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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担心学校里发生事了吗?可能老师给你爸妈打了电话,他们正满世界找你呢。”她素来无人牵挂,所以消失一天不算什么大事,可他就不一样。

“如果我在学校,可能现在会更担心你怎么样了。”他看着她说。

她看着他,手指握着放了冰块的奶茶杯,心里那个不快乐的部分像融化的冰块一样,从坚硬变得柔软。

他们走的时候林朗去结账,她站在门口等他,夕阳暖暖的落了一身,掸掸衣袖似乎会散落一地碎金。她回过头去看他的侧影,温柔的眉眼和俊朗的45°侧脸,看她时微笑的眼,全世界的宠爱都给他也不会让人心生嫉妒。因为他那么美好而善良。

原来有时候真的会贪心奢望,时光能在美好的时刻永远停驻。

晚上七点的时候到家,顾忆笙推开门的时候愣了一下:客厅的灯亮着,顾天一坐在沙发上等她。茶几上的茶水都凉了,他应该等了她很久。

“你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说你没去上课?”

她把钥匙放在桌子上,蹲下身去解鞋扣,应道:“嗯……”“en”的音还未发完整,茶杯擦着顾忆笙的耳际飞到墙上碎裂开来,炸裂的碎片划过她的脸颊。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去,看到褐色的茶渍在墙上开出狰狞的花朵。

“你竟敢学人家逃课?还和程楚文打架?你是个女孩子,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和男人鬼混,不上课,我的脸都给你丢尽了!”顾天一阴沉着脸骂道,“你现在给我去王阿姨家道歉!”

顾忆笙站在门口不动,脚上是脱了一半的鞋。顾天一“呼”得站起来,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推她:“畜生你有没有听见?快去道歉!”

她抓住门抵抗他的拉扯,头发凌乱地散在脸颊两旁,额头上都是汗。在挣扎间额头碰到了门框,发出“砰”的一声,眼泪在瞬间迸了出来。

顾忆笙终于哭喊起来:“你怎么不去问问程楚文我为什么要打他?他妈妈又是怎么在背后嚼我们家舌根的?”

顾天一怔了怔,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凛冽的像黑暗的天空中划过的闪电,但他随即更大声地骂道:“不管怎么样,你打人就是不对!打人就得道歉!我是你爸我就得教你怎么好好做人!”

“教我做人?”顾忆笙突然笑起来,泪水缓缓滑过她的脸颊,“你怎么早不教呢?……今天的事情,你想想也知道我怎么会主动去招惹程楚文,我怎么打得过他……可是你什么都不问,进门就摔杯子……你知道他怎么说我和妈妈的吗?他说妈妈……”

“啪!”

那是顾忆笙十年来和顾天一说得最长的一段话,却是以一个响亮的巴掌做结尾。“妈妈”这个词,永远是他们家最大的禁忌。

她捂着脸,眼泪掉得很凶。向来温顺沉默地顾忆笙不见踪影,现在站在顾天一面前的是一个倔强、乖戾的陌生人:“我妈到底去了哪里?她有没有死?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啪!”又是一个巴掌。“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你耳朵聋了吗?她死了!”顾天一几乎是用吼的,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双目充血。

“你怎么不当我也死了呢?”顾忆笙拉开铁门飞奔出去,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黑暗里。

顾一天望着紧闭的房门大口大口喘着气,颓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五章{笑忘歌}青春是手牵手坐上了永不回头的火车

林朗突然轻轻地哼起了五月天的歌,悦耳的声音在清爽的空气里淡淡的散开去。

顾忆笙坐在他的身后,目光划过他略显瘦削的背影,流畅美好的肩线,后背上隐隐的汗渍,心里像开出了一小朵一小朵的花。

【一】他微醺的脸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表情。

雨下的很大,黑色的夜幕像是一块巨大的乌云,笼罩了整座城市。雨水像淋漓的泪水连绵不绝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在地上砸出透明的花朵。马路边的边沿上积起了小小的溪流,顺着坡度哗哗的流进下水道。街上行人稀少,路灯在车窗外迷离成了一片。

年轻的男人跌跌撞撞地从酒吧出来,好不容易在停车场找到自己新买的二手奥拓,发动汽车,猛踩油门,老化的发动机发出“突突”的声音,然后飞速地飞了出去。他的背重重的撞在椅背上。

这样很容易就会死吧?说不定怎么就和对面也是飞驰而来的汽车狠狠的撞在一起,两败俱伤。也或许是撞上了深夜工作的工程车,他的奥拓就像辆玩具车一样被对方辗得粉碎。

他扶着方向盘想着,醉眼朦胧中看到一个白影横穿过街道,苍白的车灯打在她略显惊慌的脸上。他猛地一脚刹车到底,刺耳尖厉的摩擦声划破这个大雨倾盆的夜。

顾忆笙用手遮住眼睛,刺眼的车灯闪的她睁不开眼睛。路上到处都是水,她躲闪时脚底一滑坐在地上。她不是想自杀,是那辆车好像凭空冒出来一样。

对方浑身酒气,但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醒了一半酒意,撑伞下车,看到顾忆笙四周并无血迹才安下心。“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检查?”

顾忆笙摇了摇头,脸被雨水冲刷得分外苍白,像一枚小小的白色花苞,在夜色中散发出凛冽的香气。“没事,你没撞到我。”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继续往对街走。她的脚好像崴了,落地的时候隐隐作痛。

男人望着这个瘦小的女生倔强的背影,全身都被雨水淋得湿透,白色的布料贴着身体,隐隐能看到她穿的黑色内衣的轮廓……

“我请你喝热奶茶吧?”

顾忆笙的身影顿了顿,但是没停下脚步。

“你一个女生,这么晚了在街上不太安全。我保证我不是坏人。”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我今天,想有人和我说话。”话出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那一刻有多么软弱,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有些困惑地望着那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他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站在墨色浓重的大雨中,微醺的脸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哀伤表情。似乎是面无表情的,但是每一个毛细孔都好像在哭泣,稍显细长的凤眼里有一片漫无边际的白雪。

顾忆笙终于动了动,她抱住被雨水淋得起了鸡皮疙瘩的胳膊走近他,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不介意我弄湿你的车子吧?”

他笑了笑,踢了一脚他的二手奥拓:“当然。”

那个差点撞倒她的男人走在前面,顾忆笙披着他的外套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经过门卫处时她被拦下。

“新来的实习生,刚跑新闻回来,还要加班呢。”他撒了一个很合理的慌,神态自若,“你们也真辛苦,这么晚了还要值班。”

“小赵你是个实在人。说真的,上面那帮人,每天吃吃喝喝,赚的是我们的几倍甚至几十倍……”门卫抱怨的热情被这个话题迅速拉高,大声诉说着工作的辛苦和薪酬的微薄。

原来他姓赵……顾忆笙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叮——”电梯来了。男人得体的道别,拉着顾忆笙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刹那,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她看了一会儿他的侧脸,继续沉默地望着前方。这是她所不了解的大人的世界。

男人带顾忆笙回了办公室——不会让人尴尬或者感觉暧昧,又有温暖的灯光且无人打扰。他大学毕业刚满一年,目前供职于一家销量平平的娱乐杂志,昨天刚出了刊,所以今天肯定没有人加班。

日光灯闪了几闪,驱走了黑暗。三百多平的写字楼,被简单的划成几个区,几个区又被划成几个格子间,绿色的盆栽和卡通玩偶点缀其间。这大约就是整个编辑部的全貌了。

男人冲了一杯速溶奶茶给顾忆笙,自己泡了一杯三合一咖啡。她坐在一张蓝色的旋转椅上,他靠在桌边。

窗外的雨下得真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你离家出走吗?”他抬起眼问。

顾忆笙喝了一口奶茶,温暖芬芳的水蒸气扑在脸上,从皮肤表层一直温暖到心里去。一直焦躁不安,暴走如受伤小兽的心也渐渐平稳下来。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再开口,离开桌子,坐到会客的软沙发上,把整个人都舒服地埋进去。

“能把灯关了吗?”她觉得晃眼。

他微挑眉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顾忆笙捧着奶茶杯起身,走过去将所有日光灯关掉。黑暗重新降临的那一刻,心里突然觉得很安定。她摸黑走回来的时候撞歪了一下桌脚,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巨大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她就近坐在了地上,背靠着他躺着的沙发。她又喝了一口奶茶,突然说:“不是离家出走。”

男人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是在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他斜躺在沙发上,头枕着手臂,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说:“其实能离家出走也不错,那至少说明有个地方,能让你称之为‘家’的。”不像他一直孤苦伶仃的长大,有一天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却是这样的故事。这个真相揭晓的夜晚让他觉得异常孤独,这种孤独感比之前任何他独自成长的时日都要来得强烈。他不想一个人待着,哪怕是个不认识的小女孩,有个人在身边就好。

“……他们把我妈妈说的很不堪……”顾忆笙低着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最难过的是,我竟然有点相信……其实无论妈妈是活着,还是死了,我只是希望她过得好、过得幸福就好。”

男人一开始并没有认真在听顾忆笙的述说,他们只是偶然相逢的陌生人,刚好一样孤独和悲伤,所以坐在一起没头没尾的说一些话,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听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里突然动了一动,像是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深处,突然看到头顶传来一丝丝温暖的阳光。“为什么不恨你的妈妈呢?她不是很小就抛下你,不要你了?”

“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顾忆笙一字一句地说,“他们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人生就是我自己的。他们对我好,我应该对他们更好,他们离开我,我也希望他们在没有我的地方过得好。”

男人瞪大眼睛,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天真的不可思议,像是之前一期杂志上调侃过的“圣母”。他突然笑了笑,在黑暗中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小孩,你爸妈如果知道你这么懂事,应该要羞愧。”他站起身去休息室拿毯子,披在顾忆笙身上:“小心着凉。”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顾忆笙和那个陌生的赵姓年轻男人时断时续的聊天,说着各自成长中的经历和故事。后来女生挨着沙发斜斜地倒下来,沉沉睡去。她蜷缩在沙发边,小小的一坨,睡颜像孩子一样纯真。

男人把顾忆笙抱到沙发上,然后独自斜靠着桌边望着窗外,心中思绪万千。

第二清早,他从办公桌上醒来时沙发上已不见了女生的踪影。

“赵一芒你昨天在办公室通宵了?”早到的同事打开办公室的灯,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惊讶。

名叫赵一芒的年轻男人揉了揉脸:“嗯……昨天没事打了会儿游戏,没想到就打了一夜。”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同事,抬头的时候看到的电脑屏幕上贴了张字条:“我回家了。谢谢你的奶茶和毯子。祝你幸福。GYS。”

祝你幸福。他瞪着那四个漂亮的宋体字破天荒地发了一阵呆。

【二】他们并排站在一块,像两棵春天的小树,沉默也如树一般

顾忆笙买了豆浆、油条回家。换了衣服、背上书包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顾天一正坐在桌边吃油条,这样的场景和以前每一个平静的早晨都一样,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开了门出去,没有像往常那样道别。顾天一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顾忆笙坐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个年轻的爸爸拉着年幼的女儿坐公车,他温柔小心的样子让她突然哭了出来。

爸爸好像老了很多,坐在那里吃油条时,背都弯了,鬓角的头发都白了。

林朗和顾忆笙的一起跷课逃学成为景美高中的头条新闻。一直以来像隐形人一样存在的顾忆笙突然间像被推到舞台中间的追灯下,走到哪都是关注的焦点,上个厕所都有人指指点点。

“诶,你看,昨天和林朗一起逃课的那个女的!穿浅蓝色衬衫那个。”

“啊,就她啊?也不怎么样嘛。还以为林朗的眼光会很好呢!”不屑的语气。

“早知道林朗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也去倒追他了。真是白白浪费了之前的大好机会啊!”言下之意是如果她先“出手”,就没顾忆笙什么事了。

顾忆笙像是没听见一般,镇定自若地洗手,穿越过长长的、人来人往的走廊,在众多注视的目光中安静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第四节体育课的时候班主任也终于有了行动,把她和林朗都叫到办公室,交代昨天逃学的原因。

他们并排站在一块,像两棵春天的小树,沉默也如树一般。

班主任循循善诱:“逃学这个事情,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严重——但是在同学中的影响是极其恶劣的。特别是像你们这样的好学生,如果你们都这样,其他同学是不是也可以学样?今天老师了解了情况,才能更好地解决这个事情嘛。”

顾忆笙始终不愿开口,望着窗外玉兰花树上的一只蹦上蹦下的小鸟发呆。

“张老师,昨天我心情不好,路上刚好遇到顾忆笙,就拉她一起在外面转了转。没请假就不上课是我们不对,请你原谅。”林朗果然是好学生,即使是那么扯的理由,也能说出让人信服的效果。

班主任看他的眼神可以说是“慈爱”。她看看林朗,又看看顾忆笙:“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是最容易出事的年纪……男女同学之间做做朋友当然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有超过友谊的成分就不太好了。毕竟你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学习。能进我们景美的都是聪明孩子,前途一片光明。特别是你林朗,一直都是老师的骄傲、同学的楷模,从没让**过什么心。这次的事学校说要严查、严处,我就跟他们说没有必要。我自己的学生我自己清楚。你是个好孩子。当然有些话张老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交朋友要谨慎。你们现在都处在关键时期,如果因为什么人、什么事情把学习拉下了,人生有什么污点,那真的是后悔莫及……顾忆笙,你说是吧?”虽然林朗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可是她还是把矛头指向了一直沉默的顾忆笙。一番话绵里藏针,看似温和,实则处处是尖锐。

顾忆笙突然扯动脸皮微笑了一下,林朗有些紧张地注视着她。女生看着她的班主任老师,说:“张老师,您说的极是。”话是没有说错,但是那语气像是在念电视剧里的台词,讽刺多过认同。

她成功激怒了班主任,对方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一拍桌子:“顾忆笙,你什么态度!”

“老师,我都赞同你的话也有错吗?你说的都对,林朗不应该交我这样的坏朋友拉低他的档次,让他的人生出现污点,影响他的学习。昨天也确实是因为我,他才会逃学。这事和他没关系,所以你就严查、严处我好了。”

“你胡说什么!”林朗有些生气地扯了一下顾忆笙的袖子,又着急想替她辩解,“张老师……”

班主任一抬手,示意他不用说话。她扶了扶眼镜,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女生。“林朗你出去,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回头交一份三千字的检查给我。”

“张老师……”

“你走吧。”“你出去。”

他还想再说什么,被两个女人同时打断。他看看班主任,又看看身旁倔强地抿紧嘴角的女生,皱了皱眉,终于转身离开。

第四堂课下课铃响,班主任拿了钥匙、饭盒去食堂吃饭。“你站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我们再好好说说这个事。”然后关门走人,摆明了是想饿着顾忆笙,挫一挫她的锐气。

她靠着墙角站在一棵盆栽的发财树旁,翠绿的枝叶,大红色的绸带。窗外的天空蓝得发绿,一只孤独的鸟雀飞过。

空空的胃袋里像有一只小猫爪在轻轻地挠,顾忆笙早上没有吃早饭,现在已过了午饭时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听到门打开的声音,她抬起头,又看到林朗。

“饿了吧?”他晃了晃手里的包子和牛奶,“给你带的。”

两人席地而坐,顾忆笙狼吞虎咽地埋头吃包子,林朗坐在她的身旁:“你下午好好和张老师说,没必要为了这样的小事情和自己过不去。”

她沉默地喝牛奶,并不说话。

“她说得确实不对,有些话不好听,但是她有她的立场。反正你只要一口咬定是我让你逃课的,是我唆使你的就行了。我不会有事。”

她吃完了包子喝完了牛奶,他很自然地接过,把所有垃圾放进一个袋子里,然后丢进垃圾桶。“我先走了,被人看到等下会更麻烦。”

顾忆笙一直望着林朗,看他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手放在门把上侧着脸看她:“你能跟我说句话吗?从刚才到现在你还没出声。”

她想了想,说:“再见。”

林朗低着头笑,笑容有点无力。

旁人眼里的顾忆笙是个内向腼腆的女生,性子偏软弱,很多时候并不懂怎么拒绝人,却不知道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个倔强的灵魂,在特定的时候她会爆发出让人惊讶的犟脾气。

林朗不知道他的话她听进去多少。

下午班主任回来,又开始漫长的思想教育。无论她说什么,顾忆笙始终不吭声,像灵魂出窍般站在她的面前,她想发火又发不出来。下午还有课,她挥挥手说:“你放学后再来。”不能耽误上课,最后顾忆笙考不好,影响的还不是她的考核奖金。

【三】林朗那一刻的眼神,像月亮一样明亮而皎洁,又像水果糖一样甜蜜而芬芳

出门时铺天盖地的阳光让顾忆笙有一瞬间的恍神,明亮的光线透过指缝落在她的眼睛里,直直地扎进心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会和班主任当面冲撞,像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

那并不像她。

从教师办公室到教学楼要穿过一个圆形的读书园,高大的绿色树木和各色的纷繁花朵竞相开放。花坛边或者亭子里,不时能看到在看书或自习的同学。顾忆笙经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蔷薇花丛时,突然有人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

“顾忆笙,你是故意装看不到我的吧?”夏茹直到今天,才真正记住她的名字。她不信以她和林朗的关系,顾忆笙会看不到她。

阳光有点刺眼,顾忆笙眯着眼睛回过头,看到夏茹穿着一袭白色裙衫站在她的身后。裙摆被风吹得像一朵向下绽放的马蹄莲,她周身沐浴在阳光里,闪闪发光,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小仙女——可是表情却带着微微的不屑和挑衅。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看见你。”顾忆笙确实没看到她,就算看到了,以她们生疏的关系,似乎也没有打招呼的必要。

夏茹气结:“你算什么东西,拽什么拽?”

顾忆笙微微睁大眼睛,仔细看她,原来美好的外表下不一定拥有能与之相匹配的灵魂。“我确实不算什么东西,不如你——你是个东西。”

“你!”夏茹气得把手里的书朝顾忆笙的脸扔过来,“你少得意,林朗是不可能会喜欢你这样的人的!就算他喜欢你,你们之前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到头来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顾忆笙躲了一下,还是被书本坚硬的边角击中眼角下方,立刻就出现一个红色的印子。她皱了皱眉头,说:“让你多操心了。”然后转身离开。她不否认她确实喜欢林朗,林朗给了她之前生命中所未曾感觉过的温暖,他又那么美好,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呢?可是她也真的没有想过会和林朗怎么样,不用夏茹提醒,她也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

林朗是顾忆笙的一个梦想,而梦想的美好之处就在于它的不可实现。

班主任没有再找顾忆笙的麻烦。她和林朗一样交了一份检查就算给这次逃学事件划上了一句号,连通报批评都省了。她去交检讨书的时候班主任也没说什么,随手放在办公桌上就让她出来了。

下午体育课的时候在排球场上练习颠球时,顾忆笙看到林朗的妈妈徐淑兰由校长陪送着走出来,班主任像个小宫女似地跟在一边。

顾忆笙从未问过、打听过林朗家的背景,她也不想知道。

手臂一用力,白色的排球像一只吃太多的鸟儿滑过湛蓝的天空。

白衬衫、黑领结、苏格兰格子的及膝百褶裙,干净的制服上有阳光残留的气味。顾忆笙站在人群里等着进实验室,林朗在走廊另一端,和三五个男生一起说笑。下午四点的阳光像一个暧昧的眼神,柔软的,含情脉脉的。

高二年级段的数学科目带头人苏玉华老师刚得了一个全国性的教学奖项,省教育局让她录几节课作为其他学校老师在教学时学习参考的资料。顾忆笙他们班是临时被抽调来录像的。

刚听说有录像时还有几分兴奋和新奇。骆小白还烦恼自己的脸太圆上镜不好看,许青山和几个调皮的男生打听录像会不会在电视台播,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露出失望的表情。

原本计划一个小时的录像,在经历几次NG和重拍、补拍之后,兴奋和新奇很快就被重复和不耐烦消磨殆尽。全部结束,老师宣布可以回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饿死我了,我快不行了。”许青山夸张地靠在王祖朋的身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陈慧心愤愤地往书包里塞书,说:“简直就是把我们当免费劳动力使。”

教室外等着几个家长,从阳台望出去,校门口又变成了暂时的停车场,都是来接孩子回家的家长。顾忆笙不急着收拾东西,今天轮到她值日,虽然放学晚了,可是值日还是得做的。

等人走得差不多之后她开始独自排桌子、扫地。其实还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是和她一起的,女生因为身体不舒服和她打了声招呼先回家了,明天补,男生大概是压根就忘记了。

黑板用粉板刷刷过之后还要用湿抹布抹一遍,她拿着干净的抹布回到教室的时候,惊讶的发现桌子都排齐了,地上她刚才扫成堆的垃圾也进了垃圾桶,有个男生正弯着腰在扎垃圾袋的扣子。

“你洗抹布去了啊?我刚才还在想你怎么不见了。”林朗直起身,露出柔软的笑容。

“你不是走了吗?”她看着他和王祖朋一前一后的走出教室的。

“是啊,走半道忘记一些资料忘记拿了,所以又折回来。”他指了指放在他课桌上的资料袋,“早知道是你值日,我把王祖朋也拉回来做苦力,一起帮你做完再走。你一个人,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晚上回去也不安全。”

打扫完卫生,林朗在身后锁上门,顾忆笙站在阳台边。她很喜欢人都走光的校园,静默得似乎只剩下她和他的校园。浓重的夜色遮盖了所有压力和难堪,显现出来的是幻觉一般会变化的阴影,倒映在白墙上的枝桠随风轻舞,像是拥有生命的水墨画。

“走吧。”林朗和顾忆笙一前一后的下楼。

楼道里装的都是应声灯。跺一跺脚或者拍拍手,甚至只是轻轻咳嗽一声,灯都会亮起来。 顾忆笙踮起脚像小猫一样走路,努力不让任何一盏灯亮起来。女生大多怕黑暗,可是黑暗却让她感觉安全。

林朗跟在她后面,有些不解又有些觉得好玩,也放轻脚步和她玩。

拐角那里有一扇很高的窗户,一个月里某几天,当月亮刚好升到那个角度的时候,会有温柔的银色光线爬进窗子,隐隐照亮那一方角落。

那天,似乎就是那个“某一天”中的一天。因为顾忆笙站在楼梯口可以清楚的看到拐角里发生的一切。她迅速的躲到墙壁后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林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探出去望了一眼,随后也默默的退了回来,在顾忆笙身边依墙而立。

墙的另一侧是同班的夏奕和徐薇薇。月光把他们相拥亲吻的侧影勾勒得像漫画里的画面,梦幻得不真实。

时间很静,眼睛因为黑暗,只看得到一些依稀的影子。夜晚的校园太安静了,安静到他们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在浓重的阴影中暧昧的指数陡然升高。顾忆笙手心里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薄汗。她扭过头想和林朗说话,却发现他正望着她。他们有几秒钟短暂的对视,顾忆笙想她永远都会记得林朗那一刻的眼神,像月亮一样明亮而皎洁,又像水果糖一样甜蜜而芬芳,又像浸润满汁液的海绵体,轻轻一碰就会温柔地滴下水来。那个又明亮又温柔的眼神让她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莫名其妙就涨红了脸。

林朗靠近她的身体,呼吸几乎要喷到她脸上,害她紧张得每根汗毛都要竖起来。“诶,我们为什么不从另一边下去?”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嗯。”怎么那么蠢,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次轮到她跟着他,一前一后隔着三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刚好是触手不可及,但只要再往前走一小步,就可以握到他温暖的手。两人的身影被月光投射到雪白的墙上,腰部在墙角那里折了一下,上半身被拉得斜斜的长长的。

有流浪的猫咪轻声叫着飞窜过走廊,荧亮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顾忆笙的脚踏车没气了,不知被谁恶作剧的拔了气门芯,只好坐林朗的车回家。

夜风很凉很轻,从耳边吹过的时候像羽毛轻轻擦着皮肤。路灯像浸在水里一样,散发出晕染开的橘色灯光,茂盛的树影婆娑摇晃,树下的光影也随之缭乱地变化。

林朗突然轻轻哼起五月天的歌,悦耳的声音在清爽的空气里淡淡的散开去。顾忆笙坐在他的身后,目光滑过他略显瘦削的背影,流畅美好的肩线,后背上隐隐的汗渍,心里像开出了一小朵一小朵的花。

顾忆笙的家到了,站在那盏瓦数很小的路灯下,突然发现天空下起极细极细的雨丝。

“我给你拿把伞吧,你等我一下。”

“不用。”林朗下意识地拉住想转身上楼的顾忆笙的手,又像被火烫了一般迅速放开,“……不用那么麻烦了,雨不大……” 不知道为什么,嗓子很干,声音都哑了下来。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声。