去找他,而是找那只猫,我并不是在说猫比人更重要,而是找到这只猫,或许是整个事情的关键。于是我并没有管他,我想他也应该不会跑很远,顶多也就是跑到女朋友怀里撒个娇什么的。我和小娟在铁轨上继续寻找着,那只猫的身上沾了我的香灰,这样一来寻找起来就比较方便。我们沿着小娟说的猫跑掉的路线开始找,在天黑下来之前,小娟在铁轨附近的一树的树脚下发现了那只猫。
小娟告诉我,那只猫低着头,望着树脚,其中一只前爪好像在指着什么似的一上一下的悬空点着。等到我们走进,小娟告诉我那只猫也没有跑远,只是挪开了几步,然后远远望着我们。我只知道猫懂得爬树而已,但我并不相信猫会自己挖个坑埋点东西在树脚下,所以如果它指着树脚下,若那儿埋了东西,就一定是导致它出现的原因。而每次黑猫的出现,都伴随这一场被车厢碾压的怪事,这说明这只猫跟灵异车厢,或是那位周姓先烈,有种必然的联系。我把罗盘凑到树脚下,发现小娟说的那只猫先前站的位置,有一点微弱的灵异反应。没有办法,我只能找来些尖利的东西,开始挖起来。
挖出来一个棕色的油布袋子,里面的东西,恐怕是我见过的最诡异的一样,那是由一些细碎的骨头组成,骨头已经有些发黑,看样子已经埋了非常久了,起初我认为,这是一个诅咒,就跟多年前跟师傅在巫溪遇到的那个一样,因为那些细碎的骨头多半就是这只小黑猫的骨头。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布袋里还有一直带着皮毛的猫脚,从手感上来看,是做过防腐处理的,因为在爪子的断口处,有很明显的油毛毡的痕迹。爪子上用针穿过皮毛,吊着一个牛皮质地的小皮块,在内皮侧,有一个用黑墨写的“高”字。这样一来,我就全明白了。
“高”是这个咒包的施法者,那是在我们这行重庆的确很有名的一个前辈,姓高名山远,生于20年代在70年代末期去世,辈分算起来,应当是我师傅的师公那一辈,对我来说,自然是老祖宗了。我会知道这个高前辈,完全是因为这么些年大家口里的传说,据说高前辈是个性格十分怪异孤僻的人,但是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在解放初期,接应营救出逃先烈的那群人当中就有他的参与,而周姓前辈正是在营救过程中,在高师傅的面前被国军放下的车厢给轧死,这个故事也是高前辈自己传出来的,而且高前辈嫉恶如仇,脾气火爆,据说在解放前的白玫瑰西餐厅,看到一个欺负服务员的小警察,他冲上去就跟人家打,整个储奇门片区都知道他是个厉害的人物,没人敢惹他。不过高师傅的师承比较偏,招数对于我们来说显得有些诡秘毒辣,他们的施法,往往是借助一些其他的动物来进行。“猫爪咒”,是川东地区独有的一种,它的起源已经没人能够查到了,但是它原本的含义是为了震慑游荡在周围的山魈恶鬼,并非是为了诅咒谁。从那个布袋和里面装的东西尤其是那个猫爪来看,高师傅当年一定是参与了歌乐山公路的重建。否则除了他以外我实在不知道现存的师傅中,还有谁会用猫爪咒。高师傅一生孤寂,没有结婚生子,也没有收徒弟。自从他死了以后,这个世界就没有再用高家咒的人了。
猫爪找到了,也就是说找到了那只猫留下来的原因,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除了送走那只小黑猫以外,我和小娟一直在寻找这那个灵异车厢和周姓烈士的踪迹,但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再也找不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得不说的是,很惭愧,我没能找到这次整件事情的真正原因,不知道是经过了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导致高师傅的猫爪咒发生了改变,还是因为那只黑猫的来历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又或者是连续的几次巧合,让我们错误地把猫的出现和铁轨上的怪事联系在了一起。我必须得说,这大概永远是个悬案,至今也没能破解。
于是我希望,在当局决定拆掉这段铁路的时候,不会有人被压倒在地。
值得一提的是,那条铁路的具体修建年代和用途,大概只会出现在本小说当中。
第九十五章 符米
全国有很多地方的人都喜好吃辣子,湖南湖北四川贵州云南广西,无辣不欢。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重庆这座山城夏季暴热,而春秋冬则大多雾气弥漫阴雨绵绵,加上两江融汇,使得这座城市的湿气相对其他城市而言稍显重了点,于是重庆人吃的辣,叫做麻辣,而“麻”,则来自于得天独厚的环境下种植的花椒。花椒原本有除湿的功效,这也使得重庆的男男女女一个个练就了火爆麻辣的个性,因为吃得麻,姑娘们的皮肤总是比较好。而因为喜好麻辣,也就出现了麻辣小面这种廉价美味的食物。
我是个爱吃面的人,所以我长期流窜于各个美味面馆,在位于重庆南岸区后堡正街里,有一家至今仍然在营业的老面馆,虽然生意称不上火爆,但是的确是地道的美味。因为它的面,我认识了这家店的老板,因为认识了这里的老板,我还认识了另外一个人。
准确的说,不是人,是个鬼。
那是发生在2008年的事了,那天也不知道是发什么疯,原本是想去那附近很多日本人开的寿司店吃点料理的,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后堡街上,选择了这家面馆。店是一对老夫妻开的,男的煮面加料,女的打扫店堂,看上去都60岁上下了。第一次吃他们的面,就觉得非常美味,到后来,我就隔三差五的去照顾他的生意,渐渐也开始跟老板聊天,也就成了朋友。老板姓王,到了2009年的时候,我渐渐也就在聊天中跟他交了底,当他得知我的真实职业以后,起初是对我有些畏惧,慢慢的也就接受了,接受的原因,却是因为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
他告诉我,他家那院子里,有个老邻居,虽说是邻居但是平时几乎没有什么接触,只是大家彼此知道对方住的很近而已。那个邻居比老王大一辈,算得上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个大爷姓刘,解放前是国民党的士兵,当初老蒋开始从重庆往贵州方向撤离的时候,中途不少将士都选择了逃走并藏匿起来,刘老头就是其中的一个。战后他经过所谓的“劳动改造”,接着当了一名工人。几十年下来,还算老实本分。后来经过单位的介绍,他娶了个老婆,不过他老婆没过上几年就带着孩子跑了,至今都音讯全无。刘老头退休以后,起初是在后堡的街口上摆了个修鞋的小摊,但是这10年来,因为岁数大了,生意做不下去,他身边也没有亲人儿女,也没什么钱,也就每天在街上捡点矿泉水瓶子等东西去卖,每天靠着那么一点微薄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刘老头的家就住在老王院子的底楼,平常过上过下的时候能从窗户里看进去,但是家里总是脏脏乱乱的,我相信那是因为他已经没有足够的体力来打扫房间。老王还说,最近几年,刘老头开始出现一些老年痴呆的症状,于是他们院子里的人一合计,就报告给居委会,然后安排邻居们轮番去照顾他,甚至有人提出每家每户凑钱,送老人到养老院去安度晚年。但是老人却始终不肯,不肯的时候,他偏偏就清醒了。于是街道居委会都拿他没有办法,就叮嘱左邻右舍平时多关照点,有什么事就立刻报告,免得这样一个孤寡老人出什么问题。
街坊们都在那住了几十年了,彼此都很熟识,谁家里有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很快八卦就会满天飞,但是在这样一个几乎没有秘密的小社区里,人们却是互相关爱。刘老头也知道大家是在关心他,不过军人天生的倔强让他心领了大家的好意,却拒绝了大家的帮助。直到近几年老糊涂了,就开始做一些让大家非常担心的举动。
老王说,他和老板开这面馆已经10多年了,从单位下岗以后夫妻俩就指望着这个面馆能维持生活,孩子也大了成家了,儿子在外面忙活赚钱补贴家用,儿媳妇就专门在家里带着孩子,他们老两口就每天起早贪黑的经营面馆,虽然收入不高,一家人还是过得和和美美的。刘老头常常会到他家面馆吃面,在那几年,小面还是三块钱二两的时候,刘老头总是把口袋里的分分角角凑足三块钱,点上一碗小面,吃了就走,期间不会跟任何人有什么交流。老王也是个好心人,每次都会故意弄点臊子啊牛肉什么的在他的小面里,好让他多少有点荤菜。生为一个开店的生意人,这样的心肠还是非常难得的。直到他告诉我这些之前不久,有天晚上挺晚了刘老头又来到店里,也是点了小面,不过因为面条涨价,三块钱的小面早就成了历史,但是刘老头还是给了三块钱,刘老头看上去精神不错,也笑呵呵的,和先前的他感觉有些不一样,原本老王一想都是老街坊了请你吃一顿也没什么关系,也就乐呵呵的给他弄了面,照例加了些荤菜进去。
但是却在那天晚上的第二天,他便从邻居口中得知,刘老头死在自己家里了。警察几个小时前才来收走了他的尸体,向周围邻居打听这老人是否有家人可以联系的时候,邻居们得知老人的死亡时间已经是一周以前了。是在家自然老死的,没有什么痛苦,他走得倒也安乐。不过这个消息就让老王非常害怕了,因为刘老头是一个礼拜前去世的,而来他面馆吃面却是发现尸体的头一晚上,当时店里还有别的街坊在,而且其中一个街坊还是参与配合调查的一个人,这么说来那晚这个街坊和刘老头是同时都在自己的店里的,却只有老王一个人看到了刘老头,不仅看到了,还给他弄了碗面吃。老王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他对鬼神这些东西自来是比较相信的,他根据警察提供的死亡时间算了算,刘老头来吃面的那天,恰好就是他的头七。也就是说,他是彻彻底底的见鬼了。
事后他也一直在回想,自己是不是产生什么幻觉了,苦于没有其他证人,他也不敢把这事告诉自己的老婆孩子,怕吓着他们,因为死的人就跟自己住一个院子,还在死后来吃面,尽管生前没有什么矛盾,相处也很和睦,但是这始终是有些吓人的。于是他特地停业了半天,去庙里收惊拜拜。还专门给刘老头在他加门前的树下烧了点钱纸去。原本以为这事过了就过了,谁知道从那天开始的每个第七天,家里就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
我打断他,问怎么会是家里?不是该在面馆里吗?他说他也不知道,刘老头虽然和他一个院子住了几十年,但是却从来没有到他家里做客过,我问他家里发生什么怪事了,他告诉我他们开面馆的,一般来说是头一晚就要把佐料和配菜什么的准备好,这样第二天就只顾做生意,不用现成来淘菜煮牛肉臊子什么的,会省时间来赚钱。但是面馆很小,卫生也不算好,所以辅料的加工什么的都是关店以后在家里搞的。老王告诉我他每天都会煮上半锅牛肉,这样第二天卖牛肉面也就差不多够了,但是那一晚,他在睡梦中却迷迷糊糊听到锅盖和锅子碰撞的声音,他起初还以为是老鼠,因为连我加28楼都有老鼠,这种老社区有老鼠自然也没什么奇怪的,不过那毕竟是要卖给大家吃的东西,于是他就起身到厨房去看,打开灯的那一霎那,他看到一个有点驼背皮肤卡白但是嘴唇却很红的白发老人,就那么痴痴地和他面对面的站着,嘴里还含着一块牛肉,然后老人就渐渐透明消失了,牛肉和锅盖也掉在了地上。老王说,当时他魂都差点吓掉了,于是赶紧双目紧闭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大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半晌后,才眯眼看见眼前的老头已经不见了,他突然觉得不对劲,赶紧起身踢开儿子儿媳的房门,看到那个老头就站在他孙子的婴儿床边,他一声大喊朝着那老头扑过去,老头就再一次消失了,自己还因为扑得过猛,额头撞到了衣橱起了个大包。
坦白说,当他跟我描述开灯那一段的时候,我真的有被吓到,而他突然闯进儿子房间,我却不知道是为什么。于是我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想到那个老头会在儿子房间,他叹了口气告诉我,在这个家里,以前最宝贝的是自己的儿子,现在最宝贝的却是自己的孙子,因为他是信这些的人,所以他知道小孩子尤其是婴儿很容易被影响,所以即便是害怕,还是奋不顾身的去救。我问他,那个老头就是刘老头对吧,他说样子和平时不一样,皮肤更白了,嘴唇更红了,不过从体型和驼背的姿势来看,就是刘老头。我说那么也许是因为你多年来每次他来吃面的时候,你都会给他加点料,他念念不忘你家做的牛肉,于是跑来偷吃了。这个理由虽然有些荒唐,但是还真是这么回事。我继续对老王说,但是他为什么会突然从你眼前消失然后到你孙子的床边呢?你们邻居做了几十年你待他不薄啊,他感激你都来不及应该不会害到你家孙子才是。老王摇摇头,告诉我他也不知道原因,怎么想都想不通。
老王说,当时他冲进去以后,儿子和儿媳妇都惊醒了,也都目睹了他撞到头的全部过程,但是谁都没有看到刘老头的鬼魂站在孩子身边,为此大家都怀疑是老王精神有些衰弱了,对他很是担心,儿子提出要老王先歇业一段日子,自己在家里好好休养一下。却因此和老王起了争执,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于是老王坚信自己是见鬼了,他作为一家之主,在家里还是比较有威信的,于是他坚持让儿子儿媳带着孩子先到外边租房子住一段日子,等刘老头的鬼魂不再出现了再回来。儿子对他的做法非常不理解,但是也拗不过老王,于是他甚至以为是老王为了把自己赶出去而这么做的,负气之下,第二天就带走了老婆和孩子。
从那以后,每逢刘老头死去的7天这么一个循环,刘老头的灵魂总是要来家里捣捣乱,因为老王说他生前已经有些老糊涂了,所以这种捣乱的方式他就能够想通,但是长期下去毕竟不是个办法,已经严重影响了自己一家人的生活。老王还说,其实大人都没什么,刘老头的鬼魂进了自己家,只要平安相处,也没什么,关键就是家里有个孩子,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我问他难道这期间就没找过什么师傅看看之类的吗?他说找过,有名的没名的都找了,没名的眼看自己办不了骗点钱也就自己走了,有名的那些师傅一个个说得玄乎其乎的还说什么老王家上辈子是刘老头家的奴才,或者说是刘老头这么缠在他家里是想接孩子的身体还个阴愿之类的,要附身很多年直到了了心愿才肯离开。接着就开始漫天要价,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死人还阴愿这事是真有,但是一般是发生在还在流行土葬的农村,有些丧事的供饭没有供到位,若是死者生前有些很重大的未了心愿,他们如果一想不通,就有可能借身来还愿,一般会挑选儿童和老人还有经期中的妇女或刚刚大病后的人,因为这几种人体质普遍虚弱偏阴。但是近年来土葬渐渐少了,因为土地都成了国家的了,谁愿意让你把死人埋在自家地里呢,于是这类事情也就少了很多。虽然不排除老王找的师傅里有说得对的,但是我却觉得情况绝非这样。因为我注意到老王告诉我,刘老头虽然是个逃兵,但是改造后回到百姓中间,也是结婚生子的,而他老婆的逃走还带走了孩子,于是我估计刘老头会站在老王孙子的床前,是因为忘不了多年来多自己孩子的想念,大概当初他老婆带着孩子跑掉的时候,孩子也和老王孙子差不多大小吧。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真实情况已经无法考证。虽说在我接触的案例里,大多数生前无论多糊涂的人,死后都会清醒,就好像刘老头的灵魂笑嘻嘻的去吃面一样,但是随着49日的接近,鬼魂也会渐渐混沌,相当于这49天就是让你来了却心愿的,不过显然刘老头的鬼魂错误的把别人家的孩子错爱了一把,却因此而造成了老王家里的烦恼。老王和刘老头只是邻里关系,烧伏包刘老头是收不到的,于是想要在他安心上路前,保护好自己家人和孙子,那就只能借助一些别的办法。红绳我只能给他家里打墙角钉埋下,但是我不敢保证这样刘老头就从此进不来,我甚至担心他因为进不来而无法了却心愿从而形成执念,49日后不肯上路,那就成了孤魂野鬼,下场通常不会很好,因为并不是每一个鬼魂都能够遇到五官精致的猎鬼人。
于是我想在老王家里做点符米,起码能挡住鬼魂靠近和附身。
说到符米,其实不算是我本家的东西。这一招,也是我师傅的师傅传下来的。在清朝到民国期间,那时候的两广地区,有一支行踪诡秘的门派,称为“山师门”,和茅山一样,都属于道教的分支,但是他们不穿道服,也不会主动去行侠仗义,而是终日在自己的一小片领地里,练习武术和符咒术,其余的时间大多在炼制他们所谓的“仙丹”。他们门派的宗旨是即便是不去帮助别人,也要先学会自保。于是山师门的符咒术在那段时期和茅山是同一个重量级别的,不过在民国时期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门派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就彻底的消失了,找不到任何一个正宗的传人。我师傅的师傅早年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一本残缺的手抄本,只有头尾几页,中间的早就不见了,头尾几页加起来,估计只有全本的二十分之一。那本手卷叫做《山师诡志》,据称记载的是一些基本的自保的符咒,还有一些小法器的制作方法。所谓的红绳,也正是以此而炼制的。我跟师傅的时间不长,也就那么几年,师傅能教我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么多,因为自身学的东西比较杂乱,释儒道皆有,但是山师的东西我却只学到了红绳和符米两种。红绳我先前做过说明了,但是我分析这对老王家不大管用,甚至还会造成反效果。于是我告诉老王,你带我去你家里,我给你们全家人做点符米吧。
虽然跟我聊了这么多,老王对我的能力还是将信将疑的,不过这不重要,信任我算是结缘,不信任就说明缘分不到罢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老王答应我,早早的关了店,带我去了他家。
进屋以后我先简单的看了看他们加的摆设,从摆设的东西上来看,不像是个招鬼的阴宅,当下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叫老王从厨房米桶里打了约半碗米来。然后让他找了一个煮砂锅米线的砂锅给我,砂锅是土烧制的,它的用途和性质跟土碗完全一样。接着我拿了一张白纸,裁剪成长条形,在上面画了一个符咒文。其实那个咒文的意思我并不完全懂,我只不过是按照师傅教我的山家咒来依样画葫芦罢了。然后让老王找来一张手绢,要能透水的那种,他家信佛,再取来几柱香。一切准备就绪。
我把砂锅里装了半碗水,清水自来水都可以,然后把符咒文正面朝上压在砂锅碗底,然后把手绢摊开,把那半碗米倒在手绢上,接着让老王自己点上香,把心里想的保家护宅等话作揖叩拜,等到香自然烧尽,我把香灰收集起来,倒到手绢上的米粒上面。然后像包包袱一样用手绢把米和香灰都包起来,接着在手上摇晃,就好像小时候吃那个小浣熊干脆面一样,打开手绢看看确保香灰和米粒互相混杂了,就把手绢栓好,一定要栓紧,放到装了水的砂锅里。
我告诉老王,这样的浸泡需要二十四个时辰也就是整整两天,为的是让水渗进手绢里,融和香灰和米粒,让米粒白里带黑。黑与白,分别各指阴阳,两天后取出来,摊开手绢让里面的米粒自然风干,这是在“收风”,是在向天地借力量。风干的过程大概要两三天,这期间自己拨弄下米粒看还湿润不,等到全干了以后,就可以把那些米粒均分了,用布包或是口袋只要能装的,就分发给自己家人。如果特别在意的是自己的孙子,那么就取一部分米粒,用红布做一个小方包,把先前画的那张山家符咒卷起来,用线栓好,连同米粒一起放进小方包,再缝合,弄跟别针什么的挂在自己孙子的衣服上就是了。记住要把孩子的姓名和八字也写在符咒上。
我告诉老王,这样一来,如果刘老头的愿念很强的话,即便是进了屋也近不了孩子的身,若是愿念不强的话,连屋子也进不了,既然进屋子都不行的话,说明他也没什么想不开的,49天后自然就会离开了,甚至不必动手带他。老王眼看我的办法很简单,而且下符都那么专业,至少在他看来是这么回事,就连连向我道谢,问我需要收取多少钱。虽然我对钱这个字还是比较敏感的但是我想我没必要难为这样一个家庭,举手之劳的事情,何必谈钱。于是我告诉他,今后我来吃面你也给我多弄点牛肉就是了。
出门的时候我问老王要了一块生姜,削了一块,让它出水,让老王带着我去了刘老头生前的家门口,尽管是正常死亡,警察还是在门口打上了封条,于是我在门上给他画了个咒,那个咒是用来开导刘老头的鬼魂的,希望它看到以后,能够不要忘记到了时候就自己上路。
接着我离开了,临走前我告诉老王,如果他做的符米失败了,重新做一次就好了,对米没有要求,只要是米就行。也犯不着毕恭毕敬的,只要过程不出错就可以了。
大概一个月后,老王给我打来电话,听上去很是高兴,说要请我吃饭,我问他吃什么吃面啊?他告诉我,不是的,现在我彻底放心了,我请你吃好的!
第九十六章 票根
2009年2月底起,我的收藏品里面,永远的多了一张过期的火车票。重庆到吉首,卧铺。
这件事要从08年的年底说起了,08年的时候,因为工作太忙的关系,临近年底的时候我原本说是要打算给自己来个小小的假期,关掉手机,什么也别去管,也不让除了家人外的其他人找到我,因为工作起来我们是有很高风险的,眼看着要过年,谁都不希望在这个档口出个什么乱子。我也同样是如此,于是听了彩姐的话,那段日子,关掉了手机。
不过我觉得我算是一个有些闲不住的人,平常有单子的时候我常常会觉得每一天都非常迅速的过去了,正当自己闲下来,却没有选择用其他方式来填充空闲的时间时,上网就成了我在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那期间,我刚买了一个新手机,但是由于并不怎么会玩,因为那是我接触的第一代按键机朝着触屏机跨越的第一个产品,电视里的广告铺天盖地,还号称用的最新的S60系统,一向对这些很有兴趣去研究的我,硬是托朋友从马来西亚给我弄了一台回来,谁叫那时候大陆地区还买不到呢?由于比较跨越,很多都弄不明白,也就加了个QQ群,里边全是这款机器的发烧友,也都无一例外的是从海外或香港买回来的。也正是在这个QQ群里,我认识了一个人。如果没有他,我将永远不会得到这个票根,也就永远没有机会了解这背后的故事。
他叫做莽子,是一名火车站的保安。
莽子这个名称,在川渝地区,基本上是用来形容两类人,一种就是智力发育有些与社会大流脱节,而导致他们常常反应较慢,或是办事欠缺考虑,以至于会惹上麻烦或闯祸的人。另一种则是,长得非常大个,看上去非常魁梧,重庆话说“莽歹歹”的,就是指的这种。莽子告诉我,他原本姓唐,是四川遂宁人,几年前因为高考失误,结果考来了重庆渝北区一所民办大学,混了三年日子也没学个什么本事,毕业后出去找工作到处都不要他,于是他便在当时的重庆五里店附近一个望江的小区做了保安,做了几年,就辞职了,由于受过专业训练,也拿到了保全人员从业资格证,于是他跳槽,去了火车站当保安。
我还记得我起初在QQ群里第一次跟他交谈的时候,他便毫无保留的把他的这些信息给说了出来。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所谓的保安只不过是用户来混淆警察和城管的一类人,身份相对那些自以为是的人们,似乎要低一些。不过他告诉我,他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每天要看到不同的各种人,他可以呆在一个角落,想象他们身上发生的故事。
说起火车站,以前人们往往会说菜园坝,而现在的菜园坝火车站几乎与扒手小偷和黑车联系在了一起,莽子告诉我,他是在重庆北站,也就是龙头寺火车站。作为重庆的一座高规格的火车站,龙头寺的名号随之而响亮起来。龙头寺原本是一座古刹,但是由于火车站的关系,人们似乎都忘记了这座寺庙原本存在的事实。这座庙是建于明朝明武宗正德元年,相传是当时有以为高僧大德游历到了这里,在附近的山巅上俯瞰这一片土地,发现其形状极像是一条盘旋的巨龙,从龙尾到龙身,再到龙头,龙头的地方有许多参天古树,恰似龙眉,高僧一看这绝对是块风水宝地,于是就报告朝廷,拨款修建了寺庙,因为寺庙坐落的位置恰好是在高僧看到的“龙”的龙头上,于是起名,龙头寺。几百年来,这座寺庙名气虽然比不上华岩寺罗汉寺等,但是在汉传佛教特别是祈福求雨的庙子里,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陪都时期,即便是出家人心怀天下忧虑苍生,但是他们还是选择了离开寺庙,归田逃难。于是庙子一度空了出来,老蒋是个聪明人,看见那地方是个宝地,于是就把自己的“国民政府政治部”设立在了龙头寺的佛堂里。妄图借宝地的运气,政而得治天下。但是和现在大多数老旧玩意一样,龙头寺在大炼钢时期,由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大家一味地在追求产量效益,龙头寺遭到大规模的破坏,老根基所剩无几。也就荒废了,仅存一个地名,直到1993年的时候,当地的一些农民在挖地的时候,在这里挖到了很多尊佛像,这才又开始修庙供奉,如今的龙头寺寺庙,始建于2005年,总共有7名僧人,住持是觉常法师。
所以当我们把龙头寺火车站当作重庆的其中一张名片打响全国的时候,却几乎没有人来追忆这个地方的由来。
莽子在龙头寺火车站当保安,他告诉我,平常主要的工作就是在各个关键的地方巡逻,有时候会配合驻点民警查处违法犯罪,也会帮着旅客们寻找站台和安检等。总的来说,他是一群普通人里面的普通人,换下那身看上去有点想警察制服的服装,他就立刻淹没在了龙头寺车站的漫漫人海里。
那天QQ群的消息忽然响起,我看他找我,接着就跟他私聊,他对我说有事情请我帮忙分析分析,我说什么事因为我在那个群里一向宣称的身份都是一个普通上班族,直到他告诉我,他撞见鬼了,要我帮他分析下,要我看看鬼是不是安心去了。起初我告诉他你可能找错人了,我不懂这个,然后他先是发来一串省略号,接着对我说,哥,你忘了那次聚会你跟我说的话了。我才猛然想起不久前我们一起参加群里聚会那次,我喝醉了,我至记得我搭着莽子的肩说了很多话,但是我实在是不记得我有告诉过他我是一个职业猎鬼人。眼看抵赖已经没有用了,我只能承认并问他有什么我能为他效劳的。他说咱们出来谈谈吧,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约在观音桥附近的一家国际连锁快餐店里,见面后因为是比较熟识的朋友,也就省去了很多客套的招呼。他坐在我对面,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夹,我正高兴他打算给我点辛苦费当作我肯承认身份并帮助他的酬劳,他却在他包里,拿出一张新崭崭的火车票来。我接过来一看,是从重庆北开往湖南吉首的卧铺车票,但是我不明白他把票给我的意思,莫非是要我跟他一起去吉首浪漫旅游一次?他告诉我,这张票是他帮一个老奶奶买的。他起初没有意识到,那个老奶奶是个鬼魂,后来发现了才开始觉得有些害怕,希望我帮他分析下,看看自己现在身边还跟着那个鬼没有。
我摸出罗盘,把那张车票放在上面仔细比对,发现有非常轻微的灵异反应,于是我告诉莽子,是有的,但是已经是没有任何危害了,不用担心。并且我请他告诉我一下这件事情的经过。他对我说,上个礼拜的时候,恰好他申请了休息年假,就打算会遂宁老家去休息几天,但是那天晚上回保安休息室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远远就望见一个身穿蓝色布棉袄的老奶奶,正坐在距离售票大厅50米元的石头凳子上呜咽哭泣。莽子说他这人虽然混的不怎么样,但是自己好歹是个热心肠的人,而且自己身为这个地方的保全人员,看到群众有困难,即便是自己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也没办法看着一个老人在那哭而无动于衷。于是他就走过去问那个老奶奶是遇到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老实说,对他的这幅心肠,我还是非常敬佩的,莽子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保安人员,却能有这样的情操,实在难得。莽子说,当时他问了很多次,那个老奶奶始终不回答他,甚至不抬头看一眼。他有些着急,但是又没有办法自己丢下老婆婆走掉,于是就走去大厅里,找来另一个保安同事,希望那个同事能够帮忙把老奶奶带到室内好好问问,能帮则帮。但是当他带着他的同事再次回去先前遇到老奶奶的地方的时候,那个老奶奶却不见了,也没有在现场遗留下什么东西,一个活生生的人似乎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一样。他的同事笑话他,说他肯定看花了眼,要不就是最近工作强度大了,疲劳而产生了幻觉。他解释了几句发现没人相信他也就不解释了。寻思这赶紧把东西收拾了去汽车站坐车吧,因为似乎是没有直接到遂宁的火车。却在转角要进休息室的巷子里,发现之前那个老奶奶,坐在他们休息区门前的台阶上,不过这一次没有哭泣了,而是双手平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歪着脖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莽子。
我对莽子说,这么怪异的事情,你竟然都没有意识到她是一个鬼吗?他说他当时还真是没有这么想,看到那个老奶奶的时候,他还是问那个老奶奶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会又跑到这里来了,那个老奶奶说,她想要回家乡,但是身上没有钱,买不了车票。她说她儿子死了,她要去找她的儿子,说完又接着哭了起来。莽子告诉我,他从小是在单亲家庭的环境下长大的,他的母亲在他非常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而且自己的父亲也是个断腿的残疾人,于是从小到大,他都始终把自己要求得非常严格,高考失误的那次,他原本有机会再复习重考一年,但是他决定不要那么做,因为这样的话就会把自己赚钱养家的日子延缓一年,所以他还是直接来了重庆,想着早点毕业后找个工作,也好给家里补贴点家用,自己的父亲也不用天天拖着断腿,在外边给别人擦皮鞋了。他还说,自己虽然当的是一个保安,但是作为这种窗口单位的保安,他们的收入以及福利待遇什么的都还是不错的,并不会比一些一般的白领收入低,低的无非就是那些虚无的所谓社会地位罢了。所以当他听说那个老婆婆是因为儿子去世了,想要回家看儿子但是身上没有钱买车票的时候,他非常能够理解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心肠一软,就决定帮助老婆婆买一张车票,自己想着一张车票也不会花多少钱,就当是做个好事吧。于是当下他就跟老奶奶说,没事,我帮你买车票,奶奶你去哪里?那个老婆婆告诉他,凤凰。
莽子在火车站工作了这么长时间,所以他是知道到凤凰是没有直达车的,要么坐到吉首,要么坐到铜仁,然后再转汽车过去,于是他先带着老奶奶在小卖部买了写吃的和水果,在买车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要是这个婆婆下车不知道怎么走怎么办,于是咬咬牙,把心一横,给自己也买了一张车票。在那个买火车票还暂时不需要实名制的时候,一个人买上两张票,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决定亲自送老奶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