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董曾经悄悄告诉她,他就是靠这个买的 VR 眼镜。
江子燕仔仔细细地检查两遍表格,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她忽然说:“周周,你大学考试作过弊没有?”
徐周周正在等着校一个创业者的文字采访,闲得发慌,翻了个白眼说:“你在侮辱我智商吗,当然做过!不过,我们大学查作弊是很严的,每年抓住会被劝退…”
她洋洋自得的,也说不上对这事感到什么难堪或不难堪。主管正巧也走过来蹭江子燕的零食,江子燕索性也问他:“你呢,你大学考试做过弊吗?”
他摇头,同样理所当然地说:“没做过!”又严肃地批评她们,“你俩上班不要公开闲聊,有任何闲话都要在咱们群里说!”
徐周周哈哈的笑了。
当天下午,一篇以“花满楼”为笔名,发布的讨论人工智能初创企业格局的文章,刷新了后台24小时内的最高的流量。江子燕用这么一句话开头“马克思说,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
文章普及了国内做语音识别开放平台和芯片应用的热潮,犀利指出这些公司的命运几乎都是走向收购,认为人工智能不过是取代新的硬件平台渡向更平稳失败的“驴年”。因为这两周Master的围棋奇迹正是热点,加上该文文笔生动,鞭辟入里,很能搏眼球。
公司网站绑定微博,一个投资大V在转发链接后,经过二次连接和推广,阅读量迅速突破两万。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文章开始在朋友圈内零零散散的传播,这几乎是科技创投圈的爆点流量。
文中点名的几家小公司的公关纷纷找上门,要求付费删除文章。互联网媒体都有种草根性,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还鼓励这种爆点。主管精神抖擞地和他们周旋,时不时把对话截屏扔到群里。
江子燕最后关闭对话窗口,删文章的价格已经提高到两千人民币,主管依旧是拒绝删除。但不管如何,这个月最高流量的五百块奖金,总能落到她手了。
徐周周又在老生常谈的感慨:“两千块呀,我一个月伙食费!好多这种土豪公司都喜欢直接砸钱公关啊,全网砸钱!像咱们这种人,仅仅为了生存,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
江子燕却在旁边,自语地轻声地接下去:“在世界上拼尽全力地活着,难道不是我们每个人应该做的事吗?这不值得夸奖,也没法换来同情。”
她垂着眼,皮相里带着一丝内向和细弱的错觉,但眉宇间总拢些高傲气势,无形压人气场。
徐周周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她才后知后觉地嘟囔:“…我这是被教育做人了吗?”
江子燕笑了笑,权当安抚。
互联网好像特别流行“比谁丧”这种气质,但她已经连云淡风轻和假装悲伤都没法扮演。江子燕清楚意识到,她装不出来。起码对捉住兰羽作弊这件事,完全装不出来内疚。
如果没有何绍礼的存在,她都不会很欣赏兰羽。也不需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但确实是有些瞧不上罢了。工作靠业绩,考试靠成绩,自己的门槛低,就怪不得人踩罢了。
黑色耳机线缠绕在纤丽指尖,江子燕想到了那天晚上瞥到了何绍礼手背处,有两处未消散的月牙形痕迹,一看就是女人留下的指甲印。而何绍礼重新进门的表情,颇有些神色难辨。
那晚回家路上,他问她:“下周二你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再陪我和别人吃顿饭?”
江子燕自从知道自己还曾结过一次婚后,又恢复了刚回国时候的刻意沉默。她想了想,试探地说:“要去见那个赵大胡子吗?”
何绍礼简单解释:“不是工作的事,是高中同学聚会,我想带你和胖子一起去。”
她略微蹙眉。什么同学聚会,自己已经接近六亲不认了,又熟悉他哪门子同学。也不对,还是认识一个,兰羽也会去吗?
曾经的记忆追溯进行到一半,江子燕本想继续追问她读研究生的情景,当初为什么追他,又为什么跳楼,其中兰羽又有什么作用。但她不过因为多问了几句“前夫”,何绍礼眼光就明显不对,瞧得让人浑身发冷。
末了,他干脆借口鼻子难受,直接回房间睡觉。
江子燕有些恼羞成怒。
即使她曾心有匪念,整件事搞成这个结局,何绍礼也不是全都无辜吧。往难听点说,他这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家教好,但也真是祸害。倒不是多花心,但有的时候,对女人行事好像总带点男偶像的包袱啊…
她胡思乱想的,听何绍礼继续说:“你回来后这么久,我还没带你去见过其他人。”
江子燕全无兴趣,只冷淡地说:“我和你去同学聚会,你不怕有人不高兴?”
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何绍礼也知道她是说谁。他干脆地答:“我就是希望她以后能高兴,所以必须得带你去,让她彻底死心。”
江子燕语塞,过了会,她轻声问:“那请问,这事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语调让何绍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柔和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没好处,我现在只是请求你陪我去。子燕姐,可以吗?”
那感觉颇有些抓心挠肺了,她忍不住单刀直入地问:“我们以前…算是谈过恋爱吗?”
这是江子燕第一次开口坦率地问这种话。
曾经的女阎王冷硬从容,会不动声色地讥嘲他:“邵礼,你找女朋友是不是得像美国总统选举,推选举人,拉选票,办推广演讲,最后任你在获胜的几个姑娘里随便挑一个?”
何绍礼被她说的无奈:“我什么时候这样过?”
江子燕面露讥诮,却没有乘胜追击。
私下里,她的态度是若即若离的温柔,但行为又表现得暧昧痴缠。何绍礼被这个学姐追得轰轰烈烈又倍感耻辱,平生头一次尝到被吊车尾的味道。
人的有些感情,即使已经成为硬需求,又好像不能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曾经亲密地聊过很多话题,从宇宙万物到秋天里的果实,她悄无声息地帮他买来百香果治疗季节性鼻炎。他们也因为兰羽和江子燕的做事方式吵过更多,越吵越僵,他后来默认她拿自己的噱头和那帮朋友做生意——但好像始终没提起过两人的关系,一直就维持“追”和“被追”的相处。
而失忆后的江子燕,就坐在旁边这么问他。她是真的全都不记得了:“别人总说是我追你,那请问,你最后接受我的追求了吗?”
何绍礼摸摸鼻子,他诚实地说:“我说不清。你不然问问别的,比如胖子是怎么制造出来的?这个我能回答。”
江子燕一下子噎住,瞬间也不知道自己脸是黑了,还是红了。
“…可我不想听,”忍了又忍,她忍不住愤然开口,“何绍礼,你好恶心!”
何绍礼望着她摔了车门离去,他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因为江子燕这话,倒是在其他夜晚里还说过一次。
第37章
与高中出类拔萃的相反,何绍礼在大学期间成绩一落千丈,次次考试都在系里最后五名徘徊。他朋友众多, 聚会也不少,有段时间里迷上了网络游戏, 花了两年时间, 打到了中国前二十。因为这些杂事, 考前总靠背半本习题书混过去。
这时候,江子燕的存在就很有必要。
她是当之无愧的学霸,娴熟掌握了应试教育的规则。读研究生时又捡起大学时期的代购生意, 江子燕已经意识到她的视野不足,频繁地在商经学院走动,当助教,去教务处打杂,很得老师眼缘。即使不同系, 也能从老师那里要来本科历年真题考试卷。
在期末的时候, 她在通宵开放的图书馆里找到他,依旧是全身的黑衣服, 清江般的凉爽。不过,见面先说几句让人不爽的话。
“只有你一个人学习吗?你那恨嫁的小女朋友呢?”
她不疾不徐地停在他对面, 何绍礼顺着她眼神示意,看到她带来的复印卷子。他无所谓地收回目光,回答说:“我们现在这岁数,说谁娶谁嫁都言之过早了点吧?”
“那也是要看地方了。在我家乡,像你这种岁数的男生早就应该订婚了。”江子燕悠闲地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小声的交谈。那时候,她在外人眼中还处于对他的一头热状态中。她浑然不觉般,只淡淡地补充,“当然,像我这么大岁数的,基本是三个孩子的妈妈,要是家门不幸,还能当姥姥了。”
何绍礼被她语气里的老气横秋逗笑:“我可想不出学姐你那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她面色骤然一沉:“呵,你想得未免也太多!”
翻脸速度太快,又毫无征兆,几乎让人落不下台。
何绍礼倒是付之一笑,摸摸鼻子,继续低头做题。他的复习方法粗暴有效,直接背书背题,文理科万变不离其宗,足矣应付考试。这方法说来简单,但枯燥得很,也没几个人能真正定下心去做罢了。
江子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心底的负面情绪全数压下去。等她抬头,看着眼前依旧心无旁骛默书的年轻男生,挑了挑眉:“我帮你找来的复习资料,你看到了吗?”
何绍礼笑而不语。他是很能定得住的性格,一旦认为什么不重要,就自动维持着最低程度的关注。眼前江子燕为他拿来的珍贵复习资料被留在原地,碰也没碰,显然打算拒收这个人情。
江子燕也察觉他有点恼了,故意说起别的:“邵礼,你想不想知道,我最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何绍礼稳定地握着笔,依旧低着头看书,但大脑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笔尖划在草纸上的细碎声音,咖啡醇浓香气,敌不过她在他身边轻轻的呼吸。
他实在对这样的自己陌生又烦躁,完全没有体会到被迷恋者的洒脱,偶尔还会恨起自己岁数小。
江子燕这种先抑后扬的套路,有时候遮都不遮,好像也不介意别人看出来。她不像兰羽,会红着耳根,少女纯情地跟他打闹。江子燕直截了当的说看上了他,然后无所不用其极的靠近,即使谈起敏感话题,没有丝毫旖旎羞涩之状。她的气质优美静谧,背后却总感觉在冒着一丝丝的坏水儿。
“咱们的新生晚会,你被叫上台玩射飞镖。好多人玩这个游戏,但只有你每次投飞镖前,会注意看是不是站到那条黄线后面。而且,最后你还都赢了。”她轻声说,“我当时就想,这男生真有意思,长着张没被生活欺负过的脸,做事情也从不想着投机取巧。这其实是…很难得的。”
何绍礼略微愣住,他问:“你被谁欺负过?”
江子燕没有回答,她垂着眼,顿了顿,又说:“我现在特愁听’大家都是天之骄子’,咱们大学确实不错,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智慧。就像有人重视大学成绩,有人不重视,没什么了不起。但面对考试,你还知道背书复习,你那个小女朋友,恐怕正在打小抄和找替考吧。”
这次是他没有说话。
兰羽是什么人?除了对他的情感以外,其他什么正事都没有坚持到底过,读书时是足足靠着七八个资深家教外加何绍礼平日的监督,完成所有功课。等两人上了大学,何绍礼自身应顾不暇,还是耐心帮她写了几篇论文。他从小到大对学习都不费力,如今不在乎成绩,倒从未考虑过用作弊蒙混过关。
兰羽和他不同。她比他爱玩,也比他更渴望得到好成绩。
最美丽的脸,最优异的成绩,最亮丽的衣服,王子公主般白头偕老的感情,这些耀眼的东西都是她所看重的。兰羽从小就最羡慕何绍舒,却又孩子气地声称只喜欢过简单生活,不喜欢压力。但总体来说,她性格绝对是不坏的,而且,也没有人能如此冷血地分析从小长大的伙伴。
江子燕已经将那些考试资料推到他面前,她轻快地说:“拿回去好好做一遍卷子吧。其中有几份我多复印了几张,以防你还要把这资料给你的女朋友。”
何绍礼终于忍不住说:“这位学姐我告诉你,兰羽真的不是我的女朋友。”
她听了后毫无喜色,抿了抿唇:“她虽然不是你女朋友,但你对她的照顾,好像比正经男朋友也差不了多少啊。”
何绍礼忽然就笑了,他的回答好像毫不相关:“我总不能像你,每次走路撞到人都从来不说对不起啊。”还是把考试资料接过来,又说,“你帮了我这个忙,等考完试,我请你吃顿饭?”
她不由瞧了他一眼:“你是想谢我呢,还是想约我?”
何绍礼很坦率地说:“也许都不是,也许都有吧。”
第一次,他看到江子燕的眸子里划过真实的害羞,尽管她迅速再板起脸,匆匆说“好好复习”,转身就走了。
那好像是江子燕罕见流露真实情绪的几个时刻,尽管随后就证明,她送试卷的行为并非十足善意。而随后他们约着吃的那顿饭,味道简直比食堂的茄子饭还要更诡异。
江子燕这时候已经融入何绍礼的圈子,当时有个朋友,想往国内引进露天音乐节模式。对方有资源有渠道,想效仿着美国的模式运营,但因为时间急促,力不能及,于是把网络订票系统和招商引资的部分流程,分包给了江子燕。
大好商务合作机会,最后差点闹翻。
江子燕在交活的紧迫前夕,突然毁约,要求提高平台费用。吃牛排的时候,她轻声下了最后通牒:“假如你出不起这个价,不如我赏给你一笔钱,让你以后去帮我批发童装吧。”
对方望着那清冷仙子般的面孔,又听到蛮不讲理的话,哑口无言。
何绍礼也没有料到晚餐居然变成三个人,还进行得这么诡异,他不得已帮着圆场,自然要向着江子燕。后来,对方看着他的面子,勉强妥协。原本打着友情牌做的生意,最后付出比市面其他公司更高的价格买了服务,也就没了后续合作的机会——即使对方公司做大后,很长时间内,网站基本构造依旧采用江子燕的编码雏形,稳定完美,几无漏洞。
那笔多加的钱,就是用来支撑构架更大的数据库。
不过江子燕当初要的价格,依旧属于狮子大开口。她本人却没有任何解释,往后的日子依旧穿着不知价格的黑衫,心安理得的当着“倒爷”。不仅是兰羽,她和何绍礼圈子里的朋友都相处得不算很好,大部分人对江子燕的评价,都会从极高滑到极低。崇尚精英主义的同学不喜欢她,嫌她市侩自利;无产阶级的同胞们也不喜欢她,嫌她苛刻不喜。
诡异的是,何绍礼的所有男性朋友,依旧很羡慕他这种危险的艳福。不过,何绍礼从不肯把这些话透露给曾经和如今的江子燕罢了。
也幸好,她本人对此话题同样感觉无法适应,甚至还隐隐地有些惊吓。
刚醒来的时候,江子燕会对墙壁自言自语练习说话。极偶尔说到何绍礼,几乎连名字都不想提,只冷漠地用“制造我孩子的工具”这个词语,语气无谓,全当等闲。
因此,当何绍礼笑着对她说“制造胖子”这四个字,抛开暧昧,那感觉就是说不出的吊诡。
他…应该不知道这句话吧?
江子燕用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摩着太阳穴,她还记得病床墙壁是粉红色,也还记得何绍礼出现过那么一次。可是更多时刻,又总是陷入沉睡当中。
这人该不会曾经守着自己睡觉吧?她再打了个寒颤。
等何智尧从爷爷家被送回来,两人带何智尧下楼遛弯。何智尧每次都抢着要自己按电梯键,何绍礼顺便让他站直,比划了下他的身高。
“胖子最近长高了。”何绍礼肯定地说。
何智尧如今有了点自我意识,对着电梯里明晃晃的镜子,都得顾影自怜几秒,自己给自己做鬼脸。他听了爸爸的话,也很高兴,立刻就伸出手要求进行爱的抱抱。
何绍礼现在发现他已经单手抱不起儿子,随口对江子燕说:“你不在的这几年,我的右手可是粗了好几圈。”
江子燕却仿若未闻,只是抬起手,狠戳了下已经亮起的电梯键。
他转念之间,便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手粗纯粹因为抱胖子抱的,你想到哪儿去了?”又再放低声音说:“不过,你想的原因也是存在的。”
他声音原本低沉动听,此刻压低了声线,居然十分暧昧。
江子燕就这么被冤枉住,她尽力平淡地说:“我什么都没想,我也什么都不懂。”
何绍礼却仿佛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看着她的窘态,紧追不舍地问:“你哪里不懂,子燕姐,我可以指教你。”
从电梯的镜子里,她能看到何智尧正好奇地看着他俩,他伸出小脏手,想要拨弄她的长发。江子燕温柔地牵住他,但语气却截然相反:“我不需要指教,雷锋叔叔还是去帮助其他小朋友吧。”
第38章
何智尧新报的游泳班,本周末轰轰烈烈开始,江子燕把他送过去。中间有两个小时的空闲, 正好公司就在附近,索性来到办公室加班。
往日热闹忙碌的办公区, 如今空空荡荡。向来需要在小黑板上提前写预定时间的会议室大开着门, 几个滑轮椅闲散地摆在墙角, 异常静谧,窗外的太阳照进来,她独自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 发了好久的呆,开始把近期的各项事宜进行复盘。
所谓“复盘”,是一个围棋用语,棋手在收势后,回顾自己棋盘上的每一步。
这是失忆后养成了这个习惯, 开始总结和记录自己各项生活。最初是处理完上一周的稿件, 记录各种意见,再整理和删除冗余的资料, 准备下一期的选题等等。
江子燕无意地抬头,前方一排的座位空落落, 只有绿植和摞放很高的几个纸箱。
那天也是在这里,她见到了兰羽。兰羽面容复杂,但又难掩…惧怕感。江子燕不由地专心地琢磨了会那个女孩子,思维再绕到了何绍礼身上,从前,他是否就是抱着不表态不拒绝的暧昧态度,任她和兰羽来回争夺他?以及那句尖刀插地面的冷酷之言,“我娶你,除非你死”。
总感觉缺头少尾的。
她漫不经心地撑着头,用指甲在桌面轻轻击打,有一下没一下。也正在这时,突然听到走廊里传来嚣杂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没几秒的时间,远处的玻璃门开了,是傅政西装革履的,一边以沉稳的语调介绍着本公司的各项情况,一边带头带领大批政府官员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今天的办公室有点空,我们虽然也是互联网公司,但没有互联网公司盛行的加班文化——”傅政说话的时候,一挥手,随意往格子间里望了眼。
偌大办公室内空无一人,声音落下略有回荡。
此刻,照相机的咔嚓声,询问声,来宾好奇地摆弄桌面台球和试坐懒人椅的扑哧声。伴随着傅政不急不缓继续的解答,各种声音平滑地飘过去。
江子燕缩在自己的办公桌下面,头顶着桌子,膝盖上放着自己发热的笔记本电脑,细微地喘气。好险,勉强才逃过一劫。
她实在想扼腕叹气,最近怎么老是撞在枪眼上,怎么枪眼老是对准她啊。
幸好没一会,只听到傅政又说:“旁边是我们的员工厨房,看起来略微小了点,但也够用。楼下是我们的员工休憩室和健身房,领导请随我继续走。”
这架势,就像带着小朋友参观野生动物园。而直等着最后的脚步声散去,江子燕又谨慎地在下面坐了五分钟,随后才把椅子推开。
大格子间再次重归静谧,江子燕迅速收拾好自己的电脑包,匆匆离去。等走到楼下,突然想到把给何智尧的甜玉米落在员工厨房的微波炉里。她不敢久留,摇摇头,继续转身离去。
五块钱的玉米,能影响何智尧一整天的好心情。因为急着去接他,江子燕也没时间去便利店重新排队。何智尧不死心地翻她的布包,想找出每次游完泳后都会被投喂的食物。可惜什么也没有。
江子燕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挠了挠何智尧的嫩脸,笑着说:“平常有饿到你吗,吃零食有那么重要?”安慰他又像劝服自己说,“待会回家吃晚饭啦,稍微忍一忍。”
何智尧刚剪了头,那张脸上很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容,他说:“No啊。”
有时候,养孩子真的很烦恼。也怪不得他父亲把他喂得这么胖,面对这么双无辜渴望的眼睛,江子燕自认冷酷,有时候也难以抵抗,最终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停下脚步。
结账的时候,何智尧重新扯着她的胳膊撒娇。他改变主意了,不想吃玉米,转而想喝牛奶。虽然包里有水,家里还有牛奶,距离家也就五分钟的路程。但固执到不行,非要现在就喝。
江子燕如今也被何绍礼传染,愿意纵容何智尧的这些小任性,只要是不大的事情,很愿意让儿子感到开心。延迟满足的幸福感,从来不是幸福感。
“那玉米和牛奶,你只能挑一个吃的。”她这么说。
何智尧小大人一样地叹气,然后选了最大包装的草莓牛奶。
这孩子的食谱,已经无垠到了有点寡廉鲜耻的地步。晚饭的时候有凉拌苦瓜,本来以为何智尧不愿意吃,结果试探性地给了他,他吃了四大勺——吃猪蹄要舔手,吃酸奶要喝到最后一口,面对牛肉鸡肉色授魂与,白米饭和白水青菜来者不拒。
江子燕看着何智尧这种吃饭风格,她的思绪从最早的“我配当一个妈妈吗”,变成思考“他还配当一个孩子吗”?
周一公司做头脑风暴的时候,大家规定,组里每个人要先讲一个真实的笑话当热场。江子燕闲来无事,做了几张她偷拍何智尧放飞自我的吃饭PPt。同事间大呼可爱,但也纷纷说“吃货是小时候就培养”“吃得什么啊这么香”之类。
冷不丁的,听到徐周周在旁边说:“说到吃货,还记得去年周末,Jack捉到别人在公司吃火锅的事吗?”
除了江子燕,几个同事包括主管都笑不可支。
原来,去年傅政也在周末带领一帮科技部的领导参观本公司。好巧不巧,正碰到国际业务部门的一个同事,趁着周六日的办公室无人,叫了她男朋友在会议室吃外卖火锅。据说当时傅政进门,“人赃并获”,火锅炉和酒精加热器还热腾腾地摆着,连锅都沸腾着。
后来,傅政倒是没为难她,但后来这事被hr在全公司发公邮批评,并扣了该同事当月40%的工资。
江子燕想到她周六的奇遇,脸上声色不动。
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她又特意在员工厨房里找寻了一圈那根遗忘的甜玉米。然而也找不到,估计是被清洁阿姨扔掉了,只好作罢。
第39章
到了说好要去赴兰羽“鸿门宴”的日子,当天下午,江子燕早早打了卡, 独自站在公司的盥洗间补妆。她发呆了会,终于从脚下的包装袋里取出那件桃红色的露肩裙衫。
何绍礼在早上随口说要她穿“年轻点”, 江子燕暗暗蹙眉, 但也依旧当成任务。中午吃饭的时候叫上几个年轻同事, 去旁边的快消品牌店挑选。本想买件藏蓝色,却多拿了一件红色。等她穿着这件从试衣间走出来,几个女孩齐呼好看, 徐周周甚至夸张要自掏腰包送给她。
被几人撺掇着,索性买了下来。如今站在洗手台前的镜子一看,好像…过于花哨了一点。
江子燕失忆后,几乎没穿过这么鲜亮的颜色。她低头整理着裙角,听到旁边有人说:“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