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妍清润的眸子忍不住掠过丝倦意,她并不想抬出什么架子,更不想吓唬个小小的丫鬟,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但是有些时候,许多事情由不得她想或不想。

“回禀娘娘,以下犯上,轻则杖刑,重则赐毒酒。”冰玉犹豫了下,依然清亮亮的嗓音道出答案。

“娘娘饶命,奴婢不想死,奴婢知道错了!”

金玉慌忙跪倒一地,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悲戚,一旁的小丫鬟们早就吓坏了,一个个扑通通地跪倒了一地。

第二十章(4)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不绝于耳。

秋天的风尚是凉的,一阵阵吹在身上,颇有些刺骨。费妍看着刚才还分外嚣张的金玉,现在哭得最大声的也是她,心里禁不住泛上一股同情与厌倦。

如果说,这就是后宫的相处模式,她宁愿做一个小小的庶民,哪怕是在寒冬晨起浣衣,但傍晚的茅寮炊烟袅袅,却也安逸。

虽然那样的日子没有锦衣玉食,车马相随的气派虚荣,至少心里满足平静。

不知怎的,费妍忽然想起云皇杜子腾。

眼前不知觉浮现出他俊美无双的面容,想起他的冷酷与绝情,一边和自己做出了那么亲密的举动,一边却宠信着暖晴。

就算不是暖晴,那米拉公主,还有这个嫔、那个妃,每一个都是美艳绝伦,他的女人太多,根本顾不上,也无暇顾及这么个平凡的自己。

她,不过是夏侯将军的义女罢了。

没了这一层身份的她,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算。

小费妍心里忽然一涩,鼻子忍不住有一种微微发酸的感觉,她紧紧咬住唇,好半天,唇间都沁出鲜血,她的语音仿佛从云端传下,咄咄逼人。

“知道错了,下次继续犯上?本宫不是嗜杀之人,但也绝非容易说话的。你们今天所为,实在是过了,不谈其他娘娘们若是遇着这样的情况怎么办,今儿个,每人杖刑五下,金玉领罚十五杖,若是有下一次,杖刑五十!”

话音如金石相澈,掷地有声,这时候的费妍,乌黑的眼眸闪着明亮的光芒。

不妥协。

一点也不能妥协。

不是为自己被触犯而生气,也不仅仅是为了冰玉的遭遇而迁怒她们,费妍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次罚轻了,或者是糊弄过去。

下一次,她们会变本加厉,越发地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受罪的却永远是她身边的人。

这会儿,连冰玉也吓了一大跳。

“娘娘,金玉是暖晴姑娘的心腹,这样会不会…”低声,预期柔和地进言。

冰玉虽然帮费妍讲话,但是却一点也不看好小费妍。

帝王的宠爱从来是反反复复,没有永远能受宠的嫔妃,他们总是喜新厌旧,看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就会忘记曾经宠爱过的女人。

何况…夏侯娘娘可是从来都没有受过宠。

“传本宫的命令,让侍卫们准备白蜡木庭杖,不得手软!”

她的命令一下,以金玉为首的一群丫鬟们立刻面色发白,吓得双腿发软,几欲昏厥,哀嚎求饶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

其中,离费妍较远的丫鬟在金玉的眼神指示下,趁着茫茫夜色,慌忙把身子隐藏在竹林里,不敢回头,飞快地跑向暖晴所住的寝居。

这是小费妍第一次动用权势,心口忍不住有抽痛的感觉。

冰玉眼见,看见她面色微微有些发白,立刻扶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心无比冰凉,冰玉忍不住心口一软,用力握紧了她的掌心,似乎想把自身的热量传递给费妍一般。

略略带着些孩子气的娘娘,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哪怕被暖晴姑娘当面挑衅,也只使不动声色地反将一军,连生气都没有过。

这次娘娘被丫鬟们欺负成这样,也都没有说什么,如果不是金玉打了自己一巴掌,娘娘恐怕根本不会做任何反击。

这么纯然善良,怎么适合后宫的尔虞我诈。

冰玉看着眼前这张略显稚气的小脸,心里忽然泛上一股说不出的心疼。

月冷星寒,暖寝佳人。

一个身着鹅黄色裙子的女子坐在梳妆台,一下下梳理着自己如流云般垂落在地的长发,纤秀的指尖穿插过长发,神色淡定悠闲。

“你说夏侯娘娘迁怒了金玉?”

“对呀对呀,娘娘说要杖刑十五,娇滴滴个姑娘家,十五杖刑,那还不得打脱层皮呀。求求暖晴姑娘救救姐妹们吧!”

“姐妹们?”

“不仅是金玉要被杖刑,连着护着金玉姐姐的大伙儿也一起要被重打五大板。姐妹们对暖晴姑娘您可是忠心耿耿,姑娘可要救救大家呀!”

“既然要杖刑,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金玉姐姐让我来报信的,趁着天黑,夏侯娘娘没有发现我偷偷逃走了。”

听到这儿,暖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手中的桃木梳缓缓溜过如云般的长发,眉眼中带着些许松动。“这倒是金玉那小蹄子会做的事儿,你倒也是个机灵的人嘛。”

“暖晴姑娘您就别夸奴婢了,您想个法儿吧,若是耽搁久了,冰玉就会发现我来告状,到时候可有我好果子是呢!”

报信的小丫鬟急出一身汗,后者偏偏越发气定神闲。

“急什么。没看着我在梳头嘛,你总不能让我披头散发地跑过去,成何体统!”

她的长发梳理地极慢,小丫鬟等得满脸焦急,却又不敢贸然离去,她一退开,暖晴凤眸掠来,登时吓得她不敢跑掉。

这会儿,心里打起阵小鼓,十分焦急。

好半晌,暖晴梳理完长发,挑了袭桃红色的裙衫,明亮鉴人的巨大铜镜中,倒影出一袭娇弱可人的倩影。

她左右顾盼了下,眸光流转,漫声发话。

“这衣裳如何?”

“衣裳漂亮,暖晴姑娘人更漂亮。暖晴姑娘穿什么,都是国色天香,姿色绝艳。”

小丫鬟的嘴和抹了蜜糖一样,轻易博取了暖晴的欢心。

“好一张抹了蜜的小嘴,就知道讨我开心…不过,我喜欢听!”

“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呢!”

小丫鬟急急表露忠心,暖晴笑了起来,从梳妆台取了枚白玉钗,松松地往云髻上一插,步摇生辉,衬得她小脸竟也越发娇怜如水。

“你说,夏侯娘娘发威,要责罚众人?”

“可不是,一人五大板呢,姐妹们可都是城主府上的大丫鬟,哪个受过这等的责罚,别说五大板,就算一板也挨不下来!”

暖晴忽然笑了,眼眸中忽地闪过抹犀利的寒光。

“她可是正二品的绛修容,我不过是暖床的丫鬟,和你们身份无异,怎么救人?”

“姐妹们都知道现下最受王上宠爱的,你说一句话,王上肯定会帮大伙儿的。你暖晴姑娘现在说这些推脱,可是会让姐妹们心寒。”

报信的小丫鬟的耐心终于快用完了,忍不住不冷不热地说了这么一句。

暖晴不气也不恼,柔滑的指尖挑起小丫鬟的下巴,吐气如兰,在她耳畔轻柔笑道,“你要知道,这城主府上,最大的是王上,夏侯绛算不得什么,我也算不得什么。王上的一言一行,一笑一怒,都可以决定你我生死…”

小丫鬟被暖晴的话吓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一种拔腿就逃的冲动。

就在这时,暖晴又是一笑。

“笑住了?胆子真小,这样的胆子,还敢来报信?罢了罢了,你回去吧…”

“暖晴姑娘…”

小丫鬟还想说些什么,后者根本不容她继续说下去,笑如春花,“放心吧,我会去的,记得了,你回去记得和姐妹们通好了气,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极轻。

报信的小丫鬟着实吓坏了,一溜烟慌忙跑了回去,一直跑到老远,她才心有余悸地看着暖晴姑娘的方向,心中忽然冒上阵寒意。

暖晴姑娘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啊…

脱衣杖刑。

如果受刑的是女子,这杖刑就是一种羞辱了。

小费妍向来纯良,看到金玉为首的丫鬟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两眼红肿,心中泛起一丝不忍,但现在不是同情是时候。

眼见着侍卫们剥下侍女们的裤子,然后用白蜡木的庭杖开始动手,费妍心口跳到了嗓眼,忍不住想起自己被风陵南抽的那十三鞭,她轻呼一声。

“夏侯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侍卫们抬起头,公事公办的看着小费妍。

说实话,一开始冰玉吩咐他们来杖刑时,他们还有些不可置信,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夏侯娘娘居然会下这样的命令。

不过,主子下了命令,对他们而言,只需要执行即可。

“......不用剥她们的裤子了,就这么打吧。”

小妮子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把头扭转到一旁,语气带着分淡漠与冷峻,“开始吧。”

一板一眼的回答,虽然惊讶这样的杖刑,根本起不了羞辱犯罪者的作用,可是主子发话了,他们自然没有任何异意。

一板板,庭杖落在棉裤上,发出厚闷的声响。

虽然隔着裤子,可侍卫们出手毕竟不轻,霎时间哭喊一片。

月下寒庭,面目森冷的侍卫们杖笞着一群芳华正好的姑娘们,费妍站在不远处,一双乌亮的眼眸看着这样的画面,忽然想到了修罗地狱。

“娘娘,你没事吧.......”

冰玉看出了费妍的彷徨,窝心地伸手扶住她,后者强自镇定地朝她笑了笑,这笑容看在冰玉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揪心。

费妍可能连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笑容是多么的苍白虚弱。

刚打到第三板,其中一个执刑的侍卫忽然高声喊道:“娘娘,这丫鬟晕了过去,还要继续打吗?”

听到这样的事儿,费妍心口一抽,仿佛那庭杖笞在自己身上,心惊肉跳。

“娘娘......又有一个丫鬟晕过去了......”

一个晕过去,另外的纷纷晕了,比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还迅速,费妍猛地反应过来,这些丫鬟在装晕糊弄自己!

“该打完五大板的,打完五大板,该打完十五大板的,打完十五大板,不许停!”

现在如果心软,下次依然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能用装晕来糊弄自己,她就知道这些丫鬟们一个都没有悔改的意思,忍不住也火了起来。

既然没有悔改,她绝对不会先退让。

小丫头骨子里的倔劲上来了。乌亮的眸子里不由得燃起了一簇簇火苗。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个清淡冷漠的声音,如金石落地,带着说不出的冷峻与犀利。

“住手!”

被打得鬼哭狼嚎的丫鬟们半眯着眼,痛得眼泪直流,小声地通起了气,“是暖晴姑娘来了吗?暖晴姑娘来救我们了?”

“不,是王上,王上来了。”

在场众人,除了在场的丫鬟们被五花大绑在凳子上无法起声,所有人齐刷刷地跪满了一地,此起彼伏的问安声,声浪滔滔,震耳欲聋。

“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杜子腾走过时,所有人都低垂着脑袋,天威难犯,众生退避,匍匐在天子脚下,无比卑微与虔诚。

只有夏侯绛,没有任何动作,抬起脑袋,颇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来到沧原这么久了,就连身处在后宫之中,可是她依然无法习惯跪拜,或者是问安,直急的冰玉忍不住连连扯着她的袖子。

“娘娘,问安,要问安呀。”

“啊?”她懵懵懂懂地低头看着跪拜在地的冰玉,忽然反应过来,她指的是给云皇杜子腾请安。

费妍郁闷地皱起眉头,绝对不当枪打的出头鸟,缓缓下拜,“王上万岁!”

“都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大半夜的,每一个精神倒好。还有你,夏侯绛,本王让你在王寝好生歇息着,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不怒自威,杜子腾根本想不到自己回来,竟然会看到这么一幕。

他一直当夏侯绛是个毫无杀伤力的女人,刚从议事厅出来,他就见到暖晴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说夏侯娘娘杀性大发,要打死那些可怜的侍女们,他根本不信。

暖晴的话儿,他听一半,是一半。

当初风陵南的诗句虽然和暖晴无关,是自己嫉火冲天,根本不想前因后果,冤枉了夏侯绛,但经了那么一事儿以后,他对暖晴实在无法释怀。

那时的事儿再仔细一咂摸,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暖晴在陷害夏侯绛,可身为夏侯绛的贴身丫鬟,不好好为主子做思量,却放任那句诗落入自己的眼中,多少有些挑拨的意思。

这样的奴婢,实在让人心寒。

不过也是暖晴丫鬟心计颇多,五官虽算不上绝美,却生得纯真无邪的模样,那水汪汪的凤眸含羞带怯地看向杜子腾时,多少能引人遐想与不舍。

后宫中这样的女人毕竟不多,无疑,暖晴的羞怯娇怜,都是杜子腾宠幸她的原因。这一次,暖晴跑来说夏侯绛的不是,杜子腾一开始并不相信,暖晴哭得伤心欲绝,句句为丫鬟们说情,直说那些小姑娘们多么可怜。

杜子腾不是个心肠柔软的人,就在他手里赐死的嫔妃丫鬟们更是数不胜数,可看到夏侯绛,连这么个纯然的小丫头,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时,他心上倏然笼上了一层骇人的薄冰,寒意入骨。

“如王上所见,杖责不听话的丫鬟们。”

费妍的回答干脆利落,话音一落,就听着王上身后,传来两个小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一个是惊讶地几乎昏厥过去的暖晴,另一个则是凑过来看热闹的清央羽同志。

挤着那么多人中,所有人都一脸严肃,只有清央羽同志依然是神清气爽,笑容大大咧咧如裂开的菊花,说不出的灿烂。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夏侯娘娘,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哈哈,微臣了解,了解呀。人一睡糊涂,就容易梦游,那个一梦游,就容易干些稀奇古怪的事儿。在梦中杀人,咳......其实也有过这样的案例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呀......”

清央羽胖胖的身子一挤,刷地挤翻了好几个侍卫,终于占领了最佳位置。

这胖老爷子得意洋洋,后面冒着枚圆圆的脑袋,具有清央羽特色的洪亮嗓音大大咧咧地扯了起来,可是一出口,那些话儿扯得那叫驴唇不对马嘴,费妍的额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这些和她杖刑丫鬟们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梦游!”

她咬牙切齿。那么叵测的病情,她怎么会有,清央羽才睡糊涂了。

居然说她有梦游症。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没梦游?那就是吃错药了,比如什么安眠药、加坡尼龙片,苏丹红、硝酸铵、三聚氰胺、敌敌畏......”

他越说越离谱,一开始还有谱,到后来全部是当初穿越前,被炒作的沸沸扬扬的食品危机,费妍的脸当时就青了。

“清央羽,你咒我死也不是这个办法吧。”

“总之,你不可能惩罚那些可怜的、可爱的、娇柔的小丫鬟们吧!”

清央羽一口气说到这儿,圆圆的脸蛋上,乌亮亮的眼睛满是期待地瞅着她,费妍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在他身后插条尾巴,这家伙就会拼命摇动。

一想到那种可能,费妍禁不住一阵恶寒,斩钉截铁地反驳了他的话,“可能,为什么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