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师傅,”乔韵说了个地址,“咱们能快点开吗?”

“好嘞。”师傅利落地发动了车子,“我给您绕个路,保准能开快——别人也追不上!”

大堂里隐约传来声响,乔韵回头看了一眼,师傅就和接到命令似的,一脚踩上油门,车子火箭头一样弹进夜色里,乔韵终于有空档接起电话,一接起来对面就喊,“你疯了你,乔韵——你真和秦巍分手了啊?”

“分了啊。”乔韵说,借着前方车灯,一边讲电话,一边撩起浏海收拾伤口——妈的,刚真该多踩一脚,该死的秦巍,偏偏伤到额头,这要留疤该多耽误事?

“真分了啊……”电话那头反而冷静下来了,若有所失地嘟囔了一声,又振作起来,“那你现在在哪儿呢?可别去胡乱买醉啊,注意安全,要不你回宿舍吧,我到楼下来接你。你想喝酒的话,回来路上买点,我陪你一起。”

乔韵把手机拿下来看看,上头起码20多个未接电话,短信、QQ更是以百计算:她和秦巍都是校内红人,两个人公然分手,估计现在校内都要炸了,当然更别提她那些不知所谓的仰慕者们,现在都急着来排号呢吧?

她摇摇头,“现在回来清静不了,我明天再回来……倩倩,你别担心,我没事。”

“……真没事啊?”白倩的声音沉下来,“娇娇,你对秦巍……我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的。”

乔韵捏着手机,有片刻怅然,但很快又笑了,“真没事,你放心吧……不都和你说过了,迟早都得分手,时间关系而已。”

“唉,可是……”白倩还是意难平,“怎么这么突然就……下午还开开心心地说帕森斯呢,后一天就……”

她又自己岔开了话题,“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那你自己小心啊,明早必须回校上课,你不来,我找你去。”

“知道啦,知道啦。”乔韵挂了电话,迎着后视镜冲司机笑笑,“师傅,路上看到有药店能停一下吗——我得把这伤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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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24小时营业的药店,买了药,车开到大学附近的一栋公寓楼前,乔韵下去开大门进楼,小心翼翼地踮着脚上楼梯,开门进了出租屋,一室黑暗,她松了口气——秦巍没来,也对,以他的傲气,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来了。

一室一厅的房子,十几年房龄,灯有点暗,小屋里满满当当,塞的都是两个人的东西,乔韵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开始收拾秦巍的个人物品,他的球鞋、吉他、Xbox360,她几天前就买了一批牛皮纸箱,很快就收拾出了好几个箱子,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又去翻胶带来封箱。

胶带收在浴室置物柜里,乔韵经过镜子,忍不住停下来翻看伤口——上了点药,红彤彤的一片,看起来有些骇人,不过还好,血确实是止住了。

镜子里倒映出的,是一张相当美丽的脸,乔韵在他们学院也很有名,长相确实是好,学设计的人眼光都专业,她的一个学长就说过:乔韵的脸,好在几乎完全对称,不像是一般人,两边脸从中线交叠,不可能完全重合——强对称性是一种稀缺资源,也是成为顶尖模特的必备基础,那些国际名模的脸几乎都是完全对称,这样可塑性强,什么衣服、发型都能Hold住,不像是一般的美女,多少还是得靠造型。

乔韵也的确什么造型都Hold得住,刚上大学的时候,花臂、莫西干头、飞行夹克,一边耳朵三个耳钉,烈焰红唇,是一种侵略性的美,在当时就造成小小轰动,现在换风格,白衬衫、牛仔裤,长发披肩,清纯得祸国殃民,追求者更是满山满谷的多,秦巍算是极自信的男人了,也还是开玩笑一样吃过几次醋,她这么美,美到让他都有点不安。

杏核眼,翘翘的嘴唇,瓜子下巴,五官上,她是极精致漂亮的,但让她成为美女的,还是她的眼神——乔韵的眼神很清澈,眉头一点点下压,让她的眼神什么时候都有点睥睨,有点倔强,好像烈焰里烧过的宝石,还带着炽热的生命力,扔一根火柴就能重新燃烧起来。——她脾气也的确不太好,是真的说烧就能烧给你看。

不过,刚被前男友扔出一块表砸伤,她的表情却很冷静,没有愤怒,只有半含着的痛快,乔韵想到秦巍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和我分手,你是不是疯了?”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什么叫做长大了,该有新的目标?”

——她就忍不住痛快地笑起来。

她是爱秦巍的,曾有多爱,就曾有多恨,乔韵从小被追着长大,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识过,但她独独就爱一个秦巍。第一眼看到这个燃烧着的男人,她就爱了,沦陷得义无反顾,轰轰烈烈。

爱到什么地步?爱到没有尊严的地步。

秦巍家庭是好,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父亲是耶鲁的博士,现在国内某领域的一号大牛,母亲开公司,和父亲一内一外打配合,他的家境极为殷实。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从小来往的都是领域大牛,他的眼界极为开阔。他一路凭着本事考上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他的头脑极为优秀。他长得非常英俊,又高又帅,皮肤是深蜜色,双眼是深黑色,像深潭,走到哪里,女孩子的芳心就倾注到哪里,更别提他的大长腿、公狗腰,这么标准的高富帅,秦巍有什么理由不骄傲?那些捧着花、开着跑车在校门口等她的男人,就算再有钱,和他能比?乔韵虽然漂亮,但家境、专业乃至个人的素质都无法和秦巍相比,再多人追也好,秦巍和她恋爱,是弯了腰的。

她自己也知道,秦巍太优秀,她配不上他,只能靠努力来补。所以她洗了彩绘出的花臂,摘了耳钉,留了长发,换上秦巍送的香奈儿千鸟格小西装,拼了命地考托福、雅思,做作业、申学院……在认识秦巍以前,乔韵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努力,她赌了一切,只是想要和秦巍一起,并肩而行。

她做到了,她申上了服装设计学院的圣地Parsons,连秦巍家里人都感到诧异,恋爱四年来,第一次对他们的恋情稍稍松口,乔韵和秦巍出国的时候,天都高了三尺,她觉得自己终于有资格开始憧憬未来了:和秦巍一起留学,每周末开车去看他,或者让他过来,度过异地的两年后,陪秦巍一起,留在美东工作一段时间攒资历,生两个小孩,在合适的时机回国,或者是作为外企高管回去,拿Globepay,或者,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秦巍自行创业,这都无所谓,反正她的工作自由时间很长,更方便顾家。

未来并非毫无阴影,乔韵看得到那些隐患,秦巍的妈妈一直不喜欢她,很难说将来婆媳关系如何,秦家有钱,乔家勉强小康,支持她留学已经拼尽全力,在婚事上她家地位会被动——她不傻,这些都想得到,只是不在乎,只要能和秦巍在一起,低到尘埃又如何,她愿意忍受。

但事情并没有像她想得那么顺利,他们去美国时是一对,回来时已成陌路人。

分开他们的因素有很多,事后想想,乔韵也不觉得自己完全没错。她和秦巍都低估了顶尖学府的课业压力,不论是耶鲁的金融,还是帕森斯的服装设计,都不是简简单单可以划水通过的,和国内的大学不同,这种研究生课程基本是被一个又一个实习填满,研究生直接干的就是员工的活,还要干得比一般员工更出色,不然你凭什么进耶鲁,进帕森斯?

第一个学期,秦巍直接就进了高盛实习,他倒是经常来纽约,但基本没时间和乔韵见面,投行就是用全世界最聪明的员工做最笨、最机械的活,秦巍是实习生,高盛最底层,不使唤他使唤谁?他几乎很少在午夜以前下班——即使下了班又如何?国外只有比国内更重人脉,他的时间,是要和同事们一起交际,培养感情的。

乔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第一个学期跟了两门课,要做两个Colle,一切和正规品牌一个流程,先做概念书,攒出厚厚一本素描簿,然后往下大浪淘沙,教授是他们的Supervisor,也是第一评论人,你这个设计,TomFord的影子太重,刷掉。中国学生是不是没有原创性?这件裙子是香奈儿的还是你的?刷掉。我要看到以前从没看过的东西,韵,这就是你入选帕森斯的意义,你要给这个行业带来新鲜的血液。

在国内,一个学期能出一本素描簿,已经是勤快的学生了,但在帕森斯,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两个Colle,那就是两本厚厚的书,还有小组讨论,还有和教授、和打版师,和模特,和跟妆师的沟通,每一天都有人想退学,在这里,如果你不是一个怪物,你生存不下来——这就是帕森斯想要的,它只招收怪物级学生,怪物级的天赋,怪物级的努力,如果你只是普通优秀,那你就该去普通优秀的大学,你不该来帕森斯。帕森斯要的就是灵感丰沛到经得起这样压榨的学生。

在这样的学院里学习,最痛苦的一点,就是你只能承认自己能力的极限,承认自己的平庸——乔韵的第一个学期昏天黑地,她不断地接受挫折教育,或者说,只有挫折,没有教育,她的作业永远得B、C、C-,她已经不能再努力,但努力还是不够,她的英文不够好,不能给自己的设计辩护,越急越结巴,教授的眉头越来越紧,她的衣服烂得让自己都想哭,自己都在怀疑,这个水准,真的适合帕森斯?

秦巍就是在这时候和她提的分手。

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楚,那是九月份的一个午夜,他们在华尔街附近的一间星巴克里——这是她最介意的一点,秦巍连说分手都是这么随便,对地点没有任何挑选。

彼此都冷静一下吧。他说,眉间疲惫得像是落满灰尘,秦巍身上的火苗也是奄奄一息,被耶鲁的地狱课业,高盛的实习磨得肩膀低垂。我们已经长大了,娇娇,该面向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

那是乔韵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认真地看秦巍,她发现秦巍变了——这个穿着名牌西装的男人,已经没有了无法无天的张扬和傲气,他被硬生生地打磨出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唇角的微笑是商务式的,看着人的眼神是深邃的——冰凉的。他成了在门口拿着花,开着跑车等她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个,或者更惨,比他们更低俗,他开始考虑到阶级的存在了。

不适合的人非得要在一起,对双方都是痛苦。他说,身材还是那么好,大长腿在阿玛尼西装的包裹下依然那么诱人,但他说出口的话让乔韵想要摔他耳光,我们在最好的时光共享过一段最好的感情,够了……现在,我已经很疲倦了,你也一样,不要再继续勉强了,好不好?

乔韵能说什么?她用尽所有的骄傲,挺直肩膀从星巴克里走出去,一路上所有人都在同情地看她。

秦巍没有追出来,午夜的纽约,一个女孩怎么回到自己位于布鲁克林的家,他没关心这一点。

她不是没想过为秦巍开脱,后来她一直在想,其实秦巍说得没错:她是配不上他,她是一直在拖他后腿,她经常打电话给他哭,明明他也很累,她应该多一些付出,少一些索取。秦巍在那时候需要的是一个能和他一起并肩向前,能拉他一把的女孩,和他同档次、同阶级的女孩,爸爸是国务卿、能源大亨、律师事务所合伙人,自己一路私校读到大,课业健身一把抓的女孩。他需要的不是黑眼圈深出三层,半夜三点打电话来痛哭,总为被退学焦虑,瘦得几乎脱了形,脾气暴躁到说一句话就能吵架的女朋友。

他后来果然就找了一个那样的女孩,乔韵退学回国三年后,他和新女友结婚了,在B市最好的酒店办的婚礼。

给她发了请帖,她没去。

那时候的乔韵已经不太恨他了,她只是无法再碰触秦巍这个名字,他代表了她一生最大的羞辱,见证了她的无能,她梦想的破灭。乔韵的家庭条件只是一般,为了送她留学,家里卖了一套房子,但父母很高兴,他们知道帕森斯是服装设计最好的学院,只有为女儿骄傲。

她没有对得起父母的期望,这么多年来,他们包容着她的特立独行,容忍着亲戚间的议论纷纷,呵护着她的个性,坚信她的才华将如花绽放……而她带给他们的只有失望。

回国后,有半年乔韵都把自己锁在家里,蛰伏不出,她胖了20斤。

后来,她找了工作,收入还不错,足以养活自己,最大的目标是攒够首付,把父母支援她卖掉的那套房子买回来。

随着房价飞涨的速度,这个目标总是那么遥远,她和每一个普通人一样,算计着手里的余钱,她依然还有很多追求者——美女再胖也是美女,从来不会缺少人追——条件好的也依然很好,还是有名车在她家楼下等她,日子不好不差,和秦巍的生活已经分出层次,但也算不上凄惨,很多人能过上这种生活,已经会感到知足。

乔韵也并没有不知足,她总要慢慢地接受自己的平凡,她重新学会了微笑——只是,不管和谁在一起,她眼里的火花,都再没有燃起过。

直到两个月前,她在一个雨夜,回到了寄出帕森斯申请表的那一天。

第3章暴男

“乔韵和秦巍分手了?”

“没看校内啊,乔韵厉害,刚申上帕森斯就把人家给甩了——过河拆桥啊!”

“真的啊?把秦巍给甩了?开玩笑呢吧,她舍得甩秦巍?”

“反正她是那么说的,谁知道到底谁甩了谁,说不定是秦巍甩了她,心里有气,发校内给自己找面子呢……”

“谁知道——你别说啊,我听他们系的人说,秦巍真的气坏了,不像是他甩的乔韵……”

乔韵的宿舍在四楼,她一路上楼梯,一路听着细细碎碎的议论,楼梯间里不断有人冲出来和乔韵‘巧遇’——乔韵入学就是系花,秦巍更别说了,前几年校内评校草,他是全国第几名来着,都是名人,女生宿舍怎么不好奇?几秒钟内,眼神上上下下足够把乔韵刷一遍了,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乔韵额角那块纱布,本来看热闹的眼神变成同情,背过身去,窃窃私语就变成了,“秦巍怎么这样!”

“就是,家暴男啊……我靠,还好乔韵和他分了……我说好端端怎么闹起分手了……”

乔韵就当没听到,暗爽也在心里,她把浏海别到耳后,大大方方展览伤口,进屋前才拨拨发帘子,尽量遮挡一些。

“回来啦。”乔韵住的是四人间,余下两个舍友都不是服装设计系的,课程不一样,再加上乔韵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出租房里住,平时碰面时间也少,今天倒是都没去自习,看到乔韵回来,不咸不淡打个招呼,眼神也直往她额头转悠。“——那什么,白倩在水房呢。”

乔韵还没去喊,白倩就冲回来了,“天啊,娇娇,她们说你被打了——打可惨,我看看我看看!嘶!该死的秦巍,神经病啊,分手就分手,大男人动什么手啊?还是不是男人?”

“就是。”陆陆续续,乔韵和白倩平常几个要好的同学都来了,一宿舍的女生倒是都因为乔韵的伤结成共同阵线,为她打抱不平。“条件再好又怎么了,再好能好进中南海去?平时就对你颐指气使的,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分得好,还好分手了,家暴这事,有一就有二,必须是一票否决,绝不能姑息。”

“要不要到医院去验个伤啊?”

“这种轻伤验了也没意义吧?以后咱们班女生看到秦巍班上男生都绕着走就是了。”

“就这样啊?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吧?”

“那不然怎么样,让咱们班那一群小受去堵秦巍?快别开玩笑了,不够人家一拳的。”

“哎,这可不好说,你们知不知道法律系的那个特招生——原来是国家一级运动员那个,人家可喜欢乔韵了,今早还问我呢,乔韵是不是真被秦巍打了,听那意思,要是真的,他必须得给乔韵出气了去。”

“快别煽风点火了……真打了,那事情可就闹大了,秦巍他舅舅是咱们学校校长……你想让人家被退学啊?”

这句话说得轻轻的,没多大动静,但房间里一下就静了下来,一群学生像是现在才意识到现实的重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出声,还是乔韵的室友陈蓉蓉挑破了这层纸。

“秦巍是挺让人看不上的……不过,乔韵,你还是哄哄他吧,好聚好散啊,要闹也得等拿到毕业证了再闹啊……你现在这样,秦巍他们家在毕业证上卡你怎么办?”

秦巍一家会这么做吗?乔韵笑了下,有一丝恍惚:她和秦巍在一起的时候,秦家人对她没好脸色,分手了倒还记人情,从帕森斯退学以后,秦巍妈妈托人带话,问她愿不愿意回T大读研究生,以后可以直接留校当老师。当时被她一口回绝,她再惨也不贪这口吃的,现在,她把分手时间提早了,指不定秦巍妈妈还会给她弄个优秀毕业生呢,她的思想她太了解了,秦巍就是秦家的大少爷,乔韵就像是伺候过他的通房大丫头,要结婚当然是大逆不道,但分手以后观点就不一样了,现在这社会,不可能给什么名分了,但好歹服侍一场,她总想着恩赐一点好处,别让人觉得秦家太苛刻。

“卡我就卡我,谁怕谁?稀罕他这张破毕业证啊。”她嗤了一声,无所谓得很,惹得一群人一阵喧嚣。“就是,娇娇说得好,硬气!”

“谁稀罕这个毕业证啊?不行就告,还能真不讲理了?”

陈蓉蓉冷眼旁观,先不说话,等人都差不多八卦完了散开了,她才说,“乔韵,我劝你一句,刚才那事,你得放在心里。——你要在国内找工作,也许真用不着这张毕业证,但你是要出国的人,没有毕业证,你怎么去帕森斯注册?和一辈子有关的事,容不得任性,你自己想想吧。”

她说到一半,白倩就着急给使眼色,陈蓉蓉不理她,说完了自己去收拾书本,白倩急得跺脚,“你现在说这些干嘛呢?又不是不知道娇娇的脾气……”

言下之意,不是不认可陈蓉蓉的看法,只是乔韵是匹烈马,得顺毛摸,就怕现在这么劝反而适得其反——

“没事,倩倩,我知道蓉蓉是为我好。”乔韵不在意,她现在根本就没在脾气上。“这个毕业证我是真不在意,给就给,不给拉倒——反正帕森斯我也没打算去了,真用不上这张证。”

陈蓉蓉手里的笔掉下去了,孙雪手里的饼干忘记往嘴里送,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白倩尤甚,她抬起手指着乔韵,手指戏剧化地颤抖,“你你你你……你是要气死我?”

她个子小,炮弹一样冲到乔韵怀里,一把抱住乔韵的腰就往宿舍门外拖,“走,散步去,散步去,课我也不上了……我告诉你乔韵,发疯也得有个限度……今天你不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就别想出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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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不容易交到知心同性朋友,这句话不假,对乔韵级数的美女来说,朋友真难交,异性总有非分之想,同性又不甘做绿叶,就只有白倩不在乎这些,真心为乔韵急得跳脚,“帕森斯,帕森斯诶乔韵,你知道帕森斯意味着什么吗?你真的知道吗?”

不像是牛津、哈佛,拥有世界性的名声,帕森斯如同茱莉亚音乐学院一样,外行人也许会有野鸡学校、二级学院的讥笑,但只有行内人知道它们在业内的地位有多牛逼。帕森斯,在时装设计界的地位大概就相当于中央党校,TomFord、DonnaKaran、MarcJacobs、AnnaSui,当然还有近年来崭露头角的AlexanderWang、JasonWu……这些年在时尚圈翻云覆雨的角色,哪个和帕森斯没点关联?C2B雄风犹在,但帕森斯更开放,更国际化,更商业化……说白了,C2B传授的是艺术,而帕森斯更实际,这所学校出来的学生,更有钱。

中国人做事看结果,帕森斯的气质是和他们更投合的,乔韵申上帕森斯,在学校真引起不小轰动,同学四年也不会不知道,秦巍在其中影影绰绰起了多少作用,Admission才下来就分手,确实惹人说嘴,以乔韵的傲气,为此放弃帕森斯也不是不能理解。白倩急的就是这点,她怕乔韵太冲动,忍不了一时之气,最终后悔——又不知该怎么劝,小心翼翼,怕一句话说差,伤了她的面子,更劝不回来。

“我怎么会不知道帕森斯意味着什么?”乔韵笑了,白倩的焦灼在她眼里很可爱,人总是要经历过一些,才知道谁是真朋友。“倩倩,是你不知道帕森斯意味着什么……在你心里,帕森斯是什么?”

“呃……更高的教学质量?更好的实习平台?在纽约这样的国际时尚中心生活两年?”白倩越说越语结,“韵韵,所有人都想上帕森斯,这肯定是有道理的呀,就算我笨,一时说不出什么好的,但——”

“你说得挺好的,”乔韵说,“干嘛这么妄自菲薄?帕森斯的优势的确就在你说的这些,和时尚第一线的全面接轨——最好的实习平台,无人能比的一线课程……”

世界时尚的中心在伦敦和纽约、巴黎,纽约的时尚中心在第五大道和帕森斯,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习时尚,就好像开了增益Buff,每一秒学到的都是别人的几倍,这一点乔韵并不打算否认,帕森斯的研究生从第一堂课开始就在不断的实习,Chloe、Dior、Armani,这些一线大牌的秀场后台、品控管理、设计部门……时尚工业的方方面面都对他们敞开了大门,她也的确从中学到了很多,但……

“但帕森斯最核心的竞争力并不在于此,倩倩,时尚这行业,和金融、法律不同,才华是不能传授的。帕森斯并不会让你变得更有才华,它只能给你提供一个展示自己的平台,让你不会错过自己的伯乐。”

虽然她最终混不下去,选择退学回家,但乔韵并不怨恨学校的高压,帕森斯的一切,就是未来时尚界的缩影,它的所有残酷,都是在帮助学生为将来的事业做准备。挑剔的评论家、吝啬的老板、紧缩的预算、匮乏的人脉、永远追在屁股后头的Deadline,这都是想要在第五大道立足的设计师要面对的问题,时尚是这世界上最残酷的生意之一,甚至比演艺圈更加弱肉强食,这个行当,赢家通吃,输家也没有安慰奖,而衡量输赢唯一的标准,就是才华。

如果你有才华,帕森斯就是你的天堂,王大仁在帕森斯遇到了伯乐安娜温图尔,TomFord读完帕森斯以后就去了Chole当实习生,DonnaKaran的职场起步就是安妮克莱因,这些国际大牌不会随随便便对任何毕业生敞开大门,帕森斯的天才学生正是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校内实习得到大佬们的赏识,为自己的职业生涯铺垫出体面的起点。

但,如果你没才华呢?很抱歉,那你就属于剩下那暗淡无光的90%——是的,即使在这个全世界最好的时装设计学校里,最终能成为赢家的,也只有残酷的10%。

“对于天才来说,帕森斯只是履历中随意的一笔,但天才以外的所有人,帕森斯就是他们生涯的高点,离开帕森斯以后,光环褪去,剩下的除了两年地狱一样的生活,他们什么都没有,就算成功地留在纽约又如何?拿着微薄的薪水,住在布鲁克林区的小公寓里,只能在马桶上方做裁缝,然后,接下来是什么?去参加《天桥骄子》,渴望一战成名?”

乔韵摇摇头,“但事实是很残酷的,你在学校里有这么好的环境,都没能吸引到伯乐们的注意,在那个娱乐真人秀里能做到吗?你赢得冠军,参加时装周,有了自己的一次服装秀,然后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除了10万美元的奖金以外,回归原点,时钟响过,你还是那个灰姑娘。”

白倩听得完全沉默,乔韵说,“自家人知自家事,倩倩,我不是第二个王大仁,如果我是,故事早就完全不一样了……”

“出入大牌秀场,浸淫时尚氛围,接受一线大师的教导,和最前沿的理念发生碰撞……听起来很美,但它也非常昂贵。如果我有会被欣赏的才华,这一百多万的入场券,我可以去掏,可,如果我没有呢?如果我适应不了那样的节奏呢?”

她使劲眨眨眼睛,摇摇头,笑了,“倩倩,有一种从容,是有钱人特有的奢侈,我不遮掩——我缺少那种从容。”

不会再一次押上一切,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那,要是秦巍家里……”白倩小心翼翼地说。

乔韵脸色一变,白倩赶紧说,“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她撑着下巴,抬起头看着难得碧蓝的天空,看着看着也叹了口气,“所以你和秦巍提分手了是吧……也是,你要是不出国的话,确实没法继续,他这一出去,可就不知道哪年回来了。两个人的路不一样,拖久了也是勉强。”

她的声音里带了毕业生特有的感伤,刚品尝到社会的辛酸冷暖,还没被完全浸透,说到钱带来的不同,还不那么习惯,有些不平。不过,即使如此,她也没否认乔韵的说法:她没有王大仁的才华——她的才华,没到可以推平一切阻碍的地步。

乔韵看看她,忽然也很好奇:从前的自己都在想什么?真的没有自知之明吗?真的不知道自己那点破英文,那双慢手,去了帕森斯也很难脱颖而出吗?她让家里卖了那套房子供她去美国,是不是只是为了追上秦巍的脚步,想要继续和他走在一样的路上?

靠,她不禁暗自唾弃自己,秦巍有什么好?居然爱他爱到这么疯,现在回头看,真是日后流的泪,都是当时脑子里进的水。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白倩问,调节气氛的意图很明显,“要是留在B市的话,咱们还可以一起合租——其实你那套房子就挺合适的,现在秦巍不来了,我正好和你住,离单位也近。不过那样的话你得抓紧了,校招期都快结束了,想要留在B市你得赶快去递简历……”

就是这么个老妈子性格,永远没变过,乔韵撑着下巴,瞥闺蜜一眼,笑了,伸出手糊她一脸,“别瞎操心,我不找工作。”

“那你准备回家啊?”白倩有点失落,但旋即也释然,“也行啊,回家好,安稳——你家里不还有起码十多个痴心一片的靖哥哥在等你回去成亲吗?”

“Pff……”提到那些阴魂不散的追求者,乔韵翻个白眼,把浏海吹起来,“少败兴行吗——我也不回家。”

“啊?”白倩茫然了,“不找工作,也不回家……你留在B市打算干嘛呀?”

打算干嘛,是啊,打算干嘛呢?

乔韵看着阳光底下自己的影子,长长的、窄窄的,风一吹就摇来摇去,在这一瞬间她也忽然在想:她到底在追求什么?

在帕森斯遭受的惨痛失败是否还不够证明,她其实缺乏进入这一行的才华,又没有足以慷慨尝试追求的经济基础,已经头破血流,是否不该再尝试什么?

她的时装梦,已经不再和秦巍陪绑,她无需逼自己成为最优秀的一份子,以此去追逐什么,她心头涌动的不甘是什么?是秦巍?是夭折的时装梦?她是不是总在想,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如果能有个不一样的开局……她是不是还想用自己的审美去影响世界,是不是还想让自己的华裳从T台上卷过?

这个梦,全世界几万人都在做,绝不是独一无二,她没有任何通往成功的担保,这一切,她都看得明白。

但……

就只是。

“倩倩,问你个问题。”她说,像风一样摇动的心意渐渐平静下来。“你觉得时尚,到底是什么?”

“哈?”白倩一脸的白痴。“时尚……时尚不就是穿的戴的……你这问题太大了,让我怎么回答啊?时尚是什么,你觉得时尚是什么?”

“我觉得时尚说穿了,就是一门生意。”乔韵说,她抱住膝盖,侧头望着白倩,“一门被垄断的生意,那些时尚大佬靠垄断审美来抢占市场,师徒制、伯乐制,就是他们为了维持垄断做的努力。你不从名门出身,没有伯乐,就一定会比正派门徒走得更坎坷……但那其实也无所谓,这一行终究是一门生意,是生意,就是销售为王。”

“倩倩,还记得《英雄本色》吗?”乔韵的眼睛,在艳阳下闪闪发光,就像是两枚流光溢彩的猫眼石。“我等足了三年,就是要等一个机会,我不是要证明我比别人强,只是要证明一点……”

“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失去的东西,就一定有办法亲手拿回来。”

一阵风吹过,她的黑发拂过脸颊,她遥望着远方洁白的云朵,眼眸似乎迷蒙,但整个人像是一柄利剑,充满一往无前的美,这美丽,让直女白倩也不禁被迷惑,片刻后才清醒过来,又掉入更强的谜团。

“这么说……你还是想做设计?”她眨眨眼,拼凑线索,“可你不找工作……也不读书……嘶——你是要创建自有品牌?”

她小小的脸在夕阳里扭成一团,看着好喜感,乔韵忍不住上手揉两下。

“不可以吗?”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白倩好像忽然犯了牙疼,捧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嘶一口气,“这,嗯……”

看得出,她在搜索枯肠,过一会总算找到一个不会触怒乔韵的理由,“可,韵韵,自作品牌很花钱的……你……你有钱吗?”

“我没钱。”乔韵倒是干净利落地承认下来——在白倩迷蒙不解的眼神里,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可我能挣啊。”

她的笑容就像是春天里摇曳在枝头的花朵,还闪烁露水的神秘,“如果我说,我能在一年内挣到一千万,你信不信?”

第4章抓奸成三

一个没有特殊技能和人脉的女孩要怎么在一年内挣到一千万?

乔韵没解释,白倩也没问,她很有点纠结,害怕再问下去,得到的答案破三观——一千万并不是个小数目,乔韵唯一的优势就是长得漂亮,听到这样的豪言,正常人都不免做出一些联想。这大概也是漂亮女孩必须背负的原罪,就像是她和秦巍分手,如果她长相平凡,别人未必会第一时间就联想到……

“一定是外面有人了!”

秦巍在人前云淡风轻,‘就是一点感情上的小变动’,和任何人都不多谈,高冷形象维持得极好,私下把范立锋和他一起关在二人间里,一脸阴郁地转圈圈,“一定是外面有人了——条件比我更好,她才连帕森斯都不去的!攀上高枝了,我就不够看了呗——我靠,我就不信了,我还能抓不住这奸夫?老范,你和我一起想,不把这小三揪出来整死,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范立锋一脸的无奈,“我说,你心就真这么大?现在满学校都传你家暴乔韵,你该操心的是这个吧,人设真的要崩了哦,秦公子,已经摇摇欲坠了哦——”

说到家暴的传闻,秦巍想到那块送厂返修的宝玑表,一阵心疼,更咬牙切齿,“谣言止于智者!这时候我澄清,有用吗?抓到小三自然就辟谣了,别打岔,给我赶快想,该怎么揪这个小三!”

范立锋抱着头呻吟,“我要和你绝交,秦巍,要不是看在你舅舅是校长我早和你绝交了——”

说是这么说,抱怨完了,还是无奈地给秦巍支招,“要不你问问白倩?这要有情况了,不可能瞒过身边人的吧,她同宿舍不是还有两个女同学吗,我去找找,好像记得当时加了她们联系方式来着……”

秦巍有男神包袱,在同学间交际其实不广——主要也是被那些倒追党吓的,这方面范立锋更在行,一边说他一边就打开通讯录筛选,“我先撒一网再说——”

范立锋的交游确实是广阔,和人有关的事,再神奇都能办下来,就说现在吧,在谣言里秦巍都把乔韵打进医院了,整个设计专业都对金融院横眉冷对的时候,不到五分钟,范立锋这就有了新情报,“你别说,好像还真有点动静……乔韵最近,确实和他们美院一个男生走得挺近的。”

秦巍的耳朵竖起来了,“哪个男生?谁说的?有证据没有?”

“消息来源应该是可靠的,”范立锋故弄玄虚,“那男生叫什么名字还不清楚,说是看到他和乔韵一起出去过几次,问了乔韵也没说,挺保密的……”

他的语气也渐渐认真起来,很不可思议,“薇薇,该不会……乔韵那真有情况了吧?”

范立锋一直就不是‘外面有人说’的信徒,但现在也渐渐动摇,秦巍横死党一眼,咬唇沉吟,片刻后下达最高指示,“让她留点心,要是乔韵又和那男人出去了,通知我一声。”

“这个你让人家告密就有点那啥了啊,万一你跟过去把他们俩都打了怎么办?”范立锋虽依言输入,却不看好,“就按你现在这个名声,妹子也怕乔韵被打啊,所以说,你得澄清一下……哎哟!”

秦巍挑挑眉,也有点意外,“她答应了?”

“……没,不过人是这么说的,‘这我不能答应你,再说也办不到,与其找我,还不如找宿管阿姨,她就坐在门口,乔韵出去的时候谁在楼下等着,肯定能看见’。”范立锋抑扬顿挫地读完,咂咂嘴,“人性啊……”

“谁啊?这么Low。”秦巍上去扳范立锋的手,范立锋藏着不让他看,“我得保护线人!保护线人!——再说,嫌Low你别问啊,要是她们宿舍抱成一团,你从哪问消息?被绿了都不知道,你得感谢人性阴暗面知道吗薇薇!”

“滚!”秦巍踹他,范立锋也不介意,笑眯眯地帮他交代宿管阿姨,他人面广,乔韵和秦巍恋爱期间没少帮着打点,阿姨早被笼络成自己人了,不一会就来反馈了,“哟,阿姨说确实有这么个男孩,乔韵每次见他还都是大包小包的,有一次还拖了个小箱子……不过倒没在外面过夜过,她看乔韵大大方方的,还以为是正当兼职,你知道呢……”

一方爆料还有点将信将疑的,现在两方说法一对上,秦巍坐不住了,气得在屋子里直转圈,“好,够牛逼啊,把我当傻逼是吧——”

“我和阿姨说好了,下次他过来的时候,让阿姨给我打电话。”范立锋也不理他,埋头狂聊手机,“我再和那边聊聊,得发点糖,不然下次人家有事就不和你说了……哟!”

“又干嘛?一惊一乍的。”说是这么说,秦巍还是一下又翻身坐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那姑娘也说,乔韵是真不打算去帕森斯了。”范立锋吃惊地放下手机,“说不像是气话,非常认真的那种……她还托我和你说,让你先别分手,好好道个歉,和乔韵和好……听起来,她以为乔韵和你是吵架分手,她不去帕森斯也是这个原因。”

“‘你和秦巍说,乔韵和他好了三年多,付出多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就算她对不起秦巍,那也只是动摇而已,以前的情分也别忘的这么快吧?这个节骨眼上,秦巍如果负责的话,不管再气,也别这样一走了之,最后拉她一把吧’……”范立锋原文引述,看老友脸色,“薇薇,你觉得她是真不打算去留学了?”

“……不知道,”秦巍脸色很难看,僵了一会才冷嗤,“都分手了,我管她那么多?她就是去死都不关我事,除了捉奸以外,她的事别问我,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