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7)
千绝山,攀绝巅,险路崔嵬欲云湮。
江湖中人人敬畏的千绝宫就在这座山上,让庙堂高位者寝室难安的逆贼统领也住在这里。
然而现在,千绝宫中的小少爷可不大安稳,震耳欲聋的嚎哭声绵绵不绝。
“小少爷,求您了,别哭了,少主见您哭成这样,又该生气了,奴婢求您了还不成?您就算发个善心,让奴婢留着条小命吧…”
“要不奴婢让厨娘给您端碗牛奶粥,润润嗓子,哭成这样,您不心疼嗓子,奴婢都担心这好端端个嗓子哭破了,以后怎么办呀…”
“哎呀小祖宗呐,怎的哭得更厉害了?咱们不喝牛奶粥,咱们去看烟花,好漂亮呢!砰啪…五颜六色的,保准您看了以后高兴!”
装饰地玲珑精致的华美大宅,三五个丫鬟围着个俊俏可爱的孩子,苦哈哈地赔着笑脸,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大有这小少爷再哭下去,她们也陪着一起哭的架势。
中间的宫少听哭得惊天动地,好不悲戚。
“呜…我要哥哥…我只要哥哥嘛…”
“哥哥?”
小少爷从来只叫少主子大哥,这会儿改口改得倒是痛快。可少主子平日里那张脸呀,冷得和个冰块儿似的,哪个有胆子去请来少主呀。
见一次,那可就冻伤一次,百八十天也恢复不了元气。
小少爷倒是会找人!
众丫鬟一个寒颤,慌忙岔了话题,“今儿个风大,奴婢才扎了只燕子风筝,咱们去放风筝吧,您原来可不最喜欢放风筝吗?”
“呜哇…”
毫无预兆,惊天动地的大哭声陡地响起,尖锐的嗓音直冲云霄。
众丫鬟的小心肝又被他这么一腔子鬼哭狼嚎给吓破了,一阵手忙脚乱,“别哭别哭,小少爷别哭了,咱们去找少主,这就去找,您别哭了还不成吗?”
再不如他愿,她们也都快哭了。
“大哥?找大哥干什么?我…我不要见到大哥…”
第十四章(8)
宫少听哭哑的嗓子干干涩涩,小鹿般剔透明净的眸子里露出惊恐的神色,“大哥好坏,我再也不要见到大哥了!”
这话一出,丫鬟们脸色登时惨白如纸。
“小少爷,这话儿可不能乱说,若是被少主听着了,了不得呀!”
“就是就是!”
“什么话被我听着了不得?”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淡漠的男嗓倏地扬起,犹如地底的修罗般,仅听个声音,都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冒出。
见着来人,众丫鬟大惊失色,一个个吓得和兔子似的,慌忙跪倒在地,不迭求饶,“少主息怒,少主息怒,奴婢再也不乱嚼舌根了!”
“滚!”
一声冷呵,丫鬟们屁滚尿流夺路而逃。
大门被她们慌乱的关上,砰砰做响,宫少听自他进来以后,一直扭过头,隐忍着泪水,小声抽泣。宫千九缓步而来,顿了步子,他修长的指缓慢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宫少听背脊陡地僵了僵,艰难地想停下啜泣。
半晌,宫千九开口,语气有些隐忍的寒意。
“又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是一阵悲伤的啜泣。
宫千九眸光一沉,口气冷了下来,声音轻柔中透出危险的阴寒,“男孩子,哭什么,我是怎么教你的?”
宫少听啜泣的哭嗓打着颤儿,下意识答道:“大哥教小听,虚名浮誉,美女倾城,从来虚空一场。大丈夫当立三生功勋,笑傲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必不可为外物所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清脆的童声带着些许稚嫩,却已然气魄非凡。
宫千九满意点头,右手按了按他的肩,冷然道,“既是知道,怎的哭成这样?男儿掉泪,乃奇耻大辱!”
“可是…可是小听的眼泪就是止不住…”
小家伙抽抽噎噎,眼泪如肿起的核桃,宫千九面色沉下,闪电似的刀疤霹颊而下,冷厉逼人,他身形挺拔如修竹,气势阴冷孤绝,再加上脸上的刀疤,越发令人望而生畏,“止不住?有什么止不住,非得让我把‘她’杀了,你才开心?”
他清冷瘦削的脸上,戾色一闪而过。
第十四章(9)
“不要!呜…我想哥哥…大哥,你把哥哥放了好不好?”
小听的面色白了白,豆大的泪含在眼底,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心思纯白几近透明,声音甜软,泪眼朦胧的小模样分外可怜,宫千九冷然不屑。
“宫少听,你给我记住,她是敌人,你居然为个敌人心软。我当初顾念你求情,没有杀了她,真是个错误。你是我宫千九的弟弟,岂可如此没用!”
“哥哥不是敌人,哥哥对小听好,小听喜欢哥哥嘛…”
“哥哥哥哥,口口声声叫得亲热,她夏侯绛给了你什么好处?以后再在我面前提到此人,我便命人剜其目,断其手足!”
云皇杜子腾的女人,虽然相貌普通清秀,看来就是株平凡无奇的小白花,但倾云宫显露出的聪颖足以令他对她另眼相看。
这样的女人,观察甚微,心思玲珑,已经让他心生了毁灭之意。
宫千九的声音比清莲更幽冷,偏说出的话,冷酷噬骨,宫少听无端一个寒颤,看着他的目光里明显多了一丝畏惧。
“大哥…”
小家伙委实被吓坏了,知道他向来说到做到,从无虚言,当下咬紧了唇,小小的身子吓得瑟瑟发抖,想哭又不敢哭出来的怯弱样子,让宫千九心头无端一把火气。
他悲愁地撇着小嘴,呆楞当场,连宫千九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一抬眸,天已经黑了,旁边是急得团团转的丫鬟们。
“怎么办,已经是二更天了,少主走了以后,小少爷不吃不喝,连哭都不会了…”
一个丫鬟把手放在他额头,只一下就尖叫起来,“糟了,发热了,怎么办?”
“都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大夫呀!”
小小个院子,慌乱起来。这个去取烈酒浸湿巾,那个端了盆子给他用冷水擦身…一时间,所有人乱做一团,忙进忙出,待大夫来了,开过药帖,灌了药汁,丫鬟们守到天快亮时,热总算是下去了。
宫少听一睁眼,就见着宫千九面色冷峻地站在他的床头,小家伙怯弱地闭上眼,正左右踌躇着不知该怎么面对他这个大哥时,宫千九淡淡发话了。
“你要的人,很快就来了。仅此一次,下回,自己的身子都顾念不好,休想我再将你宠上天去。”
话落,他摔袖决然离去。
第十四章(10)
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
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这么绝情,小费妍手里捏着冷汗,躲在柱子后,探头探脑地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圆眸,心有余悸地瞅着宫千九从里面走出来,小心肝瑟缩了下,禁不住颈后的汗毛统统炸起。
果然是boss级的怪物呀,这气势强悍的!
怕怕!
小丫头拍了拍胸脯,吐了吐舌刚要缩回脑袋,宫千九负手而出,他犀利冷冽的目光如针般刺向柱后的某人,声音冰寒入骨。
“放你出来,不是让你东张西望的。滚出来!”
费妍同学一张得意洋洋的小笑脸登时僵了,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下。
滚?
她又不是柿子,想滚也滚不动嘛!
“我…”我不会滚。
“我什么我,见着主子,不会请安吗?”
请安?
费妍的眼睛张着老大,仿佛看外星人似的看向面无表情的宫千九,好半天合不拢嘴。
她没听错吧,他让她给他请安?
小丫头下意识伸出右手试了试他额上温度,然后贴在自己的额头,很正常的温度,没有发热…
她正疑惑着,忽见宫千九目光冷厉地逼视自己,禁不住一个寒颤。
“我…我是王上正二品修容,你岂能如此无理。”
她发誓,她只是想试试电视里常常演的这段台词,说出来会有什么样的派头,真的不是故意去挑衅他的权威,可说出来以后,小丫头立刻看见宫千九冰瞳中闪过一道尖锐的寒光,她当下悔得恨不得咬掉舌头。
笨费妍,完了完了,闯大祸了!
“王的女人?”
费妍看见宫千九眼底掠过一丝尖锐的嘲讽,可有时候说话就是忘记经过大脑,她居然迟钝地点了点头,认真回答,“是呀,我是王上的嫔妃嘛!”宫千九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前,伸手托起她的腰,俯身就给她一个纠缠至深的长吻。
第十四章(11)
费妍身上的热血全部喷薄到脑海,蓦然间缺氧。
这是挑衅!
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
从她唇齿间撞入个柔软的触感,拼命吸吮着她口腔内所有的空气,与她的唇舌纠缠至深,费妍只觉他霸道冷冽的气息猛然灌入口鼻。
她脑袋里紧绷着的弦,“砰——砰——砰——”接二连三的断裂了,最直接的后果是她眼前一片空白,彻底懵了。
这时候,是不是改应景的昏厥一下?
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满脑子莫名其妙的杂念,费妍忍不住开始唾弃起自己了。这时候,她明明该推开他,可是…小听含泪的模样不知怎的忽地撞入心口,小家伙软软的哭嗓依稀犹在耳侧。
“哥哥不要讨厌小听好不好,小听和大哥一样,都好孤独,小听只想和哥哥说话,不要再是一群丫鬟们守着,她们怕我大哥,所以不得不陪着我,我不要那些虚情假意的喜欢…”
孩童的哭嗓让她忍不住动容。
宫千九那么强势的人,也会孤独吗?
如果现在推开他,他是不是也会和小听一样伤心?
她心里猛地一紧,眼前的男人看似那么冷漠骄傲,可是…连气息,都带着孤独冷漠的味道,费妍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软,迟钝地没有发现他分明是拿她当一文不值的女人,只想狠狠的羞辱她。
在宫千九心里,费妍的反应很奇怪。
在他认为,费妍不外乎两种反应,第一种是拼命挣扎,像后宫任何一个普通女人似的,可笑地想维持自己的贞操,当然,她那么做的后果,只会让他更有嗜血的冲动,让他毫不怜惜地占有她。
第二种,则是和为他暖床的女人一样,明明怕得发狂,却假意迎合自己,娇媚地诱惑自己,想讨自己的欢心。他痛恨不贞的女人,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费妍居然一动也不动,任由他侵略。
宫千九冷漠的面容上,噬血的神色一掠而过,他残暴地冷笑。
“好一个修容,好一个王的女人?那么,我倒要看看被我玷污以后,你还有什么骄傲可以维持…夏侯绛,你以为你是谁?如果…这具身体变得残败,杜子腾还会要你吗?”
第十四章(12)
宫千九紧紧搂着她的腰,薄唇放肆地侵略着她口腔中每一寸领土,攻城掠池。
“我…唔…”
唇齿间纠缠的是他略显粗重的呼吸,眼前是宫千九放大的俊容。
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的脸,费妍发现,他俊秀的五官犹如刀刻,每一分、每一寸都似乎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可是那道深刻的刀疤,却让人不寒而栗。
蜿蜒而下的烙疤,深深一道,费妍心里猛地一痛。
从倾云宫的初见,她一眼就看到檐顶的年轻男子,气势非凡,脸上的疤痕令人魂飞魄散。她一直想,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遭遇,脸上留下了那么道伤疤,才会有让人窒息的气势与魄力。
直到现在,她亲眼目睹。
她颤抖的小手不自觉触了触他脸上的刀疤,仿佛被惊吓到,迅速缩了回来,所有的一切思绪似乎都空白起来,连他喘着粗气,什么时候隔着胸前的衣服,色情地搓揉着自己粉嫩的胸脯都没有注意。
喀嚓一声,裂帛脆响——
小丫头薄薄的衣衫被他粗暴的动作尽数撕裂,少女纯白晶莹的酥胸在男人的眼前若隐若现,挑逗着男人冰冷嗜血的目光。
他想也不想,凑下薄唇色情地吸吮着她晶莹粉嫩的酥胸,费妍胸前一凉,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滑落,似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人猥亵。
“很疼吧…”
她手抚上他的脸颊,晶莹的眼泪滴在他的脸上,热辣辣的,满怀怜惜,宫千九的动作猛地顿了顿,漆黑的脑袋埋在她的胸前,忽地深吸一口气。
“夏侯绛,你又耍什么花招?”
他灼热的气息扑在她几近赤裸的胸部,带着些压抑的喘息,费妍的眼泪一滴一滴,不住地往下滑落,“那么深的刀疤,伤在脸上,怎么会不疼…”
她低声呢喃,宫千九浑身蓦然一怔,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动容。
费妍轻轻捧起他的脸,软软的手指不自觉轻轻贴在他脸颊的伤处,沿着深壑似的烙伤,动作轻柔如对待出生的婴儿。
宫千九心口忽地一热,连自己都说不上的一种感情泛上心头,直熨帖的心里舒舒服服,竟然舍不得松开怀中的少女。
她…是敌人呀…
为什么抱着她时,却舍不得松开这唯一的温暖。
宫千九的牙紧紧咬在唇上,想借由唇齿间隐约的刺疼清醒过来。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会为他心疼,为他伤心。
六岁以前,他是受人唾弃的野种,哪怕流着尊贵那人的血统,却是落拓街头的乞丐,人人都可以欺辱,他还记得青城的同龄的小少爷们,是怎样让家丁按住他的四肢,用脚狠狠踩在他脸上,蹂躏唾弃他。
脸上深刻入骨的刀伤,也是那群小少爷的杰作。
他们尖锐而恶意地嘲笑着,“小小个乞丐,要那么俊俏的脸蛋有什么用?不如毁了他的脸!”于是,家丁们立时取来烙红的热铁,就这么狠狠地贴在他的脸上,他如困兽般拼命挣扎,嘶吼,悲戚的怒吼回荡在街头巷尾。
“有朝一日,血债血偿!”
来往路人匆匆而过,听着个六岁孩子的悲吼,却没有一个人来帮他。
欺辱他的是贵族、商贾之子,他们犯不着为了个小乞丐得罪那些少爷们,世情冷暖,人心凉薄,他从此看透。
自那天以后,他的脸上再没有任何表情。一半的脸蛋艳丽俊俏,纵是冰寒颜色,却也让人砰然心动,可另一半的脸却形同恶鬼,见者惊心。
再出现时,他是绝情噬骨的少年杀手,独挑江湖黑白两道,手段狠辣,是非黑白在他眼底不过尔尔,所有人都惧怕他,从来没有人敢在他眼前如此放肆。
可她不怕他。
她居然会为他心疼,宫千九冰冷的面容在此时微微松动,眼前的少女明明那么寻常,可是她的眼泪竟然让自己心间倏然一紧。
宫千九一直是一个很强势,也很自信的人,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会让事情脱离自己的控制,这样的人,必然是当世枭雄。
连云皇五年前就注意到他的存在,继而埋下清央羽这枚暗棋,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显然是把他当成最强劲的对手。
这样的人,向来独断冷酷,可如今他却分不清自己对费妍生出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
理不清的事情,在他看来从来与危险划上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