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就很诛心了。崔季陵只觉得有刀子在心里一刀刀的割着他一样,痛的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若她真的平平安安的到了卞玉成的身边也就罢了,但是现在…”
崔季陵喃喃的说着,脸色苍白的跟他身边的墙壁一样,紧闭起来的双眼中也有了泪水。
他不敢想姜清婉出现了意外的事。这九年间他每次想起她的时候虽然会怨恨她,但也总想着他会有找到她的一天。到时要将这些账都好好的跟她算一算。
但是若她死了…
已经不仅仅的钻心的痛了。而是巨大的恐慌。让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绝望起来。
崔老太太这时也变了脸色,问他:“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崔季陵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一样,转过身快步的往外就走。
“你要去哪里?做什么?”崔老太太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忙坐直了身子,声音也严厉起来,“那个女人都已经不见了九年。九年了,若是她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这会儿骨头都该烂没了。你怎么还不愿意放手?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净要折腾…”
话未说完,就见崔季陵停下脚步,猛然的回过头来看她。
“她不会死。”他双目赤红若火,面上神情阴寒,只看的崔老太太心生惧意,“她绝对不会死。”
她一定还活着。他会找到她,无论她在哪里,天涯海角,他都一定要找到她。
说完,他转身往外就走。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宝珠这个时候已经打了水,拿了止血的药粉过来,不过崔季陵已经走了。
她就看着崔老太太,见她也形如泥塑木雕一样,正在发怔。一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端着水盆站在门口。
好一会儿,才听到崔老太太长叹一声:“我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
语气中满是无奈和疲惫。
宝珠看了不忍,想了想,就轻声的劝道:“老太太,您和侯爷毕竟是母子,就算有一点小隔阂,迟早也会消除。您放心,侯爷心里肯定还是孝顺您的。”
崔老太太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颓然的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她心里是很清楚的明白的,她和崔季陵之间的隔阂,只怕直到她死,都是没有法子消除的了。
第61章 迷雾重重
崔华兰正在看几匹云纹罗, 是织罗署今儿刚呈上来的。
已是仲夏, 天气渐热。这云纹罗又轻又薄, 用来做夏衣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正看中一匹玫瑰紫色绣石榴花蝴蝶花纹的,叫宫女拿近前来给她看,忽然就见外面的内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禀道:“娘娘, 大都督来了。”
崔华兰听了很惊讶。
她和崔季陵之间的兄妹情一直不好, 特别是那个女人嫁过来之后, 为了那个女人,没少呵斥过她。这些年即便她做了中宫皇后, 每次请他入宫说话,他也是很少过来的。今儿竟然主动过来了。
这可是第一次。
忙吩咐内监:“快请。”
话未说完, 就见崔季陵已经快步的走了进来。周身气息森冷, 一张脸如罩寒霜。
崔华兰心中打了一个突, 猛然的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迅速的窜至四肢百骸各处。
不过还是起身站起来,脸上赔笑的问道:“大哥,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快请坐。”
叫宫女快去奉茶来。
她心中明白,当初在甘州,现在的建康帝会纳她为侧室是因为想要拉拢崔季陵。后来会扶她为中宫皇后,也是因为崔季陵权势渐重的缘故。她和儿子往后也肯定是要多依仗崔季陵的。千万不能得罪他。
不过崔季陵今儿过来显然不是喝茶的。
也不坐。进来殿中之后,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就看着崔华兰。目光锐利, 只看的人心中陡生寒意。
虽然这几年崔季陵每次看到她的时候面上神情都冷, 但还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阴冷的时候。崔华兰的心跳止不住的加快, 手脚也开始发软。不过还是努力的扯了扯唇角,问道:“大、大哥,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可惜这个硬扯出来的笑意实在比哭还要难看,声音也在发抖。
崔季陵犀利开口:“我问你,九年前,婉婉留给我的那两封书信,是你先看到的?你又是在哪里看到的?看到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全都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若有一块惊堂木摆在面前,崔季陵就是那拷问犯人的堂审官。还得是面沉如锅底,声音冷如利剑的那种。而崔华兰就是底下跪着被审问的犯人。
崔华兰被崔季陵最后几个字的断喝给吓的双膝发软,险些就很没出息的直接跪下去了。得亏紧要关头死死的握住了椅子的扶手。不过一张脸也刷的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
九年前的那两封书信…
大哥今儿怎么好好的会问起这件事来?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脸色越发的煞白起来,身子摇摆如深秋枝头树叶。在崔季陵森冷威迫的目光下,险些就要将当年的实情都说出来了。
不过到底还是记得那个时候孙映萱严肃的跟她说过的话。你知道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面上看着冷静克制,但为了那个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虽然你是他的亲妹妹,可若是知道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将她抛出去做你的替身,他肯定会杀了你。你信不信?若想活命,就给我咬死了,只说什么不知道。反正你大哥现在远在京城,什么事都不知道,话不还是由着我们说?等他回来,那个人也早被送走了。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咬死了不说。对,咬死了不说。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于是崔华兰明明心中已经害怕到了极致,但面上还是强装镇定,说道:“那,那件事,当年我,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你现在又来问我做什么?”
崔季陵不说话,双眼微眯的望着她。
他虽然相貌清隽,一双眼却生的锐利。如这般微眯了双眼看人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格外的危险。
崔华兰的小腿肚子开始很不争气的打起哆嗦来,忙死死的握紧椅子的扶手。
片刻之后,才听到崔季陵喜怒不辩的声音缓缓的响起:“你在害怕?你在怕什么?当年的事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隐瞒?”
崔华兰如同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差点儿就被他的这几句话给问的跳了起来。
不过心里到底还是牢记着孙映萱说的咬死不说那几个字,就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隐瞒你什么事。”
见崔季陵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崔华兰就忙忙的说道:“大哥,你知道的,我从来就很怕你。更何况你现在的样子确实很吓人。我,我害怕。”
她的心腹宫女见他们兄妹两个说话,早就叫殿里的宫女和内监都退到了殿外面去。这会儿见崔季陵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而自家皇后早就吓成了大雨中的一只鹌鹑般,就开口和稀泥,笑道:“大都督您请坐,奴婢…”
一语未了,早被崔季陵一声断喝:“闭嘴。”
宫女连忙噤了声,低着头不敢再说话了。
崔季陵又转过头看着崔华兰:“当年的事再清楚的对我说一遍。若有一个字和当年你说的不符,你是知道我性子的。”
崔华兰吓出了一身冷汗来。
当年告诉崔季陵的那些话都是孙映萱教她的,时隔九年,哪里能完全的记得清?但在崔季陵逼迫的目光中,只能尽量的回忆。
“当,当年,我看到大嫂的屋门一直关着,就想进去叫她起来。推门进去,屋里没有人,就到处找。没有找到。我原本以为大嫂有事外出了,也没有多想。可是后来,后来伺候大嫂的丫鬟缀儿慌慌张张的拿了两封书信过来给我和母亲。我和母亲看过,才知道大嫂已经走了。到她屋里查看了一番,就看到她平常穿的好几件衣裙不见了。还有你给她买的那些金银首饰。那五百两银票也一直没有找到。母亲说,说肯定也是她带走了。”
实则那两封书信是孙映萱交给她的。叫她早早儿的推门进去,将那两封书信放在桌上显眼的地方。好叫缀儿发现,交给崔老太太。至于那些衣裳,金银首饰,还有五百两银票,也是孙映萱叫崔华兰悄悄的拿了。
衣裳和金银首饰都是孙映萱拿走了。那五百两银票,孙映萱拿了三百两给孙兴平,好封他的嘴。剩下的两百两都是崔华兰收着。后来给自己置办了好些衣裳首饰。
崔季陵没有说话。
其实当年他就盘问了崔华兰和崔老太太很多次。无奈自己当时不在甘州,回来也是半个多月之后的事,当时的事情也只能凭着崔老太太和崔华兰,以及缀儿的口述。
无论如何逼问,三个人都说不知道当夜姜清婉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次早起来的时候看到那两封信,屋子里的金银细软和银票都不见了。
再叫了缀儿过去逼问。但家中就这一个丫鬟,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紧盯着姜清婉。问起来也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倒是教他逼问出他不在家的时候,崔老太太和崔华兰是如何对待姜清婉的那些事来。
当即又惊又怒又自责。
他每天都要去王府应卯当值,夜晚才回,自然不知道白天发生的事。反倒每当他在家的时候,看母亲和妹妹对姜清婉还是很客气的。
可原来她们背对他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对待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而姜清婉甚至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些事,他也竟然一直没有发觉她每天过的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想到当时缀儿说的那些话,崔季陵的一双手就攥的紧紧的,看着崔华兰的目光也冷如冰霜。
他确实以为姜清婉是自己走了的。
三年姑婆冷嘲热讽的清苦日子,被母亲当面提起要他纳孙映萱为妾的事,他觉得姜清婉赌气离开家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那两封信,确实是姜清婉的笔迹没有错。甚至信上的措辞都是她平常跟他说话的口吻,休夫书上的话也是以前她玩笑时跟他说过的话。
就是不知道,当年姜清婉离开的前几天,同孙映萱离开的那天孙映萱跟她说了什么话,她回来的时候竟然哭过。
想必是提起了要他纳孙映萱为妾的事。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他们两个人会说些什么话。
他原本对孙映萱这个人就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是看在她是姜清婉手帕交的份上,而姜清婉也在他面前说情,他才替她的父亲在宁王面前美言了几句。即便平常孙映萱经常到他们家来跟姜清婉说话,他也很少同她说话。
在他眼里,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而已。他甚至都很少正眼看她。
而且当年,若没有母亲提起的要他纳孙映萱为妾的话,他的婉婉也许压根就不会走。
孙映萱对他的心意他当年还不知道,不过现在已尽知。不想再见这个人。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心里恶心。
而且,让他纳孙映萱为妾这样的话,他不想再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一次。
不过他觉得最主要的罪责还是在他身上。当年他还是不够关心她,忽视她。应该好好的哄着她,多陪陪她的。
若是现在能将姜清婉找回来,他肯定不会如那时,为了生计奔波忽视了她。他会让她时刻待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只求她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崔季陵眼眶发热。不再看崔华兰,转过身往殿外就走。
待他走远,崔华兰就瘫在了椅中。这才惊觉全身已经给汗给湿透了。
旁边的心腹宫女走上前,担心的问她:“娘娘,您有没有事?”
崔华兰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猛的抬头看着那宫女:“你快去遣个人叫孙映萱进宫来。要快。”
宫女被她催促着一路小跑着往殿外走,叫了个内监,说了她的吩咐。内监答应了一声,转过身急急忙忙的往外跑。
崔华兰看着他消失在宫门处的背影,心里依然突突的乱跳。
要完蛋了。她心里忐忑不安的想着,大哥忽然问起九年前的那件事来,肯定是他发现了什么。他现在肯定会叫人查当年的事的,若叫他查出了真相,哪怕她是他的亲妹妹,只怕也肯定脱不了一个死。
不行,当年的主谋可是孙映萱。无论如何,一定要叫她过来商议这件事。最好将那件事的所有罪责都推到她的身上去。
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好歹也是个皇后,手中也是有点权势的。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区区从五品官员的女儿。
第62章 互相提防
不过很显然, 孙映萱比崔华兰要聪明很多,而且也要镇定很多。
听到崔季陵对那件事起疑, 过来质问崔华兰的事,她甚至还能慢慢的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很平静的说道:“他现在既然只是过来质问你,而不是提着剑来杀你,可见他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只是有些起了疑心罢了。不过就算他起了疑心也没有关系。当年的事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连你母亲都不知道。只要你我两个人咬死了不说,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的事。除非姜清婉站在他面前。”
又冷笑一声:“就算姜清婉她自己,心中肯定也只以为她被作为贡女送上京的事是你大哥指使的, 不定的怎么恨他呢。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来。不过你大哥找了姜清婉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 她肯定已经死了。所以你大可放一百个心, 这件事的真相你大哥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是你父亲也知道这件事。即便你我不说,你能保证他不说?”
孙映萱神情微凝。
当年她用了三百两银子搞定孙兴平。而且还告诉他,只要解决了姜清婉,依着崔老太太对她的喜爱,她过不了多久就肯定能嫁给崔季陵。孙兴平也想有个做王府长史的女婿, 所以就答应了这件事。
不过他确实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若崔季陵再查到点什么事,跑过去逼问他…
她想了一想,目光忽冷。不过声音还是平静的:“这件事我自然会妥善处置,绝不会让他将当年的事透露出一个字来。”
崔华兰放心不少, 心中开始在琢磨其他的事。
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有什么比死人保守秘密更让人放心的呢?
不过孙映萱是个很聪明的人, 崔华兰又是个很蠢的人, 她一眼瞥过去,就仿似立刻看出了崔华兰此刻心中所想一般。似笑非笑的说道:“不瞒娘娘,当年的事我虽然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但我前些时候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我一个心腹之人。信的内容娘娘想必也猜得到,就是当年的真相。我一个字不漏的都写了下来。而且还特地的交代了那个人,若往后我出现了任何意外,就让她将那封信交给崔季陵。”
崔华兰面上神情猛的变了。
又听到孙映萱轻笑一声,一脸有恃无恐的望着她:“所以娘娘最好还是盼着我每天都活的平平安安的才好。若不然,娘娘的荣华富贵往后只怕也是享受不到了。”
崔华兰目光看着她,满满的都是怨毒和憎恨。拢在袖子里的手也攥的紧紧的。
她到底还是算计不过孙映萱。
就别开目光,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下来。片刻之后才说话:“上次你说你父亲嫌自己的官位太低,这些日子我都很忙,没有来得及去对皇上提起这件事。不知道你父亲想要个什么样的官位?正好我今天有空,待会儿就去找皇上提一提这件事。”
这就算是对孙映萱妥协了。
孙映萱听了,就笑起来。不过若细看,就能看得出来她眼中并没有什么笑意,说出来的话也很冷漠:“这件事往后都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说完,将碗中的茶水都慢慢的喝完了,抬碗对崔华兰笑了笑:“好茶。”
然后起身站起来,也没有对崔华兰行礼,转过身往殿外就走。
崔华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气的浑身发抖。
这种被人死死拿捏住的感觉实在是让她觉得很不舒服。胸中郁闷之气无处发泄,捞起旁边案上的盖碗就狠狠的往地上砸了下去。
碎瓷片和茶水滚了一地。殿外的内监和宫女听了,都吓的跪了下去。
不过孙映萱不知道这件事。崔华兰气的砸盖碗的时候,她已经在夹道里面走了。
出了宫门坐上马车的时候,她想了想,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叫车夫去靖宁侯府。
只是等下了马车叫丫鬟上前去敲门的时候,看门的小厮一见是她,却不放她进去。
一问之下,就听那小厮回答:“昨儿晚上侯爷亲自下的令,往后再不许孙姑娘你踏进我们靖宁侯府一步。若有谁胆敢放你进来,就洗干净脖子,等着领死。奴才可不想死。”
说着,就扑的一声将门关的紧紧的。任凭丫鬟在外面再如何的敲门也不开。
孙映萱站在门外,心中惊怒交加。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是觉得尴尬,又是愤怒。
以往虽然崔季陵也不见她,可她好歹还能打着过来看望崔老太太的名义进入靖宁侯府。总想着这样就能有机会见到崔季陵,也能让崔老太太得了空闲就在崔季陵面前说她的好,劝他或娶或纳了她。但是没想到,现在崔季陵竟然都禁止她登靖宁侯府的门。
自己这么多年处心积虑,甚至到了现在都云英未嫁,不就是想要伴在他身边?
她甚至连正妻的名分都可以不在乎,也能忍受他心中一直有姜清婉,但是他对她竟然这样的绝情?
忽然凄厉一笑,狠狠的剜了面前紧闭的两扇大门一眼。然后转过身,快步的走上马车,放下车帘。
所有人都不可信,不可爱。唯有自己,才能信任,才值得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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